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落音
“呵……”蘇妤氣得一聲冷笑,起身便要下車,折枝忙是一攔:“娘娘……您還是別去的好。”
蘇妤笑意更添了兩分,咬牙道:“憑什么光由著她說了?”
從前皇帝厭她、不肯信她,故而她無話可說、說也白說;今時不同往日,再單憑著旁人去說,她憑什么吃這啞巴虧?
下了車,車旁的宮人見了她俱有一驚,倒是誰也沒上前攔她。蘇妤行到皇帝身后兩步遠的地方駐了足,盈盈一福,道了句“陛下安”。
見皇帝微側過首來,蘇妤方又行上前去。立于皇帝身側淡看了猶背對著二人、長跪不起的楚氏片刻,啟唇一笑:“楚充華如今真是愈發糊涂了。充華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便好,本宮與陛下如何,什么時候輪到充華來置喙?若說當年,陛下是太子、本宮是太子妃,充華你不過一媵妾;便是如今,本宮位列九嬪之首,充華位份低本宮足有一嬪,也配得議論本宮的事么?”
賀蘭子珩斜睨著蘇妤的神色,分明覺出她一張臉冷如覆霜,是當真因楚氏那話而不快了。
楚氏沒想到蘇妤竟當真有膽子下來在皇帝面前同她這樣爭個明白,只覺被她這生硬的口吻逼得心中一陣發慌,一緩神后又強撐著駁道:“昭儀娘娘絮絮地說了這么多,左不過是心虛了吧?陛下待娘娘好,娘娘您卻從來不曾真心待過陛下,對不對?”
沒有聽到回應。楚氏一笑,又道:“您不過是和您的蘇家一樣,一貫善于見風使舵,但凡能得到的好處便絲毫不會放過。真心?您當真知道這二字怎么寫么?”
最后一句已是實實在在的譏刺了,蘇妤卻終是有些心虛難免——這些日子,她與皇帝相處和睦不假,她頗是喜歡這樣的相處也不假;但她也說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沒有“真心”二字,畢竟是存著上一世積攢下來的恨意,雖是能不提便不提、能不想便不想,可她偶爾心中也會問自己:這樣的恨,當真還有能消逝的一天么?
而若不能消逝,可還能有愛么?
沉而未答,卻聽得皇帝輕輕一笑:“她有真心與否,朕比你清楚。在兩次下毒之事查清楚之前,充華還是不要多管閑事。”
蘇妤的真心……至少他自以為是清楚的。上一世他看著她在他死后殉了,那樣的痛苦絕不會是假的。
哪怕蘇家讓她嫁給自己的初衷確是另有所圖、哪怕假若先帝另立旁人為儲她可能就真的會嫁與旁人為妻……
但她那份心,決計是真的。
“扶充華上車。”皇帝淡聲吩咐了旁邊的宮人一句,便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爭執了。一手執起蘇妤的手,一言不發地拉著她也上了車——卻是沒去她的馬車上,而是直接往御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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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多心。”馬車上,皇帝隨口道。蘇妤一怔后笑說:“不是該臣妾說這話才對么?”
皇帝便又說:“朕沒你那么容易多心。”
還有三四日才能到錦都,而在這三四日里,蘇妤便這么被皇帝“扣”在他的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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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軍都尉府已提前帶著人證物證回了錦都,沈曄雷厲風行地將相關人員查了個遍,待得皇帝回到宮中的時候,除卻楚弼這個兵部尚書沈曄沒敢擅動,余人的供詞都差不多了。事情已算得很清楚,就是楚氏指使,另有些許意欲巴結討好楚家的人從旁協助。
審到了這個份上,雖是楚弼還未認罪,但若皇帝想直接發落,旁人也說不得什么了。
供詞呈上去,賀蘭子珩沒有什么驚訝,這結果算是意料之中,抬眼便下了旨:“楚弼革職查辦。”
沈曄領旨告退,皇帝又喚來了徐幽,淡言道:“傳旨下去,充華楚浣意欲毒害昭儀,著廢充華位,賜死。依貴姬禮葬。”
“諾。”徐幽一應,即帶了兩名宦官同去傳旨。到了韻宜宮門口時,卻恰巧碰上蘇妤和嫻妃。
“嫻妃娘娘大安、昭儀娘娘大安。”徐幽長揖道,二人輕一頜首:“徐大人。”
蘇妤看了看他手中的明黃色絲帛卷軸,不禁神色微有凝滯:“什么旨意?”
徐幽欠身稟道:“廢位,賜死。”
好快。
二人相視一望,嫻妃銜笑問徐幽:“大人可否稍候?本宮與昭儀恰有些話想問充華,如是這旨下了……”
楚氏一死了之,怕是問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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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徐幽點頭應允,二人便先一步進了殿。
楚氏被嚴加看管著,殿中的宮人見了她們都默不作聲地行了一禮,嫻妃揮手命他們出去,又徑自移步闔了門,蘇妤已施施然落了座。
“這剛回宮,昭儀不到陛下那兒邀寵去,倒本宮這韻宜宮尋什么晦氣?”楚氏沒什么好臉色,自顧自地抿了口茶,話語冷冷。
“你也知道你這里晦氣?”蘇妤含笑反問。遂環顧了周遭,又笑道,“好好的韻宜宮、好好的一宮主位你不好好守著,非做這罪無可赦的事,才是自找晦氣。”
“還用不著你來教訓人。”楚氏冷笑,“我說過了,我就是看不得你好。沒能要你的命是我失算,我卻不后悔。”
“你可以不后悔。”蘇妤笑吟吟地睇著她,“卻是白白拖累了楚家。”眼見她面色一白,復又說道,“聽聞陛下剛下了旨,楚大人被革職查辦了。歸根結底還不就是因為你干的這些事?子女再不孝,也就是做到你這份上了吧?”
“你倒是孝。”楚氏懶得多應付她這番譏刺,只冷聲說,“我倒看你能護蘇家到什么時候。”
蘇妤笑喟一聲,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本宮有話問你。當日嫻妃和陛下說的話,你怎么知道的?”
她問得直接,楚氏神色一凜,打量了她半晌才說:“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告訴你?”
“憑我能讓你體面地再活些年。”蘇妤一笑,“我可以去求陛下留你個位份,只要你不再生事,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便好。”
“就如同你從前?”楚氏譏笑,“你該清楚沒有圣寵就不可能在宮里活得‘體面’。”
蘇妤自是清楚,也大抵料到楚氏會這樣說。清凌凌的一聲笑,嫻妃搖著頭接口道:“你犯什么傻?昭儀的意思你還不明白么?這些事,罪全在你。你雖是動用了楚家的人脈,楚大人卻并不知多少。如若陛下連你也不發落,楚家自然更不會有什么大事。”嫻妃緩了口氣,凝睇著她又道,“這算是給你楚家的最后一個機會了。若不然,這樣的事就算陛下要連坐你全家,滿朝文武也說不得什么。”
威逼利誘,蘇妤和嫻妃都不信她能不接受這樣的交換。用一個于她而言已無關痛癢的實情換全家平安,多劃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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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告訴你。”靜默了許久之后,楚氏終是做了決斷。微顫地語聲道出了她的掙扎,頓了一頓,又斷然續言道,“我不會告訴你,你就繼續不安下去好了。”
“你……”嫻妃一愕,俄而惱怒道,“你為了算計她,連楚家也不顧了么?”
“她殺了我的孩子。”楚氏死死盯著蘇妤道,“你知道看著那已成型的孩子就這么沒了是什么感覺么?”
楚氏說著,嗓音嘶啞地干笑:“那么小……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一點氣息都沒有,渾身是血……”
“我沒有害你的孩子!”蘇妤一如既往地駁道,只覺這楚氏簡直頑固不化,說了多少次了,就是半句都聽不進去。
“我隨你怎樣說……”楚氏森冷笑道,“你毀了我的一輩子……這一世,再沒有什么比那孩子更要緊的了,包括楚家……”她緩緩闔上眼簾,唇齒間又迸出一聲冷笑,“陛下也好、楚家也好……沒有人再在乎那孩子了,但我不能不在乎……”
然后她續道:“蘇妤,那兩年沒能要你的命,是我疏忽。”
如此徹骨的恨意,較之當年半分未減。當年剛失子的楚氏也是這樣發白的神色,眉眼間的恨讓她再無愧再無辜也渾身發冷。如此這般,看來真是從她嘴里問不出什么了。
可如今畢竟與當年不同,當年太子的皇帝坐在楚氏榻邊,半句不肯聽蘇妤的辯解;如今,畢竟是蘇妤得寵了。
“你既不給本宮這面子,就不能怪本宮了。”淡漠而笑,蘇妤的視線向殿門處瞟了一眼又隨即轉了回來,“徐大人就在外面,是來傳旨的,廢位,賜死。”
“你當本宮怕死么?”
“我知道你不怕。”蘇妤了然抿笑,“不過既然如此,本宮便去求陛下留你一命,讓你在冷宮里住著便是了。你若有膽子自盡,本宮必定費盡口舌也要讓陛下因此再治楚家的罪——楚家便是沒那孩子重要,你也不必如此拖全家下水吧?”
“你……”楚氏杏目圓瞪,蘇妤輕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話,兀自繼續道:“你就好好在冷宮等著,等著當年的事查明便是。”頓了一頓,蘇妤帶著三分真心實意的好奇問她,“本宮真想知道,如若最后當真查明并非本宮害的你的孩子,你如何?”
短短的一瞬思量,楚氏冷涔涔笑答:“如若當真冤枉了你,我向你叩頭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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