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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


  吹了燈默默退出去之后,梁媽媽不放心,小聲對白書藍琴道:“要不……今晚上就委屈你們兩個睡夫人的床榻腳,也好就近照顧夫人?”

  白書與藍琴對視一眼,都點頭道:“好,整好我們也不放心。”使了小丫頭子抱她們的衾褥去。

  “那你們兩個警醒些。”梁媽媽又吩咐道,“明晚上再叫珊瑚瓔珞跟你們兩個換。”說完領著珊瑚瓔珞走出正房,吩咐上夜的婆子將院門落了栓,晚間警醒些后,方各自回房去了。

  這里白書藍琴則擎著燭臺復又輕手輕腳走進內室,故作輕松的笑向床上動也不動的孔琉玥道:“夫人,我們兩個也有好些時日沒睡過您的床榻腳了,還怪想的,今晚上就讓我們兩個跟您睡可好?”

  孔琉玥焉能不明白兩個丫頭的真正用意?睜開眼睛看向她們,強擠出一抹笑意道:“你們是擔心我一個人睡不著不成?還是忘了我不喜歡有人跟我同一個房間睡的規矩了?要我說,正是一個人睡才舒服呢,你們兩個只管下去歇著罷,我沒事的。”之前那么久她都是一個人睡,她們有什么好擔心的!

  “可是……您身體不舒服,還是讓我們留在身邊罷,您要什么,也便宜一些。”白書忙道。

  孔琉玥搖了搖頭,笑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向來不大起夜,也不愛吃茶,再者,你們原歇在耳房,要叫什么也便宜,根本不需要你們就近守著,你們還是下去歇了罷!”

  “那我們給夫人添了香再出去。”二人說著,已動手旋開那玉鏤雕松鶴香筒的蓋子,往里面銅膽里填了塊月麟安息香,待抖勻了擰回蓋子,待它鏤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幾縷白煙偶,這才重新掛回香架子上,拿著燭臺輕手輕腳的掩上門出去了。

  余下孔琉玥聽得她們走遠了,方長舒了一口氣,在心里念道,這么大這么軟的床,就是要一個人睡才舒服呢,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想怎么滾來滾去,就怎么滾來滾去。

  為了證明自己心中所想,她隨即還大大的翻了幾個身,又將自己呈大字型放平在床上。

  只可惜,她并沒有覺得有多舒服,又有多享受,反而覺得這床怎么這里空曠,這么冷。

  剛過門那一陣,孔琉玥十分不習慣跟傅城恒一起睡,她甚至覺得,就是睡地鋪,都比跟他一起睡好,但她沒有辦法,既不能攆他走,更不能自己去睡地鋪,于是只能一次次的強迫自己;可現在,她才跟他一起睡了沒多久,居然就又開始不習慣一個人睡了!

  孔琉玥暗恨自己不爭氣,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甚至在心里數了一回綿羊,還是睡不著。

  而且原本已經不那么疼的肚子,也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疼起來。

  漸漸的,她開始覺得憤怒,覺得傷心,覺得委屈起來,憑什么她要在這里承受這樣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折磨,而傅城恒卻正抱著小老婆風流快活?指不定他早就不稀罕自己這個生澀的青瓜,而惦記著后院那幾個成熟的水蜜桃了,這不一有機會就過去了?她之前真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竟給了她溫暖的感覺!

  這樣的念頭剛一閃過,她又忙想道,早在嫁過來之前,她便已知道傅城恒是有妾室有兒女的,她當時不也覺得沒什么,反正她只拿他當上司,拿自己當在他手底下討生活的人,他有多少小老婆兒女又跟她有什么關系嗎?那現在她憤怒委屈個什么勁兒啊,難道上司要睡哪個小老婆,也是她管得著的?

  可她同時又想到,等她小日子走了以后,傅城恒再要回她屋里來睡她該怎么辦?難道還能將他攆出去不成?可是不將他攆出去,她要怎樣才能過得了自己心里那一關?難道假裝他沒有跟小老婆滾床單?她還做不到那么自欺欺人!

  更可怕的是,萬一他到時候再要跟她滾床單,她又該怎么辦?光是想著他跟其他女人滾過床單再來睡自己的床,她已經惡心得受不了了,再要讓她接過他小老婆的接力棒繼續跟他滾,她寧愿去死!

  孔琉玥覺得自己越想便越喘不過氣來,只得翻身起來,靠坐在了床頭。

  “呵……”黑暗中,她聽見自己輕輕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臉上卻涼涼的,她摸了一把,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是滿臉的淚。

  她忙胡亂擦了一把臉,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有什么好值得流淚的,就連新婚之夜遭受了那樣的難堪和侮辱,她不也沒流淚嗎,她的眼淚珍貴著呢,這才多大點兒事,有什么好值得流淚的,實在過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拍兩散嘛,她不還有夏若淳嗎,難道若淳會不管她?

  可惜……這個念頭只能瞎想一想。

  這個社會本就男尊女卑,自己又沒有娘家人撐腰,若是讓尹家人知道她想跟傅城恒一拍兩散,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關系,真跟傅城恒散了,他倒是隨時可以再娶一個黃花大閨女進門來糟蹋,可她就只能頂著一個“二婚”的名頭,遭世人唾棄了!

  這該死的憋屈的世界,該死的憋屈的人生!

  孔琉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恍恍惚惚卻聽得外面傳來開門的“吱嘎”聲,她以為是夜太安靜了,以致自己產生了幻聽,也就沒有在意,閉上眼睛繼續想起心事來。

  不想很快又傳來一陣叩門聲,卻被方才的“吱嘎”聲近多了也清晰多了,她聽出來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門,實在很不想起身去開門,因只懶懶應了一句:“是誰啊?是白書還是藍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罷!”可不能讓她們看見自己紅通通的雙眼,不然她們該心疼她該為她抱不平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腦子,外面已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聲音:“是我!”

  竟是傅城恒!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待回過神來,心底先是閃過一抹欣喜,但隨即便被她壓了下去,勾唇暗自冷笑,他來干什么,睡完小老婆后終究不放心她這個大老婆,所以來看看,讓她覺得受寵若驚,從此對他感激不盡?她不是這個時代的那些傻女人們!

  然而她畢竟不能將他拒之于門外,認真說來,這是他的房子,他本來就有來去的自由,就算真有一個人要走,那這個人也只該是她;更何況,門其實并沒鎖上,他完全可以直接推門進來,可他卻選擇等在門外,可見還是有幾分風度,知道尊重人的,她總不能這般不識好歹罷?

  于是只得翻身下床,摸黑披了件外套,然后趿了鞋摸到門邊,拉開了門。

  果見傅城恒穿了一身江水海牙的長袍,白底掐水藍邊,劍眉鳳目、面如冠玉,靜靜的站在門外好似芝蘭玉樹一般。

  身后白書和藍琴則正急急忙忙的逐次點亮屋里的燭火。

  “侯爺!”孔琉玥屈膝行禮,心里暗忖,怎么他還穿著之前的衣服,不是說他去了白姨娘那里嗎,難道白姨娘那里沒有他的衣服?

  傅城恒點了點頭,道:“我已經使人去請大夫了,你先收拾收拾,待大夫來瞧過了再睡不遲!”說著大步走進了屋里。

  孔琉玥不由有些目瞪口呆,他剛才離去,竟是去叫人請大夫?可梁媽媽明明看見他朝白姨娘的院子去了啊,這又是怎么回事?

  她還在發怔,傅城恒已經吩咐白書藍琴:“還不快給夫人收拾收拾,大夫很快就來了!”

  一直守在門外的白書藍琴聞言,忙屈膝應了一聲:“是。”然后走進來,一左一右攙了孔琉玥去凈房。兩個人臉上都帶著遮掩不住的笑意,顯然是為傅城恒這般重視孔琉玥之舉。

  等到被白書服侍著穿好衣衫,又披了件褙子,再被藍琴將睡松散了的頭發給挽起來后,孔琉玥方回過神來,不由喃喃說了一句:“梁媽媽不是說他去了白姨娘院里嗎……”

  白書藍琴聽說,都笑得見牙不見眼:“夜色深沉,梁媽媽又年紀大了,一時間看錯了也是有的,夫人快別多想了,還是快出去瞧過大夫,跟侯爺早些歇下罷,侯爺明兒還要上朝呢!”然后不由分說簇擁著她走出了凈房。

  這一番折騰,早已驚動了正房的下人們,除了梁媽媽和瓔珞珊瑚輕手輕腳進了屋里來服侍以外,其他人都雁翅一般齊齊立在了外間等候差遣。

  孔琉玥見狀,不由微蹙眉頭,暗自苦笑起來,只怕明兒太夫人和三夫人又該說她不過來小日子而已,就鬧出這一番大動靜來,又該說她輕狂了!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傅城恒見狀,約莫猜到了她的意思,沉聲吩咐梁媽媽道:“讓其他人都退下罷,這里用不著她們伺候了,記得告訴她們,今晚上什么都沒有發生!”

  梁媽媽會意,忙答應著下去,很快將下人們都遣散了,只留了幾個值夜的婆子聽差。

  不多一會兒,果然有大夫來了。

  梁媽媽忙領著白書幾個在孔琉玥床前放了張臺架子,又用一塊錦帕將她的手腕遮了,方請了那大夫進來。

  那大夫姓黃,家中世代濟世開方,其中尤對骨科和女人病最是專長,京中高門大戶的女子們若有不適,除了太醫館,最先想到的便是這黃大夫了,甚是有名。黃大夫方才本已閉館歇息了,卻被人拍開門,定睛瞧見來傳喚的雖是個管家裝束,只那衣料卻是上乘,出手又極是大方,想著京城從來不乏臥虎藏龍,曉得是個大有來頭的,因忙帶了藥箱子便匆匆趕了來。卻沒想到到了之后,才發現竟算得上老相識。

  原來當初封夫人剛嫁進傅家時,也曾跟孔琉玥一樣,每每來了小日子便痛苦難當,只沒有孔琉玥那么厲害便是了。傅城恒方才叫了梁媽媽問話時,忽然想到這一茬兒,但一時間卻想不起當年給封夫人看病的大夫姓甚名甚了,只記得蒙其看過之后,封夫人之后便好多了,因想著白姨娘當年系封夫人的貼身丫鬟,只怕還知道些,于是才忙忙去了白姨娘院里,等問清楚后,便第一時間打發了人去請。

  倒是沒想到竟被梁媽媽和孔琉玥誤會他歇在了白姨娘屋里,因此早早便將院門落了栓。

  傅城恒本就是個再精明不過之人,方才回來見院門早早落了栓,待敲開門后又見孔琉玥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還有什么猜不到的?心情不由因此而大好,待得黃大夫走后,難得忍不住多嘴說了一句:“這位黃大夫是民間有名的婦科圣手,嘴也嚴,不會有旁人知道今晚之事的。就是府里的人,也只咱們院里和有限的幾個人知道!”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他才改變主意,沒有再叫人去傳太醫的,不然府里的人該說他沉迷女色,更說她輕狂了!

  不過,有關他去白姨娘院里的事,他卻是不打算多解釋了,一來他不慣于給人作解釋,他歷來信奉“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二來,難道還要他主動開口向她邀功討賞不成?他做不出來,且也……實在喜歡看她為他吃醋的樣子,那會讓他覺得,她原來也并不是那么的讓人難以靠近的!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已說到做到這個份兒上,為她忙活到現在都還未歇下,孔琉玥便是有十二分的氣,也該消了,更何況,她有什么資格生氣?且也的確再生不起氣來,因看向正坐在桌邊看黃大夫留下藥方的謄抄副本的傅城恒道:“時辰也不早了,侯爺明兒一早還要上朝呢,要不早些歇了罷……”話沒說完,忽然意識到,該讓他去哪里歇下呢,留下來肯定是不現實的,不然明兒府里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她;可讓他去姨娘們那里,她又委實再開不了那個口了,她還沒高尚到主動將丈夫往外推的地步;總不能,讓他軟玉溫香不抱,孤家寡人的去睡小書房嗎?只怕他心里也未必情愿……

  “我還有一些公文要看,今晚就歇在小書房了,你吃了藥,也早些歇了罷!”

  思忖間,耳朵里已傳來傅城恒的聲音,孔琉玥回過神來,就見他已站起身來,大步往外走去。

  她心里一熱,脫口叫道:“侯爺,我……”話音出口后,方反應過來,她叫住他做什么呢,難道還能留下他不成?因忙及時改了口,“妾身是想問,為妾身的事累您忙了大半夜,您餓不餓,要不要叫人給您做一點吃的東西?”

  這么快就知道主動關心他了……傅城恒嘴角微翹,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我晚上不吃東西,你要是餓了,叫人即刻給你做去!”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吃了藥,就早些歇下罷,明兒也不必早起去給祖母和母親請安了,我會使人去給她們說的。”方抬腳大步走了出去,徑自往小書房方向去了。

  “夫人,原來侯爺竟是去叫人給您請大夫的!”梁媽媽送完傅城恒回來,禁不住滿臉是笑的說道,“都怪我老眼昏花看錯了,差點兒冤枉了侯爺,也累得夫人傷感了半天,都是我的錯!”

  孔琉玥聞言,不由臉上一熱,“誰傷感了,媽媽休要亂說!”隨即卻想到,自己先前可是哭過的,那眼睛豈不是很紅,傅城恒剛才豈不是也瞧見了?不由暗自哀嚎,他不會以為她是因為他歇在了姨娘房中,心中醋妒所以才哭的罷?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梁媽媽與白書等人便都笑了起來:“是是是,夫人并沒傷感,傷感的是我們,這總成了罷!”

  說話間,瓔珞端著煎好的藥進來了,孔琉玥接過聞了聞,聞見不過是些當歸益母丹梔茯苓之類的藥材,跟她之前自己給自己開的調理方子差不多,雖然知道便是吃了這藥,短期內也減緩不了癥狀,仍將其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白書忙及時遞上溫水給她漱了口,藍琴則遞了蜜餞讓她吃了幾顆,又服侍她漱了口,再服侍她躺下,捻好被角后,一行人方擎著燭臺出去了。

  這一次,孔琉玥很快便睡著了,嘴角還不自覺的浸著一抹笑意……

  第二日,雖說記得傅城恒昨天晚上說過讓她不必早起去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請安,他自會使人去說,孔琉玥還是在與往天差不多的時間醒了過來。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她不由好笑,這才一個多月,她的生物鐘就已經自動被調理了過來。

  閉上眼睛想要再睡,卻發現意識無比清醒,看來一時半會兒間是再睡不著了;動了動身子,發現比昨晚上好了許多,小腹和腰際也輕松了許多,再也不復昨日的酸疼墜漲。

  孔琉玥于是揚聲向外喚道:“白書,藍琴!”

  話音剛落,隨著“吱嘎”一聲響,白書藍琴已擎著燭臺,領著捧了熱水的小丫頭子魚貫走了進來。

  瞧得孔琉玥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白書因笑道:“夫人今兒個氣色倒好,想是身上已輕省多了罷?”

  藍琴則問道:“侯爺昨晚上不是說過讓夫人今早不用早起去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請安的嗎,夫人怎不多睡一會兒?”

  孔琉玥嘆氣,“我倒是想睡,偏身體有它自己的意志,到點兒就自個兒醒了,我有什么辦法?”

  說得白書藍琴并后面的小丫頭子們都掩嘴而笑。

  梳洗妝扮后,簡單用過早飯,孔琉玥去了樂安居。

  老太夫人還在梳洗,盧嬤嬤因使丫鬟帶了孔琉玥去偏廳吃茶暫侯。

  正吃茶時,二夫人來了,瞧得孔琉玥,忙笑著上前行禮,“大嫂今兒個好早!”

  孔琉玥笑笑:“沒什么事,收拾完便過來了。”

  正說著,三夫人被一群人簇擁著來了,瞧得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似笑非笑道:“大嫂不是身上不舒服,昨兒個夜里恍惚還使人去傳了大夫來瞧的嗎,這么快就大好了?也不知請的是太醫院哪位太醫,醫術這般高明?”又笑向二夫人道,“大嫂身嬌體貴,可不比我們胡打海摔慣了的,二嫂以后跟大嫂說話出氣時,可都得小心一些,不然吹倒了大嫂,可怎么樣呢?”說著掩嘴而笑。

  孔琉玥只當沒聽出三夫人的諷刺一般,神色自若的道:“三弟妹怕是聽錯了,我若是要看大夫,焉有不使人去請三弟妹拿對牌的?”傅城恒都說了昨晚的事,只他們院里和其他有限的幾個人知道,其他那些有限的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了,那三夫人便只能通過長房院里她的人得到消息,她就不信當著這么多的人面兒,她敢把這話說出來!

  果然三夫人眼色微閃,什么都沒有再說。

  不多一會兒,太夫人也被簇擁著來了樂安居,妯娌三人方迎上前見禮。

  太夫人受了禮,先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孔琉玥,顯然打算說點兒什么,沒想到還未及開口,盧嬤嬤就出來了,屈膝行禮后笑道:“老太夫人請太夫人和三位夫人進去!”

  太夫人只得暫且將到嘴的話咽回去,領著妯娌三個魚貫進了老太夫人的正房。

  行禮問安后,老太夫人看向孔琉玥道:“晨起老大還使人來說,昨晚上他公務極多,累你幫他研磨研得很晚,向我來討個情兒,準你今早上不必過來請安了,我應了他的,怎么你還是來了?”

  傅城恒竟是幫她找的這樣的借口?孔琉玥一面想著,一面笑答道:“因為之前每日伺候侯爺早朝,已養成習慣了,睡也睡不著,還不如早些起來呢,正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嘛!”

  老太夫人就滿意的笑了起來:“年輕人貪睡一些也是有的,你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

  太夫人忽然說道:“那昨晚上老大豈不是歇在書房的?”

  孔琉玥正要答話,老太夫人先就笑道:“他都說了他公務極多,可不是只能歇在書房了?不過話說回來,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又新娶了媳婦,房里的事自然該交由他媳婦來打點了,咱們作長輩的,能丟開手就趁早丟開手,只含飴弄孫,高樂咱們自己的罷!”

  說得太夫人瞇了瞇眼,隨即便笑了起來:“娘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是之前操心慣了,怕大郎委屈自個兒,如今聽您這么一說,從此只一心一意陪著娘,高樂咱們自己的罷!”

  回到新房,劉姨娘和白姨娘來請安。

  孔琉玥命丫鬟端了小杌子來她們坐。

  白姨娘因笑嘻嘻的說起昨晚上的事來,“昨晚上侯爺急匆匆的過來,婢妾還只當出了什么事,正要請問,侯爺便問婢妾,當年給先頭大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姓甚名甚。婢妾方知道原來是夫人身上不爽快,忙忙告訴了侯爺,侯爺便又急匆匆的去了。這會子看夫人氣色倒好,想是已經大好了?”

  又殷勤的道:“既然夫人這幾日身上不爽利,婢妾不比白書藍琴幾位姑娘年輕,夜里睡覺最是警醒,要是夫人不嫌棄,不如讓婢妾來值夜?”

  孔琉玥幾乎是瞬間已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說起傅城恒昨晚上去她屋里的事,是為了向她解釋傅城恒并不是想歇在她屋里,只是為了去問她有關大夫的事,以去她的疑心,以免她以后給她小鞋穿;說起晚間來她屋里值夜的事,則是為了向她表忠心,讓她知道,她并沒有想過讓傅城恒歇在她屋里。

  劉姨娘忙也一臉緊張的道:“婢妾睡覺也警醒,可以跟白姐姐輪流值夜。”惟恐遲了,夫人便感覺不到她的忠心了。

  看來之前傅城恒懲罰蔣姨娘的事,到底還是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孔琉玥暗自想著,嘴上卻笑說道:“不用了,白書藍琴她們幾個輪流著值夜,白天再補補瞌睡也就是了。”

  打發走兩位姨娘,孔琉玥不由發起怔來,原來自己昨晚上是真誤會傅城恒了,他之所以去白姨娘屋里,不過是為了問她有關大夫的事,并不是打算歇在她那里,所以他才沒換衣服,所以他才會那么快又回了正房來,枉自自己還暗自氣憤委屈了那么久,原來都是自尋煩惱!

  再一想到他最后歇在了小書房,她的心情就更是復雜,他為什么有軟玉溫香不去抱,反而要歇在小書房呢?難道是因為怕她不高興?她自認還沒那個本事,且他也不像是那種會為了女人委屈自己的人,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又會是什么原因呢?

  想到這個問題,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煩心事,今晚上又該怎么辦?昨晚上他沒歇在姨娘屋里,一晚上倒也不會惹人閑話,可這還有好幾晚呢,難道他接下來幾晚上也以公務繁忙作借口不成?再者說了,人家為什么要找這樣的借口?已經算是為了她委屈了一晚上了,總不能再為她繼續受委屈罷?

  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這一番糾結,完全是多余的。

  下午到了與往天傅城恒回來差不多的時刻,他卻并沒有回來,而是使了玉漱回來稟報:“皇上命侯爺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人巡城,不但今晚上不能回府來吃飯,只怕回來睡覺都很晚,請夫人稟告老太夫人一聲,另外,不必給侯爺留門了,侯爺說歇在外書房即可。”

  孔琉玥吃驚之余,又有些如釋重負,心里還隱隱有個感覺,總覺得他今晚上不進來內院歇息,是與她有關。

  帶著這樣復雜的心情,她于往天差不多的時刻,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因為天氣漸漸冷了,家學里散學得早,故她到達樂安居時,傅錚傅镕兄弟幾個都在那里了,正與初華舜華姐兒幾個玩笑,屋子里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孔琉玥忙上前給含笑看著孩子們玩笑的老太夫人見了禮,又受了孩子們的禮,方說起晚間傅城恒不能回來吃飯之事,“說是皇上吩咐領著兵馬司的人巡城,不但不能回來吃飯,便是回來睡覺時亦很晚,只能歇在外書房了。”

  老太夫人不由滿臉的失望,又有些擔憂,問道:“這天一日冷似一日的,尤其晚間,更是冷得緊,給他帶大毛衣服了嗎?”又嘟噥,“打他接掌五城兵馬司以來,都好久沒親自領著巡過城了,今兒個也不知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孔琉玥忙道:“讓小廝帶了大毛衣服去的,祖母放心。”越發肯定傅城恒今日晚歸,是與她有關;又想起剛才若非玉漱提醒她要給傅城恒帶大毛衣服,她還想不起這一茬兒,不由有些慚愧,只沖著人家昨晚上給她請大夫之事,她也該投桃報李對人家稍稍好一些的,更何況又有了這個緣由,就算是對待上司,相處久了,至少也會有幾分感情,自己再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委實太無情了一些!

  一旁初華忽然關切的問道:“除了大毛衣服,還給爹爹帶了手爐沒有?”

  玉漱沒有提這個,她自然更想不到……孔琉玥有些汗顏,正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傅镕插嘴道:“爹爹是武藝高強的大將軍,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需要手爐這樣的玩意兒呢!”說著滿眼的崇拜之色。

  就連潔華都細聲細氣說了一句:“爹爹是大英雄,不怕冷!”

  孔琉玥不由暗自感概,傅城恒對傅镕一向嚴厲,對潔華則向來視而不見,可兄妹兩個還是喜歡他,時刻惦記著他!

  一時太夫人并二爺兄弟幾個也都來了,聞得傅城恒晚上要巡城,傅旭恒因納罕道:“這幾日倒是未曾聽說有什么大事發生,皇上怎會點了大哥親自巡城?”

  傅希恒笑道:“自來圣意難測,皇上既點了大哥親自巡城,自有皇上的道理,又豈是我輩所能參得透的?”

  老太夫人笑道:“正是這話兒,圣意難測,我們還是別亂猜了,既然人到齊了,就擺飯罷!”

  眾丫鬟婆子得了音,紛紛布箸擺碗。

  吃完飯,大家吃著茶說笑了一會兒,眼見老太夫人面露疲色,便各自散了,不消細說。

  一連幾天,傅城恒都是到點兒便使人回來說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要去上朝,能見到老太夫人和孩子們的惟一時候,便是晚上去樂安居吃飯時,現在沒了這個環節,彼此間便幾天都未能打上照面。眼見老太夫人和初華姐弟幾個臉色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孔琉玥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便越來越深,暗想若是讓老太夫人知道他不回來吃飯是為了她,只怕噴死她的心都有!

  到了第五天上,她身上干凈了,不由為難起要不要使人去給傅城恒說一聲來,不然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樂安居老少幾個的失望目光了。可要她使人去說罷,她又委實不好意思,這不是明擺著在告訴他,你可以回來我房間睡了?這也太那個了點罷……

  孔琉玥又因此而糾結了一整天,沒想到到了下午,傅城恒卻回來了。

  她忙迎了出去,屈膝行禮道:“侯爺回來了。”眉眼間不自覺帶上了幾分喜意。

  幾天不見,傅城恒看起來好似瘦了些,但一雙眼睛卻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有神。

  孔琉玥不知道自己眉眼間帶了喜意,他卻看到了,神色便不自覺的柔和了幾分,點頭道:“嗯。”然后去了凈房。

  余下孔琉玥忙吩咐白書去沏茶后,方跟了進去伺候。

  給傅城恒扣衣領上的盤扣時,他忽然問道:“這幾日,祖母可說了什么不曾?”

  孔琉玥正扣得專心,冷不防聽得耳邊傳來他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他溫熱的鼻息,不由怔了一下,方回神笑道:“并沒說什么,只是心疼您巡城辛苦,怕您受凍。”頓了頓,又道,“倒是初姐兒姐弟幾個挺惦記您的,每次妾身過去樂安居,都要問妾身您什么時候才會過去。”

  傅城恒點點頭,目光落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頸上,便再也移不開,鬼使神差般問了一句:“那你呢?”

  “妾身……”孔琉玥瞬間紅了臉,眼前忽然晃過那天晚上他抱著自己時那微蹙著的眉頭和關切的眼神,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或許,她可以試著敞開心胸,試試接受他?他們既然已經是夫妻了,這輩子都注定只能綁在一起,若是一直這樣相敬如賓的過下去,只怕遲早她會厭倦得不行,倒不如將其他客觀因素都先撇開,只遵從自己的主觀意志,先試試看能不能改變這種局勢,若是能改變,當然就最好;若是不能,至少她也努力過了,以后再想起來時,也不會再覺得遺憾和后悔!

  下定決心之后,她揚起頭來,第一次勇敢的直視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我也很惦記侯爺!”沒有再用那個她深惡痛絕的謙稱“妾身”。

  就見他先是一怔,隨即一雙眼睛便比剛才更明亮了幾分,也灼熱了幾分……

  老太夫人和初華姐弟幾個見到傅城恒,都喜出望外,初華更是三步并作兩步的迎了上來,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先叫道:“爹爹,您今天不用巡城了嗎?”

  傅城恒摸了摸她的頭,微笑點頭:“暫時都不用再去巡了。”

  初華臉上的笑容便更大,轉頭高興的對老太夫人道:“太祖母,爹爹說他這一陣子都不用再去巡城了!”

  老太夫人聞言,越發開懷,對已經走上前正給她行禮的傅城恒道:“瞧你,才短短幾日,已是瘦了一圈,一定是在外面沒有好生吃東西!”吩咐盧嬤嬤,“讓廚房做幾道老大愛吃的菜來!”

  盧嬤嬤忙答應著吩咐去了。

  太夫人一行人魚貫走了進來。

  見了傅城恒,都有些意外,隨即都笑著上前行禮。

  傅城恒則先給太夫人見了禮,才受了大家的禮。大家又忙著給孔琉玥見禮,受小輩們的禮,屋子里一時熱鬧得不得了。

  等到彼此落座后,丫鬟上了茶來,傅旭恒便問起連日來傅城恒巡城之事來,“如今不年不節的,京城里的治安可說是前所未有的好,皇上怎么想起讓大哥親自領著人馬巡城了?使副將們輪流領著人巡邏不就行了?”

  傅城恒淡淡道:“如今年關將近,各地的封疆大吏有借故提前回京給皇上問安的,也有回京述職等候新差使的,他們倒都還循規蹈矩,可他們手底下的人卻難得進一次京,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事先提高警惕,總比出了什么事再去想補救方法來的好!”

  “也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傅旭恒笑笑,沒有再說。

  等回到自家的清溪塢后,卻跟三夫人說道:“之前整個京城都說大哥是最不好女色的,弄得我也信以為真了,如今看來,他哪里是不好女色,他正是好女色,所以如今一得了個絕色的,便一反常態起來,事事倒以佳人的意愿為先了!”他早已打聽過了,近來京城的治安可以說是好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兵馬司的人日夜巡邏,就更不要說由傅城恒親自領著人巡邏了;再一聯想到自家老婆之前跟他說的一些內宅的事,以他的通透,還有什么猜不到的?故有此一說。

  三夫人也猜到傅城恒這幾日是故意以公事為由躲出去了,就是為了不去姨娘們屋里歇息以免孔琉玥不高興,也免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因此詬病她;又想到她跟傅旭恒已經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了,可往常自己來了小日子時,他仍然要去幾個通房那里,不由酸溜溜的說道:“看不出來,大哥那樣的人,竟也會懂得憐香惜玉起來!”

  傅旭恒笑道:“也怪不得大哥,他是老樹樁發新芽了,一時有些丟不開手,也是有的!”說著正色道,“不過他們這樣恩愛,總不是好事,誰知道什么時候長房便會再添個嫡子?可不能讓他們一直這樣恩愛下去,總得盡快想出個法子來才是!”

  說到正事,三夫人忙也面色一凝,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咱們得盡快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夫妻兩個便低聲說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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