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下次求婚
江南的雨從來都是詩意地不期而至,無須,和誰約定。
山間小路,歸塵落花,纏綿的雨點打在粉紫色的花心上,花瓣打著旋兒,仿佛綻放著生命中的最后一絲熾烈。
若映竹心里很清楚這條路的盡頭是什么,不免覺得心情有點沉重,裴澈也感覺到了,握緊她的手,體貼地說,"如果真的不想的話,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不要。"若映竹臉色有點蒼白,輕輕地說,"我想讓她看看你。"我想讓她知道,我現在很幸福。
"嗯。"裴澈笑了笑,一手撐著傘,一手拉著她,"那我們走快點,雨下得有點大。"
一排排黑色莊嚴的墓碑,都曾經是或年輕或蒼老的生命的證明,他們靜靜躺在這里,任時光匆匆,他們永久無言。
若映竹把懷里抱著的白菊放下,伸手擦了擦蒙上微雨的照片,動作很輕很慢,仿佛怕驚擾了里面永久安息的人。
很快,裴澈看到墓碑上中年女人的照片,面容姣好嫻雅,嘴角含著淡淡的笑,眸底一片平靜,又落到彎下腰的小女人身上,兩人模樣有幾分相似,并不難看出她們之間的關系。
想必,這位就是當年的若氏千金了吧?
"媽媽,這是裴澈。"若映竹站起身,走到裴澈身旁,唇邊的笑很淺很淺,"這是我媽媽。"
裴澈微微側身點頭致意,看著照片上那個依然笑得不知人間煙火的女人,想到小女人帶自己來這里的目的,眸光越發柔和。
他知道,她是在一步步,讓他走進自己的世界,甚至全然地打開心扉,讓他看到自己心中最深的疼痛。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堅強,只會讓他更加心疼。
想到這里,裴澈伸手摟住她輕輕顫抖著的雙肩,語氣輕柔地說,"嗯,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是啊。"若映竹輕輕嘆了一口氣,覺得氣氛有點凝重,笑了笑,"很多人都這么說,外婆說我小時候跟媽媽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過我沒什么印象了,現在看著這張照片,才發現真的是這樣。"
"我從小就跟在外婆身邊長大,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是一場意外的車禍,聽外婆說,在那之前,媽媽的精神一直很不好……"
這些話,若映竹不知道在心里重復過多少遍,就是希望自己能用平淡而不至于感傷的方式說出來,可是,情難自禁,說著說著,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然哽咽。
裴澈的手把她攬得更近,彎下腰,溫潤的額頭輕輕抵著她的,眸色溫柔似水,"這一切都過去了,以后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悲傷,沉痛,令人窒息的回憶,細細密密地攫取了她的心,若映竹伸手輕輕環住他堅挺的后背,臉頰貼在他胸前柔軟的布料上,終于不再壓抑,失聲痛哭起來,仿佛天地間,仿佛這個死寂的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若映竹的腦中一片空白,可是她的心里很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依靠,他的愛,可以融化她心底深處的寒冰。
他不會跟她說,"不要哭。"因為他知道她已經壓抑太久,他愿意縱容她的淚水,并提供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是他愛她的方式。
只是,她的過去他無能為力,他唯一能做的,是參與她的未來。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她此刻的眼淚,并不僅僅為眼前的人而流,或許更多的,是那個她從未提起過的、卻傷她最深的……父親。
不知什么時候,雨停了。懷里的人也停止了抽咽,裴澈低下頭,她抓著自己衣襟的手指節依然泛白,他握了握她的手,是涼的。
她哭得鼻子紅紅的,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水,可憐兮兮的模樣,讓裴澈沒由來地心生憐惜。
"我們回去吧。"裴澈看了一眼逐漸放晴的天邊,親親她的額頭,聲音輕柔,"外婆應該在等我們吃飯了。"
"好。"若映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她也沒有想過這樣的,只是情由心生,一時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看他,見他沒有什么異樣,才稍稍放下心。
山不高,山間小道平坦干凈,兩人很快就走到山腳。
若映竹倚在涼亭的欄桿上休息,喝了一口水,對旁邊的男人說,"我們多等一會兒再回去吧?我不想外婆看到我這個樣子,"她笑著摸了摸自己微紅的眼眶,"她肯定又要罵我沒出息了。"
裴澈見她有跟自己開玩笑的興致,便知道她心情好了很多,聳了聳肩,沉靜地垂著眸看她,語氣似真似假,"都紅得跟兔子眼睛似的了,外婆那么聰明,肯定瞞不過,不如……"他笑著眨了眨眼睛,"我跟她解釋,說我求婚,你太感動,一時沒忍住……"
"喂!"若映竹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哪有你這樣的啊?"
看她又羞又氣的樣子,清麗的小臉比起剛剛不知生動了多少,裴澈心情很好,看了一眼青山綠水環繞的四周,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你不喜歡在這里?那我下次求婚的時候換個地方好了。"
這一次,若映竹沒有避開他灼熱的目光,白皙的肌膚開始染上淺淺的緋色,偎進他的懷里,"澈,謝謝你……"
從小感情內斂,有太多太多的話,她說不出口,但她就是莫名地篤定,他一定懂。
裴澈的手覆上她粉嫩的臉頰,輕輕撫摸著,似乎是不經意地提起,"早上的時候外婆跟我說過了,我們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若映竹猛地抬起頭,"明天?"
"嗯。"裴澈點點頭,繼續說,"不過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所擔心的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
若映竹沒有問是什么安排,他從來都不會讓她失望,她愿意義無反顧地相信他,相信他會全心全意地護她最重要的人周全。
"澈……"若映竹抱了抱他的腰,太多的感動已經讓她像池中的浮萍一樣,飄飄忽忽,只能欲言又止,"我……"
裴澈隱隱覺得她似乎又要說什么感謝之類的略顯疏遠的話,輕輕皺了皺眉頭,阻止了她,"不許再說讓我鬧心的話。"
"哦……"若映竹突然拉長了聲音,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一啄,迅速移開,"鬧心的話啊?其實我剛剛想說的是,我愛你。"
裴澈看著那個迎著風奔跑的纖細身影,輕輕笑了出來,唇畔猶有余溫,她總是有辦法,讓他在山重水復之際,驚現璀璨的柳暗花明。
其實剛剛,他沒有開玩笑,他是真的想,求婚。雖然他們才交往幾個月,但是對他裴澈而言,既然是一開始就確定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更改的必要。
但很明顯,她還沒準備好。因為太在乎,他不希望她有半分不情不愿。裴澈心想,還是再等等吧。
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化為深情,但唯有深情,能包容時光的懈怠。
裴澈始終堅信,她心里所有的不確定,終有一天會被時間和他的真心磨光。
C市深秋的天氣變化多端,江琳因為重感冒,在市中心醫院住了幾天,推遲了回學校的日期。
臨行前的晚上,江琳輾轉反側到半夜,還是沒有睡意,干脆起床,泡了一杯醒神的咖啡,閑適地站在窗前,對著樓下的萬家燈火,撥通了某人的電話。
"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紀澤揉了揉酸疼的額頭,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另一只手又翻過一頁文件。
"哦。"江琳喝了一口香濃的咖啡,舔了舔唇,聲音淡淡的,"沒事,就是想看看你睡了沒有。"
這丫頭……紀澤笑了笑,輕輕嘆了一聲,"天快亮了,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去睡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對了,你是今天早上的飛機?我可能趕不及去送你……"
最近學校來了一批國外的交流團,他忙得幾乎脫不了身,每天熬夜都是常有的事,習以為常了。
"這樣啊?"江琳咬了咬唇,黑亮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那還真是有點遺憾,雙雙嚷著一定要送我到機場呢!"語氣頓了頓,刻意放慢了點,"原本我還想說,你們一起來的話還有個伴,不然她一個人回去,我還有點擔心……"
江琳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那邊傳來輕微的"拍"的一聲,好像是合上文件的聲音,很快,又傳來他的聲音,似乎有點急促,"多少點?"
"嗯?"江琳這會兒倒不急著說了,看了一眼手上的銀表,"還有一個多小時,你趕得及嗎?要是趕不及的話……"就不用來了。
"等我!"紀澤很快說了一句,掛了電話,就匆匆進浴室洗漱去了。
江琳放好手機,重新回到床前,看著床上卷著白色暖被睡得一臉迷糊的易無雙,低低笑了笑。
昨天晚上她堅持要送自己去機場,江琳知道她是真的舍不得自己,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易無雙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活得自由自在開開心心,這樣多好,有些東西,何必需要那么清醒,又何必計較這么多?
江琳捏了捏她的臉頰,覆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雙雙,我等著你,成為我的表嫂哦!"
機場人來人往,江琳往外面望了一眼,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隱隱覺得有點失望,不會是,趕不及了吧?
易無雙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疑惑地問了一句,"阿琳,你在看什么啊?"
"沒什么。"江琳收回目光,眼看登機時間快到了,拉了拉易無雙的手,"雙雙,我快走了,等過年了再回來看你們。"
"嗯……"易無雙說著,伸手抱了抱江琳,"一個人在國外記得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事記得打電話給我們。"
這一次,她試著勇敢,不用眼淚說再見。
"好,我知道了。"江琳看了一眼時間,松開手,"我該走了。"
這一天早上霧氣很大,塞車塞得厲害,紀澤趕到機場的時候,時間比他預計的多了二十分鐘,進去的時候,在人群中迅速掃了一眼,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于是大聲喊了一句,"江琳!"
江琳剛轉過身,就聽到有人大聲叫自己的名字,回過頭,就看到一身休閑西裝、頭發微亂的紀澤,連忙揮了揮手,"哥,這里!"
易無雙也回過頭,看著朝自己這邊小跑過來的男人,先是一愣,嘴巴微微張著,艱難地問道,"哥?"
易無雙失神的時候,紀澤已經來到跟前,江琳笑了笑,拉過她的手,"雙雙,上次忘了正式跟你介紹,這是我二姨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哥,紀澤。"看了兩人一眼,"哦,既然我們是好姐妹,照理說,你也應該要叫一聲表哥的。"
見兩人很有默契地沒有回應,江琳瞥了一眼一臉平靜的某人,"表哥,你說是吧?"
傻瓜才會說"表哥你好呢",易無雙想了一會兒,還是訕訕地叫了一聲"紀輔導員"。
紀澤輕輕點了點頭,不自然地移開目光,看向江琳,"好好照顧自己。"
江琳擺擺手,無奈地笑了笑,"怎么你們說的都一樣啊,莫不是那個心有靈犀……"
"江琳,"紀澤淡淡提醒她,"登機時間到了。"
"哦!"江琳恍然大悟地叫了一聲,"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對了,"她又明知故問了一句,"你是開車來的吧?不如待會送雙雙回去。"
易無雙聽到自己被點名,待反應過來她的話,連忙擺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這么見外干什么啊?而且不是順路嗎?"江琳聲音大了點,回頭看了看,"不說了,我先走了。"
不知道為什么,易無雙在這個男人面前總是會感到緊張,此刻,她正站在車外,看著锃亮的車身,猶豫不決。
"還不快上來?"紀澤降下車窗,"我趕時間。"
"你怕我?"
看著副駕駛座上一臉坐立不安的易無雙,紀澤倒不急了,轉過頭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
"怕?"從來不知道這個字為何物的易無雙突然猶豫了,勉強咧開一個笑容,"怎么會呢?我對紀輔導員只有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
"那就好。"紀澤的目光落在她不斷吸著氣往里縮的小腹上,嘴角帶著淡笑,開始發動車子。
"尼瑪!"易無雙心里默默流著淚,"我從小天不怕地不怕,我怕的,是你的六千字檢討書,而且還是原創手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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