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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色生意


  天還沒有亮,云卿就醒過來,睡在外間的采青聽到動靜也爬了起來,先端了口花水給她喝了潤喉,然后才取了衣裳過來,伺候她穿了之后,其他的丫鬟也跟著醒來了。

  主子都起來了,做奴婢的斷沒有還躺著睡的道理,院子里燒水的,泡茶的,熬粥的,一并忙碌了起來。

  云卿梳著簡單的發(fā)髻,插了根尖利的銀鑲金的簪子,換了一套利爽的衣裳,一切準備好了后,外面的管事媳婦們也到齊了,聽她們一個個撿了主要的事情說了以后,云卿又吩咐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下去,然后便去了謝氏那請安。

  謝氏此時也起來了,云卿從李嬤嬤手中接了藥碗,一勺勺的喂給謝氏,不時的掏出帕子,給謝氏擦擦嘴角,模樣認真又細心,看的李嬤嬤是又安慰又可惜。

  “你每天這么忙,早晨就別到我這來了,能多休息一會是一會。”謝氏喝了藥,望著女兒,慈愛的說道,這些天女兒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底,作為母親的,哪有不心疼。

  “也不差這一會。”云卿笑著接過翡翠遞來的一碗?yún)⒉瑁霸僬f了,女兒也是希望娘早點能好,便可以不用這么辛苦,這可是天天來催促娘嘛!”

  謝氏笑了,“你這鬼丫頭,橫豎都是你有理,都是娘沒用,否則也不會連累你說出那樣的話。”

  “那話又怎么了,雖然聽起來驚世駭俗了,可是爹回來了,那還不是作廢了。”云卿不在乎的笑笑。當然沒有這么簡單,云卿說出這句話來,已經(jīng)是為世人所覺的大逆不道了,就算是沈茂回來了,可是能說出這樣話來的女子,所作所為太過大膽,名門世家是不敢要了的。

  謝氏何嘗不知道,不過此時也知道女兒是沒有辦法才走這一步的,也沒有說太多,心里記掛著沈茂,“你一直都說老爺會回來,怎么這么肯定?”

  云卿哪里知道沈茂到底還不能不能回來,不過是說來讓謝氏松心的罷了,她拍拍謝氏的手,笑道:“娘,你不知道,女兒這幾天做夢,夢到爹沒事,天上掉了個白胡子的老頭丟了個葫蘆給爹,爹騎在上面,一丁點事都沒有呢。”

  白胡子的老頭丟葫蘆,那不是神仙嗎?謝氏平日里就信佛,聽到云卿接連幾天都做了這個夢,心里定了些許,也許是真的呢,她反握住云卿的手,“嗯,你爹肯定是沒事的,咱們娘兒倆兩人一定要把這個家守好,等你爹回來的時候,沈家還是要原原本本的樣子,我身子已經(jīng)好了不少了,家中的事就全交給娘了,你就在外頭管理好產(chǎn)業(yè)就行了。”

  聽到謝氏這番話,云卿就知道謝氏是沒有問題了,又說了幾句體貼的話后,到了前院里。

  此時天已經(jīng)全亮了,李斯已經(jīng)到了前頭,和云卿往南城外的一個染坊里去巡查,沈家的染坊比起皇家的織染局來,也只是略小了些,里面上上下下加起來起碼也有三千人,整個染坊到處都是掛著各色的布料在外面,里面的大染池里面飄著素色的鍛料,工人們正在辛勤的忙碌,對于云卿的到來,雖然有意外,可是不會耽擱手頭的事務。

  而云卿外出,到底還是戴了一層紗帽,這也是謝氏努力強調(diào)后才答應的,因為每日要出入這些工人所在的地方,李斯也覺得以云卿的容貌,戴著紗帽會比較好。

  到了一處小染坊的時候,李斯的帶著云卿走進去,這里頭和外面截然不同,顯然是沈家的機密之地。

  李斯站在一處染缸面前,讓人拿出一匹布來,放在云卿的面前,“大小姐,你且看,這是老爺在出事之前正在織染的布料。”

  云卿望著眼前那顏色極艷麗的絲綢,手指在上面拂過,如同柔軟的云彩,幾乎沒有任何的觸感,再掂量一會,簡直輕的猶如云絮一般,她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那布料隨著她視線的轉(zhuǎn)變,又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色彩,方才正面看是紫紅色,如今側(cè)過頭來看,又是藍色,她不禁的調(diào)整了下步子,再換了一個方向看過去,又是黃紫色,就算是從小穿慣了頂級衣料的云卿,也不由的驚訝道:“這絲綢很神奇,每換一個角度,就會變化一個色彩,摸起來的手感也特別好,簡直像是水一樣,又有云的柔軟。”

  李斯點頭道:“是的,這個是老爺讓染坊的大師傅一直在做的絲綢,是今年的新品種。”

  沈家的絲織品一直能占據(jù)市場,便是每年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新品種絲綢緞料出產(chǎn),再加上東西好,價格合適,才會一直占據(jù)絲織品市場的大頭。

  “可是這樣的絲綢,出一匹應該很難,不會是要大范圍的銷售吧。”對于絲綢的制染技術(shù),云卿已經(jīng)熟悉了解,眼前這樣上等的絲綢,出來的量就不多,更何況要將顏色染得能夠根據(jù)光線和角度的改變折射變得多重多樣,所費的時間和人工肯定不菲。

  見云卿說,李斯點頭,將布匹放下,與云卿走了出去,站在染坊的一處偏靜的角落才說道:“大小姐,這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沒有告訴你,可是昨日聽到沈氏族人上門的事,我覺得還是說出來罷。”

  看他一臉鄭重,云卿臉色也凝重了起來,“李管事,你有事便請說。”

  李斯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后,才開口道:“這緞料是老爺今年年前交代開發(fā)出來的,用的是碧水蠶吐出的絲,經(jīng)過了七七四十九道工藝,三個月才能出一匹布料,所有的都是用的最好的染料,最好的師傅,技術(shù)也是老師傅和老爺一起研究出來的。”他的聲音一下變得非常的低,“老爺想?yún)⒓咏衲甑幕噬谈傔x。”

  經(jīng)李斯這么一說,云卿便明白了。這種絲綢一切都是精益求精,碧水蠶是沈家喂養(yǎng)的最好的蠶種之一,吐出的絲綢本身就帶有淺碧的顏,以往用這種蠶吐出來的絲,就是直接織成布料,作為上等的絲綢賣。

  而今年,也就是柳家和沈家關(guān)系疏遠的時候,以前在揚州,沒有人會上門欺壓沈家,一來沈家是揚州的百年望族了,二來也是因為有柳家在后頭撐腰,隨著柳家的行徑敗露,以及后來事情的發(fā)生,沈茂想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別的地方。

  皇商雖然也是商,可是到底和皇字沾上了關(guān)系,以前有柳家的庇護,根本不需要擔心什么,如今……云卿想到族長上門威逼的那幕,豈不是就是看出了沈家沒有人在后頭撐腰么。

  父親想的很長遠,可是這個念頭還沒完成,就出了泥石流的事出來了。

  “這緞料今日看到的是成品嗎?”云卿問道,如今她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父親真的出了事,那今年這個皇商的名頭她是一定要去爭的,有了皇字沾身,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囂張了。

  李斯見云卿在沉思,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今日那批正是最近出來的一匹最好的,大師傅還在精益求精,希望能將色澤再多轉(zhuǎn)換,力求純粹自然,不露痕跡。今年的皇商競選也要開始了,大約九月的時候,就要將各地方的競選布料獻上去。”

  大雍的皇商也并不是確定了之后就不再改變,每五年會進行一次競爭,其他有實力的商家可以呈上自己最為得意的作品,獻給京城的主子評選,選出的前三名就能擔任皇商一職。當然,除了這一點外,還有其他的要求,比如商行所有的規(guī)模,還有每年出產(chǎn)的產(chǎn)量,品種的齊全度都包括在內(nèi)的,因為宮里不可能只穿一種面料的衣裳,像沈家這樣的規(guī)模,自然不在話下。

  “嗯,這個一定要參加。”云卿緩緩的開口,看來李斯心里也是有擔憂的,只怕她一個弱女子撐不起這個家,直到昨日的事情發(fā)生,才讓李斯在內(nèi)心里對她的觀念完全的轉(zhuǎn)變,也才會將此事告訴于她,“那李管事,這個緞料可有取名字?”

  一個好的名字對于參加緞料競選也是非常重要的,宮里面的人總不會用‘白菜段’‘蘭花緞’這樣的名字。

  “此等事情我和幾個管事也在想,思來想去的,此等艷麗的絲綢,一定要配上一個足夠旖旎的名字,可一旦旖旎了,又怕落入了俗套,所以一直都決定不下。”李斯雖然對生意在行,可到底是商人,這些文雅的東西,還是覺得棘手,“大小姐,你可有什么好的名字?”

  “我記得五年前得選的那一匹緞子是叫‘天水碧’。”云卿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腦中想象著剛才那一匹布的光亮色澤,“瑤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此緞為進貢所用,又有艷彩之色,‘瑤光緞’這個名字如何?”

  “瑤光,天上的星光,璀璨動人。這個名字不錯。”李斯念了幾遍,覺得典雅高貴,很適合京中貴婦的風雅喜好,頓時贊譽道。

  “那這事就麻煩李管事多多督促了,此緞料一定要在本次的競選上進入前三名。”只要進入前三,那么沈家就可以邁入皇商的行列了。

  這次來染坊的主要目的便是來看瑤光緞的,兩人看完了便往回走,不多久便看到一名伙計急急的跑來,在李斯面前說了幾句話后,李斯抬頭望了一眼云卿,走過來道:“小姐,前方的鋪子里出了事。”

  “什么事?”云卿眉頭微皺,她知道那些人不會安份的,心里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

  “有人拖了一車的貨回來,說是我們沈家以次充好,要我們早點關(guān)門。”李斯道。

  “噢,那我和你就順便去看看吧。”云卿淡淡的一笑,剛好她需要立威信,就有人送上門來了,這樣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李斯了然的點頭,在前面帶路,一直到了市中靠東出貨的店鋪門口,四米寬的店門敞開,門前站了已經(jīng)圍了好幾層的人,正在小聲議論著此事。

  原本這事其實算不得太大的事情,不過在這種非常時候,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變成影響巨大的事情,所以云卿并沒有輕視這一切,若是今日讓人尋了由頭,說了沈家的貨物不好,不到幾天,便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到時候族里那群人又會有借口上門,說她打理不好鋪子云云。

  李斯一出現(xiàn),圍觀的人認出他是沈家的外事大管家,便讓開了一條路,露出里面正破口大罵的人來。

  李斯首先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大小姐,請。”

  這一句話,就是將云卿的身份給表明了,李斯知道,云卿便是要借助今日的事,在眾人面前將自己的第一炮打響,那么他的態(tài)度,將代表了沈家其他管事的態(tài)度。

  果然,見他如此恭敬,眾人也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李斯是沈茂手下得力第一人,能得到他尊敬的人,不會是那等子毫無本事的人,心里首先就看重了幾分。

  而云卿的姿態(tài)雖然裊娜,可是步履端莊,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女子刻意的柔婉,而帶有一種平穩(wěn),也讓人心下不敢輕視。

  她穿過眾人,走到了里頭,只看見一個穿著藍色長褂子,帶著瓜皮帽的瘦高男子,正拍著廳中的桌子,暴怒的吼道:“你們沈家以次充好,竟然還不承認,真是沈茂一走,你們就亂七八糟,搞的烏煙瘴氣的!這樣以后還要不要做生意了!若是今日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坐在你們門口不走了!”

  聽著這話,云卿頓時皺起眉頭來了,這人哪里是來說事的,看起來倒更像來挑事的!

  里頭的掌柜此時也生了怒氣,“張掌柜的,你話可不能亂說,我們沈家是百年的老牌子,從來不會做這種以次充好,只看眼前利益的事情,你這貨肯定不是我們這里的!”

  那張掌柜一聽這個話,更加跳了起來,“以前你們當然不會啊,可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們東家是個女人了,她還不是做一天趕緊賺一天的錢,哪里還管什么聲譽不聲譽的!”

  這話引得旁邊的人一陣唏噓,沈茂失蹤的事,全揚州上下無不傳的沸沸揚揚,而現(xiàn)在掌家的就是沈家的嫡長女沈云卿,這個女子才十四歲,難保沒有報了這種想法,撈多少是多少,反正沈家的錢多,就算是坐在那一動不動,這輩子也不用愁了。

  云卿徐徐的走了進去,李斯跟在后面,對著張掌柜笑道:“這不是張掌柜嗎?怎么今兒個生這么大的氣,到底什么事惹了您了?”

  張掌柜一見是李斯,立即轉(zhuǎn)頭就對著他抱怨道:“你還說,今日這事你得給我個說法,如今你到底還做不做得了主?”

  他好似沒看見站在李斯旁邊的云卿,李斯微笑,“我今兒個做不做得主不重要,因為今兒個我們家的大小姐在這里,相信她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張掌柜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到了云卿身上,卻含著一絲輕蔑,輕哼道:“一個女子,懂不懂這些啊,莫是站在這里想以美色來做生意吧……哈哈……”

  他說完,覺得自己說的似乎很好笑的狂笑了幾聲,李斯聽后,面色卻出現(xiàn)了怒色,用美色做生意,那是暗喻云卿和窯子里的妓子一樣。

  周圍的人群也發(fā)出幾聲隱隱的笑聲,帶著猥瑣的笑意,透出幾分不懷好意。

  李斯下意識的轉(zhuǎn)頭望著云卿,雖看不到紗帽下她的模樣,卻依舊能感受到她并沒有因此而生出怒意。

  云卿淡淡的望著笑的開心的張掌柜,嘴角微勾,面紗下的面容透著從容鎮(zhèn)定,話語聲里甚至帶了淺淺的笑意,“張掌柜平日里定是做過不少,否則不會一看到女子就想到了那方面,只可惜,沈家是做布料生意的,若是張掌柜還想談布料的事情就繼續(xù)談下去,若是想要做,我相信,前方不遠處的秦淮河畔,是最適合您去的。”

  “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在這張口閉口‘’,難道不懂什么是羞恥?”張掌柜未曾料到她會有膽量反擊,立即指責道。

  “張掌柜你既然知道我是未出閣的女子,又為何故意要用四個字來侮辱于我,莫非認為我是個女子,你就存了看輕之意,既然如此,那你還是將問題說出來,如此一來,你我都好將生意的事解決,也可以看看我這女子是否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不是在這浪費口舌之力。”一番話輪轉(zhuǎn)下來,既說了張掌柜的不是,又自然的拉回了話題,三言兩語便扭轉(zhuǎn)了局面,真是不容人小看。

  站在眾人之中的,其中有一名著了深紫色的身軀高大的男子站定在了門前,擰起兩道刀眉望著里面那個面紗遮面的女子,眼底有著探究。

  這個女子的聲音,他似乎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聽過,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他來揚州的次數(shù)不多,見過的人也有限,究竟是在哪見過她呢?

  旁邊跟隨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輕聲道:“爺,這是商鋪里的人在扯皮,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去看看吧。”

  “不,就在這看看。”男子身形不動,幽黑的眸中帶著深深的探究,望著站在鋪子中間的云卿。

  而張掌柜聞言后,意識到自己剛才話題也扯遠了,又恢復成怒氣沖沖的模樣,吼道:“我和你們沈家生意來往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做了這么久的生意,一直相信你們,九天前,我從你們沈家訂了七百匹的繚綾,也沒檢查就拉了回去,可是昨兒個來了個客戶,說是要繚綾的,我到倉庫里去一看,好你個沈家啊!你們說是說繚綾,在繚綾里面竟然摻雜了尼棉綾給我!”

  綾是布料的一種,綾類的布料光滑柔軟,質(zhì)地輕薄,經(jīng)常用來做裙子和衣裳的里料,而繚綾是綾中最好的一種,屬于素綾,全部是用純桑蠶絲做原料,而尼棉綾則不同,它雖然也是綾,但是其中參雜了棉花和其他東西,雖然看起來和繚綾差不多,但是摸上去,手感要差許多,色光不夠漂亮,手感也不夠柔軟,價格自然要便宜了一大半,是屬于中下等織物,兩者相差甚遠。

  張掌柜說完后,特意讓人抱了一匹布進來,在云卿面前撕開封口,然后展開在眾人的面前,憤怒道:“你看,真正的繚綾落下如水一般柔軟,你再看這個,下面波浪邊如此嚴重,很明顯不是蠶絲織就,再對著光看,光照耀上去,反射的光芒散而淡!”

  張掌柜越說越氣,拿起那匹布往桌上一扔,指著罵道:“你好好的去看一看,這到底是什么?!”

  云卿眉頭輕皺,她不需要再去細看,繚綾和尼綿綾的區(qū)別太大,她一眼就能辨別,她轉(zhuǎn)頭對著李斯道:“讓掌柜查下賬本,這批貨是不是九天前售出去的?”

  李斯得了信,往后去查賬,而云卿對著左右伙計吩咐道:“還不去倒杯好茶來給張掌柜。”

  “張掌柜,你請坐,若是這尼棉緞真是沈家弄錯的,我今日定然會給你一個說法!”云卿客客氣氣的說著話,實在讓張掌柜無法怒目而罵,只得重重的哼了一聲,坐在位置上接過伙計奉上的茶。

  過了一會兒,李斯便過來回復道:“大小姐,的確是九天前在沈府提了七百匹的繚綾,賬目上記得很清楚,我們給的是繚綾。”

  “是吧,我就說了,你們還不相信!這個繚綾就你們沈家的最好,我當然是來你們這拿貨了,可是就因為相信你們,我檢都沒檢查就拉走了,誰知道竟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張掌柜喝了一口茶,聲音更大了,幾乎是用吼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沈家以次充好了。

  云卿不開口,走到外面那一車拖來的尼棉綾上,將封口撕開一看,當看到上面一片白色的接口,眼底露出了一抹嘲諷。

  “怎么樣,都是尼棉綾吧,我沒騙你們吧!我告訴你們,這個對我的損失可就大了!你們害得我的客戶走了,還損失了名譽,這些損失,都得你們沈家賠!”張掌柜一口氣將茶水悶干,站起來渾身得勁的喊道。

  云卿的容顏掩在紗帽之下,乳白色的輕紗隨著風輕擺,蕩出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波浪,她緩緩的點頭,“當然,若真是我們沈家的以次充好,那么以一賠十,那都是應當?shù)摹!?br />
  張掌柜一聽,眼睛都亮了,以一賠十,那就是七千匹繚綾了,這其中的價值可真是不可估計,他等于賺發(fā)了,他立即點頭道:“既然大小姐你承認了,那就以一賠十吧!”

  “慢著,張掌柜,繚綾一匹價值何許,你我心中都有數(shù),以一賠十,沈家損失太重,怎么也得讓我好好辨別一下才是。”云卿看著張掌柜道。

  “那是,你就看吧。”反正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樣來,張掌柜這次自動自發(fā)的坐了下來,滿臉神清氣爽。

  “去,讓人去倉庫抱五匹繚綾和五匹尼棉綾過來。”云卿吩咐道,李斯立即使了伙計去倉庫,轉(zhuǎn)頭看著張掌柜隱隱發(fā)笑。

  過了一會,兩個伙計就抱了五匹繚綾和五匹尼棉綾過來放在了桌上,云卿特意讓人放在靠近眾人面前的地方,然后拿起其中一匹尼棉綾對著張掌柜道:“張掌柜,你看,這是我們沈府所產(chǎn)的尼棉綾,你請看看和你拿的有沒有不同的地方?”

  張掌柜掃了一眼,哼道:“都是一樣的次貨。”他的柜中賣的都是高檔的絲綢織物,尼棉綾這種東西,他當然不會放在眼底。

  云卿點點頭,“張掌柜你可要看清楚了,尼棉綾雖然次貨,可是也有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說你不懂,你還真是不懂,尼棉綾因為是混雜編織出來,所以不管是哪一家的,尼棉綾的質(zhì)量相差都不大,在光下都是混雜不堪,沒有規(guī)律可尋的,如何不同?”張掌柜很是不屑。

  “當然,你所說的沒錯!”云卿將布料的封口撕開,然后在眾人面前道:“尼棉綾的布料是不會有什么不同,可是我們沈家的標記卻是不同的。”

  她一手拿著剛才從自家倉庫里撕開的封口,另外一只手拿著張掌柜撕開的布料封口,展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我們沈家在半個月之前,全部改用三層的色紙做封口,而這邊這一匹布,上面印的日期是在九天前出貨,可是大家看這個封口,色紙只有大紅一種色澤,這明顯就不是沈家的貨物!”

  半個月前,一得知沈茂出事之后,云卿就想到了商行的事,當即就和李斯商量,連夜將所有的貨物包裝封口全部改裝,外表還是沿用以前的紅色封口,但是其實紙張里面是三層極薄的色紙,這樣表面上看不出來,當故意從側(cè)邊撕開,細細去看的時候,卻能看到另外的黃色紙邊和藍色紙邊。

  這種標志,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將真貨拉回之后,再用次貨爛貨來詆毀沈家的聲譽,當時李斯還覺得太過興師動眾了一點,如今看來,大小姐的確是有長遠的目光,能看到這一點來。

  封口在眾人手中傳遞,他們都看到了里面的區(qū)別,人群里有人開始說話了,“還真的不一樣呢。”

  “是啊,這張里面是三色的,完全不同,你看看,好厲害,沒看過這種標志的。”

  張掌柜的臉一下就僵住了,他沒有想到竟然在封口里面還會有這種手段,頓時惱羞成怒道:“你給我的是繚綾,你現(xiàn)在拿出來的尼棉綾,當然不一樣了!”

  云卿淡淡的一笑,“張掌柜說的沒錯,繚綾我們沈家自然也是做了標記,只是張掌柜你真的丟的起這個面子嗎?我們沈家所有的布料封口全部都有不同的記號和標記,不管是布匹還是封口,我們都拿得出相應的證據(jù)。當初我父親訂下了十天之內(nèi)發(fā)現(xiàn)貨物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無故換貨的規(guī)矩,是為了保障大家的利益,防止貨物的意外傷害。可是這種規(guī)矩,卻被你拿來謀取利益!你從我們沈家買走七百匹的繚綾,然后讓人找了尼棉綾來,仿造成我們沈家的繚綾,再來我們沈家鬧事!說我們沈家以次充好,敗壞沈家的名聲,你這么做的目的,是想大賺一筆之后,再和我們沈家翻臉嗎?”

  面對如此的質(zhì)問,張掌柜的臉也掛不住了,他站起來,左右看了幾眼,惱怒道:“什么仿造,肯定是我伙計搞錯貨了!我回去看看再來!”

  說完之后,趕緊讓人拖著那一車子的假貨,低著頭匆匆的跑了。

  “哎呀,張掌柜啊,以后我可不敢去你家買布了,要是你家伙計不小心把尼棉綾拿成繚綾給我,那我可不是吃虧了……”一個人在張掌柜后高聲的打趣著,惹來人群里面發(fā)出陣陣的哄笑聲。

  羞得張掌柜埋頭使勁的往前沖,一下撞到樹上,疼的齒牙咧嘴也不敢停,他本來是想打主意,趁著沈家出事,不敢再出什么事,借著這個敲詐一筆的,誰知反而讓自己丟臉了!

  一個圍觀的婦人大聲道:“沈小姐,你們家的布好,價值又好,可是不零售,我們買不起啊!”

  “是啊,是啊,那繚綾是好料子啊,就是尼棉緞,剛才我看到也是很不錯的!”

  圍觀的老百姓倒是沒那么多壞心,她們有點湊熱鬧的性質(zhì),李斯要站出來拒絕,云卿卻淡淡的一笑,站出來道:“沈家能有今日,也是多虧了揚州的父老鄉(xiāng)親支持!方才大家也聽見了,張掌柜的雖然是來鬧事的,可他也說了,咱們沈家的布料是揚州最好的,為了感謝你們對沈家的支持,今兒個沈家的緞子,最低可以一匹起價,但是僅僅只限今天一天,因為啊,我們沈家,不能和其他的掌柜搶生意哦!”

  一番話說又貼心,又帶著點打趣,眾人未曾想到高門千金也會有這種語氣與人說話的,再加上聽到可以一匹起價的購買,頓時開始搶購了起來。

  云卿趁著人群還沒有多到擠起來的時候,由李斯和身后的流翠,采青護著,往后院走去。

  “大小姐,這樣零賣會不會不太好?”李斯有點擔心,畢竟沈家一直是作為最大的供貨商的,價格比起其他的商戶當然要便宜許多,他擔心太多人買,導致其他商戶不滿。

  “我們也只是賣半天而已,夜晚日落就關(guān)門了,對他們損失不大。而今日之事,你已經(jīng)看到了,有那么多人圍觀,若是他們一句話沒有說好,傳言就是一句接一句的變化,到時候真變成我們沈家以次充好,麻煩就大上許多了。如今我宣布可以購買平日里買不到的價格購買布料,他們的心里就只有喜悅,只要他們心里偏向我們,所說的話就會自然而然對我們都有利,現(xiàn)在我們沈家,就是要有利的消息和傳言,這樣才能在出現(xiàn)變故的時候,站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摹!痹魄淇戳艘谎勖Φ牟豢砷_交的伙計,柔聲說道。

  李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個層面的事情,而云卿每次考慮的事情,總是超乎他的范圍之內(nèi),就像在下棋,走出第一步的時候,云卿往往已經(jīng)想到了第十步,或者可以說第二十步。

  面前這個嬌柔的少女,那身軀仿若蘊含著無盡的智慧,那雙傲然淡定的鳳眸,似乎能將全局都把握在手中,不亂上一步。

  李斯堅信,即便是老爺真有不幸發(fā)生,在大小姐的帶領下,沈家也絕對不會走向衰敗。

  而外頭看熱鬧的紫衣男子,此時嘴角卻微微的上揚了一丁點弧度,這個沈家的大小姐,不可謂不簡單,不管是隨機應變的能力,還是遠謀深慮的敏慧,都比平常的女子要超出許多倍。

  站在他身后的小廝卻好奇道:“爺,這沈家小姐好端端的零售,弄得店里伙計忙得熱火朝天,賺也賺不到什么,不是白虧了嗎?”

  “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紫衣男子見那女子已經(jīng)走入后院,腦中浮現(xiàn)的是她蹁躚的身影,他確定自己曾經(jīng)見過她,一定見過,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呢。

  “我哪里和她不同了?”小廝還在好奇。

  紫衣男子眼眸一冷,睨了他一眼,“你話太多。”

  見男子臉色冷了下來,小廝立即閉緊了嘴巴,他也是跟著爺走到這鬧市里,一下放松了,爺可最不喜歡人多話了,他還是閉嘴的好。

  夜幕慢慢的降臨,迷離的燈火開始沿著青瓦小屋延伸起來,家家戶戶點上了燈火,而云卿也在此時到了沈府的二門前。

  李斯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小姐,那個薛大戶,我派人跟蹤了他數(shù)天,將他的資料和行蹤都整理寫到這張紙上。”

  云卿接過紙來,點點頭,“上個季度的賬目都收回了嗎?”

  “除了開始的那些,其他的都無事,我也一直在每個出貨點盤看,吩咐了信得過的人盯著的。”李斯皺著眉,一臉肅色道,如今是一絲一毫都不能松懈,比起外部的問題,內(nèi)部出現(xiàn)的問題才最可怕。前幾天他就抓到四個偷偷的想要將布成批運出去賣掉的染坊學徒,狠狠的在人前罰了,送到了官府之中。

  “辛苦你了,只要渡過這段時間就會好了。”云卿含笑道,臉色浸在淡淡的燈光里,眸中卻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凌厲。

  “我也相信會的。”李斯道。

  待李斯走遠了,云卿才轉(zhuǎn)身進了垂花門,天色的昏暗讓她眼前仿若有一層重重的簾幕拉了下來,額頭有一種粘膩的沉重感,她將紗帽取了下來,采青接了過來,心疼的望著云卿:“小姐,等下回去泡個澡,你今日就早點休息吧,你這樣下去身體哪里受得了!”

  云卿聽出她的關(guān)心之意,轉(zhuǎn)頭笑道:“你這丫頭,是不是自己累了,就想要偷懶了,若真是如此,明日我就放你一天的假,你好好休息吧!”

  她平日里和丫鬟們相處的時候,不會一味的只用威嚴,有時候也要和她們說笑玩樂,這樣才能讓她們覺得可親可畏,用人也是一門大大的學問。

  “小姐,你回來了,奴婢估摸你這時候該回來了,早讓婆子將水燒好了呢。”一進院子,雪蘭就迎了上來,殷切的說道。

  “嗯。”云卿點頭,雪蘭若是能將心眼用在好處,即使做丫鬟也是個出色的,這些天她一直留意著自己的出入時間,把東西都準備妥妥當當?shù)摹?br />
  因為采青和流翠每日都要跟著她四處走,雪蘭便獨自出頭,雖然開始很多丫鬟不買她的帳,但是她嘴甜也哄了不少人,倒是把院子管得還似模似樣。

  當然,也是青蓮是個沉穩(wěn)的,雖然不說話,但是眼睛是好用的,問兒單純,卻也不笨,加上有飛丹在那看著,雪蘭也不敢造次了。

  云卿浸在大大的浴桶里,頭靠在弧形的邊上,閉著雙眸,開始想明日的事情,既然要參加皇商競選,有很多事情如今也差不多要準備了,該打點的要打點,該送禮的要送禮……

  如今已經(jīng)七月……

  七月了……

  這么快就七月了,若是這一世沒改變的話,馬上那件事接著就要來了!

  到底會不會來,至少她現(xiàn)在還沒有收到消息,如果來的話,以她目前的情況,說不定算不得壞事。

  在蒙蒙的霧氣之中,一個影子悄然無聲的進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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