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頂罪
越想蘇妤是有意尋了借口逃開成舒殿,賀蘭子珩就心中就越是陰郁。
她可以不肯留……但她不能攔著他去!
到底傷還未愈,皇帝頭一次去恰好趕上了她在換藥,勝雪的肌膚上已經瞧不出什么淤青,無暇的一片。他入殿剛瞧了一眼,蘇妤便敏捷地伸手拽下了榻上幔帳,徹底跟他隔開。
“……”皇帝看著眼前的幔帳默了一默,自是不留情面地伸手撥開,“你再擋,再擋就還搬回成舒殿去。”
“……”蘇妤禁不住地為自己一聲嘆,扭過頭望向他,很是有幾分不滿,“古有漢成帝偷看美人沐浴也還罷了,好歹也能說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偏愛看臣妾換藥算個什么癖好?”
“你就這么自認不是個美人?”皇帝挑眉反駁,細一思索又慢吞吞地駁了自己,“也罷……是美人卻絕不是妖妃。”
似乎很是當心,生怕一句話惹得她不快。
蘇妤“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折枝為她換完了藥退到了一旁,她便起身自行理好了衣裙。皇帝徑自在她身邊坐了下去,笑意在唇畔一轉,便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她。
蘇妤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方道:“……怎么了?”
“嗯……”皇帝思索著點頭,“膽子大了,敢把朕比漢成帝?”
蘇妤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開了個怎樣的玩笑,即刻有些緊張,咬了唇蹙著眉后悔地認錯:“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皇帝淡看著她:“那你什么意思?”
“……”蘇妤怯怯地覷著他,但到底沒打算真謝罪。默了半晌移開話題,“聽聞昨日抓著了個要自盡的宦官,現下如何了?”
“還審著。”皇帝一笑,“這你就不必操心了,宮正司自會料理好。”蘇妤輕一點頭,皇帝又道,“天慢慢熱了,要到梧洵避暑去。”
“……哦。”蘇妤難免一瞬的失神。先前的兩年,這事都跟她沒什么關系。去年天并不熱,闔宮都沒去避暑;再之前……皇帝自是不會讓她隨駕的,就算再熱她也要在宮里忍著。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各個夏天大概都要這樣過了。
今日,皇帝卻悠悠地親口問她:“你想住哪兒?”
漫不經心的神色,卻確實是詢問的語氣。蘇妤抿了抿唇,清淺笑道:“臣妾也就是剛入太子府那年去過一次,對哪兒都不熟悉,有勞徐大人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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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梧洵行宮的旨意下來之前,下藥一事便有了說法。事情鬧得不小,一眾嬪妃皆聚到了長秋宮去,蘇妤也不得不走一趟。
踏進椒房殿,那在宮正司被審得一身血污的宦官嚇得蘇妤心中一栗,緩了口氣才穩步進了殿,朝佳瑜夫人一福,簡短地道了聲“夫人”便落了座。
葉妃自是也到了,靜默地坐在一邊,對旁人皆不理不睬。四下安靜,佳瑜夫人淡睨了蘇妤一眼,作關切道:“不知充儀的傷如何了?”
“沒大礙了。”蘇妤低眉微笑,淡泊地回說,“勞陛下照顧了這么多時日,總歸是沒落下病來。”
“無礙便好。”佳瑜夫人哂道,“你無礙了,本宮才好開口說這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蘇妤微微一怔,側頭問她:“不知夫人有何事?”
“陸才人和充儀不睦已久了。”佳瑜夫人微低首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充儀不敬、甚至是鬧到月薇宮去,這些事在座的諸位姐妹都知道。”她環顧著殿中諸人,語中一頓,視線移回了蘇妤面上,又道,“不過本宮還是想求充儀饒她一命。到底是剛受了失子之痛的人,難過之下犯下大錯也是有的。若是充儀肯網開一面,便去陛下那兒說說情……赦她一次。”
佳瑜夫人說得溫和,言辭間皆是懇求之意,卻是和葉景秋半點關系沒有。心覺不對,蘇妤凝視著她一時未言。佳瑜夫人抬眸看向那宦官間目光微凌:“這是前些日子在充儀藥中做了手腳的宦官,宮正司審出來了,是受陸才人指使的。”微微一喟,佳瑜夫人低頭撥弄著鑲滿珠翠的護甲道,“本宮知道這是大錯,也不好強求充儀,只希望充儀心善。這事……大概也就充儀和陛下開口才能管些用了。”
若不答應便是她心狠了。蘇妤心中冷笑,一壁疑惑著佳瑜夫人為何未拖葉景秋下水一壁從容不迫地應付著:“臣妾還奇怪呢,是什么人要下這樣的手。陸才人……”思量著一笑,偏頭看向遠處,“倒看不出才人娘子有這樣的本事,能把手伸進陛下的成舒殿去。”
“充儀娘娘……”陸才人從方才聽到佳瑜夫人之言時便驚住,此刻蘇妤開了口,她才回過神來,愣了一愣慌忙跪地,驚慌失措地解釋,“臣妾冤枉……臣妾是與娘娘不睦已久……但從不敢害娘娘、更……更加不敢在陛下身邊安插眼線……”一番解釋后,陸才人頓了一頓,有些惶惑地思量了一瞬,又向佳瑜夫人叩首道,“臣妾自知陛下為了充儀娘娘惱了臣妾,又怎敢再惹事端……必是……必是充儀娘娘自己在成舒殿不肯走,出了事便賴到臣妾頭上……”
一席話,生生把原本猶豫著是否要為她說兩句情的蘇妤逼出了一聲森笑,蘇妤睇了她一眼,冷然道:“才人娘子好一張巧嘴。”
在座宮嬪皆覺得:這陸氏著實是嫌自己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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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一刻之后到了長秋宮,殿中也就僵了這么一刻。這一刻的時間里,任誰都瞧得出,蘇妤和佳瑜夫人之間有一場博弈。二人都維持著笑容,跟打太極似的把話頭推來推去,柔和的語中時有譏諷,都想逼得對方先失了分寸。
一個是從前的主母,一個是如今住著長秋宮的人。旁人皆知自己插不得嘴,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沉默不言。
就連葉景秋也沒有多說半句話。
終是等到皇帝來了。當著皇帝的面,這二人總得各自有個態度。佳瑜夫人面不改色,還是那一番說辭,端莊賢惠地央蘇妤饒陸才人這一次,皇帝也自然而然地看向蘇妤,等著她拿主意。
不遠處跪著的陸才人已經快要哭出來。不論先前有過怎樣的不快,在這事上她確是冤枉的。可惜,蘇妤原是打算為她說兩句話,可在聽罷她那番言辭之后……蘇妤只覺得,再為她說情,自己從前那兩年被人欺負就都是活該。
卻又不知該怎么開這個口。宮中嬪妃便是心思再狠毒,在皇帝面前也總要裝個善良大方。她如是開口便要求皇帝嚴懲陸氏,一來皇帝必有不滿,二來日后在后宮的口碑……也就沒的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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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子珩打量著蘇妤的神色,想從她的一分分神色變化中看明白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思。一邊打量著一邊思量著,賀蘭子珩縱使一時看不透,也猜出她這個為難的樣子大約是不打算開口給陸氏求情要做樣子有什么可為難的,直說便是了;這般的躊躇,只能是想嚴懲陸氏又怕自己不高興。
心有輕笑,皇帝淡漠地回頭瞥了陸氏一眼,冷聲道:“從前你摔東西、去月薇宮找麻煩也都罷了,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來……”視線在蘇妤面上一劃,續言道,“傳旨下去,才人陸氏廢位,打入冷宮。”
死寂。
陸氏成了永昭年間頭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嬪妃,而打入冷宮的原因……是她意欲加害大燕朝頭一個被貶妻為妾的嬪妃。
該說一句天道輪回還是該嘆一句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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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人理會陸氏的辯解,亦鮮少有人顯露同情之色,這事便這樣罷了,嬪妃們皆施禮告退。皇帝看蘇妤穿得單薄,笑說了句“就不怕腰上受涼復發?”便吩咐宮人取了件薄斗篷來披在她身上。
而后……就勢自然而然地攬著她一并出了殿。
皇帝自行發落了陸氏,讓蘇妤很是松了口氣。離了長秋宮,皇帝卻瞥著她道:“看陸才人不順眼又不肯說,想裝大度又覺得違心,是不是?”
“……什么?”蘇妤輕怔,滿目不解地看著皇帝。
皇帝停下腳步,轉過臉來叉臂回看著她,琢磨著道:“是不肯做這個惡人,還是怕朕覺得你心狠?”
“我……”蘇妤滯住,看著他的笑容心中惴惴。
“是怕做惡人的話……朕明白,當年的事冤枉了你,六宮也因為那事都對你存著偏見,算朕欠你的,所以替你把這惡人做了。”皇帝悠哉哉地道,“如是怕朕覺得你心狠么……”皇帝嘖了嘖嘴,笑而擺手道,“反正朕這次也看出來你壓根沒想饒她了,下回也就用不著強裝大度,有話直說便是。”
都說伴君如伴虎,盡管眼前之人分明沒有責怪之意,被帝王看破掩飾總還是一件讓人很是心虛的事。略作踟躕,蘇妤垂首福下身去:“臣妾本也不想和陸氏計較,實是她太過分了些……”
“知道。”皇帝了然笑道,伸手一攙,“就算是你想和她計較,也是朕樂意替你當這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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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走在宮道上,蘇妤邊是忐忑于這幾乎有些黑白不分的偏袒,邊是思量這事中的變數。不知是怎樣的原因,竟能讓佳瑜夫人放下這再給葉景秋一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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