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
皇帝聽到阿山的回話,眼中快速地閃過一絲笑意:滑頭。
皇帝找來兩個孩子的用意,現(xiàn)在一幫大臣們才弄明白,這哪是皇帝郁悶呀,皇帝這是拿這兩個孩子來郁悶一幫臣屬呢。
皇帝看著下面眾人臉上的笑都褪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心里冷哼一聲,說道:“上書房的授課師傅,著每人賞銀百兩。”
群臣里很快走出六七位文武大臣,跪倒在地,叩頭謝恩。
皇帝看著下面跪地謝恩的幾人道:“朕賞你們的學識,也賞你們的見識。每個人都不可能萬事皆知,能于不知時,翻看《大清律》修正自己的行為,這,便是見識,更是智慧。有這樣的智慧,朕對你們以后辦的差事,也能放心許多。”
幾個大臣起身后,皇帝又道:“兩個四歲的孩子都懂的道理,想來,諸位飽讀詩書的大臣們應該無人會說不懂吧?此次清欠,為什么這么困難?因為眾人都抱著法不責眾的心思,都在觀望,都在等。觀望著看事態(tài)的進展,等著四阿哥辦差的時限過去,當然,也有很多大臣心懷憂國憂民之心,為了還國庫的欠款,多方想辦法,其中有一位老臣,連朕賞的莊子都賣了。
朕聽了這個事兒以后呀,是又高興,又難過呀,高興的是,這食著著大清俸祿的,并非都是不明白朕的苦心的,難過的是,那是打三藩、平臺灣、征噶爾丹的功臣啊,是老臣呀。這樣的老臣,為了兒孫的不肖,卻連莊子都賣了,朕怎能不難過!
朕聽說,四阿哥在追欠款時,有人對著追繳官員亮傷疤?哈,有誰身上的傷疤頂?shù)蒙祥_國的功臣?那個賣莊子的,那是當初從三海關跟著先帝爺進關的老臣,你們誰身上的傷疤有他多?啊?你們誰有?誰有,朕就替他把欠款還了。”
下面的大臣一陣靜默,連呼吸聲都唯恐太過大聲。
皇帝轉身坐到龍椅上,嘆一口氣:“這借款本是當初為著一些生活艱難的臣子兵丁,朕開口許他們向國庫借銀的,可是,現(xiàn)在呢?借國庫的銀子放貸,借國庫的銀子做買賣,還有,借國庫的銀子做不法的勾當,這是日子過不下去的嗎?啊?老八,你說,你當初放銀子的時候,問過借款緣由嗎?”
八阿哥急步跪在當中:“兒臣有罪,借款時眾人皆愁眉不展,兒臣不忍再詳細追問。”
皇帝看一眼八阿哥,想起遞到自己桌上的幾個案卷,冷笑道:“聽說,眾臣皆選贊你為‘八賢王’?看來,你果然很賢德,而且,很能體會眾人之意。”
八阿哥頭上開始往下滴汗,“兒臣資質駑鈍,不敢稱賢,而且,這般逾越的稱號,兒臣也不敢領。兒臣著實冤枉,請皇阿瑪明察。”
皇帝不經(jīng)意轉頭,卻看到弘英瞪大了眼睛看著下面的老八嘴里還念念有詞,疑惑地問道:“弘英,你在說什么?”
弘英道:“汗瑪法?為什么八堂叔說自己不敢稱賢?弘芝記得聽十堂叔還說過八堂叔很是賢德的呀。”
一邊的弘芝道:“弟弟,你不許多嘴,十堂叔借銀子蓋樓,八堂叔都讓十堂叔借了。”說完,自己把小嘴捂上了。
皇帝看著小兄弟倆的樣子好笑,想起老八的作為又極是氣怒,半天,方道:“老八,原來,這就是你賢字的由來?用著國庫的銀子替自己揚名?老八,你管理戶部不善,以后不用再管,退下去吧。”
八阿哥蒼白著臉退了下去。
弘芝弘英四只小胖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皇帝,皇帝不忍道:“汗瑪法知道,你們都是仁義的好孩子,汗瑪法不怪罪你們。”
弘芝弘英眨眨眼,放下小肉手:“汗瑪法,我們錯了,大人說話的時候我們不該多嘴。”
“嗯嗯,而且,汗瑪法,我們做了什么了嗎?您說我們仁義?”
皇帝笑道:“因為你們幫你們十堂叔還國庫的銀子了。”
弘芝想了想:“八堂叔,九堂叔沒銀子,要是他們有,他們也會幫著還的。是吧,八堂叔,九堂叔?”
八阿哥九阿哥低頭不語,無人理睬弘芝,弘芝有些委屈地看著皇帝道:“汗瑪法,弘芝又錯了。”
皇帝看一眼老八老九,問弘芝:“為什么你八堂叔九堂叔會幫著還?”
弘芝道:“他們知道十堂叔借銀子蓋戲樓,也知道十堂叔沒銀子還,十堂叔平日最喜歡找八堂叔九堂叔玩兒,他們關系最好了。”
皇帝回頭問:“老八,老九,你們知道嗎?”
八阿哥九阿哥此時掐死兩個小兒的心思都有了,可皇帝問話,他們不敢不答,出班跪在當中低聲道:“知道。”
皇帝深吸口氣:“弟弟行為有差不知勸導,老八老九罰俸一年,老十,你給朕滾出來。”
十阿哥苦著臉看一眼上面的兩小兄弟,弘芝弘英對著十阿哥眨眼。
十阿哥跪在正中:“皇阿瑪,兒子錯了,兒子現(xiàn)在欠國庫的銀子都還上了。”
皇帝氣道:“還上了?那是人家弘芝弘英幫你還的。”
十阿哥道:“皇阿瑪,弘芝弘英愿意幫著兒子還,說明兒子還是有人緣兒的嘛。”
皇帝氣得笑道:“弘芝,弘英,你們說,你們十堂叔有人緣兒沒?”
弘芝想了想:“沒人緣兒。”
十阿哥的臉一下苦了。
弘英道:“有親緣。”
十阿哥臉一下笑成了一朵花兒。
弘芝點頭道:“十堂叔人實在。”
弘英附和:“那天我們丟了,十堂叔滿天下找我們,也不枉我們去阻攔他賣家當。”
十阿哥聽著這話,臉皺巴成了一團,寶貝唉,你們說前面半截兒就行了,后面賣家當?shù)氖聝海蛣e提了呀。
眾臣聽到一個四歲的胖娃娃夸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實在,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皇帝哭笑不得:“你們兩個小子,知道什么是實在?”
弘芝想了想:“四堂叔干活兒實在,不辭勞苦;十堂叔為人實在,不計得失;阿瑪力氣實在,打屁股很痛;額娘做的衣服實在,穿許多年都不會壞。”
弘英補充道:“紫檁木實在,放水里就沉;銀子實在,能買好多東西;米飯實在,吃下去好飽;黑白雕分明實在,做事從來不喊苦。”
黑白雕?它會喊苦嗎?
皇帝想笑,想起在朝堂上,“李德全,把這兩個小搗蛋鬼抱出去,越說越?jīng)]影兒。侍衛(wèi),把老十叉出去送到宗人府,圈禁,四個月。”
弘芝在李德全臂彎上還不忘問:“汗瑪法,我們可以去看十堂叔吧,可以吧。”
弘英道:“汗瑪法,我們不偷偷放十堂叔出來,就給他帶幾個小點心。”
還偷偷放出來?不讓他們去,他們是不是就得翻墻?
皇帝無法,“行,你們想去就去,李德全,趕緊的,抱下去。”再讓他們說下去,這朝會就沒有一點嚴肅性了。
李德全笑咪咪一手抱著一個小阿哥退了出去,十阿哥邊走邊沖兩兄弟擠眉弄眼,兩兄弟則沖十阿哥直打手勢表示會去看他。皇帝在上面看得明白,又想笑,又無奈。眾臣想起先前兄弟倆說的“實在”,有些好笑……
兩個孩子走了后,朝堂的氣氛為之一肅。
皇帝坐在上面看一眼此次主持追欠的四阿哥道:“老四,你干活兒,是實在,可也太實在了,那可以緩的,你怎么不緩緩?”
四阿哥從皇子的隊列中走了出來,跪在乾清宮光可鑒人的青石地磚上:“兒臣做事不周,請皇阿瑪治罪。”
皇帝哼道:“確有不周,不過,連孩子都知道你辦差不辭勞苦,朕也不好罰你太過,這樣吧,你罰俸半年,本要奪你的王爵的,念在你也確實盡心,這爵,你就先戴著吧。”
“兒臣謝皇阿瑪恩。”四阿哥想著這比鄔先生預計的可好了很多了,因此,很是平靜地走回到三阿哥與五阿哥之間的位置站好,低頭肅立。
皇帝想了想,問:“雅爾哈齊,你揍兩個孩子了?”
雅爾哈齊臉一苦,出班道:“拍了幾下。”
皇帝瞪了他道:“你那手勁兒?拍幾下?怪不得說你力氣實在,你力氣既實在,去戶部,幫著老四干活兒去,以后老四就管著戶部吧。”依老四的性子,沒個可信的借款緣由,大抵這款是借不走的。以后,這錢袋子,也就放心了。
四阿哥剛進班里站好,聽了皇帝這話,只能又出來跪下了。
雅爾哈齊想抗議,皇帝一瞪眼:“怎么,力氣還有剩?”
雅爾哈齊一窒,如果開口,皇帝打算再給他多加差事還是找更苦更累的差事?無法,雅爾哈齊也只能跪下領旨。
“孩子們說,衣服穿許多年都不會壞,怎么說的?”皇帝對于小兄弟倆的話很感興趣。
雅爾哈齊想了想,抬頭回道:“回皇上,應該是指他們哥哥穿了的衣服,他們接著穿的事兒吧。”
皇帝睜大眼:“弘普穿過的衣裳給弘芝弘英穿?你掙的銀子不夠花還是怎么的?又不是那平民百姓家,你居然短兩個孩子的衣裳?”
雅爾哈齊無奈道:“侄兒的媳婦說勤儉節(jié)約是美德,說是打侄兒的岳母那兒學會的。”
皇帝轉頭瞪阿山,阿山無奈,出班道:“奴才的媳婦兒是從奴才額娘那兒學的。”
皇帝納悶兒:“你們俸祿銀子夠花嗎?借國庫的銀子了嗎?”
阿山看一眼雅爾哈齊:“奴才的俸祿夠使的,奴才家里沒借銀子。”
皇帝想了想:“上次,朕去你們家,看你阿瑪穿著布衣?”
阿山躬身道:“是!”
皇帝嘆氣道:“到底是開國老臣呀,朕還聽說他幫幾個老兄弟還了銀子?卻寧愿自己穿布衣?”
阿山躬著身子:“奴才的阿瑪有爵,每年領著幾百兩銀子,一直也沒花用,積了一些下來。”
皇帝站起來走了幾步:“當年,聽你家那小丫頭說,你們家常吃粗糧,還年年吃野菜?現(xiàn)在,還是這樣?”
阿山道:“是,年年這樣,粗糧、精糧各半,犖食素食各半。”
皇帝走下臺階:“你阿瑪今年多大年紀了?”
“回皇上,奴才阿瑪今年八十有六。”
皇帝笑道:“朕已經(jīng)有幾年沒見著他了,他現(xiàn)在每日吃多少?精神如何?”
阿山抬頭看一眼皇帝,笑道:“奴才的阿瑪每日飯量與奴才一般,精神健旺,領著家里的孫輩曾孫輩天天在練武場上摔打,說話聲間洪亮,揍起奴才的幾個兒子來,那拐杖還掄得呼呼地響。”
皇帝樂了:“怎么?他還是滿園子追著兒孫跑?”
阿山樂呵呵道:“是,家里幾個小孫子的腿腳都跑不過他老人家。”
皇帝點頭:“過兩天,讓他進宮來,朕也想看看他現(xiàn)在如何了,別人都老邁不堪、神思昏饋了,他倒還能跑能跳的。”
阿山躬身道:“是,奴才的阿瑪與額娘精神皆好。”
“行了,你回班吧。”
“是。”
皇帝轉身上了臺階,坐到龍椅上。
“朕曾聽說咱大清有一個將軍,吃一盤肉要吃掉一頭豬,為何?蓋擇肥豬最精處一塊用之,余者皆棄之不用。這還只是一道菜的主料,他每日只吃一道菜嗎?當然不是,那其余之菜呢?又花費幾何?這是俸祿不足之人嗎?此種鋪張糜費之不可理喻,恣肆奢侈之難以想象,諸位可曾聽聞?其吃東西之精細、精致處,便是朕這個皇帝也及之不上呀!
人人都想長壽,怎么長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著綾羅綢緞?美婢美妾成群?這樣能長壽?
方才你們都聽到了,一個高壽八十六的開國名將,家里兒孫個個成材,人家怎么過日子的?你們怎么過日子的?俸祿不夠使嗎?人家的俸祿怎么就剩下了?八十六呀!你們要像阿爾濟那樣過日子,你們也能活到七十六,八十六,九十六!
這人,沒誰會嫌命長吧?下朝后,你們不妨去取取經(jīng),看看是奢食華服終日活得長久,還是粗茶淡飯飲食有度才能長壽;是由著兒孫飽食終日走雞斗狗好,還是押著兒孫苦練本事個個成材好!
國庫欠款的事,暫時先這樣,余下的欠款,準予以后分期償還,期限兩年。逾期不還者,重責!如此,當再無可置喙之處吧!人家貝勒府的嫡子還穿兄長往年的舊衣,你們的兒孫倒比人家金貴不成!都回去好好反思反思。退朝!”
皇帝拂袖走了,眾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喊罷口號起身,一群文武大臣并勛貴圍住阿山,一群宗室并阿哥圍住雅爾哈齊,一說要去阿山家取經(jīng),一問雅爾哈齊是否真的給兩個小兒子穿大兒子的舊衣。
阿山笑著領了眾臣回府,他家就那樣過日子的,也不怕給人看。
雅爾哈齊則道:“舊衣怎么啦?舊衣那也是他們額娘親手做的,穿舊衣,這也是感戴父母養(yǎng)育之恩,是孝道。是呀,爺有錢,兒子的額娘嫁妝也豐厚,可那也不是說爺家里就成日吃的金山用的銀山吧,爺也吃五谷雜糧,也穿布做的衣裳,不信?你看爺這里面的,這中衣,這不是布的?去,別上手,你那手,誰知道剛摸過什么,看看就得了唄,是吧,是布的吧,嘁,你們這些家伙,看看看看,一個個這胳膊瘦得,嘿呀,跟猴似的,沒力氣吧,這上面吃不下,下面拉不利索吧?嘿,因為你們不吃雜糧,那個誰誰說的,五谷對應五臟,對不對?要想身體壯實,不能像你們以前那么過的,行了,一邊去,爺給你們免費傳授了養(yǎng)身經(jīng),怎么,還想去爺家吃免費飯?一邊兒去!想吃免費的?刑部衙門那兒多的是。”
眾宗室哄一聲笑罵開了,雅爾哈齊得瑟著正正衣冠,“得了,爺要回府了,你們,也都該干嘛干嘛吧。”
眾人說笑著慢慢往宮外走,一個太監(jiān)跑過來叫住了九阿哥,說皇帝叫他過去。九阿哥看一眼八阿哥,跟著太監(jiān)走了。到了地兒,皇帝卻沒在,太監(jiān)低頭屏氣退了下去,九阿哥也不敢走動,老老實實站在那兒等,等了足有半個時辰,聽到里間傳來一聲皇帝的吩咐:“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侍衛(wèi)過來拖了九阿哥就走,到了行刑處,幾個太監(jiān)早得了令,按住九阿哥脫了褲子啪啪開始打板子,先幾板子,九阿哥還忍著,十板子后,九阿哥再忍不住了,開始嗷嗷地痛嚎,一邊嚎,一邊罵打板子的太監(jiān),太監(jiān)們聽著罵,也不停手,還接著打。三十板子后,九阿哥聲音開始變了調,汗水也開始冒了出來,四十板子后,九阿哥已經(jīng)昏過去了,好在太監(jiān)們知道皇帝只是要教訓九阿哥,卻無人下死手,屁股雖打得又紅又腫還出了血,卻并未留下暗傷。
五十板子打足了,幾個太監(jiān)把九阿哥從行刑的凳子上抬了下來,給他擦干凈血跡,敷上傷藥,包扎好,九阿哥痛醒了過來,一醒過來,那汗,又開始一個勁兒往外冒。
一個太監(jiān)見他醒了,站在一邊喊道:“皇上口諭,九阿哥御前失儀,著打五十大板。行刑已畢。”
九阿哥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拉住太監(jiān)的衣裳下擺,用嘶啞虛軟的聲音,顫聲問道:“梁公公,你別走,你和爺說實話,爺這板子是為什么挨的?”話說完后,九阿哥直喘粗氣,每喘一下,屁股上便一陣刺痛傳來,痛得九阿哥直想罵娘還偏不敢罵。
梁公公左右一環(huán)視,別的太監(jiān)侍衛(wèi)都很有眼色地退了開去。
梁公公低頭附在九阿哥耳邊輕聲道:“九爺,奴才也只聽到只言片語,皇上在看一個折子,說了幾個詞兒,什么擄人、鬧事兒、不替皇父分憂,奴才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九爺,要不,您回去再好好想想?奴才,這就回去復命去了。”
九阿哥的頭無力地垂了下去,手也松了開來,梁公公躬了躬身子,快步走了。
梁公公走出去一會兒,九阿哥的貼身太監(jiān)很快跑了進來,看著九阿哥的慘相,嗚嗚的開始哭,九阿哥又痛又氣又惱,此時聽到他哭,煩躁道:“爺還沒死呢,哭什么喪?趕緊的,著人把爺抬回去。”這倒霉催的,這些天干的事兒,皇阿瑪全知道了……
梁公公回到乾清宮暖閣復命,皇帝眼皮也沒抬地問:“打完了?”
“是,九阿哥還問為什么挨打,奴才也照皇上吩咐的說了。”
皇帝點頭,“下去吧。”
看著手上的折子,皇帝搖頭,“幾個不爭氣的東西。”
啪,把折子扔了。
(https://www.dzxsw.cc/book/28199/153957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