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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 莫丁果之結局篇


  “尚陽,別同我開這種玩笑。”

  “你是不相信還是不愿去相信?”他捉住我手腕壓過來,迫使我將手機丟到地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壓迫逼人的氣息。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希望能從找到屬于過去尚陽的影子,可最后卻只顫聲道:“景炎?”

  他冰冷手指不帶任何情感的觸摸我的臉,“是我。”

  我遲疑了下,“你想殺我?”

  “殺你?”他怔了下,繼而語調平靜道:“我不會殺你。”

  我追問道:“尚陽呢?你把他怎么樣了?”

  “你很在乎這個人?”

  我又惱又怕,“是!所以請你別傷害他,我可以答應你所有的要求,一切我能做到的,求求你把身體還給他。”

  他指尖輕劃到我的眉宇之間,“讓我看看他為什么讓你這么緊張。”

  見我下意識縮著脖子,他又道:“全世界都可以害怕我,唯獨你不可以,淮殊。”

  淮殊?!不,我不是那個淮殊……我開始掙扎,身體卻產生一股深深的疲憊,眼前情景越來越越模糊,最終化成一團刺眼白光。

  “莫丁果,莫丁果!”遙遠的童聲從不知名的方向大聲叫著,那樣清脆而精力充沛,一瞬間拉開我記憶的閘門。

  “莫丁果!莫丁果!”

  我動了動唇,才要開口,卻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道:“你叫我做什么?”

  白光慢慢褪了去,我心劇烈的跳動起來,那越來越近的兩個影子,分明是童年的我跟尚陽!

  “走,打架去!看我一會兒怎么揍魯小寧那娘娘腔,居然敢往你抽屜里放竹蛇……。”

  “不,天黑了我要回家。”

  “去嘛,去嘛,保證不用你動手,一邊兒看著就好啦。”

  “我要回家。”

  “不行,你一定要去看,跟我走……。”

  “我不去……爸爸……我要回家。”

  “呀,怎么哭了啊,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好吧?膽小鬼……。”

  抱著足球的尚陽身上掛著兩個書包,推著莫丁果穿過人行道。

  車流呼嘯而過,只是眼睛一眨兩人便已經到了路對面,只是身形卻已長成了少年,一個俊朗英氣,一個平淡無奇。

  不變的是尚陽依舊背著兩個書包,同莫丁果一前一后的擁著走,仿佛十多年時光從未流走過。

  我打算追過去,卻只能在川流不息的車隊中閃躲,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后來不知怎么,車流漸漸稀下來,莫丁果不見了,走路的只剩下尚陽一個,背著書包孤單的走在人行道上。

  “尚陽,尚陽!”我忍不住喊出聲音來,“別,別再走了……我在這里啊!”

  仿佛是聽到了我的召喚,尚陽慢慢回頭,臉龐卻是模糊不清,隱約好像是沖我笑了下,還很瀟灑的揮了揮手。

  尚陽……

  世界突然安靜,無數細小的片斷從我腦海奔馳而過,一場場一幕幕,我的眼淚突然開始洶涌流不停。

  “這樣淺薄的關系,也值得你為他如此傷心么?”

  “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如果……有人傷害了他,我一定會傾盡生命去報復,讓他生不如死,我發誓!”

  “你要報復誰?我么?淮殊,我們之間的關系……算了,你休息吧。”

  我搖頭迫使不讓自己入睡,卻抵擋不住困意陷入昏迷。

  迷糊中有人搭著我的肩膀搖晃,“喂,醒醒。”

  我睜開眼,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人,“莫家奇?”

  之所以懷疑,是因為他此刻完全不是人類長相,飛揚的眼角染著抹鮮亮綠色,嘴唇紅的仿佛要滴出血來,整張臉白的如同蠟紙,像是剛上了濃妝的戲劇角色。

  他松了口,放開我道:“總算是醒了,我看到你……好像哭了,沒事吧?”

  “沒事。”我打量四周,是個陌生的大房間,房間擺設怪異而陰郁,光線極暗的墻角擺著巨大的綠色植物,時刻散發著古老沉舊的氣息。

  我問:“景炎在哪里?”

  莫家奇目光飛快的移向別處,“老板他很忙,但是要讓人好好看著你。”

  “看著我?什么意思?。”

  “表哥,”他搬出很多年前對我的稱呼,“沒有老板的吩咐,你現在不能離開這里。”

  莫家奇真身是只名為奇余的鳥,雌雄一體,在百妖之中排行六十二。以他早年混跡街頭的情形來看,跟在景炎身邊并不受重用。我無意為難他,卻對尚陽的下落心急如焚,“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么要把我抓到這里?”

  “老板沒說,只吩咐不讓為難你。”

  我焦急的徘徊幾步,怎么也想不通景炎打的什么算盤,又忍不住問:“你知道他想對我做什么嗎?”

  莫家奇沉默片刻,含糊道:“不清楚,不過他晚上大概會回來,你到時候可以問問看。”

  “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是老板名下的一所公寓,用來供我們居住,樓上樓下都住著妖怪,所以表哥不要試圖逃跑。”

  事到如今,著急也是沒有用,我專注打量起他,“你怎么會變成這幅鬼樣子了?”

  他不回答,眨眨眼挨著床在地板上坐下,反問我:“表哥這幾年去哪兒了?我感覺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你。”

  我說:“跟著小叔叔四處走走,出去旅游。”

  他竟然信了,“好玩么?”

  我胡謅道:“好玩啊。”

  莫家奇語氣帶著說不出的羨慕,“表哥你真好,可以想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也可以啊,對了,你跟林音姐現在怎么樣了?”

  “林音?”他迷惑的看著我,半天后露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她死啦。”

  我吃驚的差點從床上跌下來,“怎么死的?”

  “她要車子我就送給她,要房子我就買給她,要珠寶我就帶她去店里隨便挑,可是她還是不愿同我在一起,”莫家奇看上去像是要哭了,無助的望著我,“表哥,她罵我不是人……。”

  “所以你就殺了她?”

  “沒有!我怎么會舍得殺她呢?”他堅決否認,拉起我手在他臉上亂摸,眉毛、眼睛、嘴唇,“你看這里,這里……。”

  我手指停在他碧綠的眼皮上,立刻恐懼的收了回來。只因我想起,碧綠色的眼影,是林音最喜歡用的顏色,可是,它為什么會出現在莫家奇臉上?!

  莫家奇盯著我,吃吃的笑起來,“現在我們不分彼此,林音再也沒有資格笑我了。”

  我將胃中翻騰的酸意強壓下去,“你竟然吃了她……莫家奇,你瘋了!?”

  小叔叔說的對,就算放任妖怪在人類中生活下去,也未免會比鼎中過的更好。

  莫家奇笑嘻嘻的看著我,表情就像稿惡作劇的小孩子,天真無邪卻又讓人不寒而栗。

  我閉上眼睛,“真后悔當初收留你,如果不介紹你去鼎盛上班,便不會看到林音姐,沒有遇上,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聲音里的得意慢慢消失,“可是表哥,我從來沒有后悔過遇到你。”

  “莫家奇,”我沉默了會兒叫他,“能幫我帶個消息給小叔叔么?”

  “表哥……。”

  “就當是我收留你的報酬。”

  他猶豫了下,柔聲道:“小叔叔他……是白大人吧?雖然感受不到妖氣,但是長的同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

  “小叔叔就是白澤。”

  莫家奇又道:“他對你很好。”

  我雖不明白他意思,卻一個勁的點頭,“非常好。”

  “可即便如此,白大人也不會和老板發生任何沖突,你懂么?”

  我怔住,沉默了會兒問道:“是因為景炎的身世?”因為是八獸八鳳的怨恨精魂所化,所以小叔叔才對他存了一份愧疚?

  莫家奇不回答,又問:“表哥同白大人只是單純的親人吧?”

  “不,我喜歡他。”怕他不理解,我又補充了句,“就像你對林音的那種喜歡。”

  “這樣啊,”他微微偏頭,眼中不知何故多了一絲憐憫跟同情,“那表哥以后不如喜歡我吧。”

  我錯愕,“什么啊。”

  莫家奇信誓旦旦的保證,“雖然比不上白大人,不過我一定會對表哥很好很好的。”

  “病糊涂了吧你?”我忍不住去摸他額頭,卻被莫家奇緊緊扯住。

  “表哥,我真挺喜歡你的。”

  我對上他妖里妖氣的眉眼,沒好氣道:“可我只喜歡小叔叔。”

  他露出失望之色,不服氣道:“那他喜歡你么?”

  我怔了下立刻道:“當然!”雖然從來沒有聽他親口承認過,不過能容忍我胡作非為動手動腳,想必也是喜歡的吧?

  莫家奇很詭異的笑了起來,“表哥,你跟老板……。”

  他烏黑的眼珠直直的看著我,身體突然倒了下去。門口不知何時立了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樸勞此刻一臉陰沉的瞪著莫家奇,“敢在背后議論老板,你活膩了吧?”

  莫家奇緊張的抖了下,卻咬緊牙關不敢發出聲音。

  我扶起他,“莫家奇,你沒事兒吧?”

  樸勞走進來,毫不留情的對著莫家奇踹了一腳,“起來。”

  “住手!”我將莫家奇擋在身后,“他現在不舒服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樸勞不屑的瞟我一眼,兇殘氣息多少收斂了些,又轉臉對莫家奇道:“你應該知道老板不喜歡多嘴的人,不想死現在就跟我出去受罰。”

  莫家奇面如死灰的推開我,踉蹌的跟著樸勞走了出去。

  我追過去,卻被門口一道無形的結界反彈了回來,眼睜睜目送他們離開。

  我從窗子處打量了下,門口站了幾個守衛,基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院之里夜空被燈光照成深紫色,遠處高樓霓虹閃爍映出一片金碧輝煌。如此美麗的夜晚,我卻被困在房間里坐臥難安。

  景炎好好的為什么要去占尚陽的身體?尚陽他現在又在哪里?還有莫家奇,他倒下前究竟想對我說什么才讓樸勞格外緊張?小叔叔……這么晚不見我回去,他會知道我的處境么?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仿佛被巨大的蛛網緊緊包圍,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解起。

  在天色快亮的時候,我見到了晚歸的景炎。

  看我還沒睡,他便走進來,站在那里并不主動開口說話。

  我眼皮不眨的盯著他,如何都猜不透此人心思,“世界上有這么多人,為什么偏要用尚陽的身體?”

  景炎在沙發上坐下來,就在我以為他拒絕回答的時候,他卻道:“因為你在乎他。”

  “所以你想利用他讓我幫你做事?行,放了他,我答應你所有的要求。”

  “包括以后跟我在一起嗎?”

  “你什么意思?什么在一起?你喜歡上我了?還是愛上我了?你不是禁情.欲的嗎?”莫非用了尚陽的身體產生反彈,思維也跟著錯亂了?

  “不是人類那種亂七八糟的感情。”他伸手攬住我,緊貼在一起的身體讓我感受到詭異的同步心跳聲響。

  他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味道,那不是屬于尚陽的,即使是在小叔叔身上我也未曾感受到過。正因這種反常,也愈發我神經變得敏感緊張,“你……你做什么?”

  “我會給你時間考慮。”

  “誒?”我思維有點短路,“考慮什么?”

  “白澤能給你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我有些頭疼的按壓額角,堅定的拒絕他,“不,你不能。我喜歡他,誰都取代不了。”

  “是么,看來你也不是很在意這個姓尚的朋友。”

  我立刻叫道:“不準你傷害他!”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離開白澤回到我身邊,就可以救你的朋友,否則他只有死路一條。”景炎神情冰冷,機械的聲音沒有透露絲毫多余情緒,“你沒有太多時間,被妖怪附體的人類意識會越來越弱,在他變成植物人之前,我希望你想好答案。”

  “我想知道你所謂在一起的概念,包括上床做.愛么?”

  他瞟我一眼,道:“我不會有那方面的需求,不過你若提出,我也可以配合。”

  “不,不需要。”我松了一口氣,“那就是跟在你手下做事,和樸勞、莫家奇一樣,是吧?”

  “不一樣,離開白澤,不準再跟他有任何牽扯,除此之外想做任何事都隨你。有一點我提醒你,不要指望白澤會為了人類站在跟我對立的一面。你莫非忘了當年淮殊是如何死的?別用人類虛偽的感情來衡量我們,那種愚蠢盲目的沖動和狂熱,妖類永遠都學不會。”

  我手握緊又慢慢松開,是的,或許他是對的。

  這也是我為什么一直覺得小叔叔身上缺了點什么。他會對我溫和的笑,對我傾盡所有的好,但是肢體語言上永遠缺少一份主動和熱情。

  他就像是一個極盡寬容的長輩,竭力滿足我想要的一切甚至包括上床,但是這種感覺更像是寵溺而不是我想要的愛。

  景炎見我沉默,語氣放緩和了些,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機,“你可以打電話給白澤,他會告訴你該如何選擇。”

  是圈套嗎?為什么會輕易的讓我跟小叔叔聯系?我忐忑的不安的接過手機,狐疑道:“你真讓我跟小叔叔通電話?”

  他做了個收回的起勢,我立刻舉手,“OK,我打。”

  電話響了兩聲,小叔叔接起來便問:“莫丁果你在哪里?”

  “小叔叔,我在……,”我猶豫了下,實話實說,“景炎這里,他現在占著尚陽的身體。”

  那邊便沒了聲音,我幾乎以為電話斷掉了,著急道:“喂,喂,小叔叔?”

  “嗯。”

  我轉過身,背對景炎,滿懷斯盼道:“你小叔叔,你能不能幫我……。”

  “我不能。”話未說話便被他冷冰冰的打斷,我心瞬間從云端跌入深淵。

  “小叔叔……。”

  “我早便同你講過,答應跟你在一起,并不意外著跟妖界對立。以后你同妖怪的所有糾葛,都不必來找我。”

  果真如景炎方才所說,他不會因為我跟妖界為敵。可過去危難時他給我那么多希望和幫助,卻在如今最緊要的關頭松手,這又算什么?

  我知道我自私,不該霸占著他對我無緣無故的好還奢求更多,可是我喜歡他,如果立場顛倒我甚至愿意為他付出生命。

  “小叔叔,我喜歡你……。”

  電話里傳來吱吱的電流聲,對話造成了些干擾卻依舊讓我聽的字字分明,他說:“莫丁果,別拿感情要挾我。我可以替你把尚陽的身體要回來,但是我不愿意。”

  我猛咬了下唇讓自己清醒些,半天才想起要說什么,“那……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那邊果然毫不猶豫的掛斷了電話,我聽著嘟嘟的盲音,感覺正經歷著場失落絕望的夢。

  “死心了?”景炎將電話抽回去,沒有再催促我要選擇,“你還是休息下吧,天亮有什么需要就同樸勞講,他住在你隔壁的房間。”

  待他離開后,天色已經快亮了。

  我閉上眼睛,卻怎么都睡不著,耳邊不停回放著小叔叔決絕的話,仿佛有把刀在我胸口不停的扎。

  他若說是有為難處或者辦不到,我都無任何怨言。可他說他可以做到,但是他不愿意。

  他只是不愿意。

  清晨醒來胸口又悶又疼,頭發都被汗水浸得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

  洗手臺上擺著新毛巾和洗漱用品,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由誰放進來的。我匆匆洗了把臉,出來看到樸勞站在門口,手中提著早餐,十足挑釁道:“真看不出來,你這樣的也能勾引到我們老板。”

  我心情極為糟糕,擰著眉毛說:“嘴巴放干凈點,即便是景炎倒貼我還不稀罕要呢。”

  “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別以為老板罩著我就不敢收拾你。”他啪的將早餐丟到我腳邊,牛奶和豆漿淌了一地。

  我冷笑,“來,不敢你就是孫子。”

  “你!”他兇神惡煞的瞪著我,神情卻漸漸詭異起來,“你應該同奇余關系不錯吧?”

  莫家奇?我想起他昨晚虛弱無力的樣子,才慢吞吞問道:“他現在怎么樣?”

  “目前還活著,不過稍后就不清楚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就在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門口鉆出一個小男孩來,穿著毛葺葺的卡通睡衣,十二三歲左右,有雙機靈漂亮的圓眼睛,頂著一頭亂蓬蓬卷曲的黃毛,笑瞇瞇的神情讓我心中一動,苗吉!

  然而,他卻像不認得我一樣,目光緩緩移到樸勞身上,打著哈欠嘀咕抱怨,“你們好吵啊。”

  樸勞瞪我一眼,臉色緩和許多,“小孩別管那么多,快點去吃早飯,不然以后都長不高。”

  苗吉看到地上亂七八糟的食物,偏頭打量我片刻,磨磨蹭蹭的走了。

  我目光一直追隨他下了樓,樸勞不滿道:“你看什么看?”

  “苗吉為會在這里?”

  “苗吉,你是說剛才那孩子?”他沒好氣道:“聽說父親失蹤了,才特意來這里投奔老板的。”

  “景炎對他好么?”

  “這不關你的事,”他不悅的白我一眼,無比傲慢的離去。

  我在門口試了試,結界仍在,依舊是走不出去。

  約過了一個多小時,苗吉轉了回來,依舊穿著方才的睡衣,手中抓著兩個包子,看到我,遲疑了下遞一個過來。

  我小心翼翼問他,“你還記得我么?”

  他明亮澄清的眼睛一直將我看到內疚,不否認也不點頭,手始終保持遞包子的動作。

  我自然是沒什么胃口,卻不想他失望,便接一個過來,用手撕開放到嘴里,又忍不住問:“他們對你好不好?”

  他低頭輕嗯一聲,好像還沒從夢中清醒過來的迷糊樣。

  我伸手摸了摸他頭頂的亂毛,明顯感受到他打了個激靈,目光警惕的望著我。

  我困窘的收手,想起九尾的下場再不敢跟他對視。拿著包子咬了兩口,吃不出來什么餡兒,卻覺得膩的流油,有股奇異的肉香。

  待我快將包子吃完時,他問:“好吃么?”

  我感覺有點惡心,卻勉強點頭,“嗯。”

  “我特意讓人給你做的。”他露出天真的笑,雪白細密的牙齒讓我泛起一股莫名寒意。

  “砰!”門被撞開,樸勞氣喘喘吁吁叫道:“喂,不要……。”他聲音漸漸低下去,“吃他給你的東西。”

  我含著最后一口包子看他,滿心疑惑。

  苗吉笑了笑,又將另一只個包子遞過來。

  我猶豫了下,剛要準備去接,苗吉的手卻被樸勞啪的一聲打開,包子打著滾兒甩落到地上。

  “你干什么?疼不疼?”我一邊喝斥他一邊去看苗吉被拍紅的手,對粗暴的黑社會怒目而視。

  “滾開!”樸勞將苗吉強扯過去,提起來挾在胳膊下就走。苗吉不作絲毫掙扎,乖乖的伏在他臂彎里沖我微笑。

  地上的包子被摔開一個口子,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肉香,我突然覺得無比惡心,沖到洗手間狂嘔起來。

  沒過多久,黑社會轉了過來,點上一根煙問我,“想不想再見奇余一面?”

  我聽出他話中的猶豫,問:“莫家奇他怎么了?”

  他沒說話,在門口做了個解印的手勢,扯著我的肩膀拖了出去,“跟我來。”

  兩分鐘后,他將我帶到樓梯角落一個房間,打開門強行將我推了進去,惡狠狠吩咐道:“不準開燈。”

  房間黑的不見一點光,我扶著墻壁,疑惑叫道:“莫家奇,莫家奇你在這里嗎?”

  “表哥?”莫家奇虛弱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聽到我腳步聲后卻用尖銳的聲音叫道:“你不要過來!”

  我連忙站住不敢再動,心頭陰影卻揮之不去,“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他態度緩和下來,“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為什么不讓開燈?”

  他沉默了會兒道:“我現在見不得光,但又難受的很,你就在這兒陪陪我,好不好?”

  我點點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靠著墻在地上坐下來,“昨天,那家伙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事,”黑暗中聽到他輕笑了兩聲,“表哥,知道你現在還關心我……我很高興,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過呢。表哥記不記得我們初見的情形?”

  提起這個我便有些傷感,淡淡道:“當然記得,那天你提著大包小包坐我家門口,跳我一大跳。”

  “那不是第一次,”他有些著急,“你再想想。”

  “唔……我想起來了,那天之前的賓館里,你冒充工作人員,被我綁了扔沙發上,對吧?”

  “是啊是啊,”他居然還透出幾分得意,“我那時覺得表哥很可愛,還忍不住親了你呢,是初吻吧?”

  我尷尬片刻,隨即裝出不屑,“屁,我跟小叔叔不會走路就親過了。”

  房間安靜了下來,良久后莫家奇才道:“表哥是真的喜歡白大人啊。”

  “嗯。”

  “很多年前我有幸見過白大人一面,一直印象深刻,所以那天看到小叔叔感到十分詫異。好像是借了人類身體的緣故,他身上的妖氣十分弱,幾乎已經感受不到了。可即便如此,他跟表哥也好像不合適啊……。”

  我問:“為什么?”

  “直覺,白大人好像……沒有七情六欲的,表哥如果以愛人的身份同他在一起,不覺得委屈么?”

  “不委屈,”我說:“我喜歡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莫家奇頗為感慨的說:“每次我想到林音姐和表哥都很高興。”

  提到林音,我突然不知道要說什么了,又一段時間沉默。

  “表哥知不知道我當初為什么會跟著你回家?”

  “因為我看起來比較好騙?”

  他立刻道:“才不是,我是覺得表哥身上氣息很熟悉,總感覺在哪里見過……但又想不起來。”

  我想起淮殊的身份,便道:“或許是在妖界最后一次戰爭前吧。”

  他肯定的說:“不,記憶要更早,而且……也不是在妖界。”

  “不周山?”那是淮殊幻化成人形之前呆的地方。

  “不,還要更早,那地方……”他慢慢陷入深思中,“是在天界!我在天界見到過表哥。”

  “不可能吧。”

  “一定是!”他聲音激動起來,“表哥有所不知,我曾是天界雷神家寵,后來犯錯才入的妖界。”

  我好奇道:“犯了什么錯?”

  “我自己也不知道,”莫家奇苦笑,“莫名其妙就被上頭安了個罪名懲罰,所以一怒之下叛出天界。”

  我安慰他,“算了,都多少年前的破事了,再想也只是徒增煩惱。”

  “不,”莫家奇懊惱道:“我總覺得這件事跟表哥有關系。”

  那時連淮殊都還未出世,跟我又有什么關系?而且也只是感到氣息熟悉而已,莫家奇想得未免太多了。

  “表哥,還有一件事……。”

  “你說。”

  他壓低了聲音,“老板他很在意表哥。”

  “嗯?那又怎樣?”被那個絕欲的變態在意,卻又不是尋常人類的情感曖昧,終歸不是什么好事。

  莫家奇急道:“表哥不覺得老板他對你好過了頭嗎?”

  我想了想,還真沒覺得。景炎對我好?對我好就不會占了我好友的身體,對我好就不會像小白鼠一樣軟禁著我,還逼我做艱難選擇。

  “你想太多了,”我說:“莫家奇你今天好奇怪,無緣無故說這些做什么?”

  莫家奇幽幽道:“我怕如今不說,以后就再也沒機會了。”

  “什么意思?”

  “沒什么,表哥……即便是白大人,有些事也未必靠得住。以后盡量不要再跟老板有任何聯系,我本事低微,沒辦法幫助你,對不起。”

  我失笑,“說什么對不起,跟你沒關系。”

  “表哥對誰都這樣好,那表哥就合理利用一下老板吧,他對你好誰都能看得出來,如果好好商量的話,想必有些問題能迎刃而解也說不準。”

  我聽他聲音比方才更加虛弱,便擔憂的站起來,“莫家奇,你沒事吧?”

  “沒事,表哥,我好懷念當時在一起時你煮的泡面……再給我煮一次吧,我好想吃。”

  我為難道:“在這里啊?以后去我家再吃吧。”

  “還是現在吧……我怕以后沒機會吃了。”

  “莫家奇……。”

  我試著摸索電源開關,燈亮的一殺那卻被他尖銳的喝止住,“表哥不要開燈!”

  我手指一抖,房間復陷入黑暗之中。

  “表哥,我現在看到光會眼睛痛。”

  “那好,我不開,我不開。”我哆嗦著收回手,“我去給你煮泡面。”

  “好,表哥要快點。”

  “好,你等著……馬上就好。”

  我退出門,眼淚刷刷的往下流,黑社會在走廊抽煙,看到我明顯一愣,“你……開燈了?”

  我六神無主道:“泡面,哪兒有泡面?”

  五分鐘后,我捧著泡面碗去莫家奇的房間,“莫家奇……莫家奇?”

  久久無人回應。

  我抱著泡面去摸索開關,熱湯濺出來流了滿手。

  房間燈終于亮了起來,而房間卻空無一人,就在方才莫家奇說話的地方,只有一堆零亂的七彩羽毛。

  門口突然刮進來一股風,羽毛被吹的亂七八糟,飄的滿房間都是。

  莫家奇?

  “家奇,莫家奇,今年十七……。”

  “表哥,這面是用什么做的啊,真好吃。”

  “表哥,這是我初戀呢,你說我有什么不好,為什么林音不喜歡我?”

  “莫丁果,我不是你,我沒有老爸可以領先,也沒有一個有本事的小叔叔明里暗里幫著,再加上我的身體……甚至算不上一個正常的人。你覺得我能做什么?你不知道被喜歡的人冷嘲熱諷是多么難堪的事,也不知道我的痛苦的掙扎。我現在缺要錢,很多錢……我再也不想被人看輕了……”

  “表哥,我后悔了。”

  “表哥……即便是白大人,有些事也未必靠得住。以后盡量不要再跟老板有任何聯系,我本事低微,沒辦法幫助你,對不起。”

  莫家奇……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誰能告訴我?

  身后傳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苗吉笑瞇瞇的沖我打招呼,“送你的第一件禮物,喜不喜歡?”

  我木然的看著他,艱澀道:“你,說什么?”

  他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笑彎了眼睛,“吃了奇余的肉,身體永遠都不會長腫塊,而且皮膚會很好。早上的包子,好不好吃?”

  滿意的看到我開始干嘔,他又從睡衣口袋里掏出遙控器來,“看電視嘍,有精彩的節目哦。”

  “記者從有關方面了解到,今天凌晨愛德理飛往江城的客機,途中遭遇不明飛行物的干擾襲擊,在綠河附墜落。確認乘客人數為132人,目前暫無人員生緩跡象,本臺記者現場為您做進一步詳細報道……。”

  愛德里?我沖到電視機前,眼也不眨的盯著屏幕,不,不會的……我沒有接到任何消息,教授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回江城!

  “轟!砰!”身后少年繪聲繪色的在一旁描繪著爆炸時的場景,有那么一瞬間,我似乎感受到強烈氣流劃過臉頰,看到數不清的碎片四分五裂的在空中墜落。

  “這個,很漂亮。你看看喜不喜歡?我在事故現場撿回來的哦。”他將一枚戒指遞到我面前。

  我小心翼翼拿起來,用指尖在內側試探,SUSU……丁蘇蘇,那是媽媽的名字。

  這枚戒指是教授的婚戒,這么多年,我從未見他取下來過。

  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現在只是像過去許多次一樣做了個噩夢。只消睜開眼回到現實,教授便同肖純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尚陽笑容燦爛的站在我身邊。

  “轟!”我耳邊似乎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那種深臨其境耳膜都要被刺穿和胸口絞痛的真實感……我用力搖頭,不,不可能。

  苗吉依舊笑瞇瞇若無其事的望著我,“這是送你的第二份禮物,喜不喜歡?”

  我用力握緊拳,戒指深深刺入肉里。小叔叔幾次三番勸過我,眼前這孩子的存在是個巨大威脅,是我一而再三的心軟,我活該。可教授……莫家奇何其無辜?!

  我看著眼前少年,盡量控制情緒可以正常的發出聲音,“你聽著,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跟你有關,我會殺了你,我發誓。”

  他臉上表情僵了一下,仿佛被驚嚇到了似的睜圓眼睛,片刻后扁了扁嘴,“第三件禮物還在準備中,不過我可以先提醒你,就是景老板現在使用的那具身體。”

  我劈手一記抽過去,對著他鼓起來的小臉道:“你敢動他一根手指,我就要九尾生不如死。”

  “你……,”他瞪了我一眼,氣乎乎的踩著大拖鞋走了。

  我繼續盯著電視機,希望從中找到更多否認教授身份的消息,然后拼命打遠洋電話,一直的等待無人接聽,嘟嘟……

  茫然的等了兩個小時,樸勞突然進來叫我,“電話。”

  一定是教授,同我報平安的!我跳起來,踉蹌跟他奔回我住的房間。

  結果卻是失望,電話是小叔叔打過來的。

  他說:“莫丁果,看電視。”

  “我看了。”

  小叔叔頓了下,道:“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胸口一窒,“小叔叔是白澤,可以預知未來……所以早就知道教授的遭遇是不是?”

  “是。”

  好,很好,我聲音開始哽咽,“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他?你知不知道,在見到你跟祖母之前,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小叔叔,你可以不幫我不救尚陽,可你怎么能眼睜睜的讓教授去送死?”

  教授沉默寡言,但是他把一個父親的義務盡到了極致。他不擅長情感表達,時常繃著臉不茍言笑,卻是將我照顧的無微不至。

  幼時漫漫長夜中充滿無數古怪生靈,只有他抱著我摟著我甚至給我唱幼稚可笑的歌。高興時會教我書法,開心時會將我舉在頭頂轉圈圈,笨拙替我縫補扣子……

  雖然從來不說,我卻能從他日漸愧疚的目光中感受得到他對肖純的軟化,卻是為了顧慮我一再拒絕肖純十多年。

  教授他才剛過四十歲,怎么會……遇到這種事?

  掛了電話,我蹲在床前無聲哭,仿佛一瞬間回到小時候,孤單的面對著恐怖黑暗,抱著肩膀等教授回來安慰。

  我渾渾噩噩過了一天,晚上見到景炎,便道:“我答應同你在一起,把身體還給尚陽。”

  他有些意外,“果真決定了么?”

  “如今我只有他了,怎么樣都好,我只想他平安活著,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景炎道:“還有別的要求么,大可一并提出來。”

  “明天我要去綠河,麻煩讓人給我找個盒子,我想帶莫家奇一起去。”

  “妖怪沒有人類那么多講究,暴尸野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他是我表弟。”

  景炎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走了。

  次日清早離開江城,飛機穿梭在霧茫茫的云霧中,我閉上眼想象它在爆炸那一瞬間的模樣。

  砰!轟!

  “頭疼,頭暈,真是受夠了人類的交通工具,總感覺不是很安全的樣子……喂,喂。”

  樸勞粗壯的胳膊搭上我肩膀,“我頭很暈,胸口悶的喘不過氣,你能不能把窗戶打開?”

  “不能。”

  他嗓門突然撥高,“你給我打開!”

  我煩躁的看著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大塊頭,“你聲音小點,這里封閉的,誰都沒辦法打開,你忍一個小時就好。”

  “我一刻都受不了,你讓開,我要出去透透氣。”樸勞態度強硬的站起身。

  周圍私語聲慢慢大了起來,我只好拿起手機詐他,“你再鬧我就跟景炎打電話。”

  他露出呲牙咧嘴的惱怒,掙扎了片刻強忍下來,卻在位置上不停弄出古怪聲響。

  我忍不住再瞟一眼,竟看到他滿頭大汗,赤紅的臉此刻血色全無,肩膀貼在椅背上不停的抽搐著。

  “真的很難受么?”

  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廢話。”

  “早知道不能坐飛機,你還來做什么?”

  “你他媽以為……以為我想來?”他擰著粗眉毛,狠不得吃了我的表情。

  “那現在怎么辦?”

  他咬著牙不說話。

  “喂,你能抗得住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

  他緊握拳頭,發出讓人不寒而栗的咔嚓聲響。

  約過了幾分鐘,他最終抗不住了,小聲道:“你離我近一些。”

  我靠過去,“有事么?”

  他閉著眼睛,道:“再近些。”

  眼看兩人快貼到一起了,我不由狐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身上人類氣息會讓我舒服些。”

  我想了想,抓住他的手,將外套搭在兩人胳膊上遮住,問他,“這樣是不是好些了?”

  他居然一臉驚恐的開始甩,仿佛我玷污了他清白一樣。不過好在身體虛弱,軟綿綿拉扯幾下也未能掙脫。

  “你神經病啊。”我忍無可忍的給他一腳,“安生點,我煩著呢。”

  他這才安靜下來,眼睛木然的望著上方,我也將目光移向窗外。

  “雖然到現在還沒有發現生還的人員,但是我們的搜救工作還在繼續,原因也在調查中……出這樣的事,真的很抱歉,對不起……。”頭發花白的負責人再三重復著的向遇難家屬道歉,收回的卻是一連串的詛咒和悲哭聲。

  “道歉有什么用?如今人都沒了!”

  “我的女兒才五歲,你們把她賠給我,賠給我啊……。”

  “媽,媽……您醒醒……。”

  我茫然的站在綠河邊,看那些拿著白菊和祭品的人跪在江邊祭奠,卻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一支嬌小的白菊遞了過來,“我看別人都有拿。”

  “我不要。”

  樸勞將白菊收了回去,醞釀了會兒道:“其實人類生命是很短的,對我們來就像螞蟻一樣短,活十年和一百年沒有什么差別,終歸是要死的。”

  很殘忍,但是很真實。可能說出這樣的話,卻只能證明他不是人類。

  我不懂活十年和百年有什么差,但是希望在我活著的時候,所有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著。

  可現實卻是這樣:媽媽走了,教授走了,小叔叔也放棄了我,尚陽目前生死不明……

  被風吹得有點冷,我理智卻逐漸清醒起來,“飛機說遭到不明飛行物襲擊,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他望著河水瞇起眼睛,“是鯤鵬。”

  “那個傳說怒飛千里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鵬鳥?他為什么跟那么多人過不去?”

  “他并非跟飛機過不去,而是小貓狐跟你過不去。那孩子很任性,但又出奇的聰慧,被老板視為妖界的新秀。”

  我狠掐手心,“我不會放過它的。”

  “把它像九尾一樣囚禁在鼎中么?”

  “做錯了事,就要受到懲罰,任誰都一樣。”

  “這么多年你好像是白活了,還是這么天真。”他冷冷的看著我,用嘲諷的語氣道:“你以為自己是萬能的神?這世界果真需要你來主持正義?人妖自古不兩立,單純的食物鏈關系沒有誰對誰錯,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即使沒有妖怪也一樣。”

  “你知道我曾經的身份么?”

  “淮殊?祥瑞?”他笑起來,“自天界滅絕以后,沒有誰再相信之前的傳說,你就是笑話一樣的存在。”

  “如果我將這個笑話繼續下去?”

  “那你就自尋死路,就連白澤都不會幫你。”

  “我不要他幫,”我從石頭上站起來,“誰都不要幫,只要我活著,你們這些妖怪……就通通都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吧!”

  他張了張嘴想笑卻最終沒笑出來,“你該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淮殊,你也不是人。”

  “我是。”

  “你不……。”他像是被風化的石頭一樣立在原地。

  我將滲著血絲的手指從他胸口抽出來,在左手掌中召喚出妖鼎,“我知道你一向對景炎忠心耿耿,放心好了,早晚有一日我會你們在鼎中重聚。”

  “你不能……”見我舉起鼎,他變得焦急起來,“你不可以這樣對待老板!”

  我揚起嘴角,“為什么不?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對我另眼相看,但是……物盡其用才不至于失去它存在的價值對吧?”

  “莫丁果,淮殊!”

  我對他的狂怒置之不理,“去吧,我不會讓你久等的。”

  這夜我抱著妖鼎坐在綠河旁,看點點星輝撒滿水面,身體任由冷風刁鉆的吹個透。

  夜已經很深了,兩岸燈光漸漸熄了下去,綠河浸入一片黑暗之中,遙遠的地方卻傳來斷續悠揚的漁歌聲。

  是個單純清亮的女聲,托著長而憂傷的尾音,與這沉靜的夜漸漸融為一體。

  “我曾經看見過幸福的臉……倒映在高山的湖水里邊……”

  “你說經幡是夢魘的祭典,無聲吞噬了潮涯的源.……”

  “我伸出手指遮擋天光,蘆葦隔斷了,一水蒼茫……”

  ……

  歌聲越來越近,最后一葉空舟兀自從亮光中劃了出來,淺白的月光下顯得詭異而神秘。

  我安靜坐在石頭上看著它靠近,小舟在距離我兩米開外停住,一條人影從水里鉆了出來半個身子,害羞的躲在小舟后偷偷打量我。

  “你為什么不睡覺?”他聲音比方才的歌聲略微低了些,像處于變聲期雌雄莫辨的少年。說話神情怯怯的,藍色眼睛卻閃著好奇執著的光芒。

  見我不說話,他便棄了小船,游得近了些,“你不會說話么?還是聽不懂我在講什么?”

  月光雖然并不明朗,卻已足夠讓我看清他的模樣。

  他長的很美,身體都有著優雅迷人的線條,一頭烏黑的長發中探出兩只細長的耳朵,精致的五官和皮膚處處彰顯出與人類不同的身份。

  鮫人?還是其它不知名的妖怪?無論是哪種,今晚我都決定無視他。

  他壯著膽子繼續往我身邊飄,“能看到我嗎?”

  我看著他,保持一動不動。

  他伸出手,想碰我又不敢的樣子,最后捧了些水撒到我身上,“為什么不理我?”

  聒噪的妖怪,我皺著眉毛將身上的水珠抖去,“走開。”

  他看起來很慌恐,嘴上卻裝的鎮定,“這是屬于我的地方,你才應該走開,討厭鬼!”

  “這里是屬于人類的地方,不是你們妖怪的。”

  “我已經在這里居住五十多年了。”

  “那也不能證明這里是屬于你,人類已經在這里生存了幾千年。”

  他欲言又止,頓了很久才沮喪道:“如果妖界還在,我才不稀罕留在你們這里,河水污染的嚴重不說,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見我又陷入沉默,他便道:“你這么晚在這里做什么?是想自盡么?”

  “還沒到那種地步。”

  他契而不舍的追問,“那究竟是為什么事呢?”

  “這里昨天掉了一架飛機,你知道么?”

  “當然知道,死了好多人啊……。”

  我明知希望渺茫還忍不住多問一句,“有沒有看到活下來的?”

  “沒有。”他搖搖頭,“全都死了,碎肉都被河里的魚給吃掉啦。”

  我垂下眼,濕熱的眼淚控制不住掉到手背上,教授……

  “里面有你的親人么?”

  我捧著鼎說不出話,苗吉,鯤鵬,景炎,小叔叔……

  “我哥哥前不久也死了,他適應不了這里的環境,說不定過幾天我也要死了……你別難過,我給你唱歌聽好不好?”

  他慢慢唱起來,這次是我聽不懂的語言,節奏輕快調子卻憂郁悲傷。

  聽完歌,我們兩個久久無言。

  天快亮時,我起身打算離開,走出幾步后,回到看到他還在呆呆的看著我,神情恢復到初見時的羞怯。

  “你要走了啊?”

  “嗯。”

  他看起來有些寂寞,“那還會來看我么?”

  “不知道,如果明年我還活著,我會來的。”

  他垂下長睫毛,難過道:“明年啊,那時候說不定我已經不在了。”

  我摸摸鼎,“你既然在這里住的不習慣,不如跟著我走吧。”

  他興奮的跳躍起來,“好啊!”

  “你不問我把你帶去哪兒?說不定比呆在這里的生活還要可怕……。”

  他眼睛閃閃發光,“只要不一個人呆在這兒死去,隨便去哪兒都可以!”

  “你不會死,還會有很多妖怪陪著你,回你們該去的地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們會有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

  太陽終于升了起來,映得綠河泛起一層金黃波光。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教授早安,再見。

  回到江城后,我暫時找了間房子住下,沒有去找景炎,也沒有去找小叔叔。

  房子很簡陋,除了一張巨大的床外什么都沒有,天花板上糊著許多破爛報紙,紙條隨窗戶縫隙里透進來的風而飄舞。

  房子緊挨著公園,每天夜還很黑時,就有許多白發蒼蒼的老人在晨練,神采奕奕享受著屬于年輕時不曾有的悠閑。

  我經常靠著陽臺想,如果教授能活到像他們一樣的年紀,不知是什么樣的光景。

  出來時我帶了張卡,里面的錢足夠我吃上一輩子的泡面,淹死在酒泉里百回。吃飯,喝酒,睡覺,生活單調而機械的運行著。

  其實這樣挺好,不用去想教授跟景炎,不用去想尚陽跟小叔叔,也不用想那些仿佛離我很遠八竿子打不著的妖怪們。

  只是我越來越迷茫,這樣活著跟死有什么差別?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有天當我發現房間再也不到食物時,提著外套拉開了門,才發現走廊角落站著一個人。

  出乎我意料的一個人,馬小斌,半點吃驚的樣子也沒有,看著我神色自然道:“老板問你玩夠了沒有,玩夠的話就跟我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問完這話我便想打自己一個耳光。

  馬小斌果然語帶不屑:“憑我們的本事,找個人還不容易?”

  我走出來關門關上,“先讓我在樓下吃碗面。”

  他笑,“不急。”

  磨磨蹭蹭吃了兩碗面后,我慢吞吞坐上了馬小斌的車。

  行了十幾分鐘,我漸漸覺得街景熟悉起來,警惕的喝住馬小斌,“停車,你要帶我去哪兒?”

  “鼎盛,你難道不想看下那個人?”

  “不想。”

  “當真不想?”

  “不想。”

  馬小斌詭笑,“別緊張,這其實是老板的意思,說是要替你了了所有的心愿。”

  怎么感覺像是欲上刑場前最后施舍的斷頭飯?不過我拒絕了。

  景炎能找得到我,白澤自然也能,明知一個眼神就能讓我像條狗一樣跟隨過去卻不與我聯系,只能有一個原因:他不想見我。

  那我再倒貼又有什么意思,更何況我們將來要走的路,注定不同。

  馬小斌將車調了個頭,我不經意從后視鏡中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等等!”

  “嗯?”

  我迫不及待的跳下車,朝路邊鮮花店跑去。

  “我說你到底挑好了沒?都快半個小時了,女人真是麻煩……。”正在抱怨的男人一臉不耐煩,扭頭目光剛好跟我碰了個正著。

  我小心翼翼開口,“尚陽?”

  他轉過臉將我打量一番,“你是誰?”

  那神情,分明透著一絲疑惑與警惕,并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我是莫丁果。”

  他愣了下,隨即揚起嘴角,不屑笑道:“你是推銷保險的吧?”

  更讓我意外的還在后面,一旁長裙女子抱著花束起身,將流海輕輕撩到耳后,溫柔道:“怎么了?”

  那張臉,分明是已經死掉的名媛衛蒙蒙!

  尚陽渾然不覺有何問題,將手從口袋里抽出來道:“你喜歡就慢慢挑吧,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衛蒙蒙快步跟上去,“你這人怎么這樣,明明說好今兒一整天都陪我的。”

  “從早七點到現在還不夠啊?是不是非得把我綁你身上才樂意?”

  “別生氣嘛,好啦好啦,我不選了,咱們先去吃飯行吧。”

  ……

  衛蒙蒙親昵的挽著尚陽的胳膊,走了一段路后,我聽到尚陽困惑的聲音,“后面那人你認識不?我怎么總感覺在哪兒見過……。”

  “唉呀,你生意場上同那么多人打交道,看誰都覺得臉熟,多正常啊。”

  我一直目送他們的離開,馬小斌用鳴笛聲將我拉回現實,“看上那個女人了?”

  我問他,“剛才那兩個人,你不認識?”

  他饒有興趣道:“當然認識,那個姓尚的小子,不是家里很有錢么,當初還同我一個學校呢。”

  我鬼使神差道:“那你認識我么?”

  他認真端祥了會兒,搖頭,“不認識。”

  我坐上車,感到手指在微微顫抖,“麻煩去附近的派出所。”

  “去那里做什么?”

  我閉上眼,“我要確認一件事。”

  查無此人,電腦戶籍資料明明白白的顯示著這四個字。

  “是不是系統出錯了?怎么會沒有任何資料?”

  警察冷靜的看著我,“根據你提供的資料,那個戶籍所在小區已經在三年前一次火災事件后拆遷,而那里所的居民都有詳細登記資料,真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能讓我用下電腦嗎?”

  他猶豫了下將顯示器轉向我,我輸入幾個關鍵詞,找到燕大的歷屆畢業照,一張張點下去,終于看到了自己的班級。

  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照片。

  畢業那天,我清楚記得自己穿了件灰色毛衣,可是在我記憶中的位置上,卻出現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

  怎么會這樣?直到被馬小斌拉出派出所時,我腦袋還是一片空白。

  我將額頭抵在車窗玻璃上,默念那些熟悉的街店名稱,心卻越來越冷。

  祖母去世了,教授離開了,尚陽不記得我,戶籍資料憑白消失了……莫丁果所有存在的證明似乎都被誰給抹去了,仿佛從不曾存在過。

  馬小斌說:“你心情看起來很糟糕。”

  沒有誰被世界否認了存在還能開心得起來,上天最近好像在不斷的同我開玩笑,每當我以為這是最難過的時候前方總有更加難以置信的現實在等著。

  見我沒有回答,馬小斌輕咳了一聲,“如果你沒有別的要求,我們就回去了。”

  我想,這一次除了景炎外怕沒人能給得了我答案。

  回到景炎的公寓,我一把推開他的房間,忍著恐懼闖進去沖沙發上的人質問:“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所有人都不記得我,為什么我的戶籍資料憑白消失了?”

  景炎睜開眼睛,“因為莫丁果……從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我渾身一震,“你胡說,如果莫丁果不曾在世界上存在過,那么我算什……。”

  話未說話,我便看到了開始逐漸透明的手指,我不可思議的低喃,“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會是這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么,”景炎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將我籠罩在陰影里,伸出手捂住我的左耳,“八鳳八獸幻化出來的善跟惡,合起來,就是我們。無論是淮殊還是莫丁果,都是屬于我的一部分,所以,你是我的,懂了么?”

  我搖頭,“不,我不懂……我也不相信。”

  “我會讓你相信。”他張開雙手,很輕的攬住我,與此同時,我聽到他內心復蘇的聲音在召喚,“我已經等你太久了,回來吧。”

  我下意識的掙扎抗拒,“不,不要……。”

  “噓,”景炎在我耳邊溫柔的吹氣,“靜下心來,你會看到所有的秘密,妖界,淮殊,白澤……所有你想知道的。”

  不知道是被他話中餌引誘到還是被他極具魔力的聲音所蠱惑,我不由自主合上眼睛。

  我看到一輪碩大的夕陽,漫天翻卷如血似火的云霞,我聽到鼓鳴震天嘶吼如雷的兵戈鐵馬聲響,怨憤狂囂直沖九霄!

  妖怪如潮水猛獸一般席卷而來,卻在天界氣勢如虹的攻擊下如秋鳳落葉迅速凋零。無數人倒下去了,尸體被敵方或已方肆意踐踏虐戮,慘狀不忍多看。

  天界最具威嚴的女人西王母,此刻坐在高臺上笑容如鮮花怒放,“一個都不要放過,將妖怪將領尸體拖走,懸于南天門外暴尸三天!我要妖界自此戰后一蹶不振,再無顏與天界爭鋒并肩!”

  “娘娘,這樣做未免……。”

  “放肆,本宮決策豈容爾等指點非議?”

  “臣惶恐……敢問娘娘三天后,尸首又當如何處置?”

  “投入陰陽井中,永世不得超生!”

  ……

  “回娘娘,三天已滿,妖界經此一役元氣大傷,自今無任何動靜。來人哪,將尸體投入陰陽井……。”

  “慢著,”西王母冷冷一笑,“以刀槍戮尸后再投。”

  “咔嚓!”“咯吱!”“撲!”

  陰陽井中腐肉堆積如山,裊裊尸氣聚成黑霧籠于井上經年不散,方圓十里水枯石爛寸草不生。

  此戰妖界損兵十萬,折將十六人,八鳳八獸皆被削首刮肉投入陰陽井,自此妖界猖狂日益收斂,再無人言戰。

  西王母也因此暴虐之名轟動三界,后亦稱自省閉門思過數年。

  時光匆匆,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后。陰陽井中尸體聚集,竟然慢慢形成實體,長的與人類孩童無異。只是井中環境惡劣,終不能活得長久。

  巧的是這日井邊居然來了一只鳥,此鳥名為奇余乃雌雄一體之身,因其毛色絢麗故倍受主人雷神寵愛。其體質殊于常人,不受陰陽濁氣侵蝕,便像尋常之時躍于井水取水,見得了這井中鬼魘,便告知雷神。

  雷神知曉后不敢隱瞞,如實回稟西王母。

  西王母脾氣不若之前兇殘,亦因年長對戰事頗感厭倦,來到陰陽井旁,見那孩童長相天真可愛,膝下無子的她竟然動了側隱之念,將其收留作義子,取名景炎。

  此子為八龍八鳳鬼魘所幻化而成,天賦奇高,為人淡泊薄情,甚得西王母喜歡。然其性格頗為矛盾,一面記恨妖界戰敗戮尸之仇,一面躊躇于西王母撫養之恩。待其年紀稍長,便借口云游離開天界,實則心系群妖。

  景炎見妖界生活艱難,愈發痛恨自己處境,歸來途經不周山,狠心將善念舍棄丟于不周山,秘謀而返天界。

  這一線善念經歲月洗禮,竟成七彩祥云狀,三界祥瑞流言不徑而走。

  后祥瑞被白澤收留,取名懷殊,活二百一十三年,被景炎于戰亂之中殺死。

  白澤怒而強攻,天界滅。

  ……

  至此時此刻,所有謎底都已揭開了答案,只是有一點我依舊想不通。

  “小叔叔……他知道我是誰么?”

  景炎道:“你莫非忘了他叫白澤?”

  白澤,百妖之首,能知過去斷未來,預測世間一切吉兇禍福。

  原來在他收留殊淮之前,便已知道殊淮的身份,難怪不顧流言的寵他任由他放肆。

  原來在他選擇做我小叔叔之前,便已知道莫丁果會有今天,所以冷眼看教授去死,至今不來找我……

  我早該明白,他對我的好不是我自作多情的愛。他從未說過愛我,甚至從未說過喜歡。

  如今真相大白,竟連我揣測的血緣牽絆都不是……

  他于我,不過是一份上司對下屬的愧疚,首領對戰亡將士的一份歉意補償。

  媽媽走了,祖母去世了,教授走了,尚陽忘記了我,小叔叔對我的好不過是礙于另一群人的面子……可是我的小叔叔,能將誠意以自己不感興趣的上床方式表達出來,我謝謝你!

  一場火把我的家燒了個凈光,一場夢讓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朋友和牽掛,如今的莫丁果兩手空空,擁有的不過是短暫為數不多的快樂不快樂的回憶。

  夠了……

  我厭惡夠了反復的做夢,越夢越荒唐。

  無法容忍不斷的失去,以至于如今的莫丁果兩手空空。

  展望無可望,回首無牽掛,生無可戀,死無可念,這樣的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罷罷罷,不如歸去。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讓所有一切回到原點吧!

  但愿戰事永不再來,但愿活在我故事中的每個人人快樂永存,但愿我的小叔叔……放下所有過往的不快過往,從此無憂無怖!【莫丁果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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