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心跡
蘇妤心知葉景秋這次再難有翻身余地了,多半還會搭上整個(gè)葉家。
若干罪證被禁軍都尉府一一查出來,許是有些太吹毛求疵,倒也確是都是真的。那些錯(cuò)處若是在平時(shí),大概不過斥責(zé)兩句罷了,如今……就像一塊塊石頭摞起來,便是再小,只要數(shù)量足夠多,也能生生壘成五指山,生生壓死葉家。
當(dāng)永昭三年的第一場冬雪鋪天蓋地地鋪散開來時(shí),吏部尚書葉闐煦被帶入了禁軍都尉府候?qū)彙?br />
這就和蘇妤無甚大關(guān)系了。致葉景秋被廢黜的是那巫蠱一案,但逐漸壓垮葉家的,與那事關(guān)系并不大。
德容殿里暖融融的,案上的小小火爐邊鋪了個(gè)小毯子,子魚躺在上面睡得四仰八叉。蘇妤撫了它半天它都不做理會,終引來了蘇妤的一聲埋怨:“我病著的時(shí)候你時(shí)時(shí)在旁邊守著,讓我好生感動(dòng);如今我病好了想陪你玩,你反倒懶洋洋的不肯理我?”
“呼……”一聲沉重的鼻息。子魚翻了個(gè)身趴過來,抬了抬眼睛瞧著她。
“得了得了,別瞪我,你睡吧。”蘇妤笑道,子魚便蜷了蜷身子,心安理得地繼續(xù)睡它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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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就睡得沉沉的了。蘇妤站起身去了小廚房,屏退了候著的宮人們,她看了看各樣的食材,思量了一會兒動(dòng)起手來。
實(shí)在是下著大雪無事可做,只好拿還算可以的廚藝給自己解解悶。
其實(shí)食材多半都是清洗好的,蘇妤簡單地又洗了一洗,便動(dòng)手做了起來。手上還算熟練這要拜那兩年的苦日子所賜,那時(shí)因?yàn)橹挥姓壑υ谏韨?cè),許多事都要自己料理著,時(shí)常動(dòng)手做兩道小菜,廚藝自是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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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子珩到德容殿時(shí),聽宮人說蘇妤去了小廚房,不覺起了些好奇之意,也不叫人跟著,徑自前去看。
正巧看到蘇妤忙得不亦樂乎。各種食材在她手中的刀下很快變成丁、絲、片、塊,逐樣擱進(jìn)鍋里。
皇帝倚在門邊思量著:這是……做湯?
隨著爐子的升溫,廚房里慢慢熱了起來,細(xì)密的汗珠從蘇妤額上滲出來,她倒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面上猶帶著一縷笑意,手里仍握著菜刀,抬手就用袖子擦了一把。
好嘛……平日里的萬千儀態(tài)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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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了一碗湯出來,蘇妤回身將它擱在案上,想著涼上一涼,一會兒嘗一嘗味道。轉(zhuǎn)回去又接著忙著做下一道菜。
無意間回頭一瞥……湯呢?
視線抬起,蘇妤就看見皇帝端著湯碗正吹著,訝了一瞬擱下鍋鏟,恭敬福身:“陛下安。”
“嗯。”皇帝應(yīng)了一聲,繼而便喝了一口,仔細(xì)品了一品,告訴她說,“咸了。”
“……”蘇妤頜首,平靜答說,“陛下,那是準(zhǔn)備留著煮面的,就是要咸一點(diǎn)。”
“……哦。”皇帝了然一笑擱下湯碗,繞過案臺走到她面前,睇了她須臾,緩笑問她,“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親自下廚了?”
“沒事可做。”蘇妤溫聲答道,“一閑下來,就總?cè)滩蛔y想。”
近來的事情確實(shí)太多。
皇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短暫的一陣沉默后,幽幽道:“葉闐煦入獄了。”
“臣妾知道。”蘇妤輕有喟嘆。倒不是裝的,卻也非可憐葉家,只是覺得當(dāng)真是世事無常。
“罪狀很多,但除卻巫蠱一事,也沒什么真說得上死罪的。”皇帝凝神說著,輕聲一笑。復(fù)又看向她,“至于巫蠱的事,究竟如何,你比誰心里都清楚。”
陡有一滯。蘇妤只覺連心跳都停了,強(qiáng)自定了神才敢抬起頭,竭力平靜地問他:“陛下何出此言?”
“還不肯說么?”皇帝淡笑未變,仍是看著她,神色間很難看出什么怒意。
他居然知道……
蘇妤的神情無可抑制地變得驚詫不已,只覺他看似平靜的面容下有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森然。強(qiáng)沉了口氣,心知他會這般說出來,便是至少有了七八分的篤信。后脊一陣寒栗,蘇妤驀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妾……”
“朕不是來聽你認(rèn)罪的。”皇帝垂眸看著她,“告訴朕,全部始末。”
“陛下……”蘇妤張惶地抬起頭,一時(shí)不知他為何要追根問底。皇帝仍是神色淡淡的,只是定定地瞧著她,等她說話。
貝齒狠咬,蘇妤低下頭,終是一五一十地將全部事情都道了出來。從發(fā)現(xiàn)葉景秋的蛛絲馬跡到反手一擊、喝大寒湯裝病、收買欽天監(jiān)和道人……
見皇帝如此,她不敢說半句謊話,卻是略過大長公主不提。關(guān)于嫻妃,也只是說了嫻妃幫她查書之事。
其他的……嫻妃本也沒做什么就是了。
待她說完,皇帝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道:“沒了?”
“……是。”蘇妤低低道。
“你知不知道巫蠱是死罪、欺君也是死罪?”皇帝又問。
“知道。”蘇妤答得平靜。
“如是朕要把巫蠱和欺君的罪都治在你頭上呢?”皇帝再度問道。
蘇妤一顫,靜默須臾,只反問說:“陛下什么時(shí)候起的疑?”
“從欽天監(jiān)勸朕查是否有魘勝開始。”皇帝倒是利落地給了她答案,“加之姑母明明看到你住在成舒殿,仍懷疑你的病是因?yàn)殡薮悴缓盟拢疵馓佟!?br />
他知道齊眉大長公主……
蘇妤慌了,抬起頭急求道:“陛下,是臣妾去求的大長公主……”
“朕知道。”皇帝忽地又有一笑,卻是續(xù)道,“朕也求她來著。”
……什么?
皇帝睇了她一眼,“地上涼,起來。”
蘇妤站起身,頭也不敢抬。皇帝隨意地倚在身后的柜子上,有些許嘲諷地看著她,含笑道:“光記著齊眉大長公主是你舅母了?那還是朕的姑母呢。”
……她自是沒忘。可即便這樣也不應(yīng)該,大長公主是有分寸的,這樣關(guān)乎性命的事,如何會一邊幫著她、一邊轉(zhuǎn)臉便將她供出來?
“別這個(gè)表情,是朕問的姑母。”皇帝道,“大概知道如是你搞的鬼,姑母多少是會幫著你的,所以在宮正司開始查之前,先問了姑母一句。”
蘇妤訝然,惶惑間有些失措,皇帝兀自繼續(xù)解釋道:“朕知道是葉氏先想動(dòng)手,也知道你一直恨她,所以……循著你的心思辦罷了。”皇帝說著,笑聲中有幾許自嘲,“朕到底下手比你狠些,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免得葉家反過來找你尋仇。”
所以……
蘇妤猛然恍悟:“所以太皇太后……”
她一直有些疑惑,齊眉大長公主把事情牽扯到太皇太后身上,不怕皇帝起疑么?葉氏可是沒什么詛咒太皇太后的理由。
“是。”皇帝頜首,“朕安排的。”
怪不得不曾起疑,一切順利得超出蘇妤的預(yù)想。
這也就是那人偶只是做做樣子,并非尋巫者真下了蠱。若不然傳出去,這不孝的名聲皇帝便是要背定了。
“你不該這么做。”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了,皇帝終是說了這么一句話,說得蘇妤不知該如何回話。
“臣妾恨葉氏。”她說。就算他為此覺得她心狠了,她也不后悔這樣除掉葉氏。那份積怨到底太深了。
“恨她也不該那么毀自己的身子。”皇帝淡泊的口吻讓蘇妤一愣。她還以為多少是要怪她使了陰謀……難道不是?
皇帝叉臂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思索著什么,最后伸出一只手握過了她的手,睇著她的手背輕一笑說:“瘦了這么多,你何必?你如是當(dāng)真忍不了、非得立時(shí)三刻就要朕廢了她,倒是和朕直說啊……遭這么大罪,你不嫌虧得慌?”
“我……”蘇妤對他的反應(yīng)很感意外,一時(shí)無言以對。她怔了一怔,皇帝又笑道:“當(dāng)初信誓旦旦地說必要活得比朕長,你忘了?這么往死里作踐自己。”
當(dāng)時(shí)那話……
蘇妤不禁吸了口涼氣。好像確實(shí)是忘了,那句她曾經(jīng)對他說過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話,她已經(jīng)忘了。
是已逐漸忘了從前的不睦、當(dāng)真愈漸接受他了么?
說不清楚……
只是,蘇妤不得不承認(rèn),她還是喜歡這些日子的相處的。
“發(fā)什么愣。”皇帝輕哂著一拍她的腦門,“你還真是沉得住氣。”
“再不敢了……”低頭認(rèn)錯(cuò)。蘇妤有些訕訕的,本是鮮少害人,偶爾出個(gè)手大鬧一場,還就這么被不留情面地看穿、戳穿。
皇帝居然還拿這事調(diào)侃她。
“你這點(diǎn)心思,日后還是少用吧。”皇帝一笑,“要不先把朕那兒的《三十六計(jì)》、《孫子兵法》一類的書取來看看?”
“……”蘇妤尷尬地干笑一聲,又悶悶道,“臣妾知道錯(cuò)了。”
“嗯。”皇帝終于滿意地點(diǎn)了頭,“日后再想做什么,你直說一聲,別拿自己的命搏,行不行?”
“……諾。”頜首福身,起身間掃了眼一旁的炒鍋,眼見里面的菜已有些糊。雖是火用得并不大所以糊得不厲害,但仍是吃不得了。
“耽誤你下廚了。”皇帝隨著她的目光覷了一眼,淡言道。又問,“做的什么?”
“……筍片。”蘇妤回答。
她只覺氣氛詭異得很,皇帝心下卻萬分清楚自己現(xiàn)在就是在沒話找話!
沒話找話的原因么……是因?yàn)檎嬲胝f的話他一時(shí)不知該怎么同蘇妤說。心下暗罵自己實(shí)在磨嘰,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卻生生繞了這么個(gè)大彎子,連巫蠱的事都拿出來說了個(gè)清楚,說完之后還是不知怎么同她開口說“正事”。
“阿妤……”皇帝猶豫著喚了一聲,繼而輕咳道,“朕想說……”
蘇妤奇道:“什么?”
“朕想說……”皇帝再度開口,思量了一瞬,道,“朕從前跟你說過,待你好,是想彌補(bǔ)從前對你的虧欠。”
“是……”蘇妤低應(yīng)。
“朕現(xiàn)在不想彌補(bǔ)你了。”
“……啊?”蘇妤輕怔。
看蘇妤一臉訝異中略有不安的神情,皇帝沉了一沉,可算是把那句盤算了很有些時(shí)日的話講了出來:“做我的妻子,可好?”
蘇妤怔而未言。
皇帝有些無所適從,兀自又續(xù)道:“嗯……不是皇后,是妻子;不對……是想說……不止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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