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多事
明明剛到綺黎宮歇下不久,便又不得不回到成舒殿去。入了殿,蘇妤垂首一福,道了句“陛下安”,便覺肩頭一沉,子魚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攀在了上面。
“……”伸手把子魚拽下來摟在懷里,蘇妤去了皇帝身邊落座,輕言問道,“陛下有事找臣妾?”
“嗯。”皇帝將手上的奏折重重一扣,弄得蘇妤心下一驚,聽得皇帝說,“聽說你早上沒用膳。”
“……用了。”蘇妤道。
“一碗面?”皇帝輕笑,“還是自己下廚做的?”
“嗯……”大致猜到了他接下來可能會說什么,蘇妤一壁應(yīng)著,一壁思索如何推了他的要求才好。
也不知皇帝安得什么心思,但凡聽說她自己下了廚,之后就必要再傳她來成舒殿再做一次。徐幽對此的解釋是“陛下是想傳娘娘來,故而尋個(gè)由頭罷了”。蘇妤怎么想都覺得解釋不通,皇帝傳嬪妃來見,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下個(gè)旨便是了,又不是去廣盛殿,日常起居的成舒殿有嬪妃來見豈不是正常得很?
賀蘭子珩卻是另一番心思。他傳嬪妃來見的確不必找什么借口,對誰也不必解釋,更不是怕朝臣找麻煩。非得尋個(gè)理由出來,是怕蘇妤心里不舒服。和旁的嬪妃不一樣,蘇妤本是有些骨氣的,更因?yàn)閺那暗氖聦λ冀K有幾分怨氣在——她不說、他不提,卻不意味著他不知道。
是以他不想讓蘇妤有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錯(cuò)覺,每每讓她來成舒殿,總是尋個(gè)合適事“央”她去做。譬如做一道菜、沏一盞茶,雖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到底讓蘇妤心中平靜些。
若只是傳來成舒殿“侍駕”,她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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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要求她自然也都是照辦的,每次都做得認(rèn)真。這回眉眼間卻分明有猶豫,他還沒開口提那要求,她便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一般。
賀蘭子珩心覺好奇,直言問她:“怎么了?很麻煩?若是嫌累,便當(dāng)朕沒問過。”
“倒不是……”蘇妤抬了抬眼,一笑坦然說,“麻煩倒不麻煩,不過那面沒什么吃頭。實(shí)話告訴陛下,那面是上次避暑時(shí),沈大人護(hù)送臣妾回宮途中,偶爾在一小館子吃到的。并不難做,吃著便大抵知道其中用了什么,今日突然想起來便試了一試。”
“如是不難,給朕做一碗可好?”皇帝笑問,俄而神色沉了兩分,有些不忿道,“聽說折枝都吃到了……”
“……”蘇妤腹誹一句簡直是碰上誰便嫉妒誰似的,從前是子魚、目下是折枝。
可話說到這份上,她倒是不好再拒絕。總之實(shí)話告訴了他,她做出來他不喜歡便不怪她了。
起身一福,蘇妤便往小廚房去了。
不管那面好不好吃,端上來后,賀蘭子珩可以再讓她在成舒殿留一下午了。順?biāo)浦郏陌怖淼谩?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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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后不久,有宦官入殿稟道:“禁軍都尉府沈大人求見,正在廣盛殿外候著。”
賀蘭子珩想了一想,還得等蘇妤的面呢,遂一笑道:“傳來成舒殿。”
沈曄入殿一揖:“陛下安。”
“坐。”皇帝吩咐得隨意,沈曄依言去側(cè)席坐了,稟道:“陛下,臣剛接了煜都那邊的急報(bào)。”
煜都?
皇帝微一挑眉:“如何?”
沈曄斟酌片刻,欠身沉然道:“臣冒昧問一句,陛下除卻讓禁軍都尉府暗查蘇家,可還安排旁人去查了么?”
“旁人?”皇帝一怔,不明其意,“沒有,這樣的事有你禁軍都尉府便夠了,何須再派別人?”頓了一頓問他,“怎么了?”
沈曄一緩氣,不知是嘆息還是松了口氣,道:“前去查辦此事的官員回話說,似還有人也在查蘇家的事。兩方不經(jīng)意間有過些許接觸,故而多留了個(gè)心。”沉了一沉,沈曄也更加疑惑了,“如若不是陛下的人……還有誰要查蘇家?”
皇帝眉頭淺蹙,睇著他反問:“你覺得呢?”
沈曄思忖片刻,將頭一個(gè)猜測脫口而出:“太上太皇?”
賀蘭子珩免不了無奈地橫他一眼。誠然,此事傳出去之初,太上太皇便讓霍臨桓和齊眉大長公主來給他提了個(gè)醒。但那事便分明是有人故意透給了太上太皇,太上太皇才得以知道。
如今若說太上太皇徑自也查了起來……
皇帝淡看著沈曄:“你信么?”
“……”沈曄默了一默,也覺得不可能。一來太上太皇早已不理朝政,查蘇家無半分用處;二來他即便要查,又怎可能不知會皇帝一聲?
靜默許久,沈曄剛要再開口,卻被皇帝示意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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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妤正拎裙進(jìn)來,身后的宮女替她托著那檀木托盤。抬眼向殿里一瞧,蘇妤莞爾福了一福:“沈大人。”
“昭儀娘娘。”沈曄回以一揖。蘇妤便眉眼不抬地從他身邊徑直行了過去,到御座前,從那宮娥手中的托盤上端起了那瓷碗擱在皇帝面前的案上。
皇帝與沈曄便不再繼續(xù)說方才的事情了,皇帝隨口笑說:“沈曄,昭儀今日做的東西,還和你有些關(guān)系。”
“……”沈曄想了一想,也如同毫無其他要事般笑問,“陽春面?”
皇帝笑看向蘇妤,蘇妤頜首回道:“臣妾……也不知叫什么。”
算上自己晨間做的,她總共也就吃過兩回,還沒問過叫什么。
“說是回宮的路上吃的。”皇帝向沈曄道,沈曄笑說:“那便是了。”
他來求見,自是有事要稟的。只不過那事見了蘇妤便不說為好,可若這么告退……又有點(diǎn)假。
便搜腸刮肚地想再找點(diǎn)什么話說,別讓蘇妤多心才好。皇帝亦是同樣的心思,是以君臣間照舊一問一答,看著很是那么回事。
蘇妤則毫不知隱情,唯一的想法是:陛下,您這樣當(dāng)著外臣吃面真是灑脫。
譬如當(dāng)沈大人稟到映陽一處暗查官員收受賄賂的時(shí)候,皇帝正悶頭吃著碗里那枚荷包蛋……
不僅如此,旁邊還有兩只小貂眼睜睜看著。
虧得知道沈曄是一心只效忠皇帝的,不然蘇妤簡直要替他擔(dān)心次日會不會被御史糾劾舉止不端的事了。
沈曄也是一副不自在的樣子,說話間時(shí)有停頓,抬頭看一看皇帝、繼而繼續(xù)稟事——因不知二人是有意沒話找話,蘇妤只道這是因皇帝吃面所致的。
待得沈曄告退,蘇妤終于忍不住到:“陛下……如此……不太妥吧?”
“嗯?”皇帝覷了她一眼,繼續(xù)專心致志地吃面,瓷匙舀了口湯喝,無所謂道,“沒事,沈曄不管糾劾。”
“……”黛眉輕挑,蘇妤只覺自古以來皇帝都怕文官們那張嘴,但只怕不少時(shí)候……都確實(shí)是自找的!
皇帝吃得愉快無妨,這廂子魚和非魚卻覺得委屈了——早上,蘇妤就是這么一碗面了事,弄得它們倆也沒肉吃;在成舒殿等著午膳,結(jié)果午膳到了……皇帝也這么一碗面了事。
眼見兩個(gè)小東西煩躁不安地在皇帝桌上走來走去,蘇妤一時(shí)也沒想到原因。過了一會兒,就看非魚站在硯臺前探頭看了一看,繼而便把一只前爪伸了進(jìn)去,抬起來看一看——黑了。
便又把另一只前爪也伸了進(jìn)去。
“非魚!”蘇妤一喝,非魚偏過頭來瞟了她一眼,“咯”地一笑,扭頭跑得飛快。
后果便是皇帝案上那整齊擺放的四摞奏折,最上面一本封面上都被踩過了兩排腳印。
不僅如此,在一端放著的一本看到一半的奏折并未合上,內(nèi)頁上也是兩排腳印,很是清晰地覆過白紙黑字。
“……”賀蘭子珩不禁狠然咬牙,決心晚上也不給它們?nèi)獬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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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本奏折均是出自不同朝臣之手,這一返回去,立時(shí)三刻便傳得滿朝皆知。文武百官都看得出來——陛下沒管好寵物。
自是有好事者想就此事上道義正辭嚴(yán)的疏奏,思來想去……這道疏奏實(shí)在“義正辭嚴(yán)”不起來。
私底下的議論傳到皇帝耳朵里,皇帝不吭聲地想了一會兒,差徐幽告訴蘇妤。由頭和很久以前的一事一樣——給蘇妤講個(gè)笑話。
正好碰上非魚和子魚一起抱著一塊肉干吃得正香,一個(gè)啃著一頭,蘇妤聽完徐幽的話,從中間一把將那肉干奪了下來。子魚非魚看著手上的肉干不翼而飛,很是愣了一愣,回過頭訥訥地看著蘇妤。
蘇妤憋笑斥道:“還吃!惹了多大麻煩!”
按徐幽的話說,滿朝文武都在調(diào)侃:陛下養(yǎng)的雪貂想幫他批奏章。
“……咯。”子魚一臉委屈,那眼神似乎在說壞事是非魚干的、跟它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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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正司按部就班地查著麝香香囊一事,十幾日里扣下了十余個(gè)尚服局的宮人,其余五局也果然多少有所牽涉。然則六宮嬪御所關(guān)心的,到底不是六尚局牽涉多少,而是那背后的嬪妃是誰、又或者世家是哪一個(gè)。
蘇妤更是如此,宮中勢力再盤根錯(cuò)節(jié),也斷不會是尚服局里的哪一個(gè)平白要害她。
每查出些進(jìn)展,宮正張氏總會差人來先給她回個(gè)話,蘇妤細(xì)細(xì)聽著,愈發(fā)覺得……離查到那人的一天似乎也不遠(yuǎn)了。
四月已至,這一年的夏天看起來并不會很熱了,一時(shí)便無人提起去避暑的事。如此也好,可讓宮正司繼續(xù)安心查下去,免得人員一動便不好辦事。
四月中旬,近來都忙得不可開交的宮正張氏頭一次親自到綺黎宮求見了蘇妤。蘇妤知她必有大事,屏退了一眾宮人,又請她坐。
張氏道:“娘娘,那事查得差不多了。一個(gè)尚服局的宮女供出來……背后確是有嬪妃唆使。”
“是誰?”
“是楚充華。”張氏靜默道,“但……細(xì)查下去,那宮女與蘇家亦有些關(guān)系。奴婢便不敢再查了,想請娘娘拿個(gè)主意。”
和蘇家有關(guān)?蘇妤愕住,全然不知時(shí)至今日,蘇家竟尚有人安排在宮中。而若不是此番徹查六尚局,她大概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娘娘對此可知情么?”張氏問她。
蘇妤搖頭,心中登時(shí)再難平靜。因不知這與蘇家的“關(guān)系”究竟會有多深,她一時(shí)不知還要不要再查下去。若當(dāng)真殃及了蘇家……
長緩口氣,蘇妤輕聲道:“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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