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娶？”明妝心里疙疙瘩瘩的的不舒服。

　　“怎么可能？”在他看來，這件事無關(guān)乎男女之情，而應(yīng)該上升到政治高度。那個庶出的女兒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個拉攏他的物件。滿朝都知道他和首輔的關(guān)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如果他收了他的庶出女兒做妾，矛盾的焦點會轉(zhuǎn)移到他身上，彈劾他的奏折就得摞成摞。

　　明妝見丈夫并未動心，心里快慰了許多，但仍不住問：“不怕得罪首輔大人？”

　　“得罪就得罪，大不了就當(dāng)我沒考過進士！”

　　明妝從沒見過他這樣，想不通如何首輔大人就能讓他厭惡成這個樣子。但是以現(xiàn)在的狀況看來，他徹底激怒張首輔只是時日問題，她默默的扒飯，心想恐怕未來真的只能靠使銀子了。

　　敏湛本來就沒胃口加之提及首輔要他納妾一事，連看菜肴的念頭都沒了：“我去書房了，你慢慢吃吧。”

　　她唔了一聲，隨他去了。在濘城的時候，他白天溫書，晚上還能抽出空來陪她。到了京城后，事情起了變化，他白天在翰林院抄抄寫寫必然不在家，傍晚偶爾有應(yīng)酬，晚上則在書房寫折子。

　　加上不像在濘城，有家中瑣事可以商議，她又不懂朝政，當(dāng)真沒什么共同語言了。

　　這樣也好，免得到時候分不開。

　　—

　　卓小安去了天津衛(wèi)之后曾讓人捎信過來報平安。明妝這才知道，卓小安并非錦衣衛(wèi)正式成員，只是下屬的探子之一，又窮又危險，雖然說出來不好聽，但總歸比做伙計有前途。明妝讓他好好干，她會捎信給家里讓哥哥照顧他的父親。日子不咸不淡的過著，敏湛繼續(xù)在翰林院熬日子，準(zhǔn)備等時間到了，在六部任職改變境遇。

　　這年年底的時候，隔壁胡爾克妻子孫氏找明妝借了一百兩銀子過年，原來是在朝中亂發(fā)言被皇帝扣了三個月月俸。言官沒有其他的收入，一被罰俸全家老小就得發(fā)瘋。年底京官亂象頻現(xiàn)，只要有外地的官員進京，京官們便恨不得查人家祖宗三代看是不是和祖籍在一個地方，好攀攀老鄉(xiāng)借以得點孝敬。敏湛不喜這套，于是一年收入只有微不足道的俸祿。

　　翰林們其實是有發(fā)財機會的，只是這個機會的希望太過渺茫，很多人不敢希冀。

　　那就是到了鄉(xiāng)試年，成為地方的鄉(xiāng)試主考或者副主考，除了朝廷發(fā)給的路費補助銀兩外，還能在地方獲得當(dāng)?shù)毓倮魧W(xué)政贈予的銀兩，只要去的地方不是極窮的省份，每個主考都能撈上幾千兩銀子，一夜翻身致富。可是主考不僅要學(xué)問過硬，人品資歷都得能拿得住手。

　　而敏湛，先不談學(xué)問和人品，光資歷這一條，他就得往后排。

　　可偏偏他就上了。得之這個消息的時候，翰林院的蕭檢討正拉著他講剛進來的杜修撰的笑話：“嘿嘿，你知道嗎？據(jù)說咱們修撰大人，為了能獲得這次機會，每天都在家服補藥呢，就怕到時候病了去不成。你說，用的著嗎？這種好事哪能輪到咱們這一年的翰林！我瞧著啊，怎么也得再熬個七八年，那還是好的。修撰大人這藥吃的有點早，你說是不是？”

　　敏湛以余光看到杜修撰朝他倆這邊走來了，趕緊對蕭檢討道：“噓噓，人來了。”

　　杜修撰氣沖沖的走到敏湛桌前，從衣袖中甩出一個很大的黃紙包，往桌上一撂。

　　敏湛摸不著頭腦，撥了撥黃紙皮：“這是什么？”

　　“恭喜秦編修了！成為陜西鄉(xiāng)試副主考之一！這補藥，杜某用不著了，特贈予秦編修！”說完這個叫在場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他揮一揮飄然而去。讓其他人的目光殺死秦敏湛。

　　敏湛瞬間覺得周圍的氣氛讓人喘息不順暢，他輕咳了聲：“……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蕭檢討怔了怔，繼而道：“剛才的話就當(dāng)我沒說過，秦兄好好補身子準(zhǔn)備上路吧。回來給我這個窮兄弟帶些特產(chǎn)就行了。”

　　誤不誤會已經(jīng)不重要了，讓其他人覺得極度不平衡就是死罪。

　　自從這小消息不脛而走，秦敏湛就沒消停過，酸溜溜揶揄的話就不消說了，以前所結(jié)交朋友的反目才真正讓他痛苦，彈劾他的折子鋪天蓋地。和敏湛的痛苦相反，明妝卻很相當(dāng)?shù)拈_心，先不講作為副主考沾沾主考的油性就有上千兩收入能夠補貼家用。最關(guān)鍵的是張首輔并沒有記恨敏湛，而是再次向他示好，這不愧為不是個喜人的兆頭。

　　敏湛幾次表示自己不堪重任，但禮部就是不改規(guī)定，那意思便是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于是敏湛一邊準(zhǔn)備轎子做衣裳，一邊在家罵張首輔這個老狐貍，把他硬推成鄉(xiāng)試副主考，離間了他原本的朋友們。

　　張首輔也看出，所謂年輕京官的新黨內(nèi)部其實很脆弱，而秦敏湛也不是他們的領(lǐng)袖，領(lǐng)袖另有其人。

　　明妝家隔壁的胡科長身為負(fù)責(zé)督查的都給事中，對秦敏湛不夠資歷卻成為副主考這件事自然無法容忍，連連上奏折分析其中的陰謀，并推測秦敏湛行賄給禮部官員，結(jié)果又被皇帝罰俸半年。

　　七月初敏湛從兵部領(lǐng)了勘合后，踏上了去往陜西的路途。臨行前將已經(jīng)領(lǐng)到的三百兩路費留給了明妝，因為一路上有沿途的府道官員接待，并不需要動這筆銀子，自然留下給妻子保管，然后與期喜洋洋其他人不同的，陰沉著臉上了路。

　　敏湛剛走，明妝轉(zhuǎn)手就把這筆錢作為夏天給盧鷹飛買冰的“冰敬”銀子，孝敬了給他。

　　敏湛走的第二天，天氣熱的能把出去的人血液都蒸干似的。午后從井水里取出冰的西瓜來吃，剛吃了一片，就聽有人叩門。綠衣可憐兮兮的看著明妝，那眼神分明在說小姐你真忍心要奴婢去開門嗎。

　　“叫青石去開。”

　　“是。”綠衣喜笑顏開，然后爬在門邊扯嗓子喊：“青石——青石——夫人叫你開大門！！！”喊了幾嗓子后，就聽青石帶死不活的聲音傳來：“是——我——這就去——”

　　綠衣不禁搖頭：“這家伙越來越懶了。”

　　“還說別人。”明妝笑道。

　　綠衣踮起腳尖瞄著外面：“不知道是誰，頂著這么大的日頭上門來，是不是隔壁又來借錢了？”

　　“不會的。孫氏來借錢都是趁天黑偷偷摸摸的來。”

　　突然綠衣竟啊的尖叫了一聲，臉色煞白：“是，是三少爺！”

　　明妝放下西瓜：“夢康？他來做什么？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綠衣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是秦三爺，不是夢康少爺。”

　　明妝心里咯噔一聲，心說這家伙來做什么？！正想著的時候，青石已經(jīng)帶人走了進來，青石美滋滋的向明妝道：“夫人，是三少爺來了。”

　　掐指算來，已有兩年多沒見過秦敏忠了，明妝見他個子長高了一截，模樣也變了些，脫了少年氣，頗有幾分男子氣概。

　　見明妝定著自己，敏忠笑了笑：“嫂嫂，不認(rèn)識我了嗎？”

　　明妝真想說不認(rèn)識，但嘴上卻不得不違心的笑道：“小叔子怎么突然登門，也不提前派人來知會一聲。坐，快坐！”

　　敏忠坐下后，溫笑道：“我要離京回濘城，特意過來看看你們。不過……好像來的不是時候，二哥不在？”

　　回濘城？難道是參加鄉(xiāng)試？“你二哥被選中成了陜西鄉(xiāng)試副主考，昨天剛走，不來的真是不巧。要不然還能留你在這里用晚飯。”

　　“我二哥不在，的確不方便。”敏忠道：“嫂嫂放心，我無心叨擾。”

　　無心叨擾你還來！“離京回濘城，是回去參加會試嗎？”

　　“嗯……”敏忠自嘲的笑了笑：“二哥已經(jīng)是副主考了，我卻還在考舉人頭銜。真真不想回濘城，見到母親又要挨責(zé)罵了。”

　　“小叔許久沒回家了嗎？難道一直在京城？”明妝驚訝：“那為什么臨走才過來，也太見外了。雖然分了家，但我們還是一家人呀！”

　　“我一直住在叔父家，叔父不會喜歡我和二哥聯(lián)系的。我只能趁離京時候過來看看，沒想到卻錯過了和二哥最后見面的機會。”

　　“緣何這么說？你們兄弟見面的機會還多著呢。都在京城，只要有心，私下見也是行的。”

　　“我這次若是再考不中，便不考了，安心在濘城和大哥一起料理田產(chǎn)地契算了，可能就像父親說的，我大概真不是讀書的料……”他語氣落寞，自暴自棄的說：“有些東西還是不要奢望最好……”

　　“你還這么年輕，說這些話未免太早了。”明妝對這次鄉(xiāng)試的結(jié)果一清二楚，秦敏忠過了鄉(xiāng)試，成為了舉人。

　　“……世事難料。”敏忠顯得很不自信，眉間都是愁云。半晌，他突然道：“我原本以為，這次上門能看到我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

　　你太不禮貌了！明妝沉著臉道：“怎么，柔珠的孩子沒讓你過當(dāng)叔父的癮嗎？”

　　敏忠笑：“我就是無心一說，嫂嫂你別往心里去！”

　　明妝眼睛看向別去，不接話。敏忠自覺沒趣，為了不顯得尷尬，道：“柔珠的孩子沒能生下來，她覺得那個孩子是她家小姐轉(zhuǎn)世，據(jù)說沒足月就流了。不過大哥后來又納了幾房姨娘，聽說孩子已生了，這次我回去正好能看看。”

　　明妝雖然知道自己能生育，但成婚這么久，聽到旁人一直念叨孩子，心里還是不好受。

　　她發(fā)現(xiàn)秦敏忠當(dāng)真有一出現(xiàn)就能讓她心情抑郁的能耐。

　　“既然二哥不在，我就不打擾了，我還要趕路，先走了。”敏忠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這些銀子是給哥哥嫂嫂買冰消暑用的，你千萬收下。”

　　禮尚往來。明妝讓敏忠等著，轉(zhuǎn)身也取了一錠銀子給他包好：“這是五十兩銀子，你二哥月俸不多，兄弟你別嫌少，千萬收下。”

　　推辭了幾下，敏忠不能不收，只得把銀子收下：“京官難做，苦了嫂嫂了。”明妝光微笑不說話，但是一路和他往外走，準(zhǔn)備直接把他送出去。門外的轎夫在太陽下等著，看到敏忠出來，趕緊擦了把汗，掀開簾子，迎少爺入轎。

　　“日頭毒，嫂嫂不要送了，留步罷。”敏忠說完，頭也不回的坐進轎子出了胡同。

　　明妝挑挑眉，雖然還是那么討人厭，不過的確穩(wěn)重了許多。

　　敏湛從陜西回來，除了現(xiàn)銀外，還有綢緞香料。可因為這些收入是官場默許的陋規(guī)，大家心里嫉妒卻沒人說什么。但事情很快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因為一個驚天消息傳來，秦敏忠在鄉(xiāng)試中中了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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