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雍正爺駕崩
夜已經很深,一豆燈光處,削瘦的男子正專注地批改著奏折。屋里很靜,只有高無庸在一邊候著。
施了隱身符的宋桃穿過墻壁,悄悄走來,靜靜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他眼眶深陷,細密的睫毛低垂,銀色染上他的發鬢,時時發出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五十幾歲的男人已經顯得極盡衰弱,
皇上乃天下至尊,可是卻也是最孤獨之人。歷經幾十年的明爭暗斗,利用親情、愛情,拋卻骨肉至親,當雙手染滿鮮血之時,他已然孤身一人。當上皇上,圍繞在他身邊的只剩下權力陰謀,爾虞我詐。雖然身邊有著無數鶯鶯燕燕,但是他卻防備著她們,時刻擔憂著枕邊之人,是不是一個劊子手。他又極其勤政,疏于休息,如此疲累,又如何能健康?
宋桃默默注視著他,十年未見,他竟變得如此多。
高無庸也老了,以前白凈的臉上也布上了皺紋,他弓著身,又去添了幾塊炭火,讓屋子里更暖和一些。
宋桃起身,看見墻上一副字,她輕輕碰觸它,臉上露出一抹回憶的神采:真丑。
她回頭,看著他摻雜著銀絲的辮子,好想揪揪看,把它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覺。
“皇上,明個兒還要上早朝,睡吧。”高無庸提醒。
胤禛頭也不抬,依然細心地批改著,時時皺起的眉毛,讓宋桃覺得好熟悉。
高無庸嘆氣,皇上長久以來,勤勉政務,一直不把自個兒的身體當一回事,十年前自江南游歷回來后便一直疲勞衰弱,一下病倒拖了一年,但是就是這樣,皇上依然不肯靜養,致使久病不能醫,失于調治。六年前,又發寒熱,自后飲食大減,夜不能寐,歷時兩年有余,幸虧老天保佑,皇上度過了危機,但是健康狀況每況愈下。
皇后經常勸皇上好好休息,但是能勸得動皇上的人,早就不再了。
那些在皇上年青的時候,使勁力氣爭寵的女人們,見到皇上這般又有幾個能來關心皇上的飲食起居的,她們不過巴望著那張凳子,心心念念地就是為了阿哥之間的爭斗罷了。
就是皇后娘娘的嘴里,說得最多的也是大阿哥,真心為皇上著想的,又有何人?
“下去吧。”
清清冷冷,孤獨寂寥,冬日沒有了桃花香,他獨留一枝桃花絹布陪伴。
“是,皇上。”高無庸退下,守在門口,看著明月西垂,再過一兩個時辰,又該上早朝了。皇上又要一宿不睡了。
胤禛揉揉酸疼的眼睛,擱下毛筆,喝一口溫著的藥汁,呼出泛著苦澀的白霧。按著泛酸的頸肩,拿出一副裝裱地極為精細的畫像。
宋桃看去,艷麗的桃花之下,美貌婦人站在矮凳之上,正摘著桃花瓣,她的凳子邊上有一個小女娃抱著一只雪白的狐貍,渾身散發出興奮的神采。不遠處一個更小的小男孩躲在一根柱子邊上,晶亮的眼睛里露著調皮,正偷偷拿著彈弓,瞄準了小狐貍。還有一個揪著小男孩衣角的小孩,小孩隱藏在柱子后邊,看不見容貌,只能通過旗頭認出她是個女孩兒。
胤禛單單看著,并未說話,他伸出手指,順著婦人的輪廓滑過,一一撫過幾個孩子,最后把手指定格在小小女孩握在男孩衣角的手上,遠遠看去,仿佛他正牽著小女孩的手。
世上有這樣一種人,她在的時候,如隨處的空氣,日夜呼吸,未有所查。當她離去,卻發現她如此的重要,念她淡淡的笑容,念她輕聲的呼喚,念她遞過來的一杯清茶,念她能陪著他一夜無話。
看著她的蛻變,從一個無知惱人的小姑娘,變成淡雅安靜的女人,她的美他困不住,她的好他卻曉得。
累了倦了,不需多言,只要有她在,自然為他披上薄被,冷暖剛好,舒適安寧。惱了怒了,她泡一壺茶水,放幾塊花糕,靜靜坐在那兒,或作畫或練字,等他氣消,她會體貼地問:“爺,餓了嗎?”
看她為了他的話而煩惱,看她為了他生病而忙碌,看她為了他的孩子蹙眉擔憂,總能讓他心生喜悅,不為別的,只為能看她的色彩。
他一直在想,是什么時候讓這小東西住進他的心里,也許是她一開始憐惜的眼神已經記住了她,也許是她收斂了脾氣的聰慧讓他欣賞,也許是那一個雨夜,如一只刺猬一般的炸毛,又同她一起步行攜手穿越茫茫草原,不經意間撥亂了他的心弦。
他試著去探析,卻發現一切開始都變得模糊,等他察覺,已是物是人非。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魔物,她讓他習慣了她,眷戀上她,讓他在失去時悵然若失,心口抑郁,如螞蟻輕緩爬行,輕輕的觸動,卻無比清晰與撩人。
一直以來,他又如何不知,她從沒把他放在心上,即使為他生了兒子女兒,即使她溫柔地喚他。他知道,她抗拒著他,有意拉開與他的距離,偶偶失神之時,她注意的是天邊的飛鳥,她想像那飛鳥一樣飛離他的身邊!
他想留住她,只是她心不在,縱使萬般討好,依舊桃花笑盡天下歌,不留一絲芳華。
壓抑的咳嗽自胤禛的胸腔響起,他卷好畫軸,再次攤開另一疊的奏折,批閱起來。
夜月無聲,窗外的北風呼呼作響,偶爾一絲冷風自窗戶縫里漏進來,一口涼意竄入胤禛的鼻腔,咳嗽再難壓抑。
起伏的身子劇烈顫抖,他緩緩倒下,手臂揮落了一地的奏折,痛苦消散著他的注意力,視線也變得模糊,恍惚見,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兒。她依然是最美的時候,綠羅裙、桃花面、柳葉眉。眉間一點愁,欲笑還顰的神傷。
他想極力牽起一抹笑,想叫一聲桃兒,可惜身子似乎不能動了。
他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聽到她輕輕柔柔地喊一聲:“爺。”
他闔上眼,墜入了一個夢境,夢中煙霧繚繞,他不辨方向,遠處傳來熟悉的輕喚:“爺。”
他快步過去,只覺得進入了一個暖洋洋的時間,還聽到叢叢桃花樹上傳來的笑聲。
“爺,猜猜我在哪顆樹上?”
胤禛四處尋找,在他快要失望的時候,終于看到,一個女子瞇著眼睛,坐在一枝桃樹之上,笑嘻嘻地說:“被你找到了。”
她從樹上跳了下來,張開雙臂,像飛鳥一般,胤禛伸出雙臂,要去接她。
卻發現,女子已經悄然立在他的身前。
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臂,貪戀地望著她,
突然女子嫌棄地嘀咕:“你真臭!”
胤禛細細聞,并沒有味道,他無辜地辯解:“沒有。”
女子扭頭輕哼:“女人的味道。”
胤禛笑了,他說:“因為嫉妒,所以離開?”
女子回頭,看著胤禛的笑容,蹙眉:“不是嫉妒,是原則。爺是皇上,心里有天下,自是應該,但是如果還有其他女子,我不愿屈就。爺有三宮六院,這在你心里是理所當然,但是讓我和幾十個女人共同分享一個男人,我不愿。爺,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使我的身體給了你,但是我的心依然在我自己這兒,你這一生已經做不到,所以我選擇離開。”
胤禛默然,男人三妻四妾,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為何她不愿屈就。
“不許胡鬧!”胤禛冷冷地板起臉來。
女子笑嘻嘻地說:“爺,您嚇不倒我。”
胤禛深深望著女子,突然問:“這幾十年,可有把爺放在心上過?”
女子也望向他的眼睛,緩緩說:“有過,可是,您親手打破了我的夢。”
胤禛的眼睛瞬間冰凍,突然記起,曾經他對她做過的事情。
不管她如何哀求,不管是不是她的錯,他堅決把她的心頭肉奪去,只因為他覺得這樣做最為妥當;為了自己能登上皇位,他利用過她,傷害過她,她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也是他一手造成。
他悲戚地看著她,問:“這些年,過得可好?”
女子看著他的臉,說:“很好。”
“老八呢?”淡淡的聲音里也聽出些酸味。
“他也很好。”
“……我們的小女兒可好,她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嫁人了嗎?”胤禛最后問。
女子的心一縮,開口:“八爺和你說的。”除了胤禩,再沒有人知道這事。
“她叫什么名字?”胤禛這些年時時在想,老八說的話。
老八說:宋氏沒死,甚至為他有了一個小女兒。
原本他不信,他親眼看到她入殮,一個死人又如何復生,可是直到看到與桃兒如此想象的米米,他懷疑了,動搖了,一度以為米米就是他的小女兒,最后才知道,這孩子,原來是欣妍丫頭的女兒。
他時時會想,他和桃兒的小女兒會生得如何,又想欣妍和福興一樣古靈精怪還是羞羞怯怯,會拉著他的袖口,喊,“阿瑪,女兒怕”的膽小鬼。
看著胤禛期待的臉,宋桃最終不忍說出事實,她說:“女兒很可愛,乳名小翼。羽翼的翼。”
胤禛覺得夢境正在變得扭曲,他的時間到了嗎?
“小翼,希望她不要像她額娘一般被困住,能長出翅膀自由飛翔。”隨著宋桃最后幽幽的聲音,胤禛的知覺不斷褪去。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在不斷掙脫自己的身體,朦朧中,他再次睜開雙眼,看到同樣睜眼的宋桃。
暖流不斷地從她的手上流入他的身體。
他使出最后的力氣,甩開她:“朕活了這輩子……為民為國已經……沒有遺憾……桃兒……讓朕去吧……咳……如果有……來生……朕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未等宋桃做出反映,他再難堅持,闔上了眼。
宋桃的心揪成了一團。
原來,當他去世的時候,她會如此心痛。
一只黑鷹盤旋在空中,胤禩與博古齊飛下,破開書房,帶走了傻愣的宋桃,不知何時,那被胤禛磨得非常光滑的木佛珠已然帶在了宋桃的手腕之上。
“有刺客,快,抓刺客——”
“皇上駕崩了——”
雍正十四年十二月十日,深夜,雍正帝崩。
大阿哥,愛新覺羅.弘暉繼位,國號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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