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璀璨，毓軒殿的檐角在碧綠的蒼樹下若隱若現。這里好像江南園林，小巧精致。花叢里有一聲聲笑，好像孩子的童稚笑聲。

　　無憂心中一動，提著裙擺順著回廊往內走。

　　井旁，翠綠色短褂的孩童蹲坐著，粉雕玉琢，白嫩嫩的手臂露在捋起的袖子外，被夕陽照射，泛著漂亮的紅光。對面一個粉紗裙的少女彎腰，編著自己手里的茉莉花環。她攤開的裙擺上，灑滿了搜集來的花朵。

　　是曦兒和炎回雪！

　　無憂靜靜地站在柱子后，看曦兒瞇著眼睛揮舞小手："姐姐快些啊，花花不夠用了！"

　　炎回雪應了一聲，摸摸他的小腦袋，將編到一半的花環套到他脖子上，又起身去花叢里摘花瓣。

　　曦兒一個人坐在井邊擺弄著脖子上的花環，無憂正打算走出去，紫薇樹叢后，忽然冒出一男子："曦兒看這些漂亮不？"無憂手心忽然冒出汗來，不自覺地就收住了腳步。

　　男子一身白衫，用前擺捧著各色花朵走到曦兒的面前盤腿坐下，他眼里桃花粲然，比牡丹還要嬌艷。

　　竟然是炎之陌。他剛才在膳席間發那樣大的火，卻沒有直接回王府，反而來了這里。

　　曦兒將花環取下來，套到他的脖子上，拍手笑道："炎叔叔你最漂亮了。"

　　炎之陌幫他拍掉衣擺上的泥土，也學著他的腔調笑道："曦兒也漂亮......"

　　他像以前一樣哄曦兒，摸摸他的頭發，眸子深處的憂郁，曦兒是看不懂的。曦兒笑嘻嘻的，將地上的落花都撒到他的頭發上。炎之陌始終癡癡的，雖然掛著笑容，眼神卻早已不知飄往了何處。

　　半晌，他落魄地抬起頭，才瞥見一直站在遠方的無憂，臉上驀然呆滯。

　　無憂不得不走上來，跟他兩兩相望。柳絲兒如剪花織染的美麗，卻敵不過霞光下他美貌的一分。

　　"你......"

　　"你......"

　　無憂和他同時開口，卻都沒能說下去。坐在地上的曦兒一回頭，看見無憂就興沖沖地跑過來。

　　"娘親！"

　　淡金色的晚照中，翠綠衣服的曦兒手持著一朵嬌艷的牡丹。

　　"慢著，慢著。"炎之陌飛速的起身蹲下，一張手臂，小曦兒正好倒在他懷里。

　　無憂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要摔著？"

　　炎之陌扯開唇角笑了一下，沒有回答。曦兒頻頻招手，示意他抱他。炎之陌果然把他抱起來放到肩頭，曦兒指著手里花朵說："牡丹，給娘。"

　　炎之陌溫柔地看了一眼："好美。"

　　曦兒把花心湊到面前嗅了嗅，小鼻子一皺，幾乎要打個噴嚏。然后，笑嘻嘻的在炎之陌懷里手舞足蹈。把手臂指向無憂，問："炎叔叔，娘和牡丹誰好看？"

　　炎之陌一抬頭，無憂就莫名其妙的紅了臉。小家伙，就會亂說話！

　　假裝板著臉走上前要去抱曦兒，曦兒順勢撲到她肩頭，把那朵鮮花插到無憂的發鬢上，說："還是我娘好。"

　　無憂不禁好笑，捏了一下他蘋果粉色的腮幫："小家伙嘴巴甜。"一邊不好意思地瞥了炎之陌一眼。他漂亮的桃花眼仍舊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瞧。

　　曦兒水汪汪的眼珠看著兩人，居然冒出一句："炎叔叔對娘看什么？"

　　炎之陌的臉突然漲紅了，偏著頭，訕訕地說："曦兒不懂的。"

　　無憂卻低下頭惆悵了。曦兒掩著嘴，湊近炎之陌的耳朵說了句悄悄話，炎之陌的臉就更紅了。無憂皺眉問："曦兒，你背著娘都說了什么？"

　　曦兒只是笑，攀著炎之陌的衣領子，手臂胖乎乎的，帶著一個個小渦渦。他頑皮的眨眼睛："我說，炎叔叔比花花還漂亮。"

　　無憂假意咳嗽兩聲，悶著頭對炎之陌道："小孩子亂說話，你別介意。"

　　炎之陌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到最后什么也說不出。紫藤花下鉆出個少女，明眸瞇著："五哥，看我這次摘了好多！"

　　無憂倉促回頭，是炎回雪。炎回雪看到她，也有些意外，很快展開秀澈笑容："秦姐姐。"

　　無憂笑著"嗯"了一聲："曦兒多虧你照顧了。"

　　炎回雪搖搖頭，把裙擺上繽紛的花瓣放下。曦兒看到炎回雪，又開始不老實，從無憂懷里掙出半個身子，扯她的袖子："要姐姐抱！"

　　無憂無奈一笑，任曦兒爬到炎回雪懷里。三人立于廊下，氣氛有些怪異。炎回雪好像沒看到炎之陌臉上失神的表情，徑自逗弄著曦兒的小酒窩，問："姐姐帶你去那邊玩好嗎？那里有長在水里的花花哦。"

　　曦兒立刻手舞足蹈地應和。炎回雪回頭，別具深意地沖無憂眨眨眼，抱著曦兒走遠了。

　　等到曦兒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無憂與炎之陌兩個大人還是不好意思。

　　無憂別扭地轉過頭，埋怨："這孩子跟誰都親近。"

　　"嗯......"炎之陌回答。他眉頭一擰，才說："曦兒生得聰明，虛齡已經四歲......應該開始讀書了。"

　　無憂點頭附和："我也是這么想。他一直玩下去，也不是辦法。只是......如今我寄人籬下，也不好多加要求。"

　　炎之陌接過話："這事我會去和皇兄說。"

　　無憂搖頭："你要煩的事也夠多了......我不想叫你操心。"說到底，有一件煩心事還是她給他找的。無憂想到炎回雪，心里又是一陣嘆息。

　　炎之陌嘆道："反正是操心，多一份心思，少一份心思，沒有區別。還是......你把我當外人？"

　　他話里苦澀澀的，無憂不知如何回答。她嫁給炎落宇，炎之陌就是她的小叔，也算不得外人......

　　炎之陌煩躁地在頭發上一捋："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他說完，又不確定地打量無憂："你......明天還會來看曦兒吧？"

　　明天......他也在么？無憂忽然覺得心里煩悶，他們這樣，好像偷情一般。捏捏手心，無憂短促地回答："不知道。"

　　炎之陌似乎被刺痛了，眼睛里露出一種可憐的表情。他又等了半晌，見無憂不說話，只好一個人悶悶地走了。

　　無憂還想去看看曦兒，等尋到荷塘邊時，只有炎回雪一個人站在柳樹蔭下了。她身上的輕紗在晚風中搖曳，仿佛縹緲的仙人一般不真實。聽到腳步，她轉過頭來，用手撩開耳邊的碎發，溫婉一笑："秦姐姐，我五哥走了？"

　　"嗯。"無憂走近她。不知該不該感謝她故意為自己和炎之陌制造獨處的機會。她看出炎之陌喜歡自己？

　　炎回雪在無憂不解的目光中走過來："曦兒玩累了就睡著了。要不要我去叫醒他？"

　　"不用。"無憂微微搖首，"曦兒住在你這里，以后我可能也要多來打擾了。"

　　炎回雪抱住無憂胳膊，著急道："姐姐不來我才要急呢。五哥也經常來陪曦兒玩，多個孩子我這里都熱鬧許多。"

　　無憂默默聽著，炎回雪話里好像都在暗示著什么。她不是也喜歡炎之陌嗎？為什么還能毫無芥蒂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想到這，無憂把晚膳時和炎落宇商量的話都說出來。末了，怕炎回雪誤會，又補充道："當然，也不是一定要強求，我和皇上只是覺得這樣既能讓你留在宮里，也能解決了允王選妃的事。你知道，我和炎之陌......是不可能的。早點為他娶妻，也能斷了他的念想，大家都好過一點。"

　　炎回雪搭在她臂上的手驀然一僵，生生地松開來，退后幾步。一雙水眸睜大了瞪著她，方才的熟絡都不見了。

　　"我聽了你和五哥的事，還在為你們惋惜。可我現在真覺得，五哥不值得！你要是喜歡他，就算有再多困難阻礙，五哥心里也不會覺得苦。可你現在看看他，為了你都成什么樣了？你就是鐵石心腸，也不該把我和五哥拉在一起！"

　　她因為大聲說話，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眸里盈上了霧氣："是，我是喜歡五哥，我不會虛偽的否認！我知道五哥不喜歡我，所以我不告訴他，不讓他煩惱。可你呢？自己的心都確定不了，還假惺惺地把他推給我，你以為你這是在做善事嗎？"

　　一連串的話像是滾雷，在無憂腦子里轟響。她本是好意要問問炎回雪的意思，如今全成了自己的錯了。算是她多事，平白惹人厭了。

　　無憂心里亂成一團，什么也不說，只想躺下悶頭大睡一場。剛想離開，身后又響起她的話："你別走！我還沒說完！"

　　無憂無奈地停住腳，炎回雪抽噎著攔住她："我告訴你，你要是對五哥心懷愧疚，就自己想辦法彌補，別想把我拉下水！我的事不要你管，我明天就會去找皇上，到時候......"

　　她沒說下去，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無憂。

　　無憂在心里嘆息。到底是少女，愛或不愛都是明明白白。自己缺少的，就是她那份直爽吧。

　　＊

　　翌日，無憂午睡醒來，窗外春雨沛然，一陣潮熱。

　　對鏡理理云鬢，午睡后，她的臉蛋上升起紅暈，眼眸含水，唇嫵媚鮮潤，別有風情。一時興起，想去毓軒殿看看曦兒，也為昨晚的話跟炎回雪道歉。

　　順著紫藤纏繞的回廊走，是昨日的小池塘。繞過薔薇花的籬笆，曲徑通幽，有一叢翠竹。無憂突然止步，竹林那邊，有個男子背面而立，身上幾乎為雨水淋透。

　　"炎之陌？"無憂輕呼。

　　他回過頭來，算是笑了笑："我想你多半不會來，你卻真的來了。"他的大而黑的眼睛，映著雨中竹子的青翠，好像燃燒起來。

　　無憂的心跳開始快起來。他還真是了解自己，連她突然興起的事情都可以猜到。昨天和炎回雪說完話，她是真的不打算再來了，就算想看曦兒也要避著炎之陌。可現在......看到他不僅不著急，反而有些說不清的雀躍心情。自己真是昏了頭了。無憂暗罵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問："你特地在這等我......？有話要說？"

　　"對。"他走上，不由分說的用廣袖給無憂擋住雨，把她拉到竹子邊上的一個茅草頂的亭子里。"你不知道淋雨要得風寒嗎？"

　　雨勢早就小了，無憂就是貪戀春雨綿綿才沒有撐傘。倒是炎之陌自己不是淋了好久，身上都濕透了。

　　"憂兒，我想你。"他一開口就是露骨的情話，眼睛里目光灼灼。

　　"你......"無憂還沒開口，就被他的手指堵住唇邊。

　　他的手心滾燙，如獲至寶一般捧著無憂的臉頰，小心地撫摸。

　　"我到現在還覺得一切像做夢。我不敢相信，你怎么就嫁給了大哥？這些天，我常常夢見你。在你之前，我沒喜歡過別的姑娘，因此不知道什么是愛。現在我懂了......原來愛是這么的折磨人，心里想的，眼里看到的，都只有一個人，只要不是那個人的，再多再好也沒用。"

　　無憂的心被碰了一下。又想起昨日炎回雪所說。炎之陌心里的苦，究竟要如何解？

　　躊躇間，炎之陌突然把她擁到了懷里。下巴靠在她肩窩里，一字一句貼著無憂的耳后道："我昨晚都想清楚了，就算你嫁給大哥，我以后還是可以常常看見你。愛是什么呢？只要看到那個人笑，看到她幸福，自己也就覺得滿足了。大哥......比我強上許多，你在他身邊，肯定會幸福吧。以后，不管你在哪，我只要能看到你的笑容，就夠了。所以，你就別再把我往外推，就讓我一個人，這樣靜靜地看著你，不好嗎？"

　　"炎之陌......"無憂覺得這兩天，自己真是亂透了。自己的心思還沒理清楚，就有人不停地逼迫她，指責她。自己究竟該怎么做？告訴炎之陌實情，然后讓他背叛自己的國家和親人，帶著她和曦兒遠走高飛？

　　無憂還不能肯定眼前的男子會不會為了她這樣做。剛要開口，竹影下又閃出一個人。無憂心一慌，推開了身前的炎之陌。

　　"憂兒......？"炎之陌以為受到拒絕，神色哀傷地轉過頭，卻在下一刻也僵住了身體。

　　竹影微瀾，那人龍袍上的繡金紋龍仿佛活了一般，盤旋在翠竹間。

　　"大哥......"炎之陌癡癡地張了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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