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豁然
皇帝點頭:“傳吧。”
二人入殿時便見皇帝與蘇妤起身離座,遂一揖,其道了一聲:“陛下安。”
大約是因蘇妤是蘇澈的長姐、于沈曄而言卻還是個外人,四人中,沈曄顯得尤其不自在。
皇帝想了想,掃了一眼那半點沒動的晚膳,笑而吩咐重新傳膳來,又對沈曄與蘇澈道:“估計正好擾了二位用晚膳,邊吃邊說。”
“……”這次輪到了三個人都很不自在。
蘇妤的視線在幾人間一蕩,福身說:“陛下議事便是,臣妾回寢殿歇著……”
蘇澈還罷了,沈曄到底是外臣,怎么說都不合適。眼看著蘇澈和沈曄都顯得別扭極了,明顯就是因為有她這宮嬪在。
賀蘭子珩卻一握她的手,淡言了句:“你的綺黎宮,你躲到哪兒去?”
只好依言一并落座。
宮人重新布了菜來,一席變三席,皇帝與蘇妤同坐一席,蘇澈和沈曄則分坐兩旁。蘇澈的目光不住地打量著蘇妤和皇帝,看得皇帝一笑:“沒事,剛跟你長姐說了些舊事,不必擔心她。”
“諾……”蘇澈一應,低頭吃了口東西。
“沈曄。”皇帝喚了一聲,沈曄抬了抬頭,倒是沒什么刻意的聽命的舉動,仍是穩穩坐著,聽得皇帝問道,“蘇璟的死,你查出什么來沒有?”
沈曄聽言便是懊惱一嘆:“沒有。蘇家早年得罪的人不少,現在成了這個樣子,只怕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沒有理會蘇妤的神色,沈曄繼續說道,“臣已查過當年命喪蘇璟之手的那兩位大人家中,又查了前陣子因云敏妃娘娘而遭徹查的楚家,沒什么進展。”
“查竇家。”皇帝聽罷,噙笑回了他三個字。莫說沈曄,連蘇澈也陡然一愣:“竇家?”
皇帝點了點頭,向蘇澈道:“你姐姐小產,麝香是一個因由,還有個助力,是有人讓她知道了你父親的死。朕有意瞞著的事,就這么從外頭傳到了內廷,意味著什么,你們兩個人應該都知道。”
沈曄與蘇澈視線一觸,倏然明白。本不該讓后宮知道的事卻傳進了后宮,這兇手大抵和后宮中傳此信的人有關。竇家,目下從后宮到前朝權勢最大的世家,太有能力去安排這種事了。
沈曄細細一想,卻又覺得不太明白,直言問道:“竇家沒必要……要害皇裔,麝香足矣,若不然還可以用旁的藥——這些事宮正司比臣清楚。臣是想說,就為害個沒出生的孩子,何苦買兇殺人、還鬧到煜都街頭?兜著么個大圈子,左相大人最近太清閑了?”
一時皇帝也想不明白了。這法子確實太大動干戈,就算是拿準了蘇妤一直放不下蘇家,比這容易的法子也多了去了——何況那麝香的香囊已經順順利利讓她見了,想再多下一劑藥是什么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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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離間……”良久的寂靜之后,蘇澈說了個猜測。雖是猜測,他卻說得鏗鏘有力,看了看沈曄,續道,“蘇家是我長姐的軟肋,拿蘇家離間長姐與陛下,是最易成的。”
換言之,是為了后位。
后一句蘇澈倒是沒直說,沈曄卻有幾分不信,質疑道:“便是你父親沒了,云敏妃娘娘當真會為此不肯見陛下、甚至不要后位么?”
倒是沒不肯見陛下,但……蘇澈無奈一笑:“沈大人那是不知道,長姐想讓臣叛逃來著。”
“……”沈曄訝然看向蘇妤,皇帝輕笑著也看向蘇妤。蘇妤死死低著頭,俄而悶悶道:“避不面君倒不至于……然則大人想一想,如若本宮當真一直誤會是陛下當街誅殺了父親,平日相處間,何能沒有隔閡、沒有表露?日子長久了……”
日子長久了,皇帝總能覺察得出來這樣的疏遠。二人本又確是一個不肯主動說、一個不敢主動問,若不是讓蘇澈叛逃的事把皇帝的話激了出來,他們估計就要一直蒙在鼓里,為這事計較一輩子,其實都冤得很。
“竇家……”沈曄斟酌著,想著自己對竇家的種種了解,旋是又蹙眉道,“左相做事,素來是謹慎的,也在朝為官這么多年了。便是為了把女兒推上后位,何至于用這么……急躁的手段?當街誅殺、直接挑撥陛下和云敏妃娘娘,他對佳瑜夫人封后的事未免也太沒把握……”頓了一頓,沈曄起身一揖,“陛下恕臣冒昧,陛下您……待佳瑜夫人……很不好么?”
若不是一碗水端得太不平,何至于?
“咳……”一聲尷尬地干咳,皇帝不自然地掃了沈曄一眼,不知怎么跟他說這個實情。蘇妤都聽得奇怪了,想了想說:“并沒有。陛下待六宮……都挺好的。”
“……是。”皇帝應得很敷衍。他總不能告訴沈曄,自己當時迎娶佳瑜夫人進宮只是因為六禮已經過了兩步、退婚不得,實際過了這么些時日都沒有過敦倫之好。
傳出去不是成了個大笑話……
心知這事足夠逼得竇家不按常理辦事,索性不同沈曄多做解釋,只道:“旁的原因朕隱約知道些。你和蘇澈先去查著,十之八|九就是竇家。”
若不是,便是還有另一方勢力從后宮到前朝都在、他們卻都疏忽了。
“諾。”二人欠身應下。蘇澈自顧自地倒了杯酒,一邊喝著一邊琢磨著。這事當然要好好去查,眼下他卻更是關心長姐與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總覺放心不下,又不好去問。
抬眼間,正見皇帝執著給蘇妤夾了菜擱進她面前的碟子里,蘇妤微微一笑,這樣的相處看上去正常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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嫻妃次日一早就去了綺黎宮,連長秋宮的晨省都沒去。一見蘇妤便急問:“如何?昨晚被陛下的臉色嚇壞了……聽聞后來還傳了沈大人和蘇公子?”
“是。”蘇妤點了點頭,“也沒什么。陛下和我說了好多蘇家的事……”
“蘇家的事?”嫻妃微訝,遂打量著她的神色道,“那你現在如何?”
蘇妤手里正打著一只平安結,聽言手中一滯,想了想輕輕道:“我能如何?好好作我的嬪妃便是了……從前只覺陛下對蘇家打壓太過,其實其中的好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呵……”略有疲乏地一笑,蘇妤又說,“哦……我父親的死和陛下應是也沒什么關系。”
懨懨的神色,分明是晚上沒有睡好。
昨晚聽說的事,太多了,讓她一時甚至難以接受。晚上躺在皇帝身邊,她目不轉睛地看了他的睡容好久。這個人……
她因為蘇家的事怨了他那么多年,在他真心實意待她好的時候都難以信他。如今卻突然聽聞了這么多條大罪,還有父親的真實死因。
蘇妤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又暗自慶幸這層窗戶紙到底是戳破了。
她小心地往他身邊湊了一湊,抬手試了試他的鼻息,確定他睡得安穩,便從枕下摸了那桃木手釧出來,想擱到他枕邊去,明日他一并拿走便是。
那件事里,雖是迫他重查溫氏為主,卻也有她因為父親的死對他存怨的算計。今日方知這般算計不該有,趁早作罷為宜。
他好像察覺了什么,搭過手來捉了她的手腕,迷迷糊糊地問了她一句:“怎么了?”
“陛下……”蘇妤手里猶握著那手釧,帶著幾分怯意說,“這手釧……陛下拿回去吧……”
“什么?”賀蘭子珩睜開眼,看了看她緊握在手的東西。
“溫氏沒有鳴冤……沒有鬧鬼。”蘇妤低言道,“是臣妾做的……臣妾知道有隱情,想這樣把竇家牽出來……”
她默了一默,皇帝凝視著她問:“說得這么明白,不怕朕怪你了?”
“是臣妾的不是……”蘇妤聽得出皇帝沒有怪她的意思,這話倒也真心實意。嫻妃都看不下去這樣的算計了,便是皇帝當真不悅了,也是她自己的錯。
皇帝一笑,拿了那手釧過來,擱到一旁復又轉回身來,攬著她道:“罷了,知道這些日子你心里不好過。那事……也怨朕沒主動告訴你,才成了旁人的計。”
“臣妾想回家看看……”蘇妤說。皇帝輕怔,她又道,“回去給父親磕個頭、上柱香,以后蘇家如何,臣妾便不多想了……蘇澈能安心做事便做、如是也要如父親那般權欲熏心……誰也幫不了他。”
這是……想開了么?皇帝有些錯愕,沒想到在聽罷那些話后,蘇妤會做出這樣的決斷。
“陛下不必這么驚訝……”蘇妤苦苦一哂,“陛下說得是,這么活著太累。臣妾一直哪一邊也不愿放下,因為覺得蘇家罪不至此,總想著許還有出路……如今父親去了,臣妾放得下放不下都已如此,蘇澈……如今看事情比臣妾還要明白些。”
在皇帝仍有訝異的目光下,蘇妤也有些心虛:“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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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嫻妃的神色,比皇帝還要訝異些:“你……你就這么都說了?”
蘇妤面無表情地一點頭:“嗯。”
“……”所謂“豁然開朗”……就是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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