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探病
在蘇妤宮中隨居的二人都和蘇妤很是合得來。雖是和蘇妤的位份相距甚遠,三人相處倒也隨意。
按理新宮嬪入宮后三日便可受詔前往成舒殿侍駕,頭一個受詔的就是閔才人。位份最高也最受重視,本該如此。
翌日晨省后回宮,閔氏到德容殿向蘇妤問安,蘇妤自是備了厚禮相賀,可閔氏的神色總有些別別扭扭。蘇妤道她是不好意思也未多問,擱下此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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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皇帝告訴蘇妤:“蘇澈醒了。”
蘇妤自是大喜過望,又躊躇著始終沒敢主動提出想見他。皇帝淡看著她,她不提,他就不開口。
就不信她能忍多久,這回非得讓她主動提要求不可。
常在成舒殿侍奉著的宮人都看得出來:陛下您這是成心吊充儀娘娘的胃口。
但凡蘇妤來、亦或是皇帝去德容殿,必定會那么假作無意地提蘇澈幾句。每次都弄得蘇妤欲言又止,連徐幽都忍不住腹誹:陛下,您這樣忒不厚道。
于是折枝頭一個忍不住了,四下無人時勸著蘇妤說:“娘娘……您還沒看出來陛下是有意逗您么?但凡您提一句想見蘇公子,他必會答應的。”
孰料蘇妤挑了挑眉,也不知哪來的氣性:“才不求他。”
折枝聽著這話,似乎……不是因為從前那般不屈或是膽怯,反倒賭氣意味更重了些?
蘇妤倒沒細究自己心思間的變化,只知自己斷不肯向皇帝開口提要求。可又忍不住想知道蘇澈現下如何,終于尋了個合適的機會。
還是用膳的時候,兩雙筷子同時落到一片薄片上,因被菜汁浸過,一時看不出是什么。
兩雙筷子同時縮了回去,蘇妤看了看:“那是什么?”
折枝要答,但瞧了一眼皇帝的眼神,識趣地噤聲,皇帝也看了看:“像是山藥。”
蘇妤托腮細看了會兒搖頭:“像筍。”
皇帝挑眉,有點挑釁的意思:“打賭?”
蘇妤回看,不懼地回說:“賭就賭。”
“賭什么?”
徐幽和折枝相視一望,皆暗道真是閑的。
蘇妤認真地想了想,繼而小心地向皇帝道:“如不是山藥,臣妾想去看蘇澈,可否?”
“可以。”皇帝淺一頜首,凝視著那可能是筍片也可能是山藥的東西說,“如不是山藥,你就可以去看蘇澈;如是……”卻是噤聲未續言,一頓又道,“吃了再說。”
便不理蘇妤的反應,徑自夾了一片吃了一口,旋是一笑,睇著蘇妤頗有得意。
“……”蘇妤見了他的神色,也夾了一片起來送進口中。
是山藥。
一聲嘆息:“輸了。陛下要如何?”
“嗯……如是山藥,朕就勞煩你去看看蘇澈。”皇帝笑意深深地說著。若不是礙著規矩,徐幽簡直立時三刻就想扶了額頭擦把冷汗。
這算打什么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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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再次安排蘇妤出宮,這次倒沒讓徐幽和宮正張氏跟著,只讓普通的宮人隨著。此外皇帝義正言辭地叮囑了蘇妤一句:“這次算偷著出宮。嗯……采選剛過,御史們正等著找朕的茬。”
“……諾。”蘇妤恭肅應下。
仍是去沈府,仍沒去見沈曄。還是那一方小院,蘇澈知她要來,早早就起身等著了。
蘇妤一進院,便見蘇澈一揖:“長姐。”
“阿澈。”登覺欣喜,蘇妤無所顧忌地拉著他便進了屋,坐下來看了他許久,笑而道,“瘦了好多,不過無事便好。”
蘇澈含歉點頭:“讓長姐擔心了。”默了一默,他試探著又道,“長姐最近……在宮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蘇妤一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你聽說什么了?”
蘇澈搖了搖頭。沉吟片刻,輕道:“前幾日,陛下親自來過。”
蘇妤微有心驚,蘇澈的眉頭也淺蹙著,續道:“陛下問我,長姐可有什么舊疾沒有……長姐近來身子不適么?”
“并沒有。”蘇妤認真道,又問他,“陛下為何這樣問你?”
“陛下說長姐時常夢魘,每次都很厲害,可御醫又診不出什么來。”蘇澈一嘆,“聽著像是為長姐好的。可我不放心,也確是不知道什么。”
夢魘……
蘇妤感到有些心慌,皇帝說她每次夢魘都很厲害是沒錯的,不僅是夢醒不分,還曾傷到過他。那牙印到現在都還能依稀看到,只是他不說,她也不提。
默了一會兒,蘇澈追問道:“長姐夢到什么了?”頓了頓又說,“陛下說和我有關,后來還讓長姐來看過我。”
“也沒什么……”蘇妤長舒了一口氣,凝神道,“是些不吉利的事情,但到底只是夢罷了……”
“可是夢到我被腰斬于市么?”蘇澈直言問道。
蘇妤陡然懵住,錯愕不已地看著弟弟。她沒跟任何人說過這場夢,不該有其他人知道。滯了許久,她才顫抖著問他:“你……你怎么知道?”
“長姐不是頭一次做這夢了。”蘇澈的面色有些發白,“我從前聽父親說過。說長姐八九歲的時候,有一次高燒不退,燒得說胡話,一邊哭一邊說……夢到我被腰斬。”
有這樣的事?
蘇妤覺得很是恐懼,她連年噩夢不斷,沒有哪個比這場夢來得更恐怖。時時想起來都覺得驚懼不已,如今卻又乍然聽說自己早已做過這場夢。
雖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從不曾想過弟弟會被腰斬,這糾纏多年的夢又是怎么來的?
一時有些失神,輕抽了一口冷氣。蘇澈神色有些凝重地又道:“長姐還記不記得,當年……先帝為陛下擇妻的時候,長姐志在必得?”
當然記得,因為那時她夢到了她大婚的景象。從前的許多夢境都一一應驗,她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場夢也會。
不過從前的夢她都不曾跟別人提起,那次因為太過欣喜,她才將那場夢同蘇澈說了。
最后果然是應驗。
“長姐……如是這場夢也會應驗。”蘇澈的話語有些艱難,扯起一縷笑容又道,“會是什么時候?”
“阿澈……”蘇妤慌亂地看著他,他笑了一笑又說:“好吧,不管是什么時候。長姐,依蘇家的地位,能那樣殺我的,就只有……”
只有皇帝,她的夫君。
“他不會……”蘇妤語氣虛弱,竭力地對蘇澈說著,也是在提醒自己,“陛下說過不會動你……”
“長姐,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蘇澈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如若我當真那樣死了,長姐在宮里還是要好好的,別做傻事。”他無奈一笑,“很多事,長姐在后宮不知道,我從前也不清楚。長姐你知不知道禁軍都尉府手里有多少蘇家的罪證?陛下現在……怕是忍而不發吧。”蘇澈搖了搖頭,苦笑又說,“平心而論,有些事……父親做得太過。”
這個蘇妤倒是清楚。她雖不知道父親從前究竟還做過些什么,但就前陣子暖情藥一事而言,父親實在是一次次地在觸皇帝的底線,足以被治死罪的絕不止這一事。
“長姐不要打聽家里的事。”蘇澈含笑說,“在禁軍都尉府聽說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只覺長姐知道得越少越好。如若蘇家當真一朝落罪,長姐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蘇妤聽言啞聲笑道:“如若蘇家有什么閃失,我又怎么可能逃得開呢?你知道了什么還是告訴我為好,不敢說能幫上什么忙,也總得心中有數。”
蘇澈沉思著,唇畔微顫,一笑說:“還是算了,心中有數不一定是好事。總歸陛下現在待長姐也還好,長姐如是能,就先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家中的事情絕非長姐能左右的。”
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蘇妤大抵清楚蘇澈指的是什么。只覺蘇澈說這些話的時候,云淡風輕間透著難掩的絕望。只怕這和他得知她的夢境并無太大關系,父親做過什么,蘇澈一直知道很多,他也許一直都很清楚……蘇家的覆滅只是早晚的事罷了。
這是蘇妤第一次聽到蘇澈如此直言地勸她這個做長姐的不要再操心蘇家的事,也是第一次聽到蘇澈說……許多事是父親做得太過。
難道真是逃不過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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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妤回宮的時候已是傍晚,更衣后匆匆去長秋宮昏定,回到德容殿后便是一語不發地坐著。蘇澈想讓她為自己的將來求個保證,她也并非沒想過。如今卻忍不住地去想……能否為家里求個出路?
自不是指加官進爵。
如是可以,她想求皇帝讓她父親辭官養老,但皇帝興許會同意,父親卻是斷不會答應的。
嘆息搖頭。父親究竟是做了多少教人忍不得的事,連弟弟都無奈成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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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晚,皇帝再往綺黎宮去的時候,就連御前隨行的宮人都以為是要去閔才人的淑哲齋,皇帝卻是連個彎都沒拐地就徑直進了德容殿。
“陛下大安。”蘇妤如常一拜,皇帝如常一扶,與她柔荑一觸卻皺了眉:“手這么涼?”端詳她片刻又道,“怎么了?蘇澈情況不好?”
“沒有……蘇澈很好。”蘇妤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握著她的那只手上,虎口處兩排印跡仍很清晰,是她夢魘的“罪證”。
蘇妤用手指輕碰了一碰,這細小的動作弄得皇帝一笑:“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朕說說。”
“諾。”蘇妤沉靜一福,隨著皇帝一并進了寢殿去。相對而坐,蘇妤的視線還是落在他手上的傷痕上移不開。
賀蘭子珩被她看得直不自在,輕咳一聲用袖口遮了手:“看什么看?早無事了,還怕朕秋后算賬么?”
“不是。”蘇妤喃喃道,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說,“那次……臣妾是被夢魘住了。”
皇帝笑點頭:“朕知道。”看了看她戰戰兢兢地神色又說,“也沒怪過你啊。”
蘇妤抬起頭望向皇帝,目光顯得很有些空洞,無甚神采地問他:“陛下……您知道臣妾夢到什么了么?”
皇帝微怔。自是不知道,他連問都沒敢問過她,只怕她再想一遍會恐懼更多。加之連御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他只覺不管她夢到了什么,一時都不要再提為好。
不成想她會自己提起。賀蘭子珩靜了會兒,才問她:“夢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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