第11章 刺客君寰宸
大運河邊,大船揚帆待發,一排北朝裝束的精壯男丁立于船頭甲板之上,早春的風拂得人困意連連,幾個男子接連捂著嘴巴打起了呵欠,岸上,陣陣哭泣之聲還在繼續。
"宸,宸,我求求你,不要送我去南楚,我不想給那個女人做奴隸!"
蔡宛兒拖住君寰宸的胳膊,死死不肯上船。此刻的她褪去華服,一身荊釵布裙,頭上不著珠翠,雖是天生麗質,但也不敵連日來舟車勞頓的消磨,此刻雙眼哭得通紅,腫脹如核桃,更顯幾分狼狽。
誰能想這樣一個發絲散亂啼哭耍賴的女人竟是當朝皇后呢?蔡家一倒,蔡宛兒瞬間便從云端摔入了泥沼,宮里一向是踩低捧高,如今誰還會憐惜一個被皇帝拋棄的女人?
君寰宸再次閉上眼睛,無可奈何地任他拉扯著。若像前幾天,換作其他人照顧她,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扛上船了。
"我知道你不會眼睜睜看我去送死的,宸,你帶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君寰宸終于忍無可忍,用力掰開了她的手:"宛兒,你不要再異想天開了!我們現在已經進入南楚國境,回去是不可能的了。皇上已經親下圣旨,如果你不去就必須死,入南楚才是你唯一的活路。"
"不--"蔡宛兒再次撲上來,"那個女人不可能放過我的!她一定會折磨我,折磨到死。我寧可被皇上斬首也不要進南楚皇宮受辱!"
君寰宸蹙起了眉,不再說話。轉身做了個手勢,甲板上立刻走下兩個粗壯的男人,一人抬腳,一人拉胳膊,把蔡宛兒拖上了船。
哭聲更甚,君寰宸理了理抓亂的袖子,緩步跟在后面上了船。
紅日從江面升起,君寰宸面向如火的霞光,發絲被江風吹亂。
"收纜揚帆,準備起航!"他冷聲下令。
一時之間,風順水急,船身立刻順著風向駛出了幾十米遠。而他佇立在船頭,遙望南楚帝京的方向,竟微微起了惆悵。
斯人已杳,尺素何寄,此行遠道南楚,不知再見故人,會是何般情形。
許久,江水略寒,他終于還是裹了裹身子,回到船艙里。隨意抓了本詩集消磨時間,待到午膳時,負責給蔡宛兒送飯的下人前來稟告,說蔡宛兒不肯吃飯,滴水不進,還在摔盤子。
君寰宸無奈地搖頭,放下書,來到了下層船艙。
沒有窗子的小間里,光線昏暗,推開門就有撲鼻而來的飯菜味道,只是......稍稍有點怪?
蔡宛兒本來還在張口破罵,一見門被打開,立刻反射般躲到了角落里,抱著身子瑟縮起來。許久,看清來人是誰,才澀澀地張口:"宸,你終于來了......他們虐待我,你不如現在就讓我死了算了......"
君寰宸沒有理會她,徑自蹲下用手指沾了點被打翻在地的水,放在鼻尖一嗅,果然,是餿了的水。
驀地回頭,瞪了一眼負責送水和食物的下人。他還是個孩子,十四五歲的樣子,怎會有這種心思?
男孩咬著嘴巴低下了頭,半晌委屈地說:"我一家三十多口都是被蔡述害死的,不是他,我也不用賣身為奴......現在我只不過還給她一點點顏色,比起我家三十多口人命,差遠了......"
君寰宸沉默了片刻,沉聲道:"罰你今晚不準吃飯,你可服氣?"
"我......小人服氣。"
"這里交給我,你先下去吧。"說完,徑自走到蜷縮的蔡宛兒面前,伸出手道:"起來吧。"
蔡宛兒遲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來。
"跟我走。"君寰宸拋下一句話,便拉著她往外走。蔡宛兒欣喜若狂,緊緊地跟在后面,連腳步都有些雀躍。
進了君寰宸專用的大艙,里面早已擺好了膳食,是他方才來不及用的。他又為蔡宛兒添可副碗筷,說:"坐下來吃吧。"
蔡宛兒這些天吃不飽睡不好,受了不少苦,此刻看見專門為王爺準備的精美膳食,頓時咽了口口水,乖乖地抓起筷子吃起來。
君寰宸自己卻不吃,拿了塊干凈的藍布幫她擦頭發上沾到的餿水。他溫柔耐心的動作讓蔡宛兒心里一酸,緩緩地放下了碗筷。
君寰宸也停了下來,問她:"怎么不吃了,飯菜不合胃口嗎?船上食材不多,你先將就一下吧。"
蔡宛兒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紅起來。
君寰宸愣了一下,卻只是搖頭嘆息,轉身走開了。半晌,等他再回到飯桌上時,蔡宛兒還是沒動筷子,見他在自己對面坐下,于是怯怯地開口:"宸......我知道錯了。我好后悔,當年如果我不聽爹爹的話,堅持不嫁進皇宮,也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君寰宸盯著她看了一會,眼皮搭下,淡淡道:"都過去了。吃飯吧。"
蔡宛兒還想再說什么,然而見君寰宸已經垂下頭不看她,只好噤了聲。
當晚,君寰宸在房里加了張軟榻,讓蔡宛兒睡在自己的床上。入夜,蔡宛兒朦朧醒來時,卻見軟榻上空空的,根本沒有人。
夜涼如水,君寰宸只著一身單衣,沐浴在清寒的月色下。他看起來又瘦削了一些,骨骼線條變得明顯,身姿頎長,上身微傾,斜倚著扶欄,姿態閑雅無匹。
以前她只覺君寰宸是個圓潤的少年,如今猛然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早已長成了一個出色的青年,成年男子成熟的魅力在他身上散發,沉著穩重又兼具著一種憂傷的氣息,引人心動。
蔡宛兒站在船艙邊看了一會,忽然攥緊了手心,轉身回艙了。
清晨朝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船已到達建康城邊上的一個口岸。江南三月,草長鶯飛,一行人下了船,就看到南楚禮部負責接待的官員。
"皇上特命下官前來接待諸位,請問哪位是鑾王爺?"
"正是本王。有勞大人了。"君寰宸一身樸素的白衫,不著華服,不系玉帶,難怪對方要認不出了。
蔡宛兒跟在他身后下船,此時見到南楚的官員,便怯怯地藏起身形。這一來反而欲蓋彌彰,那人問:"這位就是天朝的皇后娘娘?"
他用詞尚算客氣,恭敬地稱了聲皇后娘娘。蔡宛兒躲在君寰宸身后,只露個頭點了兩下,算是肯定。
眾人踏入一早準備好的寬大馬車,岸邊,數十名南楚壯丁正在從船上搬運銀兩。十萬紋銀,足足裝了幾十口大箱子,全是天朝百姓的血汗。
。
帝京城外,無憂與炎落宇并肩站在天幕下,他的衣袂紋絲不動。天空水洗一般湛藍,在那片晴空下,南楚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緣深緣淺,終于化成兩國政治交往上的一場會晤。無論是無憂,還是君寰宸,誰也沒有想到,再見面會是這樣一副場面。
君寰宸淡漠的白衣離得近了。炎落宇邁步向前,周到熱切地說:"王爺終于來了,朕每日翹首以待啊。"
君寰宸微笑行禮,視線平緩地從每個人身上掃過,經過無憂時,閃爍了一下,仍能平靜地跳過。
無憂忽然覺得喉嚨哽咽。她緊緊地在背后交握著手心,盡量使面色保持平靜自然。
君寰宸瘦了一圈,笑容越發溫和了。時隔三年,再次見面,她只能看出這些差別。倒是他身后的蔡宛兒讓無憂大大驚訝,沒想到她竟落魄如此!昔日高貴不可一世的蔡皇后好像與現在的蔡宛兒變成了兩個人,完全無法重合。
今日之前,無憂并不知道蔡皇后也會來南楚,她甚至不清楚押送賠償銀兩的人是誰。直到昨天,炎落宇忽然要她以未來皇后的身份同去迎接南楚使臣,無憂才弄清,竟是故人來訪!
"驛館內已按王侯禮儀預備了服用器物,雖然粗陋,但也可對付一時,王爺只管安心入住。"炎落宇微笑著,頗顯熱切禮貌。
"有勞楚皇費心了。"君寰宸依然是謙恭有禮地回應著,笑容不泄漏一絲心緒。他從以前就有這個本事,可以把笑容拿捏得一分不差,讓人什么也猜不透,無憂一直都知道。
炎落宇眸子轉了轉,瞥見蔡宛兒,佯裝不知。問:"這位是......?"
蔡宛兒好像受了驚嚇,藏得更深。君寰宸側身把她拉了出來,介紹道:"這是我朝前皇后蔡氏。"他的用詞很微妙,加了個"前"字,即使蔡宛兒將要為奴,也不會有損天朝威嚴了。
炎落宇恍然大悟一般:"哦,原來這就是要送給憂兒做奴婢的女子。長得倒是不俗,憂兒,你看看滿意嗎?"
他故意加重"送給憂兒做奴婢"幾個字,在場天朝官員但凡知道無憂身份的,都微微變了臉色。他這么說,無憂不得不站出來打圓場:"蔡皇后出身名門,自然是高貴不俗。給我做奴婢,實在是折煞我了。"
她本意便是如此,無奈此話一出,更像是嘲諷的味道。蔡宛兒頓時臉色鐵青,一眾天朝官員臉色也都不大好看。
倒是君寰宸還能鎮定自若地笑出來:"此女本就是送給南楚的禮物,皇上要怎么處置,自然隨您的意。"
炎落宇目光冷峻,掃過蔡宛兒的頭頂,意味深長道:"如此便好。"
身后南楚官員的眼光都從四面八方射向長身玉立的君寰宸,有驚艷,有感慨,有鄙夷,有不屑。他們中間的許多人認為天朝戰敗,而鑾王與天子不和的消息又早有傳說,君寰宸作為敗國使臣,本就是前來受辱的。但懾于炎落宇的恭敬態度,才不敢表露明顯。今后他在南楚待的半個月,將會有諸多困難,無憂也不禁為他擔心。難道君寰宸與君昊天真的撕破臉到這種程度,讓他寧愿遠到南楚來避開天子?
將天朝使臣送入驛館安置好,無憂與炎落宇共乘輦車,回到南楚皇宮。
輦車平穩,無憂咳嗽幾聲:"你怎么想到要蔡皇后做禮物?"
炎落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你也是皇后,她也是皇后。如今她給你做奴婢,豈不顯得你尊貴?"
"誰稀罕什么尊貴不尊貴的......?"無憂臉一熱,偏過頭佯裝看風景。他怎么好像知道昔日她在天朝皇宮里與蔡皇后的恩怨一樣,讓蔡皇后入南楚為奴,簡直就像是在為她出氣。
無憂被自己的想法震到:身邊這男人會有閑心思給她出氣?
正想著,炎落宇寬厚的手掌從廣袖下伸過來,按住無憂的手背:"阿陌前些天和我提起曦兒上學的事,朕已經吩咐了太傅。曦兒明日起就可以去上書房念書了。"
"唔......謝謝。"無憂還在為手上忽然多出的溫度而緊張,一時心跳如狂。
"要讓他見見曦兒嗎......?你是孩子的母親,你有這個決定的權力。"他話鋒一轉,瞬間就攫住了無憂的心神。
她自然知道,那個"他"是指誰。要讓他們父子相見嗎?無憂啞口無言,偏過臉,又欣賞起窗外的姚黃魏紫來。世道艱難,春色豈知心?
*
回皇宮后,無憂特地折去毓軒殿看過了曦兒。孩子對于上學充滿了欣喜和好奇,曾幾何時,他對爹爹這一名詞也是如此好奇,但現在已經很少提起,好像完全拋至了腦后。對一個孩子來說,也許時間真得能沖淡一切。
是夜,無憂在落霞宮內輾轉難眠。索性披了外衫,信步走到外面賞月。
剛走出殿門,便聞遠處一片嘈雜,尖銳的人聲中,隱約有人在呼喊"抓刺客"!
無憂一驚,惆悵感就全沒了。敢情這些在武俠劇里時不時會冒出來一兩個的黑衣刺客真的存在?
嘈雜聲越來越近,無憂停在原地,緊張的躊躇起來。雖然按正常人的思維,肯定是回到房里,關好門窗老老實實地待著。但這一刻,無憂竟然想到了君寰宸!
南楚皇宮平靜了許久,為何天朝使臣一來,就出現了刺客?而按照那嘈雜聲不斷接近的趨勢來判斷,刺客的目標很有可能就在落霞宮!難道是......
思緒未及理清,月光下那一襲白影的臨空而降便足以攫去無憂所有的呼吸!
她猜錯了,并不是所有的刺客都是黑衣蒙面,至少眼前這個不是。
君寰宸一身淡漠的白衣,被月光籠上了柔和的光暈,他的眉目如畫,身形似仙,飄飄然落在無憂面前,一切......美得不像真實!
夜風撩起他鬢前的發絲,絲絲縷縷半遮他玉濯面容。人常形容美女有傾城之姿,此刻的他,何嘗不是。他不持劍,不沾血,有哪個刺客會像他這樣?
"你......"
無憂驚訝得簡直不能言語,他如月光般柔和的目光投射過來,唇角那淡淡的笑仿若天成。
"我有話要和你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落霞宮外被燈火照亮的夜空證實了他的話。
"我去見過曦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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