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guān)重大，考慮到信件丟失，聶蓉蓉前后三封信寄給了簫殤，就是有丟失，總有一封能收到。信上寫的十分云淡風(fēng)清，只是提一句顧駙馬去世，也是擔(dān)心信在路上丟了，被人打開看到。聶蓉蓉不知道簫殤看到信之后會是什么心情，她自己并沒有信里的云淡風(fēng)情，就是設(shè)身處地的想她也不想出對簫殤來說顧駙馬到底意味著什么，兒子對爹的心情，或者真的只有當(dāng)事人才能明白。

　　“老大怎么這么久沒信來啊。”聶大太太問著，一般來說再晚三個月左右簫殤總會有封信回來，現(xiàn)在都快半年了，完全沒有看到信，簫殤又是上戰(zhàn)場，如何不心急。

　　聶蓉蓉笑著道：“我特意打發(fā)人去鄭王府問好，大哥在軍中好的很，馬上又要升官，只怕事情比較忙。”

　　簫殤的真實身世連聶大太太都不曉得，這種必須要保守一輩子的秘密，沒必要拖累聶大太太也跟著掛念著。

　　“唉，老大啊……”聶大太太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聶蓉蓉只是笑笑，寫了三封信，簫殤肯定收到了。至于沒回信，設(shè)身處地的想，出了這樣的事，簫殤回信要寫什么呢。就是她自己，要是簫殤也在，她要跟簫殤說什么呢。

　　“太太，奶奶……”章婆子急匆匆跑進(jìn)來，禮都顧不上了，瞪著眼睛道：“大爺回來了……”

　　“什么？？”

　　聶大太太和聶蓉蓉聽得都是一怔，忙站起身來，聶蓉蓉就要往外走。

　　章婆子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道：“奶奶莫著急，是大爺?shù)男�廝回來說的，大爺先去了兵部，還沒回來。”

　　“喚小廝過來。”聶蓉蓉馬上說著，又道：“吩咐廚房把飯菜做上，還有衣服讓丫頭都收拾出來，屋子全部打掃一遍。”

　　屋子里的丫頭婆子忙碌起來，聶大太太和聶蓉蓉反而有種手足無措之感，尤其是聶大太太，完全預(yù)料不到簫殤會突然回來。因為海戰(zhàn)時間拉的長了，前線的戰(zhàn)士也有了一定的假期，前幾年簫殤就回來過一趟，看看兩個兒子，在家里呆了半個月左右就走了。走前簫殤就說過，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前不會回來。

　　軍士三年有一個月的假期，但像鄭王府那種肯定不會回來，放到簫殤身上也是一樣，他想掙功勞，就要一直在前線，不然出事了，負(fù)責(zé)還要他背。

　　“大爺怎么突然回來了，是不是前線出什么事了？”聶大太太關(guān)切的問著小廝，就差直接問，簫殤是不是缺乏胳膊斷腿被迫下場。

　　“大爺好著呢，太太勿念。”小廝笑著又道：“現(xiàn)在前線戰(zhàn)事平和，大爺便向上司告請，回家來看看。”

　　聶大太太聽得心放回肚子里，聶蓉蓉這才開始發(fā)問，也就是一些日常瑣事，小廝也都一一回答。簫殤并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公子，又常年在海上行走，雖然戰(zhàn)爭期間有點不同，但以前跑海運也是命別在褲腰上，總體來說也差不哪里去。

　　大概問了問，跟著的小廝也辛苦，聶蓉蓉讓章婆子拿了一百兩銀子給他，便讓他回家休息。簫殤走之前也不用過來侍侯，自由打發(fā)時間就好。

　　“謝奶奶賞。”小廝笑著說，又道：“大爺去兵部，只怕要還好一會才會回來，大老爺特意叮囑了，不讓太太奶奶到門口去接。”

　　“嗯，老大還是細(xì)心。”聶大太太說著，跟官府衙門打交道，時間上是真不好說。

　　從上午等到下午，聶大太太和聶蓉蓉連飯都沒顧上吃，聶蓉蓉又派管事把暉哥兒和然哥兒提前接過來，兩個孩子說不上緊張還是怎么的，倒是顯得有些茫然，己經(jīng)到了讀書的年齡，當(dāng)然曉得父為子綱這個大道理。

　　但父親到底是什么樣的，他們完全沒有印象。

　　“娘，爹爹嚴(yán)厲嗎？”暉哥兒問著，書讀不好會不會打板子？

　　然哥兒也在旁邊等聽答案，聶大太太和聶蓉蓉雖然不會過份寵愛兒子，但要說三天一打也不會。直到進(jìn)了學(xué)堂，老師管教極嚴(yán)，挨了幾回板子，才知道挨打的苦處。現(xiàn)在爹爹回來了，最擔(dān)心就是會不會挨打。

　　聶蓉蓉摸著暉哥兒的頭，很想對他笑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聶大太太嘆氣道：“兒子都不知道爹什么樣，老大呀……”

　　暉哥兒卻是道：“老師說爹爹是個大英雄，他在外頭收復(fù)失地，是國之棟梁。”

　　“是呀，要是沒有你爹，我們怎么能過上現(xiàn)在的日子。”聶蓉蓉說著，又道：“想想你吃的飯，穿的衣，全部都是你爹爹在外頭辛苦掙回來的，就是現(xiàn)在讀書的地方，也是因為你爹爹才有的。”不要怪他常年不在家，更不要怪他沒有盡到當(dāng)?shù)�的�?zé)任，他能為這個家做的都做了。

　　“爹爹，真厲害。”然哥兒說著。

　　聶大太太笑著道：“你們爹爹最厲害了。”

　　“大爺回來了……”前頭婆子一聲高喊，這是聶蓉蓉吩咐的，有消息就趕緊傳進(jìn)來，非常時期不用太在意規(guī)矩。

　　聶大太太和聶蓉蓉聽得一震，馬上拉起身來，一人扯一個往外走，暉哥兒和然哥兒也打起了精神，神情卻多少有些茫然，要是有印象，肯定是想念或者害怕之類的。現(xiàn)在完全沒印象，父親兩個字對他們就像書本上的一個詞，沒有真實感。

　　剛走到垂花門，簫殤迎面走來，聶蓉蓉頓時怔住了，牽著然哥兒的手不禁握緊。親眼看到了，跟著聽人說回來了，還是大不同。一別數(shù)年，簫殤的容貌并沒什么變化，就是她自己，年齡是在增長，但外表看起來真沒啥大變化。

　　變的是感覺，此時的簫殤更像是一把出鞘的劍，銳利而內(nèi)斂。以前簫殤雖然常年跑海路，風(fēng)險雖大，到底不是戰(zhàn)場，也不是回回死人，現(xiàn)在上了戰(zhàn)場，自然不同。

　　“我回來了……”

　　簫殤說著，聶大太太兩鬢的白發(fā)，聶蓉蓉稍瘦的臉龐，各人手中的孩子，心中愧疚浮了起來。身邊的兩個女人，他都沒有照顧好。

　　聶大太太年齡越長越是想念兒子，此時看到簫殤好好回來，眼淚頓時落下，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聶蓉蓉看著簫殤也是眼淚汪汪，暉哥兒和然哥兒則是有些發(fā)怔，想親切，似乎又有些害怕，只是往祖母（母親）身后縮了縮。

　　簫殤臉上神情萬幻莫千，卻長長長躬身做了個揖，聶蓉蓉眼淚跟著落了下來，卻是上前輕聲道：“大哥這是做什么呢……”

　　“他應(yīng)該的。”聶大太太說著，這是簫殤欠他們娘幾個的。

　　“母親，娘子，辛苦了。”簫殤說著，又作了個揖。

　　“好了，別站門口了，回屋說話。”聶大太太說著，又拉拉孩子道：“快點叫爹。”

　　暉哥兒和然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暉哥兒到底大些，再加上聶大太太和聶蓉蓉一直跟他說，小時候爹爹天天抱著他，自己多跟他親，便叫著道：“爹爹……”

　　簫殤伸手摸摸暉哥兒的頭，又看看旁邊的然哥兒，別說兩個孩子不認(rèn)得他，就是他這個爹大街上遇到也不敢認(rèn)，小孩子長的太快，根本就認(rèn)不出來。

　　旁邊然哥兒看哥哥叫了，也看著陌生的簫殤跟著叫著一聲爹爹。

　　簫殤這回沒摸頭，改成抱的了，左手抱起暉哥兒，右手撈起然哥兒，笑著道：“以后爹爹陪你們玩。”

　　屋里各色東西早就準(zhǔn)備齊全，洗澡吃飯完畢，聶大太太就問簫殤這幾年在邊關(guān)的情況，簫殤報喜不報憂，只說很好。暉哥兒和然哥兒則圍著簫殤左看右看，想親近些，似乎又怕生。簫殤便把他們抱在腿上，自己書讀的不多，也不問兒子功課，只問問平常做什么。

　　暉哥兒和然哥兒說的磕磕絆絆，表達(dá)的卻很清楚。在沒有女兒對比的情況下，簫殤對兒子們還是很不錯，一人臉上親了一下，笑著道：“要聽祖母和娘親的話。”

　　晚飯廚房準(zhǔn)備了一桌酒席，一家人高高興興在聶蓉蓉屋里吃頓團圓飯，經(jīng)過半下午的熟愁，暉哥兒和然哥兒對簫殤也沒那么陌生了，雖然還是不敢主動說話，卻不像剛見的時候連叫人都不會。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別鬧你們爹了，早些歇著吧。”聶大太太笑著說，該讓他們夫妻好好說說話，這些年聶蓉蓉太辛苦了。對兩個孩子招招手，跟著侍侯的奶媽立即跟上。暉哥兒和然哥兒早從聶蓉蓉正房搬出去，簫殤不在家，兩個孩子肯定不能放在前頭書房，便一個東廂一個西廂住著。

　　丫頭婆子收拾了桌碟，簫殤雖然下午洗過了，婆子仍然端來水侍侯著簫殤和聶蓉蓉洗梳，簫殤一直沒說話，眼睛卻是跟著聶蓉蓉轉(zhuǎn)。聶蓉蓉則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簫殤回來她當(dāng)然高興，想到簫殤回來的原因，她就高興不起來。

　　“都退下吧。”簫殤說著。

　　章婆子帶著丫頭們退下，走時當(dāng)然不忘把門關(guān)好。

　　簫殤在思索半天之后，最后化成一句：“這幾年辛苦你了。”上有老，下有小，男人不在家，男方家里沒有親友，更沒有娘家人可以依靠，其中的辛苦可以想像。

　　聶蓉蓉聽得眼淚在眼框里打了轉(zhuǎn)，卻是道：“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而己。”

　　她沒有絕色的容貌，沒有橫溢的才情，更沒有過人的能力，她只是一個再平庸不過的婦人，能做的也就是照顧好婆婆和孩子，然后等待丈夫回來。

　　簫殤聽得動容，伸手摟住聶蓉蓉，道：“我向你發(fā)誓，等我再次回來，我絕對不會再離開你一步。”

　　“嗯。”聶蓉蓉輕聲說著，只要簫殤還記得回家的路，她的等待就有意義。

　　海邊戰(zhàn)事并沒有徹底結(jié)束，簫殤回來請了一個月的假，實際在家只有半個月的光陰，另外半個月全搭路上了。在外征戰(zhàn)的父親難得回來一趟，暉哥兒和然哥兒都請了假，簫殤當(dāng)起了全職好爸爸，每天陪著兒子們玩打仗游戲，暉哥兒和然哥兒男子家既愛玩，兩天不到父子就混熟了，簫殤還講起海上戰(zhàn)場的事，兩個孩子更是聽得津津有味。

　　“爹爹，好厲害！”

　　“爹爹是大英雄！！”

　　兒子的稱贊聲讓簫殤笑了起來，聶蓉蓉看著也只是笑，早在很多年前她就曉得簫殤很愛這個家，或許就是因為從來沒有過，所以才格外的珍惜。簫殤回來之后只字未提顧駙馬之死，她更不會問，有些事情沒辦法開口。

　　“外頭有位姓顧的公子，說要見大爺。”婆子進(jìn)門回話。

　　聶蓉蓉手里正做著針線，聽得顧字，一針扎到手指，鮮血冒了出來。簫殤走近，抓起她受傷的手指輕輕吸吮著卻是朝她笑了笑，道：“我去去就回。”

　　聶蓉蓉看看他，眼中沒有一絲猶豫，心中早有決斷，道：“嗯。”有些事情必須自己解決，誰也替不了。

　　簫殤穿上外衣到前頭廳里，管事己經(jīng)引著顧惜風(fēng)到廳里坐下。小廝打起簾子，簫殤腳剛踏進(jìn)屋里，就道：“不用你們侍侯，出去吧.”

　　小廝管事退下，顧惜風(fēng)也抬頭看向簫殤，他認(rèn)得簫殤，在他還不知道簫殤身世之前。同樣的簫殤也認(rèn)得他，對視的一瞬間，簫殤神情淡然，顧惜風(fēng)神情復(fù)雜，直接站起身來。

　　簫殤沒吭聲，自己既沒坐下，也沒讓顧惜風(fēng)坐，兩人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對方。直到好一會，顧惜風(fēng)才艱難的道：“父親去世時跟我說……”

　　“我姓簫。”簫殤打斷顧惜風(fēng)的話，神情淡然。

　　顧惜風(fēng)似乎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卻比哭還難看，自嘲的道：“是噢，你姓簫……”

　　“顧大爺有事就請直言。”簫殤說著。

　　顧惜風(fēng)搖搖頭，道：“沒事，只是路過而己。”

　　簫殤向他拱手道：“恕不遠(yuǎn)送。”

　　“告辭。”顧惜風(fēng)說著，整個人卻顯得空蕩蕩的，連身上的衣服也顯得輕飄起來。

　　半個月之后簫殤動身回前線，暉哥兒和然哥兒拉著他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聶大太太更是直接道：“早些回來，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

　　聶蓉蓉輕笑著道：“大哥路上小心，我會照顧好家里。”

　　簫殤只是看看聶蓉蓉，輕輕握住她的手，內(nèi)疚的道：“家里的事都交給你了。”

　　“嗯，大哥放心吧。”聶蓉蓉輕聲說著，她肯定能等回簫殤。

　　幾年后的某天，婆子高聲喊著：“大爺回來了，回來了……”

　　聶蓉蓉叫來暉哥兒與然哥兒，扶著聶大太太，慢慢向外走著。聶大太太年齡大了，身體早就不聽話，若是無人攙扶根本就沒有辦法走路。就是她自己，女子最好的年華都在漫長的等待的中度過，聶大太太問過她，可否后悔。

　　她搖搖頭，她從來不后悔。既使夫妻分離這么多年，只要簫殤回來就好。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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