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故
契子:
據說我的祖父在青宛是極有名氣的人物,方圓百里老少無人不曉。真相無從得知,因為他已去世多年,而我也從未回過老家。而爸爸,大多時候是不會主動提起他的,就算我心血來潮問起,也總被他兩句話左右言它帶過去,很是奇怪的父子關系。
青宛對我來說是極其陌生的,兩歲前我曾經是呆在那里的,后來卻不知道發生過什么事,爸爸帶著我離開就再未回去過。至于原因,爸爸對此保持絕對的守口如瓶,只是逢年過節心情便會格外低落,我絕計不敢在那些日子里招惹到他。
我出生在清明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的緣故,身體一直不好。身體磕磕碰碰都是小事,嚴重時甚至會莫名渾身發冷甚至暈倒,奇怪的是從來都查不出病因,好在未曾留下什么后遺癥,而我也基本上算是平安的活著,所以身體也漸漸習慣。
雖然如此,五顏六色的藥丸和各種草根樹皮狀的中藥至今都是我的噩夢,我甚至偶爾懼怕白色的墻。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我十六歲生日。那年清明節,爸爸突然提出要帶我回家祭祖……
正文:
三月青宛是座遺世獨立沉默驕傲的古鎮,在這個熱鬧喧囂的世界中安享一隅,遠離喧囂繁華。
一成不變的青磚藍瓦秀樸建筑,無一例外的在門口種著幾株粉白桃花杏花。
歸鄉旅途中的交通工具也是奇怪無比:帶著籬笆圍欄的小黑毛驢車,隨著毛驢嗒嗒起伏的步子晃悠悠嘎吱作響。手搖的小烏蓬船,最多只能擠坐三個人,船沿挨著水平線仿佛下一刻就要翻掉,讓我的心一度懸在嗓子眼兒上。竟然還有代馱人的自行車,一塊錢一公里,公平劃算……
一切的一切都看的唏噓不止,爸爸倒是見怪不怪,時隔多年歸鄉也不見他如何感慨,帶著我一路竄巷子過渡河輕車熟路竟無半點生疏。
正看的新奇,岸邊幾頂熱熱鬧鬧的花轎終于使我忍耐不住問出了聲,指著吹嗩吶的人群問爸爸:“他們是在結婚事么?為什么轎子是白花呢?真稀奇。”
“是冥婚,青池的老風俗。”
“冥婚?”我伸長了脖子,“是將新娘嫁給死人沖喜么?還是誰家要娶的鬼新娘?”
“胡說什么哪!小心別掉下去,”爸爸伸手將我扯回船倉里去,“是替一些夭折孩子辦的,算是父母親的心意。”
我懵懂的點頭,“奶奶家的風俗可真奇怪。”
爸爸提醒我:“等下到了家里,記得要改口叫祖母。”
“誒?不一個意思么,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叫祖母,多凹凸。”我說。
他瞪了我一眼,“她老人家不喜歡聒噪,你到那邊盡量少說廢話,東西也不要亂摸亂碰。任何人送東西給你,一律不準接,記得么?”
“祖母送東西也不接嗎?”
“不接。”
我擺擺手,“行行,我記著哪。少說話、少蹦跶、少亂逛、少搭訕……規矩還真是多。”
爸爸出神的望著遠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的抱怨。
上岸的時候船公突然硬將錢塞過來,說什么都不肯收下,竟然還是一幅受寵若驚的模樣。
爸爸也收起了平素教授謙遜的姿態,只輕描淡寫的謝了一句便作罷,看得我一頭霧水。
巨大的宅院半隱藏在竹林里,背靠蒼山氣勢驚人,我目瞪口呆的指著前方巨大的別墅,“這是祖母家?”
“嗯。”爸爸也放慢了腳步,許是近鄉情怯說話愈發稀少。
“我都不知道咱們家這么有錢!”我的手指和聲音一起顫抖。
爸爸懶得理我,徑直走到大門前,拉著碗口那么的銅環扣了三下。院中半晌無聲,只聞四周一片清脆鳥鳴聲。
我將門前兩尊石獅子紋理都研究完畢仍不見有動靜,便趁爸爸不注意用力拍打門板,“奶奶!奶奶!”
“胡鬧!”爸爸沉聲怒斥。
我悻悻道:“院子這么大,奶奶又上了年紀,你這么輕輕的敲誰聽得啊!”
“聽到了!聽到了!我這耳朵還好使著呢!”大門嘎吱拉了開,一位身著頭發花白的老婆婆笑瞇瞇的看著我們。
我開口便叫:“奶奶……。”
爸爸橫我一眼,聲音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別亂叫。”
我這才發現剛才說話的竟然是另有其人,一位身著對襟暗紅繡花襖的老人在后面沖我招手,“來,果果過來。”
她看上去很年輕,五十多歲樣子,眼睛彎彎的笑瞇起來。看上去保養的極好,圓潤的臉上一條皺紋都沒有,可身上卻又帶著上了年紀特有的慈祥。
我在她期盼的目光中慢慢走近,不好意思的叫:“祖母好。”
她看上去極為歡喜,十分親熱的張開胳膊抱住我,“好好,祖母見了你就更好了!來來,屋里坐,給你準備了好多吃的玩的。”
爸爸就站在我身后,她卻像沒看到一般。
爸爸也不出聲,沖我做了個警告的眼神,便著行禮跟之前的老婆婆走了。
“祖母,剛才的婆婆是誰啊?”我被她的熱情感染,說話也跟著隨意起來。
祖母道:“那個哦,是我的陪嫁丫鬟,你叫她阿香就好,她是下人,你不用稱呼她婆婆。”
丫鬟?!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豪宅中竟有六名祖母所謂的下人:三個廚子、一個司機、兩個丫鬟……這些還不算短期雇傭的清潔工和園丁。她說本來有九個,前不久為了使數目吉祥些就遣散了三個。
而這位爸爸口中嚴厲的祖母,展現在我眼前的至今全是親切和善的一面。這讓我我對她之前的猜測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她上了年紀卻依舊美麗不減,說話語速緩慢笑意嫣然。意料之外的就有些多,譬如她抽煙且姿勢嫻熟優雅。譬如她在下人面前不經意間流露的優越感,譬如……她自始自終都像未曾看到爸爸一樣,兩人彼此視而不見相對三天。
真是奇怪的母子關系,我再次感慨。
“今年要高考了吧?”祖母抽了根煙,看看我卻最終放了回去。
我摳著桌子上的琉璃棋子點頭,“我準備報燕大,就在江城,離家近。”
她笑,“哦?燕大,果果讀書成績很好嘍。”
“還行。”我搔搔頭,“目前沒什么把握,不過我會努力的。”
“考不上也沒關系,祖母負責養你。”她半真半假的摸著我頭打趣。
我連忙道:“不用!剛才我謙虛來著,我一直班級前三名,燕大沒問題。”
她故作驚奇的睜大眼睛,竟然帶著些小孩的天真,“是么,果果真厲害。”完全是夸獎小朋友的語氣,害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兩人又聊了會兒,阿香婆婆突然急匆匆走進來道:“小姐,少爺回來了。”
祖母手一抖,起身腳步竟然有些虛浮,我搶先一步扶住她,“祖母,小心。”
她顯得有些神智恍惚,拉扯著前襟猶豫不決:“果果,你幫祖母看看,哪里有沒有什么不妥?”
“都很好。”我說,幫她將一縷掉下來的頭別到耳后去,“您比我媽都漂亮。”
然后,門外有沙沙的腳步聲傳來。
與莫旭初見,明明已經和如今隔了許多年,可我那天的記憶卻依舊清晰鮮活,仿佛那一幕剛剛才發生過般。
我記得那天午后的陽光很燦爛,有幾縷從高高的天窗上照下來,映著烏黑古木桌椅外表發出溫潤的光澤。墻上掛著祖母年輕時的黑白照片上噙著溫柔的笑。然而,現實中的祖母卻與照片中判若兩人,她焦慮的踩著皮鞋走來走去,臉上是無助的期待和彷徨。
我好奇的站在一旁,同樣期待神秘人物出現。
大房子里安靜極了,除了祖母的腳步聲,我幾乎能聽出風吹紗簾的飛舞旋律。
等了很久,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藍格子襯衫少年,比我略長的腿不急不徐的邁著,走到離我們一丈外的地方,卻站住不動了。
他長的很白,皮膚比我見過所有的女生都要好,眉眼細而狹長,烏黑的黑瞳孔直直看著祖母。
我將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終于不得不承認除了皮膚,他長相和氣質無一例外都是我見過最好的。
房間里依舊是沉默,我盯著他的臉,驀然看出稀疏的幾縷熟悉影子,心忽的就緊張起來。
爸爸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對我道:“丁果,叫叔叔。”
我猶在迷糊中,“啊,什么?”
爸爸用拳頭壓了壓我的頭。
叔叔?我又將那少年看上一遍,不由自嘲確定果真是出現了幻聽。
之后我和爸爸、祖母和那奇怪的少年便兩兩對視,沉默……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爸爸又捏著我的脖子將方才話語重復了一遍,“丁果,叫叔叔。”
這是我第一次見莫旭,他十八,我十六。僅長我兩歲的他,卻我爸的弟弟,親的。
所以在親戚朋友甚至同學面前我都得尊稱他一聲……小叔叔。
只時那時我還年輕,不懂莫旭的厲害……所以當爸爸再三用咳嗽示意我開口的時候,我僵硬的擺出一幅沒聽到的樣子觀望天窗。
蘿卜不大倒是長在輩兒上,不過這和我有什么關系?誰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路人?就算是親的吧,讓我叫這么一個……那什么的小白臉叫叔叔?我固執挺著隱隱作痛的脖子悶哼一聲,向爸爸明確表示: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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