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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寧朝，官員之間的上門拜訪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拜訪者要提前派人給對方送拜帖，約定好拜訪時間才能登門拜訪。畢竟若是貿然登門，對方不想見自己或是沒時間見自己，會搞得雙方都很尷尬。

        就是拜訪的時間也有講究，一般都是選擇白天時間登門拜訪，盡量避免晚上上門，否則傳出去就有結黨營私或密謀不軌的嫌疑。

        但羅鋒偏偏就選擇大晚上貿然登門求見丞相王湛。

        王湛大概猜出羅鋒的來意，大概率是來討要錢糧的。

        畢竟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到處都安插有自家的子弟，今天軍中發生之事他們一清二楚，國庫的情況他們更是早就知道了。

        王湛有心不見，但羅鋒畢竟是當朝大將軍，單從官位上論并不比自己這個丞相低，自己不見總歸說不過去，無奈還是命下人領羅鋒進來。

        他則索性躺在床上，故意蓋上幾床厚厚的被子，還特意命下人端來一碗藥湯放在床頭。

        裝病這一招百試不靈，很多事情都會因此有回寰的余地。

        羅鋒一路被王府的下人領進王湛的臥室，一抬頭就看到王湛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幾床厚厚的被子，一個婢女正在用勺子喂他喝藥。

        羅鋒心中暗罵一聲老狐貍，早朝的時候還好好的，到了晚上就臥病不起，騙誰呢，分明是裝病。

        但羅鋒也不好拆穿他，只好配合他一起演戲，故作驚奇問道：“王相，你這是怎么了？”

        王湛推開嘴邊藥碗，示意婢女先出去，隨后嘆了口氣，故意用一種病懨懨的語氣道：“人老了，身子虛，說病倒就病倒，倒是讓大將軍看笑話了。”

        羅鋒心中冷笑，假裝一臉關心嘴上故意說道：“我看王相病得不輕，要不要我跟皇上說一聲，派宮里的御醫來給王相瞧瞧病吧，現在天下動蕩，朝廷可離不開王相。”

        王湛自然不會如此容易就被羅鋒為難住，只是笑笑：“大將軍有心了，府上有大夫來瞧過了，就是偶感風寒，不礙事的，就不必驚動皇上了。對了，不知大將軍深夜來見老夫，有何要事？”

        見王湛主動問起，羅鋒也不客氣，毫不隱瞞將今日之事和盤說出，一邊留意王湛的神情變化。

        當聽到皇上為了給將士湊錢愿意賣掉建興宮，王湛瞬間老淚縱橫，唏噓不已：“陛下如此，實在叫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深感汗顏和羞愧呀。”

        “是呀，正因如此，我等做臣子更該誓死擊退賊子，守住洛陽，捍衛陛下。”羅鋒自己也有些動容，接過王湛的話。

        王湛似乎下定了決心，正色道：“我王家也算薄有余財，府中尚有八千貫錢，我可全部捐出充作軍費，供朝廷抗擊賊子之用。”

        羅鋒鼻子差點被氣歪，八千貫錢頂個屁用呀。敢情自己說了半天，王湛的眼淚都是裝的，他只是成功感動了自己。

        羅鋒強行壓住心中怒火：“王相，八千貫錢恐怕不夠吧。”

        王湛當然沒指望區區八千貫錢就能打發走羅鋒，他又拋出另外一招，一臉認真道：“既然陛下能賣建興宮，只要有人看得上老夫這府邸，出得起錢，老夫也可以賣了府邸，所得全部充作軍費，我王家一分錢不留。”

        羅鋒徹底被王湛整無語了，皇宮沒人敢買，又有誰敢買當朝丞相的府邸。

        羅鋒繼續強壓心中怒火，干笑道：“王相說笑了，瑯琊王氏興盛千年不倒，府中豈會只有區區八千貫錢。”

        王湛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將軍有所不知，我王氏田地和產業盡在瑯琊郡和徐州，如今都被賊首蕭錚所占，幾千族人顛沛流離，王家如今也只是勉強撐持。哎……”

        這是又開始把鍋甩給蕭錚和瑯琊軍了。

        “既是王家困難，但王相在朝中人脈深，可否隨我一起去勸說一下城中的其他世家，捐獻一些錢糧給朝廷，待將來擊退了賊子朝廷一定如數奉還。”

        看眼前情況，從王家這里薅羊毛是不可能，羅鋒只能退而求其次，試著讓王湛幫自己勸說其他世家出點血。

        王湛心中冷笑，我王家不愿出錢糧，其他世家又怎么會愿意出，如數奉還更是笑話，就算朝廷打退了白巾軍，寧朝也是奄奄一息，還能存在多久都還是個未知數呢，他怎么可能會替朝廷干這種得罪其他世家的差事。

        還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提前裝病。

        王湛又嘆了一口氣，滿臉為難“老夫病成這樣子，如何還走動得了？再說大將軍有所不知，我們這些世家表面看起來風光，實際上家家有家家的困難，就說崔仆射吧，白巾軍在河北殘殺了他們多少子弟，查抄了他們多少家財，就是他有心支援朝廷，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呀……”

        羅鋒聽不下去了，他是來求王湛幫他做說客的，王湛又是裝病，又是在一個勁兒幫其他世家訴苦，很明顯就是不愿幫自己，不愿幫皇上，也不愿意幫朝廷。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世家大族只顧著自己自己家族的利益，根本不會在乎朝廷的死活。

        但是王湛提到崔家，反而提醒了羅鋒。

        “王相說到崔仆射，那是真慘呀，聽說河北的數千崔家子弟被白巾軍逼得完全沒有活路，十不存一。倒是王相英明，讓王氏一族提前離開瑯琊，倒是免了賊軍的毒手。只是如今白巾軍將至，希望王家也能妥善安置好族人，不要落得和清河崔氏子弟一樣的下場……”

        “大將軍，你這是何意，你這是在威脅老夫嗎？”王湛暴怒，目露兇光，哪里還有半點病態。

        羅鋒冷笑：“我豈敢威脅王相，真正威脅王相的是白巾軍，是高成。事已至此，這洛陽我是守不住了，我這就向皇上辭掉這個大將軍，回我豫章老家。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王相休息了，告辭！”

        言罷，羅鋒轉身作勢要走，他賭王湛會叫住他。

        畢竟這些世家可以不管朝廷的死活，卻不能不理會族人的生死。

        王湛目光復雜看著羅鋒的背影，心中一時無比凌亂。

        羅鋒的話確實擊中了他的痛處，當初蕭錚入主徐州，王湛為了族人安危，要所有族人背井離鄉逃離到洛陽，隨后就是家族上百年積攢的土地被盡數沒收，損失慘重。

        但隨著白巾軍在河北殘害世家子弟，族人又開始慶幸家主英明，讓他們躲過了瑯琊軍的毒手。

        不過眼看青州世家安然無恙，加上白巾軍隨時會攻打洛陽，族人們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對他這個家主更是怨聲載道，埋怨他不該出昏招讓他們離開瑯琊郡來洛陽，如今不僅丟了土地，還隨時有性命之憂。

        若是白巾軍當真攻進了洛陽，族人遇害，恐怕自己當真成了王氏一族的千古罪人了。

        “大將軍請留步。”雖是深感屈辱，王湛還是喊住了羅鋒。

        羅鋒冷冷一笑，也松了一口氣，他賭贏了。

        但是羅鋒沒有轉過身，只是背對王湛道：“不知王相有何指教？”

        “我們王家可以出錢出糧支援朝廷抵御白巾賊寇，老夫也可以親自出馬連夜隨大將軍去勸說其他世家一起出錢糧支援朝廷，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羅鋒終于轉過身，看著王湛：“王相請說。”

        王湛迎上羅鋒的目光：“我要求洛陽守軍中的所有統兵將領都要換成我們世家指定的人選。”

        羅鋒的祖父羅林行軍打仗喜歡用寒門將領，王湛擔心羅鋒有樣學樣，因此有言在先。

        而且王湛還有一個想法，就是一旦洛陽失守，他們王家的將領還可以率軍護送他們整個王氏一族安全離開洛陽。

        羅鋒有些為難，他確實跟他爺爺一樣，不喜歡用世家子弟出身的將領。

        不是羅林和羅鋒對他們有偏見，主要是大多數世家子弟帶兵打仗表現得真的太拉胯了，平日里仗著自己家世良好對寒門出身的將校傲慢無禮，隨意責罰普通士兵立威，搞得軍心浮動人人不滿，一到打仗時候一個個更是貪生怕死，甚至還有臨陣脫逃者……

        就是要他們管后勤也不一定做得好。

        眼前的瑯琊王氏祖上就有一個叫王徽之的，是大書法家王羲之之子。

        王徽之任車騎將軍桓沖的騎曹參軍，對工作不聞不問。

        桓沖實在看不下去，便問王徽之：“你知道你在軍中的職務是什么嗎？”

        王徽之醉醺醺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衙門里經常有人牽著馬進進出出，我想不是騎曹，就是馬曹吧？”

        桓沖又問道：“那你管理的馬匹有多少？”

        王徽之大大咧咧地說道：“這你不能問我啊，得問我手下喂馬的人。我從來沒有問過，哪里知道馬匹的數量？！”

        桓沖最后問道：“最近鬧馬瘟，你可知道死了多少馬？”

        王徽之哈哈大笑說道：“我連活著的有多少都不知道，別說死了多少了！”

        世家子弟如此行徑，羅鋒如何敢放心用，但是如今既然有求于世家大族，羅鋒必然要做出妥協。

        “好，我答應你。”羅鋒點點頭，按道理他應該先進宮請示皇上，但是時機不等人，他不想再拖了。他有尚方寶劍在身，奉旨節制天下兵馬，完全有權力應承此事。

        王湛心中冷笑，這個羅鋒還算識時務，不像他祖父那般迂腐固執。

        王湛掀開幾層被子翻身下床，重新露出老狐貍般的笑容：“一碗藥喝下去，老夫感覺好多了，老夫馬上換衣服隨大將軍去勸勸其他同僚捐錢捐糧，共赴國難。”

        羅鋒苦笑，無奈搖搖頭，王湛的厚顏他算是領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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