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應了一會兒，看見他的名字在閃爍，是他在那邊打電話，在等，她甚至看到他的這幾個字，心里都有一種酸楚和戀慕的心情在充滿著內心。

        “喂？”她說。

        她的聲音很溫柔，有些怯，一聽就是在想他，他很認真地嚴肅地說，“周山的項目，該帶的原件你有沒有拿到家里？”

        唐曉艾愣了一下，又垂下眼，片刻后，認真道，“拿了。”說完，起身，開始找鑰匙和包。

        程喬毓聽完，道：“那明天我們直接在秀苑門口碰頭，不去單位了。”

        唐曉艾心里觸了一觸，道：“我知道了。”她已經拿著包，踩了運動鞋，在關燈。程喬毓在樓下看到了，一愣，意識到什么，什么都沒說，“那我掛了。”

        唐曉艾道：“好。”

        電話掛斷，程喬毓下了車，坐到后座，車里的燈已經都熄滅了，他在那邊看她匆匆地在路燈下的小區路上小跑著，還打著電話，他笑了一下。自從那天起，下班后的珩建院開始把辦公室里通往應急樓梯的門給關了。她肯定是在聯系那邊的保安，給開開。

        程喬毓回到家，他看到她住的地方的燈亮了。她把一袋子原件放在了桌上。他才去洗漱。

        天一亮，程喬毓自然是開著唐璋的汽車出差去周山。唐曉艾上來的時候，問了早，眼神有些遲疑的，看著車里的油表。

        “程所長。”唐曉艾問候道。

        “單位里沒車了，今天用得多。”他踩了油門。

        唐曉艾哦了一聲。

        程喬毓道：“六月七月了，開項目的高峰期。”

        唐曉艾道：“嗯。”

        程喬毓道：“這個項目的中的概率很大。”

        唐曉艾道：“嗯。”

        程喬毓道：“李院長讓方案所半路拿去的。”

        唐曉艾應了一聲，“程所長。”

        “嗯。”他道，“怎么了？”

        唐曉艾坐在這輛車里，其實還是有些不自在的，忽然，是想問什么，但復又一笑，“沒什么。”

        程喬毓沒有說話，也沒有出聲。

        唐曉艾閉了閉眼，往邊上側，“我休息一會兒。”

        程喬毓心里一沉，捏緊了方向盤。她現在一定覺得他在戲弄她了，或者說在糾結、痛苦。這也是唐璋他們的一個想法了。而他？最糟糕的是這幾天也都是他的自然流露。得到他們允許和希望的那么做的。會令她難受的。他一時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希望她難受，高興嗎？難受嗎？其實他本是唯一一個沒有戲弄過她的人。

        “你覺得你是個幸運的人嗎？”程喬毓忽然道。

        唐曉艾并沒有睡著，裝著很瞌睡的拉了拉蓋在身上的防曬衫，“我不知道。”

        程喬毓道：“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覺得你不是。”唐曉艾忽然道，閉著眼睛，“一定不是。”

        程喬毓一笑，半晌，道，“幸運的人一定不是我這樣的，對嗎？”

        唐曉艾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程喬毓又笑了一下，慢慢地開著，“但是我覺得我現在比以前幸運一點了。”

        唐曉艾沉默著。

        程喬毓道：“你呢？”

        唐曉艾道：“應該也是有一點的吧。”

        珩城的草木，郁郁蔥蔥的，路過了鴛湖——他是特意走這條路線的，唐曉艾沒有猜到會走這條路，荷花開得太美了，古人寫接天蓮葉無窮碧，別樣紅——最美的還是荷花的那種柔粉色。透著一股很靈氣的清氣。

        “程所長。”唐曉艾忽然道。

        程喬毓突然心口提了提，語氣很冷，“什么事？”

        也許我愛上你了。和之前一樣，你不是說你不會做太長了嗎？她心里說完，半晌，開口道，“沒事。”

        程喬毓猜到她差點就要說一些糟糕的話了，打趣道，“沒事就是有事。”

        唐曉艾笑道：“那你就當有事好了。”

        程喬毓慢慢地眨了眨眼。

        唐曉艾道：“不問問我是什么事嗎？”

        車廂里安靜了一會兒，程喬毓沉下聲，道：“到時候，先告訴你我的事吧。我的‘有事’是什么。”

        唐曉艾閉著眼，眼睛里是一些畫面，外面的街上也剛好有一對人，女孩沖過去抱住了男孩。

        程喬毓忽然道：“記住現在，好嗎？”

        唐曉艾笑了一下，“就像在清元的時候一樣，記住一些你的秘密？”

        程喬毓不語。

        唐曉艾輕聲道：“不曉得。”

        他在那一刻，嘴角有些弧度，心里無限酸楚。她對他應該比之前有些不一樣了。在朝霞里，把車開到了正午的陽光。但心里是那么的寒氣。周山不遠，是群島城市，經過珩城的跨海大橋，在中午就到了。住宿的地方是李院長替他們定的。島上最高級的周山飯店。超出了單位里的報銷標準，但他已經付完了。

        標準間，唐曉艾一到這飯店，就很吃驚。

        程喬毓道：“施工方定的。”

        唐曉艾應了一聲，“哦。”

        投標文件和原件都在車里，兩人辦完入住手續。

        “晚上碰個面吧，一起吃個飯，再理理明天的流程，其他時間，自己活動自己的，注意安全。”他說。

        “是。”她道。

        到了樓上，各自到了房間里。都很安靜。

        程喬毓坐在窗邊，撥了電話，向飯店里定了幾道海鮮菜品。再掏出一瓶塑料瓶小藥片。他還是有些緊張的——這是一種欺騙了。他沒有吃，叮咚！有人在外撳鈴。他過去打開門，撲面而來的咸鮮味，還有一些海腥氣——他已經覺得自己的皮膚在發癢了。程喬毓拉開門，側身道：“進來吧。”服務生推著餐車進來，第一份就是帝王蟹，還有一些扇貝，他有些迷惘和吃驚，居然是一個人吃。是個有錢的貴公子了。

        程喬毓不喜歡被這樣的探視，“你可以出去了。”服務員哦了一聲，又露出一副抱歉的神態，怯怯的。程喬毓的眼里很深，一眼就可以把他的心給切掉一塊。程東也不是隨便就讓他以后管理公司的。服務員退了出去。他開始吃藥一樣似的舀了一勺龍蝦肉，放到嘴里，慢慢地吞咽。

        是有些不妙的感覺出來了。他這陣子心情低落，壓抑，壓力也大。

        他看見皮膚上是有些不一樣的了。

        他笑了。

        唐曉艾在自己的房間里，坐在衛生間里的抽水馬桶上發呆，對著浴缸——這種飯店的浴缸肯定是不能用的。但是她剛才已經全放過熱水，洗過了。她很多年很多年沒洗過浴缸澡了。她想泡一泡的——忽然一閉眼，想到了誰。那時候，她是想到了誰。現在她坐在那，是感到罪惡。她不知道該怎么出去。

        叮咚！有人按鈴。

        唐曉艾過去開門，是個大堂經理一樣打扮的人。

        “是唐小姐嗎？”

        唐曉艾愣神的道：“是，怎么了？”又道，“有什么事找我？”

        那個大堂經理調整了站姿道：“我是一樓服務臺那邊的經理，剛才在我們的大堂里，有人在那邊昏倒了——是您的朋友，方便您過去看看嗎？”

        “誰？”唐曉艾腦子里一鈴道。

        經理道：“是個先生，很年輕，姓程，住在8040的。”又道，“您認識的吧？”唐曉艾嫌他慢吞吞，出門搡開他，“我認識。”忽而停住，程喬毓幾乎是被人摻著，架著給帶過來，脖子上非常的顯眼有很大的一塊粉紅色凸起。

        “他怎么了？”唐曉艾沒有立刻過去，腳步一頓，扭頭道。

        “看來是您的朋友沒錯了。”經理道，“之前有同事說他有一起入住的伙伴，查了一下，是您這間。”

        那邊的人已經從程喬毓口袋里翻出飯卡，滴的一聲刷開，送他進去了，唐曉艾停在原地，輕聲道：“我們是一起出差的同事。”

        經理道：“我們這邊有人陪著他的。”又道，“已經叫過醫生了，可以放心，是蕁麻疹急性發病，現在應該是沒事了，剛才有些嚴重，他帶著藥的。”

        唐曉艾望著那邊的空空的走廊，應道：“我知道了，謝謝。”

        那邊的房門已經關上了，唐曉艾依然垂眼看著，那邊門外的地毯，經理道：“是同事想起來你，我就過來問問。”

        唐曉艾道：“那謝謝了。”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聯系過他的家人了嗎？”說完，心里不覺一哀。

        經理笑道：“這病不嚴重，已經控制住了，程先生說不用。”

        唐曉艾定了定心道：“哦。”

        經理道：“你不去看看他嗎？”

        唐曉艾搖頭道：“不用了，不是有人在陪著了。”頓了頓，一想，道，“同事發病，我可能還要自己一個人忙很多了。”

        經理一笑，看孩子裝成熟一樣，“那好。”

        唐曉艾是有些不滿的看著他，他笑什么，“我回去了。”退一步，拉著門，經理恭敬后退，“好的。”

        門關上了，她舒了口氣，去寫字臺那邊拿出筆記本電腦，坐了一會兒，眼里是望著那邊的浴室的方向，片刻后，她坐正了，提起一股氣，搜索了一些蕁麻疹的信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學術網站的搜索。

        叮鈴鈴！手機響了，唐曉艾拿起來一看，是程喬毓來電，忽然，她有些緊張，是那兩個架著他進去的人，在幫他打的嗎？或者說是來這的醫生，還有就是出趟差，這些醫藥費還有各種費用怎么算——響了好一會兒了，她接聽：“喂？”

        “唐工嗎？”程喬毓有些喘氣的說。很吃力。他是真的發病了。

        “是。”她道。

        “是這樣，我有慢性皮膚病，現在發病了，可能，”他頓了一下，道，“明天周山鄰里中心的項目就你去開標了。”

        她想了一下，道：“我剛才看見了。”

        程喬毓停了一會兒，道，“嚇到你了吧？”

        唐曉艾道：“沒事就好。”

        程喬毓道：“那明天我們就最后直接一起回去，我，就不去公共資源交易中心了，也去不了。”

        她來到窗邊，還是第一次聽到她這么虛弱的聲音——還有就是之前也看過那種病的資料了，現在混合著這種聲音，她心里忽然很難過，她看了看這間屋子，他那邊應該也是一樣的陳設。

        “明天就拜托你了。”程喬毓道，“應該是方案所能中的第一個項目。”

        唐曉艾心里一定，對著電腦上的一份醫學論文，“您還是好好休息吧。”

        程喬毓只笑不語。

        唐曉艾忽然想起了這段日子，輕而有力的道，“你一定會——聽到明天我們中標的好消息的。”

        程喬毓笑道：“那我就在這里休息著等了，你別疏忽了。”

        唐曉艾笑道：“我以前也一個人跑過一些地方開標的，比這項目大。”

        程喬毓是躺在床上的，聲音有些嗆：“對了，那到時候一個人怎么搬？”

        唐曉艾道：“有拖車，然后，一般都有電梯。”

        程喬毓道：“那我一會兒會叫人把我車里的投標文件還有原件，搬出來，送到你房間里，找個拖車。”又道，“酒店的人剛好還在這，他們肯定有的。”

        唐曉艾道：“好的。”

        “那我掛了。”他道。

        “您休息吧。”她說。

        程喬毓掛斷了電話，躺在床上，之前是打過一針撲爾敏了。現在已經緩了一些了。那兩個醫生和酒店人員已經離開了。床邊上有個推車，之前已經有人擺在了那里。窗戶開著，空氣里有些咸，周山是島嶼城市，程喬毓也吃過了藥，打開窗，海風吹進來，他身上的癢涼了涼，脖子上的粉色風團也不燙了。他其實一直很厭惡這種疾病。是母親去世幾年后他發出來的。現在，他似乎心里緩和了許多。

        半個小時后，他又緩了一些，起床，對著鏡子，把短袖衫的領子給立了起來，拿著那個拖車過去了。8042房，他輕叩了叩門，低著頭，光透了出來。他抬起臉，看見唐曉艾，把推車直接往前方挪，什么都沒說，就是笑了一下。他的確也是有些疲倦。唐曉艾接過，拿到了屋子里，“謝謝。”

        他現在其實應該留一留，就停在那了。

        “你還好吧？”她問。

        他笑了一下，不想說話。

        她看到他的領子還是第一次立起來，剛才還沒有的，“少吹些風是好的。”

        他眨了眨眼。

        她道：“明天就吃點清淡的吧，這邊都是海鮮。”

        程喬毓仍然是沒有說話。

        唐曉艾覺得差不多了，拉著推車，往里退了一步，道，“那明天中標的結果，我回來了再告訴你，公共資源交易中心也就在邊上，我不打電話了，你好好休息，別老是放在心上。”猶豫了一下，又道，“你這病需要放松。”

        程喬毓笑了笑。有些凄，“好的。”

        “那您回去休息吧。”唐曉艾道。

        程喬毓靜靜地停在這里，不說話。

        唐曉艾把門關上了。

        他又在這站了很久，才回8040房。很累了，躺在床上，一只手擱在額頭上，掏出手機，看了一會兒的天花板，再把唐曉艾的手機號拉黑了，微信刪了，還有騰訊的社交軟件。再閉上眼的時候，能感受到在這屋子里縈繞的一陣海風里，一陣咸澀，一陣苦，也是一陣解脫。

        天亮了。

        海濱城市的陽光映著海，整個周山島浪漫而溫柔，公共資源交易中心也建得很宏偉，像山一樣的建筑。唐曉艾等了一上午，在那的一處連廊上看了一上午的海——之前來的時候，她在路上拾到一只海螺。本來他不發病，應該是和她一起在這等著的。

        等到了下午一點，有工作人員在門口喊在外面等的投標代理人，“進來了，評好分了。”唐曉艾趕進去，不出所料，第一名，“本次周山市周山港鄰里中心工程總承包項目中標的單位是珩建院，專家認為——”絮絮的說了下去，在參加投標的各個人員都沒有什么激情的心情。按部就班。也是一個不怎么出意外的項目。珩建院這方面的商業綜合體的建設經驗和案例都很豐富的。剛好最近也沒承接這樣的項目，人員都能齊全的配備。

        除了唐曉艾。

        她急急的高興的做好了中標單位的收尾的手續和工作。

        回到周山飯店，電梯一開，她是竭力的控住了步伐，沒有跑，她還沒有告訴珩建院的人，也暫時沒人來問。拉著推車，上面都是些投標文件的副本，那滾輪聲很悅耳的，她已經設想好了站在8040房外的心情。

        不過，她一轉到這一條走廊，就猛地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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