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zhǔn)備就緒時，那邊傳來的消息是再緩兩天，顧適無所謂，上一世的他在過這兩天時，如同世界末日般惶惶不可終日，他把自己藏在家里關(guān)進窄小的房間里，沮喪頹廢的幾乎想去死。

　　而現(xiàn)在，顧適卻想著自己還可以做些別的事，比方去醫(yī)院見見重癥病房里的哥哥，再比如，見見唯一的死黨卓志。

　　他像往常一樣打了電話給卓志，輕描淡寫地說了合同的事，語氣平淡地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似的，而那邊的卓志聽后，愣了半響，才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笨蛋！蠢貨！為什么不問問我就簽?zāi)枪菲ê贤�！你待在家里別動，我馬上來找你！”

　　十分鐘后，家門口傳來機車的轟鳴聲，卓志三步并兩步地跑進院子，顧適先一步迎出去，也不多說，直接跳上卓志的機車，邊帶頭盔邊說：“到外頭再說！”

　　兩人找了處偏僻的江邊，卓志擰開啤酒蓋，猛灌一大口，道：“你他媽的為什么不跟我說就簽了，缺錢是嗎，缺錢怎么不找我？老子就是賣血就給你湊足錢！”

　　顧適慢慢抿了口啤酒，一臉的云淡風(fēng)輕。卓志是他唯一的死黨，也是個很特別的朋友，按道理，像他這樣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是不可能跟一個小混混成為朋友，因為高二時卓志幫過他打跑了幾個敲詐錢的不良學(xué)生，兩人就這樣結(jié)識上了。跟卓志的“建交”，他家里沒少打罵他，父親更是終日冷嘲熱諷，只管說什么“歪種的兒子就是個歪種！”之類的話。

　　連一向疼他的哥哥，也曾苦口婆心地教育過他好幾次，可是現(xiàn)在沖著卓志的這幾句話，他覺得這朋友沒白交。在上一世，他顧適膽小懦弱，簽了合同后，因為覺得丟人沒敢跟卓志說，直到離開家的那天，也瞞著卓志，就這樣一直瞞了三年，最終落得個自己死時都沒人收尸的下場。

　　顧適微抬起頭，對卓志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滿足了，別的什么都不用做，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卓志哽了一下，露出奇怪的表情，大概是不理解他為什么會這樣淡定，“你不是發(fā)傻了吧，真的同意被那榮大少爺包養(yǎng)？媽的！有錢人是不是都是變態(tài)啊，玩女人玩厭了，居然玩起男人來，還得帶回家去見父母？操！他娘的哪根筋不對啊！顧適，這種丟人的事你不能答應(yīng)，就是給你一百萬也不能答應(yīng)！”

　　顧適淡淡地笑道：“我必須答應(yīng)，第一，他給了五百萬；第二，我哥需要這筆錢；第三，我已經(jīng)簽了，白紙黑字上寫的很清楚。”

　　幾句話就把卓志給堵回去了，他怔了半響，接著猛地灌了幾口酒，一甩酒罐子，罵道：“操他奶奶的逼！早知道這樣，我割肉賣血也給你湊錢！”

　　顧適輕笑，他揉了揉眼睛，微笑著對卓志說：“放心，我會讓自己過的好好的，沒你想的那樣軟弱。這只是個合同，是合同就有期限，等到期限到了，我就會離開。”

　　他說著，目光望向燈火璀璨的江面，也許，不用期限，他也會找機會離開那個人，顧適，這一次你再也不能那樣軟弱。

　　喝光啤酒后，顧適坐上卓志的機車，說：“今天我想去見見哥哥，走，我們?nèi)メt(yī)院。”

　　他在這家里最不舍得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懦弱的母親，一個就是哥哥，對于年長自己三歲的哥哥，顧適還多了幾份依賴和親密。因為長相的問題，父親總認(rèn)為顧適是母親在外頭的私生子，而街坊鄰居也又對出外漂泊打工幾年的母親略有微詞。

　　不干不凈，這四個字是顧適小時候最常聽到的話，他自小就被私生子三個字壓足一世。懦弱的母親面對父親的責(zé)罵只會不停哭泣，只有哥哥才會義無反顧地保護他，每次父親的拳頭有意落下來時，都是哥哥擋在他前頭生生捱了那一下。

　　上一世，顧適沒能在臨走前放下自尊去見哥哥一面，既使他為了哥哥去簽?zāi)莻�合同，心底也是百般不甘和復(fù)雜。

　　但現(xiàn)在，顧適心平氣和地站在重癥病房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穿著寬大病號服的哥哥顧楓時，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哥哥的手術(shù)最后是成功的，他知道。可那一世的他卻在哥哥手術(shù)成功后，愛上了那個男人，為了男人的一句話：不準(zhǔn)跟家里再有半點聯(lián)系！生生地斷了所有歸家的念頭。

　　現(xiàn)在想來，是多么可笑的。

　　病房里的顧楓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顧適，他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淡淡的笑容，艱難且努力地抬起手，輕輕對他做了個OK的手勢。

　　顧適眼睛濕濕的，他擠出個笑容，也舉起手來，對著哥哥緩緩回個安心的手勢。

　　從醫(yī)院出來后，夜色已濃，顧適抬眼看了看天色，天空如墨似漆，幾顆星子零碎地散落在夜空中，閃爍出微弱的光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見卓志憂郁的眼神，顧適自嘲一笑，道：“別這樣看我，我只是簽了個合同打發(fā)時間，又不是去賣命，你就當(dāng)我出國留學(xué)了不好嗎？”

　　這句話原本是想逗卓志笑，可沒想到這個打死都不流淚的小混混居然眼眶一下紅了，顧適有些慌亂，怔怔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卓志用手背狠狠地一抹眼睛，上前一把猛地抱住他，俯在耳邊低沉地道：“要在那邊受了什么委屈別忍著，回頭找我，我一定給你報回去！”

　　顧適苦笑，心底卻是暖哄哄的，他輕輕地回道：“卓志，我不會再受什么委屈了，誰也傷害不了我。”

　　包括那個人榮思城。

　　第二天早上，大舅就上來家里，父親多少知道點內(nèi)情，在他出門時，一路冷笑著目送，臨到了門口陡地啐了一口，“呸，歪種就是歪種！白養(yǎng)活了！”

　　顧適頓了頓后駐足，唇邊掛著淡笑，他只回頭看了眼母親，“媽，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也要多保重。”

　　父親沖上來怒吼：“滾滾滾！少在這丟人礙眼的，還嫌我們家不夠丟人啊，給別的男人當(dāng)牲口干，我操！以后出去別說你姓顧，我丟不起這個人！”

　　母親忙攔著他，眼里全是哀求，“別這樣說孩子，他也是為了小楓啊。”

　　“臭婆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干的好事，這小子是我兒子嗎？只有你是他親媽，我才不是他老子呢，什么為了小楓，是為了自己能跳出這個倒霉的家吧，呸！”

　　“你，你怎么這么說小適，他也是你兒子啊！”憋屈了數(shù)年的母親終于忍不住反駁，不料，父親蠻橫地推開她，毫不客氣地?fù)]起拳頭，顧適一個劍步上前，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腕。

　　這個動作是上一世的顧適想了許久卻始終沒能做的一件事，他恨父親的刻薄和無情，可他從來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大聲反駁，只能默默地縮在一側(cè)，任母親淚流成河，任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現(xiàn)在，重活一世的顧適再也不想留有任何遺憾。

　　“顧之中，如果你再敢動我媽一根毫毛，當(dāng)心我對你不客氣！”顧適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氣勢凌人，他目光灼灼，眸子底透出堅定不可屈服的光芒，顧之中哪里有見過孬種小兒子會有這種冷凜的神情？震驚中，他不由怯怯地縮回了手，退后一步望著他們。

　　顧適將母親摟進懷里，他摸了摸母親的白發(fā)，安慰她道：“媽，以后有什么事盡管來找我，受了這男人的委屈別怕，兒子會替你出頭！”

　　說完，他又狠狠地瞪了顧之中一眼，挺直胸膛，道：“我跟你說顧之中，如果我媽在我離開后有什么差錯，我顧適一定不會放過你！”

　　墨黑色的高級轎車就停在街口，大舅只送他到街中間，就停下腳步，讓他自己走過去，遠遠地，大舅沖他喊著：“小適，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事找大舅！”

　　顧適回頭，寒風(fēng)中開始夾雜著細(xì)碎雪花，他眼前一片迷茫，大舅的身影在白茫中只能看到一截深灰的影子，顧適笑了笑，對著大舅的方向揮了揮手，然后決然轉(zhuǎn)身，向著風(fēng)雪中的黑色轎車走去。

　　榮思城，我來了。

　　高級轎車內(nèi)沒有那個人，顧適知道，那個男人不會親自來接貨，上一世演過的情節(jié)他還是記得很牢，黑色轎車?yán)镏挥幸粋�司機和一個秘書，秘書叫菲力，是個混血兒，眼下，他正禮節(jié)周到的拉開車門，對顧適綻露微笑，“你好，我叫菲力，是榮少的私人秘書，以后多多指教。”

　　顧適坐舒服了后，才回他個同樣彬彬有禮的微笑，“不客氣，我叫顧適，以后還請菲秘書多指教才是。”

　　他回答的從容不迫，笑容里帶著云淡風(fēng)輕的沉靜，菲力稍微一怔，便很快調(diào)整笑容，回道：“顧先生真會說話，菲力受教了。”

　　顧適抿唇笑而不語，這個菲力他是了解的，跟著榮少身邊多年，年紀(jì)不大，約二十七歲左右，但卻可以一直打理著榮思城的日常起居和外出公務(wù)事宜，說話極有分寸，很多話語看似客氣商榷，實則沒給任何轉(zhuǎn)圈的機會。

　　上一世里，顧適小心冀冀的不敢與此人多打交道，總覺得菲力像帶著面具的人偶，英俊有禮，卻對誰都毫無感情，在顧適最受寵的那會，榮家上下人人恨不得巴結(jié)他時，菲力也只是禮數(shù)周全地與他保持距離，不近也不遠，除了淡然的笑意外，再無其它更深的交集。

　　也許在菲力眼里，自己受寵那會的小得意沒少讓這人背后諷笑吧。

　　顧適在這時選擇了坦然面對，他不再說話，而是將目光移向車窗外緩緩移動的街景，冷諷與痛入心扉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算什么，他現(xiàn)在要做的，只是想辦法盡早結(jié)束這場包養(yǎng)，榮思城，你已不能再從心里拿去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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