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千金散盡
踏上熟悉的道路,無憂的心里百感交集。駱氏家族對她來說是陌生的,但她既然占據了這個身體,就有義務為駱云兒盡孝道。
駱家的大門就敞開著,屋檐斑駁,院子里有人在打掃著。這幾天官衙的人進進出出,門庭也敗舊了許多。
聽見無憂進門的聲音,那人抬起頭看了一眼,習慣性地問:"姑娘你找誰?"
話剛說完,忽然張著嘴巴沒聲音了,盯著無憂的臉看了半晌,不確定地道:"小......小姐?"
"福伯--"無憂點點頭,走上去握住他蒼老的手。她的身后,還跟了一位灰舊袍子的尼姑。
福伯顫抖著看她,忽然回頭,沖府里大聲喊:"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
寧靜的尚書府邸就這么炸開了。
片刻后,腳步聲涌動,最先走出來的是吏部尚書駱世榮。
他穿著件文官常穿的青布儒衫,往日精神矍鑠的臉龐多了分滄桑,兩鬢微微染白。
無憂看著他遠遠走來,步履沉重緩慢,眼睛不由地模糊起來。
在駱云兒的記憶力,駱世榮還在壯年,身子精干,走路生風。如今才短短幾月,竟已顯出蒼老。
駱世榮尚未走到,他身后的一個中年美婦已經先沖出來,抱住了無憂。
那婦人穿著典雅,姿態大方,面容看起來也比實際要年輕。但她此刻涕淚漣漣,一雙美目腫成了核桃,哭聲震天。
"云兒,我的兒,為娘擔心死了!"
無憂縱是鐵打的心腸,此刻也不能不動容。
她輕拍婦人的后背,柔聲安慰,目光卻是越過婦人的肩頭,與遠遠凝著她的駱世榮對視。
"娘,云兒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害你們二老擔心了,是云兒不孝。"
婦人泣不成聲,這時,從旁邊走出一美貌青年,將婦人拉開,安慰道:"娘,云兒今日回來是喜事,你不讓她回屋里坐坐,反而站院子里哭哭啼啼?"
無憂抬頭,這眉清目秀的儒衫男子是駱云兒的大哥,駱言麟。目前也在吏部,雖然爹爹是吏部尚書,但他只在侍郎手下做個小文官。
這樣清廉的一家,無憂不相信他們會貪污。
駱世榮也上前勸解自己的夫人,引著一眾人入內。瞥見跟在無憂身后的尼姑,于是問:"這位大師是......?"
無憂趕忙解釋:"這是女兒落難時結識的神尼--凈慧大師。凈慧大師通天眼,算無遺漏,女兒多次逢兇化吉,都是多虧凈慧大師指點。這次知道家族逢難,特地帶她來為爹爹化解此劫。"
"哦?原來是神尼,在下多有怠慢了。"
駱世榮立刻變得態度恭敬,將那尼姑引為上賓,當先請進屋內。
古時人多有迷信,尤其對得道高僧或有仙風道骨的隱士格外崇敬。無憂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
一家人圍著廳堂坐下,下人奉上茶點水果。拉著無憂的手絮叨不停,無非是圍繞她被刺配后遭遇的劫難。
無憂撿了些無關痛癢的來說,免得他們擔心。說到自己屈身王府為妾,眾人皆有感嘆。然而對一個殘破之身的女子,能有個歸宿,已經難得了。何況在王府,也不算太壞。
說完自己的遭遇,無憂就拉著娘親的手,問出今天來的重點:"聽說皇上最近徹查貪官,咱們家也被牽連了?"
婦人聽了,只嘆息著搖頭。駱世榮坐在主位上,端起的茶盞還沒送到嘴邊,又擱了下去,摔在桌案上砰砰作響。
"還不是內閣新進那幾個小崽子?每天眼巴巴地等我栽跟頭。清者自清,我就不信他們能把白的給抹成黑的了。"說完,一口氣嗆在喉嚨里,連著咳嗽了好幾聲。
"爹--說了多少次,不要動氣。你身體不好,何必跟那些奸臣一般見識?"駱言麟趕緊出來幫他順氣,順便勸解道。
無憂又仔細看了幾遍自己這個哥哥,青年才俊,儒雅懂禮,只做個小文官,的確浪費了。
試探著建議:"這次女兒的禍事,多多少少也影響了家里。皇上要是看咱們駱家不順眼,怎么也有理由拔了這根眼中釘。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趁此機會,散盡錢財,辭官回鄉吧。"
"什么?"駱世榮不敢置信地拍響桌子,站了起來,"辭官?不就等于向那幫小崽子低頭認輸了嗎?我駱世榮為官三十年,還怕他栽贓嫁禍不成?"
駱言麟趕緊按他坐下:"爹,你先聽云兒說完好嗎?"又看向無憂,安慰道:"這朝堂上的爭執,也不是一天兩天。跟云兒你的事沒什么關系,你不要太過自責了。"
無憂點頭,心想有這個聰明的大哥幫自己,要勸服駱世榮也不難。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爹你當年輔佐皇上登基,的確功不可沒,但哪個君王也不會放任一個家族無限地做大下去。皇上他早晚會對你起猜疑。樹大招風,錢財官職都是身外物,不如明哲保身,榮歸故里享享清福。"
駱世榮沉默,似乎也在思考。駱夫人愛女心切,幫襯著勸慰。
無憂想想,又使出最后一招,指著帶來的尼姑道:"爹爹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聽聽天意吧。請凈慧大師為您算上一算,若真的天意要我駱家留在京城,那女兒也不再多言了。"
駱世榮點頭,親自離開座位,去請慧凈大師看相。
那尼姑八風不動,眼神沉靜無波,風骨清秀,的確有幾分慧根的樣子。她沉著地盯著駱世榮面相看了一會,又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娓娓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大人面向,本是福祿深厚之人,然而額心有痣,易遭小人暗算,前途坎坷多憂。貧尼勸大人,退一步海闊天空。大人不妨放開手里現有的東西,也許柳暗花明,另有出路。"
駱世榮聽著慧凈所言,眉頭深鎖,唇反復摩擦著,暗嘆:"難道天意真的要我放棄官職財富?"
駱言麟適時地上前開解:"爹,讀書人本就不看重那些銅臭阿堵物,散了反而一身干凈。這次云兒出事,全家上下擔心得吃不好睡不著。若爹爹不是什么吏部尚書,云兒也不用入宮,遭這些罪了。我看,咱們就聽云兒的話,回云州享享清福吧。"
"這次徹查京官的案子,不是普通的抓貪官,搞不好會惹的一身騷。家里的錢財,收拾點夠用就好,其余的,都聚在一起,搬到院子來。改明個,爹你讓官場上的朋友們來家里撿撿看,有什么能用的,都拿了去,也算做個人情。讀書人不就好收藏些古董硯臺的,反正這些也帶不走。至于金銀銀票,女兒另有用處,希望爹爹能全權交給女兒。"無憂說出自己的打算。
駱世榮聽的在理,加上全家人都贊同,也便跟著同意了。畢竟沒有什么比全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只是這次云兒回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樣了。具體在那里,他也說不上來。只看她走路的姿態,眼里篤定自信的光芒,以及說話的條理和口吻,都大不同于以往。
雖然云兒過去就知書達理頗有主見,這次所見,氣質和風度卻更加地穩重和成熟了,言語之間,盡是成竹在胸的睿智和篤定。也許經歷過磨難,一個人真的可以成長許多吧。
這時,駱夫人又拉著無憂的手,依依不舍地問:"云兒,要不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為娘舍不得你。那個王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對你好......"
"娘--"無憂親昵地喚了一聲,那一刻,她是真的把婦人當作自己親娘來孝順,"王爺待我自然是極好的,不然也不會允我回來看你們。娘你就不要多想了,回云州以后好好享福,女兒以后得空了,也會求王爺讓我回去看你們的。"
駱夫人安下心來,駱世榮又吩咐交代了幾句,其他的瑣事,就都交給無憂來打理。
整頓好一切,無憂已經感到疲累,攜著那慧凈師太走出駱府,從懷里摸出一張百兩的銀票,遞到她手中。
"你表現得很好,都按我說的一字不漏。這是給你的,希望你以后能離開京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是,這個貧尼自然曉得。"尼姑卸去臉上的無欲無求,露出貪婪的目光,雙手抓緊了銀票,一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這就是所謂的"神尼"。
無憂嘆息了一聲,搖頭,準備離去,卻被一個男子的身形擋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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