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炎之陌番外二
王子流浪記(炎之陌番外二)
初到天朝京城的時候,十歲的炎之陌一點不覺得陌生。他覺得大抵每個國家的帝京都是一樣,皇宮里是一片天,皇宮外是一塊地,建康也是這樣。
質子府在皇宮外,清冷冷的像座死宅子,頭幾天半夜他常常做噩夢嚇醒。這宅子里好像到處都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難怪他要做噩夢。
最開始的一兩個月,質子府老有被毒死的貓,口吐白沫的狗,小炎之陌也瘦成了人精。
因為他世子的身份,天朝為免遭人非議,開始讓他和皇族的孩子一起上學,騎射。
老太傅昏花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半晌:"你姓甚名誰?"
"姓炎。"
老太傅捋了捋胡須:"哦......你就是那個南朝來的孩子。什么名呢?"
炎之陌提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了兩個字"之陌"。
老太傅笑了:"難怪你要大老遠跑到這里。"
其他孩子也跟著轟笑起來。
之陌,之陌,去往陌生的地方,離鄉背井。他們哪會知道他是因為一朵白蓮花呢?
到了陌生的地方,他不敢再作亂。太傅教什么,他就跟著念什么。太傅教他念唐詩,第一首就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念書的日子,他的毛筆總是會失蹤,宣紙常常浸了水,走在路上會莫名其妙的摔跤。然后就有孩子跳出來轟笑:"長得像女孩,手腳也跟女孩一樣沒力。南朝人都是沒用的。"
有孩子落井下石,在他背上補上一腳。炎之陌咬著嘴巴不吭聲,大哥說要戒急。
南朝男子生得柔美得很多,以往也有過女皇登基,后宮的男寵便各個都是人間絕色。炎之陌從小就生得妖嬈絕美,后宮妃嬪見了他都得羞愧,小宮女更是常常看直了眼。母妃沒過世時,常常撫著他的容顏嘆息:一個男子生這么漂亮,豈不是禍胎。
天朝的皇族都會上騎術課,這是南朝沒有的。炎之陌早就很好奇。但到了上課那天,每個孩子都有一匹驕傲的小馬,唯獨他沒有。有起哄的孩子讓他跟在馬后面跑,他吃不飽飯,餓得頭暈眼花,沒跑幾圈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頭腦熱熱的躺在病床上,他曾聽說,天朝的皇帝也是個孩子,比他大不了幾歲。現在,他坐在皇宮里那張最高的龍椅上,而自己,還在泥土里掙扎。他想,有一天他得看看那個少年皇帝,看他是不是也長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后來在京城待的久了,炎之陌知道的就更多了。京城剛打過一場仗,十五歲的少年皇帝殺死了他的弟弟們,坐穩了龍椅。炎之陌聽了牙齒就打顫,他想,還好他的哥哥們病死了,戍邊了,只留一個大哥是很疼愛他的。
這時候他想起了大哥留給他的金葉子。第二天,他把半袋金葉子都倒出來,送給了質子府的管家。
那一場病過后,炎之陌有了很大改變。管家收了金葉子,那之后,質子府的小貓小狗就不會被毒死了,他也吃得白白胖胖起來。
剩下的半袋金葉子,他交給從南楚帶來的心腹隨從,在京城里做點小買賣。
一年來,炎落宇總是托人到北朝的京城偷偷給他送錢來。他明白東宮里也沒這么多財寶,越加精心起銀子上的事。
上學的時候,面對那些在他摔倒后還能補上一腳的北朝皇族孩子,他總能笑得格外親切,然后奉上時下最風行的小玩意。再長大一點,他就會送些名花名草,書畫字帖。
他有點明白當初大哥為什么能眉頭都不皺地喝下那一碗灰水。現在要是誰塞給他一碗那樣的水,他也能樂呵呵地灌下去。
漸漸地,質子府越來越風光,往來的達官貴人也多了起來。
炎之陌十三歲這年,天朝的京城迎來一件盛事,而這件事也多多少少改變了他的人生。
*
那年,天子同胞寵弟鑾王獲準回京。天子親自出城迎接,整座京城張燈結彩,鋪紅掛綠,只為迎接這位遠放的親王。
到那天,冠蓋滿京華,炎之陌搓著凍紅的小臉蛋,一大早就到書閣。
院子里清冷無人,今天是休沐日,百官放假,皇親國戚們也都去王府恭賀了,但他得奉命整理書閣,裝訂舊書。
有時他也想出去看看,那還朝的鑾王是何等風光。他想著,若干年后,大哥登基了,他回到南楚時會不會比這還風光。
他一個人,在灰堆里整理圖書,打掃屋子。
他好像跟著書使勁,拼足全力,一直到大汗淋漓,他才坐在地板上,靜望著書堆。
書閣黑暗,他只聽到自己的喘息。求之不得,是命。
整座書閣只有他,張望了一眼,他定下來開始補舊書。書閣里不能生火,冬天端的是冷,炎之陌的指甲全都凍得發白,背脊卻是筆直。
他補好一本書,就放在案頭。當他好不容易湊著光線又補好一本時,忽然發現原先補好的那本不見了?
書架后面露出一個人頭,見他朝這邊看過來,又縮了回去。
炎之陌吸口氣,好聲調地說:"林兄,快把書還給我。"
這林明是皇宮禁軍侍衛統領林瑞的親弟弟,雖然只在書閣做個看守,但平時氣派大得很。他不敢得罪皇族青年們,端愛拿少年炎之陌開玩笑。
他一身翠綠肥衫裹身,懷里還抱著掃帚,手里捏著炎之陌剛補好的書,嘿嘿怪笑:"京城動亂,靠得還不是我大哥這樣的武將?你們南朝人就是喜歡舞文弄墨,附庸風雅,一本破書也值得粘來補去,我看你還是替我掃院子去吧。"
他手一揚,那大掃帚橫掃著向炎之陌丟來。炎之陌避開了,那掃帚擦著他身邊向后飛去,噗--牢牢地被一人抓在了手中。
林明臉色有點難看,他青著臉,僵硬地從書架上跳了下來。
炎之陌好奇地轉身,只見書閣外,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站著,手里穩穩地抓著林明扔出來的掃帚。
少年穿著件綢月色單衫,他提著掃帚走到抖如篩糠的林明面前,左手一張,淡淡地兩個字:"給我。"
林明膝蓋一顫,跪在了地上,他大約想行禮什么的,但他還沒出口,少年就打斷了他,再次重復那兩個字:"給我。"
林明立刻醒悟過來,雙手把那舊書捧起來奉到少年手中。
少年旁若無人,細心的用手指把方才林明壓皺的書頁捋平整。他的手像一塊完整的和田美玉,冰肌玉骨,白皙無瑕。沾了書頁上的浮灰,倒叫人覺得可惜。
炎之陌猜他肯定是皇親貴胄,不然林明不會這么畏懼他。
只聽少年緩緩開口:"古代有個年輕人,滿屋雜亂也不打掃。他對客人說:自己是有心做大事情的,所以用不著整理一間屋子。結果客人回答說:一屋都不掃,何以掃天下?"
他的聲音明晰,顯得年少。宛如冰川間的滴水。他邊說邊轉身,炎之陌正望見他的臉。
此人五官精致,可能是女媧補天手才做出來的玉石浮雕。他膚色清白,眉色淡黑,唇色如櫻,一切淡極。就連唇角若有似無的笑意,也淡得隨時可以劃去。他就像天地混沌后涌出的第一股泉水,一成不變地存在萬年。
他鼻尖微有點翹,瞳子要比常人大,好像永遠不知疲倦。
陽光下,黑亮瞳仁竟現出琉璃般半透明的藏青色,仿佛是煙雨晚晴天,行路人遙望到的遠山。
炎之陌心驚,絕代風華之人,原來如此。偌大的京城,能有幾人配上絕代風華?
他自小被人夸贊天人之姿,但他的美太過妖艷,易惹人妒。而眼前的少年,不濃不淡卻恰到好處的容姿,只能讓人賞心悅目,尋不出半點瑕疵。
他轉向炎之陌:"敢問兄臺,那不掃屋子的年輕人結局如何?"
炎之陌不安地搓著手心:"除害不成,為奸黨斬首。"
少年滿意地輕笑,但他的笑絲毫不能讓人感到開心,反顯得清冷無情。他把掃帚丟回林明手中:"你還是先掃院子吧。"
林明唯唯諾諾地應了,抱著掃帚跑開。
空曠的院子里只剩炎之陌與少年兩人,他立刻覺得尷尬難熬。勉強了好幾次,終于開口問:"兄臺貴姓?"
少年好像覺得沒必要告訴他,他打量炎之陌的眉眼,問:"你是這書閣修書的?"
炎之陌搖頭:"不,太傅叫我有空過來幫忙管管書閣。"
"哦,從前在上書房好像沒見過你。"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低頭翻開手里那本書,
"我是南楚來的,去年剛入上書房學書。"他也沒在上書房見過這么個出色的少年。
少年打開扉頁,印章是"靖元昭陽",不由一怔。嘴里念念說:"你就是那個南朝來的孩子啊......"
他看了許久,才把書交還到炎之陌手中:"今天宮里盛宴,小官小吏都能參與,你不去湊湊熱鬧嗎?"
炎之陌苦笑:"我得把這些都補好。"
少年掃了眼桌案上堆疊的舊書:"唔,那你都做完了就來吧。"說完,單衫一掃,瀟灑離去。
當晚,炎之陌修完書,真的入了宮。
宮里琉璃溢彩,聲色喧揚,處處都是達官貴人,沒人理會他一個南國來的小小王子。
遠遠的,他看見了皇帝席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明黃龍袍,那個的確只長了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少年皇帝。另一個,便是上午在書閣里遇見的淡漠少年。
他站在皇帝身邊,便是今晚盛宴恭賀的人--少年鑾王君寰宸。
*
半年后,炎之陌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他謹記著大哥的隨和,于是天朝皇宮里的宮女太監們也極喜歡他。
御書房里,他一本正經地宣讀:
"官員授田,有職分田,
合并州郡,存要去閑;
不分民族,設置保閭;
設立義倉,官私并存;
統一度量,皆從漢制......"
少年皇帝君昊天坐在高位,時而蹙眉深思,時而朗朗補充。君寰宸和他促膝對坐,手里拿了一支筆,慢慢記錄。
南楚小王子的流浪生涯,便在這,告一段落。
@@@第2卷韜光養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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