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賜婚風(fēng)波
夜幕降臨時,下起了微微小雨。但這綿綿的春雨絲毫不能掩蓋盛會的奢靡,御花園里被燈火照得透亮。無憂入席時,毫無意外的又在前往清涼殿的必經(jīng)之路上看到了炎之陌。
他換了一身素雅的白衣,顯得人更惆悵。雪白的衣角,被楊柳滴下的雨水,濕了半透。他望著柳蔭下的池塘發(fā)呆。
無憂遠遠地看著,也停住了腳步,不敢再走近,生怕被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宮女不解地守候在側(cè),許久,無憂只是嘆息。春雨綿綿,她的心里只有寂寞。此情此景,若是相遇,叫她情何以堪。
身后,忽然多了一道清冷的聲音:"方才那么狠心,現(xiàn)在又后悔了?"
無憂回頭,是樓萬里。他也穿著宴席規(guī)定的華服,一臉冷清地看著她。
"你現(xiàn)在撲上去抱著他,然后兩人一起跪到皇上面前,以死相逼,也許皇上會成全你們。"
言語能傷人到什么地步,她總算明白了。現(xiàn)在在她眼前的樓萬里,一點不像初見時在"留君醉"粗枝大葉卻溫柔善良的將軍。好像自從在錢塘鎮(zhèn)見了炎落宇,他就變得沉默寡言,但一開口必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無憂沒在理會他,昂著頭鎮(zhèn)定地從炎之陌身邊走過。
擦身而過時,他好像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不用回頭,她也能感受到那目光有多哀怨和苦澀。
清涼殿上燈火煒煌,隔著紫琉璃簾,可見堂上一片冰瑩。大片云母屏風(fēng),滿月形水晶石的鑒盤,眾皇族貴胄所服的白衣,侍候宴席的宮娥的素手,都在九層金枝葉燈的映照下,發(fā)出奢麗而優(yōu)越的光彩。
無憂就坐在炎落宇的背后,他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繡金龍袍,孤獨地坐在高處。無憂忽然發(fā)現(xiàn),今晚名為喜宴,但她所見的人,好像都是孤獨寂寞的。
隨著一聲鐘磬,每桌侍立的宮娥都俯身,為金觴里注滿酒。炎落宇在最高處,手持金觴,起身對眾人朗朗道:"天佑我朝,在此次對北朝一戰(zhàn)中大獲全勝。這其中離不開在座各位的功勞。今晚,朕與眾卿同樂,有兩件喜事要宣布:其一,北朝賠償軍費將撥于江浙一帶的水利建設(shè),所進貢珍品按輩份功勛分給在座諸位。其二,朕在此次北伐中得獲知己,將于開春大婚,立其為后。"
他說完,轉(zhuǎn)身走向身后的無憂,將手中金觴遞給她。
無憂屏息注視臺下的炎氏皇族,好像有無數(shù)好奇的眼光在打量她。她接過金觴,緩緩喝下,炎落宇滿意地扯開唇角,也喝掉了自己手中的酒。
臺下,整齊的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無憂這才注意到了次席的炎之陌。他的一身白衣好像要融于人群之中,但別人都在輕輕談笑,只有他置若罔聞。一杯一杯地狂飲,好像只有杯中酒液才是他鐘愛的情人。
無憂心頭漫過苦澀,不敢再看他。這時,身邊的炎落宇也注意到了炎之陌的失意舉動。他忽然舉起酒杯,大聲說:"阿陌,朕即將大婚,你還沒有向朕敬酒,別一個人在那里就喝醉了。"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眾人頓時緘口。炎之陌如夢初醒一般抬起了頭,明艷的面上沒有酒醉的紅暈,倒更白了幾分。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杯中酒液都灑了出來卻不自知。只聽他高聲道:"臣弟恭賀皇上大婚,愿皇上與皇后永結(jié)連理,白首到老!"說完,在眾人注目中,爽快地一飲而盡。
群臣有些愕然,什么永結(jié)連理,白首到老,其他人都是千篇一律的"皇上圣明"或是"皇上萬歲",唯獨炎之陌,說出了這樣的祝詞......
炎落宇似乎并不在意,他瞇起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笑:"承五弟吉言。"仰頭飲盡了杯中的液體。
炎之陌就站在御座前,他的眼神快速地飄過無憂,這次卻無法輕易地移開了。因為無憂也正在看他。他癡癡地望著御座上之人,半晌沒有動彈。席間已經(jīng)有人開始細聲議論。
這時,女眷席中有一人開口說話:"皇上,想必五哥是喝多了,還是讓人先扶他回府休息吧。"
無憂順著說話聲看去,是個身著櫻桃紅宮紗的少女。她鵝蛋臉,檀口嫵媚,笑容可掬,一雙剪水瞳眸明瑩瑩惹人憐愛,高貴卻不難親近的樣子。從她的容貌和年齡推斷,無憂猜她便是雷風(fēng)口中的回雪郡主。
炎回雪這樣開口為炎之陌解圍,可見他們兄妹感情一定不錯。
炎落宇朗朗而笑:"回雪你先別急,朕還有話要和阿陌說。"他邊說邊回頭,別有深意地看了無憂一眼,就聽殿堂里回蕩著他有力的語聲:"朕之五弟,早年流落北朝,如今還朝,也該是自立門戶的時候了。今加封允王,于帝京城內(nèi)賜府邸一座,即日起在建康城內(nèi)為允王選妃,在座各位卿家有女待字閨中的,都可上報來,由朕做主,為允王賜婚。"
無憂驀地睜大了眼睛,臺下的炎之陌迷茫中也好像酒醒了,不解地望著主座上身著龍袍的男人。
他還記得豫州河岸邊,大哥拍著他肩頭道:
"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成家立業(yè)了。等你回建康,朕就為你做主,把那姑娘娶回去做王妃。"
"能讓你如此上心的女子,想來也不簡單。大哥相信你的眼光。等你回建康,戰(zhàn)爭也該結(jié)束了,到時真是雙喜臨門啊。"
大哥,你搶了我的心上人,就一定要再硬塞一個,給我湊做堆嗎?你這是在內(nèi)疚還是想補償我呢?
兩人都不出聲,大殿里一片沉寂。讓無憂意外的是,女眷席中,一只酒杯怦然落地,瓷片碎裂,發(fā)出驚心的清脆聲,震醒了所有驚呆的人。而這酒杯,這是從回雪郡主手中掉落的。
無憂分出心思去打量出人意表的炎回雪,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居然比炎之陌還蒼白,瞳子里全是濃濃的歉意和不可置信的驚訝。皇帝為炎之陌賜婚,她為何要如此失態(tài)?難道......
無憂趕緊打住了自己荒唐的想法。也許他們只是兄妹情深,炎回雪了解炎之陌的心思而已。
因為炎回雪的舉動,讓眾人的注意力都轉(zhuǎn)移了過去。而炎落宇也看向她,臉上出奇的和悅,一點沒有被她打破氣氛的慍色。
他淺褐色的眸子微轉(zhuǎn),在炎回雪身上掃過,和顏悅色地說:"朕在外,倒是忘了回雪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再不嫁出去要被人笑話。唔......"他思考片刻,忽然轉(zhuǎn)向人群中唯一漠然飲酒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樓萬里,"我記得樓將軍也二十有六了,尚未娶妻。此次北伐,樓將軍戰(zhàn)績彪榜,理應(yīng)額外有賞。這樣吧,就將回雪郡主賜婚與樓將軍。將軍,你可要好好對待朕的回雪妹妹啊。"
炎落宇說完,促狹一笑,他好像已經(jīng)可以預(yù)料到樓萬里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他一向視樓萬里與雷風(fēng)為自己的左右手,與二人說話也時常打趣,只不過多數(shù)時候都是取笑雷風(fēng),卻很少捉的住樓萬里的難堪。今晚如此良機,他還不好好調(diào)侃一番?
要說樓萬里其人,也的確詭異。雖說大丈夫志在千里,不應(yīng)拘泥于小兒女的私情,但他好歹也算樓家?guī)状詠淼囊幻}單傳,家室遲遲沒有定奪,這可關(guān)系到樓家的傳宗接代啊。如此,炎落宇也算為代代盡忠的樓家做了一件好事。
如果樓萬里的臉色僅僅是抽搐僵硬,那炎回雪就已經(jīng)慘無人色了。本就纖瘦的人兒,這會子像是被殿外的風(fēng)雨吹打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眾人紛紛納悶:樓將軍雖是武將,但也生得英俊有型,比起那些粉面書生,更顯男子氣概。加之戰(zhàn)功顯赫,多少人家巴巴地上門求著把女兒嫁給他,可惜樓將軍都不領(lǐng)情。為何回雪郡主得到皇上賜婚,反而一副世界末日的模樣呢?
場中三人已經(jīng)都成了石化的雕像,炎落宇卻仿佛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饒有興致地等待眾人的反應(yīng)。
炎之陌攥緊手心低下了頭,而樓萬里則是一動不動,臉色鐵青,額跡青筋一跳一跳。炎回雪惹人憐惜的水眸閃動了一下,下一刻她已經(jīng)全身跪倒:"回雪請皇上收回成命。"
炎落宇笑道:"君無戲言,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為何要朕收回成命呢?"
說到這,炎回雪已經(jīng)把白皙的額頭貼到了地毯上,只見她跪伏在地上,恭聲道:"自從當年皇上收留回雪,回雪就已經(jīng)暗下決心,此生侍奉于皇上左右,決不嫁人。如果皇上一定要將回雪嫁出宮去,回雪寧愿修心養(yǎng)性,常伴青燈,在城外翠竹庵了度余生。"
她說得如此決絕,倒讓在場眾人被震撼住了。炎落宇微微蹙眉,好像犯了難。而樓萬里的臉色已經(jīng)從鐵青變成了烏黑,人家姑娘寧愿出家也不要嫁給他......
無憂卻大大吃驚。沒想到這回雪郡主竟不是炎家血脈,而是被炎落宇收留的,她說要一輩子留在宮里侍奉皇帝,難道是要做皇帝的妃子?如果她與炎落宇沒有血緣關(guān)系,倒不是沒可能。畢竟兩人相處久了,相互也比較了解。
這一刻,無憂覺得自己這位置就尷尬起來了。眾人眼中未來的準皇后,面對拼死要留在宮里的皇帝青梅竹馬,該做何表示?
無憂不舒服地蹙起眉,想扭過頭去,卻正好與炎之陌的眼神撞了個正著。他此刻不擔(dān)心自己,倒?jié)M眼焦慮地望著她,好像在為她擔(dān)憂。
無憂狠狠心不看他,這時,炎回雪抬起頭來,她的額頭上已經(jīng)出血了。觸目的鮮紅襯在白皙光滑的額頭上,讓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炎落宇低低地嘆息一聲:"你既然如此堅決,朕便不勉強你了。但后宮......朕也不能自私地剝奪了你一生的幸福。你暫且住在宮里,等以后有中意的男子,再嫁出去吧。"
炎回雪聞言,又感激地在地上叩了幾下:"謝吾皇萬歲。"
騷動許久才平靜,無憂的心中卻久久不能平復(fù)。她對這個回雪郡主的事越來越好奇,這樣一個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卻有如此剛烈的性子,實在讓人心生佩服。
大殿中央,炎之陌還失神地站著,癡癡地望著無憂。炎落宇逡起眸子道:"阿陌,你選妃的事,就等各部的資料呈上來,再作定奪吧。"
"是。"炎之陌略顯傷感地低下了頭,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知是否錯覺,無憂覺得炎回雪的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炎之陌身上,那是種奇異的視線,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格外的熱切。這與她看著皇帝時敬畏謹慎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因為,炎之陌每每就是用這種眼光在看她。
無憂思忖著,炎回雪剛才明明坦白自己的心意在炎落宇身上,為何看著炎之陌的眼神會這樣灼熱呢?
一場宴席,到最后已經(jīng)變了味。人人各懷心思,醉翁之意,顯然已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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