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城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呢？或者說是許多的人，唐璋還是看得最清楚的。

        她也看得不模糊的。

        漫天的塵埃從天而降——唐葆倩句一句的寫了下去。

        筆一直在寫，也一直在削，這一間屋子里的燈，亮到了凌晨兩點的時候，她去隔壁的房間里看了一看。那時候她已經寫到唐曉愛死了。

        樓下的餐廳里，燈也在那時熄滅了，在之前，他接到程東的電話后，唐璋急急地打了更多的電話，是有著愧對程喬毓的心意的心情的。上樓回屋時，他簡直是頭暈目眩，幸好今天唐葆倩是在的。他敲了敲她房間的門，才發現只亮著一盞燈，寫字臺很干凈，像是她在寫著什么，他走了過去。

        接著，他顫巍巍地拿起了那第一頁的信紙：嶼舶吳某。

        又匆匆地讀了幾頁。

        他立刻去找她。

        再回到餐廳里，他的電話后來就沒停過。

        唐葆倩拿著筆的手也幾乎沒停過。

        那時程喬毓本來要離開翠山大樓，程東也準備回家了。唐璋的電話又來了，他第一個打給了他們。

        6月27日，天亮以后，珩城也還在下雨。

        秀苑。

        李院長在昨晚和唐璋的通話，一輪又一輪，簡直不能睡的，他最后索性在客廳里的沙發上坐了一夜，不去睡了。

        得上班去了。他才開始換衣服，在廚房里煮泡飯。從起居室的窗可以往下斜斜的看到唐曉艾的那一扇窗，現在是雨幕重重。

        程喬毓是在凌晨回到家，坐在沙發上，兩只手交握墊在腦后，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笑著，唐家人是真的很累了。

        唐曉艾也已經起床了，在廚房里，很開心，現在對她來說，工作就是一種幸福。

        衛生間里，程喬毓在洗漱時，眼睛里是看著柜子的格子里的一瓶藥片。他預防蕁麻疹的藥物從來不放在原本配有的瓶子里，而且，他突然發現他已經好幾天沒按時吃了。

        在家里，雨聲很響。唐曉艾把音量調高一點，看著新聞，一面吃早餐。

        李院長端出泡飯，沒開電視，把桌上的參考消息給丟進垃圾桶。

        程喬毓開著車，上班時，呆愣愣地看著前方的路。

        唐曉艾看著新聞，眼里越來越黯，是一名女記者探路走訪北京老胡同的節目。她突然有些發蒙。

        李院長嘩啦啦吸入最后一大口泡飯，鼓著腮，嚼著。

        程喬毓是覺得荒謬，若是在古代，那就是刁民了。現在呢？唐家人很累。連帶著他也很累。

        雨聲像豎著的流動著的河水的淙淙，電視機里的女記者一口甜潤而端正的嗓音，走在北京的胡同里，對著屏幕外笑得像晴天里的荷花一樣，唐曉艾喝了一口稀飯，眼里的光就像是窗外的雨。

        李院長在廚房里洗碗。

        唐曉艾關閉了電視，刷啦啦的吞完稀飯，收拾完桌面，去房間里換衣服。

        白色比亞迪開出秀苑，程喬毓直奔最近華聯超市。

        唐曉艾按著桌面站起來，盯著電視機，去上班了。

        程喬毓坐在車里，眼前是華聯超市，他的眼里再也沒有過這樣的瞬間，雙眼中充滿了遺憾的同時又流露著一抹隱約的時隱時現的未知的期盼。

        李院長在那間老房子里的書房里，對著一臺還能再用的清華紫光的25寸臺式機，上面是珩建院的電子辦公軟件里的個人賬戶。許多提交的有關待投項目的申請，他在昨天就是因為那兩個孩子的事還沒過目。

        超市里的辦公用品區前，程喬毓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立了一會兒，抱過一臺碎紙機，去結賬。

        李院長打開了一個周山的商業綜合體待投項目，仔細瀏覽。

        北京的小樓里，唐葆倩開始補覺了。

        茶幾上是那沓信紙，唐璋也已經在臥室里的藤椅子里，坐下去，搖一搖，打瞌睡。這些事，就讓他的心腹去辦了。北京的陽光很好，藤椅子晃著，那么多年沒去，他是應該沒過多久就可以去珩城了。

        珩城在下雨。

        雨滴落入澄碧的湖水里。不再如鏡。

        珩建院門口，唐曉艾一身干練的通勤裝，站在大樓的屋檐下，收了傘，往后甩，“啊！”的一聲，她扭頭一看，是前臺小宋的裙子被他淋到雨了。“對不起。”她說。前臺小宋拂了拂衣服，一抬眼，“小唐姐。”唐曉艾詫異了一些，有些無語的應道：“早啊。”前臺小宋一下挎住她，“小唐姐今天有什么好事嗎？真是很漂亮了。”唐曉艾是一愣，登時有些不適，也感覺到了什么，笑道，“我不是每天都很漂亮的嗎？”前臺小宋一笑，“對啊。”唐曉艾又愣了愣，心里一空，道：”我去打卡了，拜拜。”前臺小宋應了一聲，“嗯。”坐在前臺里，先不去那邊打卡了。

        打卡的時候，唐曉艾忽然發覺，其他人的眼神也有些不正常，這樓里的人突如其來的有人夸她漂亮——她突然的確感到了一些不尋常。等到了電梯里，她按了電梯，有個同事按了十樓，但不是十樓的人。那是一個建筑設計師，“程所長今天搬辦公室了吧？”她一個激靈，另一個人回道：“好像是今天，之前就說要搬了。”唐曉艾突然確定了什么，這一天的反差，是和程喬毓有些關系了。她很高興的，但頓時有些氣，才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但是友情？那也還不是拜他們所賜。她氣鼓鼓地去經營辦了。不過，現在方案所是越來越好了。她有些微笑的慢慢的把包放在了桌面上。

        這天早上，程喬毓又去那家中學時經常吃飯的老面館吃了早飯。

        昨晚程東和他聊過，他又想了一夜——原來他和她是許多人眼里預料到的一對。程東甚至和他聊明白了母親的事情。她是追求了錯誤的藝術。被蒙蔽了眼睛。甚至勸他說唐曉艾不是這類。程喬毓立刻回嘴了。他那時心情也不好，原來珩建院里還有那么一層，觀察著他的，記錄，甚至也早把他的資料給了唐家了。他昨晚是一夜沒睡。可是他怨不起唐葆倩。但是唐曉艾的情形還是不一樣的。那碗面，他沒吃完。

        雨還在下，等他到了珩建院，一到辦公區，就有人站在十樓東辦公區那邊等著了，是行政的人，帶著一個清潔員，他在樓里常常見到的。現在非常的恭敬。

        ”程所長，我們來幫你搬辦公室。”

        程喬毓掏出鑰匙，看了一眼他們，沒有說話，回過頭再打開門，“嗯。”

        他們的眼神隱晦不明，程喬毓這次只覺得什么都不必說了，其實他還是覺得他們現在對于這些事的態度不對。

        他走進了辦公室，在外面候著的那兩個人跟了進去。

        程喬毓在大寫字桌里翻著自己的物品，隨手指了一指前面的兩個柜子，放的都是多年方案所里出具的方案的留底資料，“你們理理那里面的，搬走，別弄亂了。”行政的人認真地看了一眼那個柜子，其實他或許比程喬毓還要熟悉這些項目，“好的。”清潔員拿了個大紙板箱過來，行政職員打開柜子，幾本幾本的搬著。程喬毓看著抽屜里，掃了一眼，就筆記本和筆帶走就是了。

        “這里面的一會兒幫我都扔掉就可以了。”程喬毓站在那里說，行政職員的背影應了一聲：“嗯。”他站在那里，看著他們搬空那兩個柜子——其實那就是方案所所長的柜子——但似乎他和這兩個人都感覺到——那不是他的柜子。就是他現在是方案所所長，那也不是他的柜子。正常工作？或許從來都是他可笑的堅持。但他依然這么認為。

        下一個辦公室不會停留很久。

        唐璋和李院長他們當然是考慮到了他的心情和意見。

        是十樓的西辦公區，一間對著經營辦的角落里的辦公室，里面比在東辦公區的辦公室要大得多。程喬毓進來現在也只是感覺逛一逛這珩建院的辦公室。之前的行政人員在這將那些方案材料全部放到柜子里，做事很利落，清潔員也在忙前忙后的打掃，拖地的時候，進出的時候，故意弄出一些大的聲響。估計著是好讓經營部的人注意到的。他現在一出去，就可以看見經營辦。但現在外面的人也都靜靜的，就像這辦公室里其他的忙著的兩個人一樣。

        “好了，”行政人員拿一塊干布擦著手，道，“程所長現在我們搬完了，原來辦公室的鑰匙你給，”

        叮鈴鈴！被一陣手機鈴聲響給打斷。

        程喬毓掏著手機道：“不好意思，稍等，我接個電話。”對方應了一聲，他看了一眼來電，又抬眸道，“是李院長的。”

        行政職員垂候在一旁。

        都一清二楚，先是搬辦公室，再接下來就是周山市里的一個商業綜合體的工程總承包項目。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安排人馬上趕出來。”程喬毓道。

        李院長在那說得很快，也是想盡快的結束這樣的工作電話。

        “好的，這次我們牽頭，”程喬毓道，“開標前，我到時候會提前一天過去的。”

        他掛了電話，前方的行政人員也想盡快出去，“那程所長，我先回去了。”程喬毓把原來的鑰匙遞給她，站在那，點了點頭，“辛苦了。”

        行政人員默默退了出去，在門邊猶豫了一下，沒有給他拉上門，“程所長，我去給您拿一些新的辦公用品，到新的辦公室來。”程喬毓道：“不用太多了。”她沒有應答，出去了，她在應急樓梯里走著，想著。不大一樣，程喬毓的狀態——他好像那么的低落。其實很多人都以為他會像那天一樣再次指責什么不正常工作的。

        十四樓的行政辦和財務辦都非常的安靜。

        程喬毓清楚，行政突然那么恭敬，也是現在的公司里，都知道他父親是翠山集團的創始人了。也都聽聞過是程董前妻的兒子會是今后的繼承人。他更是一句話都說不清。關于唐曉艾的事情。但現在珩建院的人也能體會到那種情感的存在，朦朧而猛烈，錯位而遺憾。尤其當他和唐曉施都是認識的這一點被他們知道，他更說不清他和唐曉艾之間沒什么別的。

        在這一天，唐曉艾是最認真工作的，仍舊感到做事能令自己充實。經營辦里的人，都在做事，沒有閑談，她其實是很高興。現在程喬毓是搬到了大的辦公室了，其他部門的人對她有些異樣眼光。不止是孫艷萍，都一如往常的。叮鈴鈴！座機響了，她拿起話筒，清凌凌的接聽了道：“喂，李院長？”座機上顯示的號碼是李院長的。辦公室里寂靜無聲。

        “好的，我馬上上去。”

        孫艷萍在邊上聽著，“小唐。”

        唐曉艾本來馬上就要出去了，停了一停，“怎么了？孫姐？”孫艷萍沒有說話，唐曉艾有些急，“孫姐，我現在，李院長叫我，”孫艷萍打斷道：“我今天帶金桔來了。”拿起一籃子，擺在兩人之間的辦公位上，“到時候我們分一分。”又道，“要不你先嘗一個，這次的很甜。”唐曉艾一笑，拿手撈了一個就往嘴里塞，又拿了一個，笑道：“謝謝。”想了一下，“這次也帶給程所長了吧？”孫艷萍笑著，不置可否，又道，“拿點給李院長去吧。”唐曉艾應了一聲，笑道：“好啊。”手上一抓——許多人都在觸動，她原本不是這樣的人。挺活潑的。

        實際上，李院長會發什么工作安排給她，全樓的甚至更多的人都一清二楚。那個朝氣的聲音令他們現在都有些自愧。

        “很甜啊。”唐曉艾吃著一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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