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夜琊篇

　　我叫軒轅夜琊，是一名皇子。

　　人人都說皇家好，錦衣玉食，不愁吃穿，每天都有大隊的奴才跟在你的身后隨時供你差遣。想要什么立刻就有人給你送來，就算是犯了錯誤也有人夸獎你錯的好。

　　可是在我的記憶力，山珍海味，錦繡華服還有跟在屁股后面大隊的奴才，永遠都是出現在別人的生活中，我的眼球里。

　　因為在我記事的那一刻，我所吃的是粗茶淡飯，我穿的是素衣簡服，而跟在我身后的，永遠是臉上布滿皺紋背都直不起來的冷婆婆。

　　冷婆婆是母妃的奶娘，而我的母妃，是一個性格溫婉不喜爭斗的美麗女子。她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帶著簡單的頭飾，除了每天教我念書之外，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大樹下的石凳上呆呆的看著外面，從早到晚，日復一日，目光溫柔又布滿期盼，像是等待著什么人的到來。可是那人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我每天看著母妃滿懷希望的坐在大樹下，又看著她在月輝傾灑的那一刻失望的站起身拉著我的手回到了屋子，然后第二天又滿懷希望的繼續到那個大樹下去坐著。

　　我問母妃，你在等誰？母妃只是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后把我抱進了懷里。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便去問婆婆。婆婆說，母妃在等我的父皇，這個國家的主宰者。我不知道我的父皇是誰，因為我從沒見過我的父皇，但是我發現了婆婆在說這句話時眼底流露出的悲切，隱含著的一種淡淡的絕望，而這種神情，我每天夜晚睡覺前，都會在母妃柔和的水眸中察覺到。

　　難道父皇，是一個讓人傷心的人嗎？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直到我漸漸長大，才明白了母妃的絕望究竟是因為什么。

　　因為那，也是我的絕望。

　　朱紅色的宮墻包裹著我的天空，我像是一顆脆弱的小草在這深宮冷院中悲切的生存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就在我以為我要在這悲切的絕望中生活一輩子的時候，命運的齒輪卻悄悄轉動把我帶到了更大的絕望之中。

　　我在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在御花園里遛彎的四皇子。

　　四皇子是如今宮里最受寵的妃子梅妃的兒子，看著他的隨從大呼小叫的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我就知道我今天肯定又要帶著滿身的傷痕回去了。果不其然，那個四皇子一起來，就命令他的隨從把我吊到樹上狠狠地打一頓。

　　熟悉的疼痛在身上再次灼燒，就在我頭朝下懸在樹上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的時候，清妃出現了。她也是當時最受寵的妃嬪之一，是這個宮里唯一把我當成皇子的妃子，她呵斥了四皇子然后把我帶到了她的宮殿，給我處理好傷口，又叫來寒陪我玩。

　　“哥，為什么不反抗？”

　　寒是清妃的兒子，是宮里眾皇子中唯一叫我哥的人。他看著我渾身傷痛的躺在床上，明亮的眼睛里冒出洶洶的烈火。我知道他想跑去找四皇子算賬，便拉住了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我不想給母妃惹麻煩。”我老實的對他說道。

　　“可是你這個樣子會一直被他們欺負！”寒生氣的瞪著我，似乎對我很失望。可是他怎么會明白我的痛苦呢？我眼睛瞥向了他身上穿的絲綢華服，這個料子，我只在母妃柜子里見過，那還是母妃過年時才會穿的衣服。

　　我移開眸子不去看他，因為我怕我會壓抑不住心底的嫉妒，可是我突然之間發覺映入我眸子里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讓我從心底泛起酸澀的味道。雖然我明白我這不受寵的妃子的皇子還不如平常人家的庶子身份，但我還是忍不住抱怨老天的不公。但我又知道我不能怨恨寒，因為他是真的在關心我。于是我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我只求和母妃平平安安的在這宮里生存，其余并無所求。”其實就是有所求，也求不到吧。

　　因為我很清醒的認識到，在這宮里能夠活下去，就已是上天對我最好的眷顧。

　　可是，我沒想到連這眷顧，上天也不許給我。

　　夜風習習，樹葉飄飄，我抱著母妃漸漸冰冷的身體淚流滿面，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一旁的婆婆也哭成了淚人，瘦小的身子像是蝦子一般蜷縮在一起。我問婆婆，是剛才那個稱之為我父皇的男子殺了娘親嗎？婆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是娘親自己殺死了娘親，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又問了婆婆。婆婆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抓著我的手，陪我一起流淚到天明。

　　第二天，宮里來了人帶走了母妃的尸首，我看著空蕩蕩的雙手發了瘋的追了出去。卻被清妃一把拉回來抱進了懷里，摸著我的腦袋說著“對不起”，說是她害死了我的母妃。于是我從清妃的口中得知了一切：梅妃怨恨清妃呵斥了她的孩子，但是又不能耐她何，便將怨氣泄在了母妃的身上跑去找皇上訴苦。皇上受不住梅妃的大哭小叫便跑到母妃那里訓斥了母妃幾句，結果害得母妃心死成殤，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日日的期盼，年年的等待，等來的卻是幾句無情的話語，母妃，你可曾后悔？

　　盡管有清妃娘娘的照顧，但是沒了母妃的日子，我的生活更加的難過。冷婆婆在母妃死后由于悲傷過度病倒在了床上，于是每天到御膳房要吃的任務就放在我的頭上。

　　“吃的？哼，你配嗎？”

　　手里拿著好不容易討來的殘羹冷炙，我孤獨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感覺心底有什么東西在破土而出，似乎是怨恨，似乎是對這皇宮的一種憤怒。想著慘死的母妃，重病在床的婆婆，我忍不住加快了步子，結果撞上了一干在路邊玩耍的皇子。

　　“哈哈！臭要飯的！”

　　他們是我的兄弟。

　　每當我回去對母妃說我又被欺負的時候母妃總是摸著我的腦袋對我說這句話。可是我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因為涉足了充分的營養而看上去健康粉嫩的臉龐，和身上穿著的真絲綢緞，我就忍不住想起自己身上的素服和被他們掀翻在地上的剩飯。

　　為什么我就不能和他們一樣的？

　　我也是一個皇子啊！

　　“怎么臭要飯的，沒了母妃之后你只能吃我們剩下的東西了嗎？”令人厭惡的四皇子手里拿著小皮鞭得意的從皇子中走出來，對著我冷嘲熱諷。看著他那張肥胖的臉我就忍不住心生厭惡，本想繞開他們，可是一想母妃的死正是由他的娘親造成的，不知為何我心底的去意一下子煙消云散，揮舞著拳頭就朝他們撲了過去。

　　“還我的母妃！”

　　“臭要飯的！敢打我，來啊！給我打！”

　　拳頭，腳印接二連三的落在我的身上，還有一聲聲的鞭子聲。疼痛蔓延，我躺在地上漸漸失去了知覺，恍惚間看見了母妃在遠處對我笑，就在我開心的想要朝母妃奔過去的時候，一到柔和的嗓音突然傳入我的耳中。

　　“眾位皇子就這樣子把三皇子打死了，難道就不怕皇上怪罪嗎？畢竟他也是皇上的兒子，你們名義上的哥哥啊！”

　　四皇子他們就這樣子散了，我掙扎著坐起身看清楚了那個救我于水火中的人，是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小公子，和我差不多的年齡，但是臉上卻洋溢著我從未見過的明媚笑容。

　　“我叫上官玉。以后你就叫我玉吧，三皇子。”他伸出手，對我淺淺的笑著。

　　于是，就這樣子我認識了玉。而我的生活，也在認識玉之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不知道玉是當朝丞相的兒子，更沒想到丞相會好心的收下我做徒弟帶我回了丞相府。然后，我在那里感受到了從未感受到的溫暖，學到了決定我后半生的東西。

　　當我心中那個初露出尖角的嫩芽慢慢長成一棵小樹的時候，我已經成為忠臣口中人人稱贊的三皇子。

　　我從沒想過會有人見了我之后露出諂媚的笑容，對我說著討好的話，更沒想過以前那些看都不看我一眼人此時竟然會戰戰兢兢地小心翼翼的伺候我。現在的我，已經過上了兒時我想要的那種生活，錦衣玉食，奴仆華服，但是我心底卻沒有得到一絲的滿足。我明白我得到的這一切是由于什么，我怨恨這個皇宮，怨恨它的現實，可是我又享受皇宮，因為它就是如此的現實。

　　不管你采取什么樣的手段，只要你在這宮中站穩了腳，你就是主子。而我，要成為這里的主子。

　　我和玉還有寒以及后來認識的月和宇一路過關斬將，將以前那些欺負過我的皇子一個個拉下了馬。當最后站在我對手的位置上的四皇子跪下來求我放過他時，我毫不猶豫的割去了他的舌頭。然后當著他的面，親手解決了那個害死母妃的女子——梅妃。因為我無法忘記這一對母子帶給我的欺辱和悲痛，母妃的死，冷婆婆的死，以及兩次差點命喪他的手下，報復的心讓我失去了理智，我把那個可惡的兄弟削成了人棍，然后把他丟到了父皇的眼前。

　　“你你你……逆子！他是你兄弟！”垂老的父皇捂著胸口斥罵著我，但我卻沒有感到一絲的難過，反而開心地笑了。看著這個白發蒼蒼布滿皺紋眼神渾濁的男子，我忍不住又想起我的母妃。那個苦苦等待他的女子。

　　“他有把我當成兄弟嗎？”我邪魅的對他笑著，然后當著他的面將手中寶劍插在了四皇子的胸口，徹底解決了他。父皇悲痛地叫了一聲，然后癱軟在了龍椅上，口里說著“罷了，罷了……”

　　可是，真的罷了嗎？

　　“因為你的一句話，你害死了我的母妃。你可知道她每天都坐在樹下苦苦的等待你？”我朝著那個蒼老的身影走去。

　　“那么你想怎么樣？”他俱怕的看著我手中的寶劍，臉上的神情惹得我想要發笑，可是心里卻在流淚。

　　母妃，這就是你要等待的人嗎？

　　“簽了這個，我留你性命。”現在的我對他無一絲一毫的父子之情，有的只是怨恨，和對母妃的悲哀。

　　“傳位書？你要篡位！”他瞪大了渾濁的眸子，驚愕的看著我，似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下一秒他就平靜下來點了點頭“也是啊，不傳給你還能傳給誰呢？皇子雖多，可真正有才華，卻又有幾個呢？”

　　他抬起頭看我，渾濁的眸子里浮現出一絲愧疚：“是我對不起你的母妃，不過孩子……”他看出我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于是沒有再說什么。但在我離開大殿的那一刻又對我說了一句話。

　　“你母妃有沒有說過，你是最像我的一個？”

　　我手里拿著傳位詔書走出了大殿，心底卻沒有得到皇位的一絲喜悅，反而泛起了陣陣的悲涼。回想起兒時母親那雙柔軟的守在我臉上撫摸的情景，不知為何心里沒有了懷念和溫暖的感覺，反而是錐心的疼痛和難以忍受的悲哀。

　　母妃啊，那時的你究竟看的是我，還是透過我去看你所期望見到的那個人呢？

　　心漸漸的冰冷，一直溫暖著我的來自于母妃對我兒時的溫度也在我邁出大殿的那一刻被那輕揚的雪花給冰寒。我看著殿外對我扶手叩拜的群臣，看著東方微微透著白光的天際，我知道我已擁有了這天下，但是心底卻愈發的感到孤獨與冷寒。

　　我渴望有個懷抱。

　　登基之后，全天下的人都在恭維我，大臣們紛紛朝我推薦他們的女兒，以此來充盈我的后宮。她們長得很美，但是我一點也不喜歡她們。因為我在她們身上看到了曾經父皇后宮里那些群妃的身影。我不再相信她們的外表和故作忸怩的姿態，甚至連看她們一眼都覺得惡心。可是登基之初的我實力還不足以與這些兩朝元老們抗衡，所以我還是把她們收進了宮苑，然后把一生的孤獨當做我的聘禮送于她們。

　　一開始她們還滿足于那個虛有的妃位，但是很快一個個都不滿足于我來。她們試圖接近我，然后達到她們的目的，她們的父親也向她們出謀劃策，我把這一切看在眼底，記在心底。然后裝作毫不知情的陪她們玩鬧。可是心底卻愈發的厭惡她們。

　　月開玩笑說我討厭女人，我沒有反駁他，因為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這個樣子。或許我只是在等待一個女子，一個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她的女子，在她未出現之前我周邊的一切身影都只是浮云罷了。

　　我不知道我會等待多久，或許是一天，或許是一年，或許我耗盡一輩子也換不來那女子的一片衣角。但是我依舊是執著一邊戲耍著后宮的那些女子，一邊默默的等待著。

　　而在這個時候，上官宏跑來求我。

　　他是兩朝元老，對我來說又是恩師和左臂右膀。他的一切要求我想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因為是我真心的感激他，如果沒有他絕不會有今天的我。但是我沒想到，他的要求竟然是讓我娶了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知道自小體弱多病，常年休憩在床，很少外出，以至于外人都不知道相府還有個千金小姐。但是以前在相府我還是有幸見過一次，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只是常年帶著病態，孱弱無比。

　　我問他為什么，他哭著對我說了這一切，然后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因為我覺得于公于私對我來說我都沒有多大的損失，而且，我還算是進一步的報答了對上官宏的恩情。可是我沒想到，玉竟會因此和我險些斷絕了關系，并且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里，每次談起玉我都會有些心痛，還有些對皇后，也就是上官柒的嫉妒。我一直以為在玉的心底我是最重要的，可是直到那一夜我才明白，那個妹妹比我更重要。一種再次被人拋棄的感覺席卷我的心頭，兒時的痛苦和逼宮時疼痛撲面而來。我知道我不該嫉妒上官柒，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成婚三年，我就應了上官宏的要求把她安置于冷宮，并且再也沒有見她。而我為了應付那些大臣和后宮女人們的紛擾，我讓我在江湖上的手下花風流辦成女子伴我在身邊，然后趁此機會將我在江湖上的實力一點點移步到皇宮之中。

　　日子就這樣子過著，平淡又有些驚奇，我依舊會在無聊時想著那個我所假象的等待的女子，想著我究竟會不會遇見她。可是圍繞在我身邊的依舊是那些胭脂俗粉，沒有一個讓我心動的容顏。

　　就在我坐在酒樓雅間里悲哀的感嘆著自己恐怕要孤獨的過完這一生的時候，上天終于眷顧了我。當那個小太監邁著步子走進雅間的時候，我就察覺到或許我灰暗的生活要增添一些情趣了。

　　然后，不出意料的我度過了我自登基以來從未有過的羞辱，然后一系列讓我又氣又好笑的事情。雖然我每次見到她都恨的咬牙切齒，但是在心底我明白我是有所期待的。

　　也許，是我的生活太過于無聊了吧。所以，當一個不再怕我的小人兒出現時我才會這么的激動。

　　我有時會給自己找這樣忸怩的理由，然后在每天繁忙的頭痛的時候懷念那個痞痞的笑容和邪魅的小臉。

　　如果他是個女子，就好了。

　　朝中的大臣越來越不安分，他們試圖在我這里獲得更多，丞相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這讓我很是欣慰。看著他愈發蒼老的容顏和雪白的胡須，不知為何，當初迎娶她女兒入宮時我心底的感激變成了愧疚。

　　皇后打了淑麗二妃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我知道那兩個女人背地里是多么的狠毒和恐怖，所以對與上官柒的反抗我報以理解，但是更多的是震驚。因為我永遠也忘不了成親時那雙怯怯的看著我的眼睛。盡管很美，如同璀璨的寶石，但是里面流露出的驚慌的色彩讓我一點也不喜歡。因為驚慌代表著恐懼，而恐懼則代表著遠離，我不想成為孤家寡人，因為那讓我想起了我現在的處境，以及兒時的夢魘。

　　她的反抗，讓我對她稍稍產生了興趣，但是這興趣很快就被那個狡猾的小太監所覆蓋，我不敢相信有人會欺騙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在大街上公然的調戲我，更不會相信他會在我的夢中把我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覺得我的生活，似乎要被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男子給打亂了。我不清楚究竟是為什么，因為每當我閑下來時，我總會回想起那個痞痞的笑容與邪魅的臉龐。那個神情很相似，我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是卻又記不清楚，直到我看到玉，我才突然明白那個相似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還有兄弟么？”

　　“你說呢？”

　　玉反問著我，樣子輕佻妖嬈，只是沒有了兒時時看我時的那柔和的笑。我沒有說話，轉身離開，心底再次泛起那熟悉的疼痛。

　　孤家寡人，難道真的注定要成為孤家寡人嗎？

　　我望著天空，久久的佇立，或許從那夜開始，我就一直是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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