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打心顏
寢殿內(nèi)燈光昏暗，等到阮心顏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天色暗淡了。
“主子，您醒了？”
聽著綾羅寶帳內(nèi)傳來的動靜，婉兒掀開外面的帳簾，上前停在床前輕聲問道。
“嗯，什么天色了？”阮心顏揉了揉眉頭，看樣子她睡了很久。
“已經(jīng)是酉時了。”
阮心顏起身的動作微頓，睡這么久了？
“熱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主子需要沐浴嗎？”
“嗯。”
玉池中，熱氣氤氳，婉兒上前替她脫掉身上的寢衫，不意外的看到主子身上醒目的紅痕，自從回到浩國后，主子身上的這些痕跡就從來不曾消褪過。
主子一身白嫩潤滑的肌膚映得這些紅痕特別的沭目。
初見這些時，未經(jīng)人事的她心里可是驚愣了半天，她沒想到那樣優(yōu)雅深沉的太子殿下會如此——粗暴。
明月不在，她理所當(dāng)然的成為了主子的貼身女官，她知道自己該知道女官該知道的。
這些日子一有時間，她就泡在了太醫(yī)院，向那些資格深的女官請教。
才知道，原來主子身上的這些，對于主子來說，并不是施暴，而是……吻印！
這是太子對主子的寵幸和濃情！
置身于熱水中，阮心顏舒服的閉上眼，熱氣籠罩在全身，白皙如凝脂的肌膚因?yàn)闊釟舛鴿u漸通紅。
婉兒拿起絹布，上前細(xì)心的替她拭著額頭上的水珠，看她也泡的差不多了，才輕聲道：“皇后病重，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已經(jīng)入了宮。”
阮心顏倏地睜開眼睛：“為何不叫醒我？”
“太子不讓驚擾您休息。”那時候主子正熟睡著，連東宮太監(jiān)總管都未能入得寢殿，還是莫總管一個人進(jìn)來悄聲稟報太子的，可見太子對主子的寵溺已經(jīng)到了一種言語無法描繪的地步了。
阮心顏蹙眉，沉吟半響后，淡聲道：“幫我更衣。”年事已高，一旦病倒，就很麻煩，但愿只是一場病。
早已經(jīng)料到主子會這樣說，婉兒點(diǎn)頭。
東宮。
浩帝看著躺在床榻上半昏半醒的皇后，愛憐的撫摸著她銀白的鬢發(fā)，輕輕的呢喃著她的閨名。
“不知不覺，我們夫妻共度了四十年，還記得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在東郊城煌廟后面的巒山，你的許愿。”
皇后沒有睜眼，嘴角卻浮現(xiàn)一絲甜密的笑容：“那時候，臣妾初生牛犢不怕虎，現(xiàn)在想來，也許正是因?yàn)槟欠萦職庾屛矣錾狭嘶噬夏恪！?br />
浩帝溫柔的笑著：“朕還記得當(dāng)時你朝著巒山大喊，你說，你要嫁一個一生只娶你一人的男人。”
皇后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嬌羞：“那時候臣妾不知道你是皇上。”
“你說如果我要娶你，必須要發(fā)誓，一輩子只能娶你一人，否則你不嫁。”
皇后恍惚：“臣妾那時心比天高，不愿意入宮成為眾多妃嬪之一，可貴為天子的你卻對我說出：朕的后宮只有后位，沒有妃嬪，朕立的皇后必定是朕所愛的，否則朕情愿終身不娶！皇上可知當(dāng)初這些話，可傾倒了多少如臣妾這樣未嫁女子？天下誰不為皇上的話而暗自傾心相許？而臣妾最得天蒙眷！”為了她，他不顧朝堂上的百官反對，廢三年一次的選秀，廢三千后宮，四十年來，始終如一日，現(xiàn)在想來，她依然情難自禁。
“朕能娶到你，又何嘗不是得天蒙眷？”
“不……”皇后吃力的伸出手，輕輕的搖頭，眼中泛著晶瑩的淚光。
“臣妾能嫁給皇上，能伴皇上一生，是臣妾上輩子修來的福份。”
浩帝唇邊輕逸出一聲輕息，眼中也溢出些許的濕潤，握著她的手：“四十年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們總算是一起走過來了。”
“臣妾嫁給皇上時，心里發(fā)誓，這輩子要為皇上開枝散葉，定不辜負(fù)皇上只娶臣妾的忠貞，只可惜，上天不但不如臣妾心意，反而有意捉弄，讓皇上為臣妾承受世間壓力十?dāng)?shù)年，卻還得盡心盡力照顧臣妾的心情……”
“朕只是心疼你那十?dāng)?shù)年的郁郁寡歡。”
“生下畫兒后，臣妾十二年無所出，承受不住來自朝堂上的壓力逼皇上納妃，自請下堂，搬入冷宮，對皇上拒而不見……皇上卻從不曾有過怨言，只是更細(xì)心更體貼更包容，始終堅持著對臣妾的誓言。”
晶瑩的淚在皇后臉上垂落，聲音也有些輕顫哽咽：“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著，臣妾好后悔，竟然不知道時間的寶貴，還浪費(fèi)在與皇上拗氣上，那段時間，臣妾都快忘了當(dāng)初的誓言，唯有皇上始終牢記在心，臣妾何德何能？”
“朕知道你只是心疼我，才會那樣做，你的委屈，你的苦楚，朕如何不知道？”浩帝輕柔的為她拭去頰邊的淚，眼神也因?yàn)榛貞浂磷怼?br />
“那十二年，辛苦你了。”
“不……是皇上辛苦了，好在，上蒼開恩，終于讓臣妾與皇上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始愿為你生下了硯兒。”
兩人四目相對，淚眼朦朧中，盡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xiàn)。
“公主駕到，駙馬駕到！”
兩人聽聞太監(jiān)的通傳聲，兩人慢慢的松開手，拭去臉上的淚，相視一笑，脈脈柔情盡在眼底深處。
“兒臣見過父皇、母后。”
軒轅畫、阮南風(fēng)二人恭敬的行禮。
“都起來吧！”浩帝坐正身子，溫和出聲。
“母后，您怎么樣了？”軒轅畫起身后，急促的奔上前，看著躺在床上看起來虛弱無比的母后，擔(dān)憂的問候道。
皇后握著她的手，柔聲的說出事實(shí)：“母后老了。”
“不……是兒臣的錯。”軒轅畫的淚控制不住的滴下，母后的身體一向硬朗，如果不是因?yàn)椤负笥衷趺磿〉梗?br />
皇后吃力的支起身，軒轅畫上前攙扶她靠坐起來。
拍了拍女兒的手，皇后輕嘆一聲，語重心長的道：“畫兒，母后年事已高了，生老病死，是誰也無法避免的。”
“母后……”
“人喃，一輩子其實(shí)真的很短很短，你要珍惜。”
軒轅畫聽著她話里的深意，哭成了淚人。
“參見太子殿下。”外殿太醫(yī)們的聲音一致的響起。
軒轅硯大步走來，身后跟著曲瀾青。
“硯兒？”浩帝看了一眼曲瀾青，再看向自己的兒子。
“兒臣召見曲家少主進(jìn)宮為母后診治。”
“曲瀾青參見皇上！”
浩帝輕嘆：“久聞曲少主能妙手回春，醫(yī)術(shù)絕頂，今日一見，真是聞名不如見名，曲少主風(fēng)姿綽約，又何嘗不是絕妙之人。”
曲瀾青對于皇帝的贊賞，淡定從容的拱手：“皇上過獎！”
“曲神醫(yī)，快，你替我母后看看。”軒轅畫看著曲瀾青，如同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急促的上前。
曲瀾青不留痕跡的避開了軒轅畫的急促，不卑不亢的拱手，彎腰上前：“曲瀾青參見皇后娘娘。”
看著眼前的人，皇后眼中有些欣賞，好一個風(fēng)華絕代的男子，不遜色于她的硯兒。
“曲公子不必多禮，有勞了。”皇后含笑著伸出手。
曲瀾青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靜把著皇后的脈像。
“曲神醫(yī)，母后怎么樣了？”
“畫兒，你先急，別打擾曲神醫(yī)為母后診脈，我們先出去吧！”阮南風(fēng)安慰著。
軒轅畫輕靠入他的懷里，神情無助：“阮大哥，母后會不會……”她好怕母后會死，好怕世人把母后的死歸于顏兒身上！她的顏兒何嘗背負(fù)的起這份罪名？
“不會有事的，你也說了，母后身體硬朗，不會有事的。”皇后身體一向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一旦倒了下來，恐怕……
再加上皇上與皇后夫妻情深，一旦皇后倒下，皇上恐怕……這件事剛好趕上了顏兒與太子，唉！他就怕畫兒想不開。
曲瀾青靜脈片刻收回手。
“金針。”
跟在他身旁的少年打開藥箱，拿出藥包，抽出金針遞了上去。
曲瀾青示意一旁的宮人太監(jiān)讓皇后躺平，淡聲道：“娘娘，會有點(diǎn)不適，稍做忍耐。”
“無妨！”皇后安詳?shù)拈]上眼睛。
生老病死，對她來說早已經(jīng)看開了，這一天遲早會來，她就怕皇上會隨著她的離開而……孤寂！
在皇后身上扎下數(shù)支金針后，曲瀾青走到一旁的書案上，沉眉思慮片刻后，方才下筆。
“曲神醫(yī)……”浩帝滿懷期盼的詢問著。
曲瀾青執(zhí)起藥方交到一旁少年手中，叮囑了幾句后方抬頭看向軒轅硯和浩帝，語氣有些肅然：“生老病死，誰也無法避免。”
浩帝重重的坐回椅子上，老淚縱橫！
外殿，聽著曲瀾青的話，軒轅畫哭倒在阮南風(fēng)懷里，泣不成聲。
阮心顏從外面走進(jìn)來，剛好也聽到了曲瀾青的話，看著難掩悲傷的娘，淡淡的斂下眼，停住了步子。
軒轅硯、曲瀾青從內(nèi)寢走出來。
好半響，軒轅硯才沉聲問道：“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了？”
曲瀾青輕嘆：“需每日金針為娘娘續(xù)命，短則三個月，長達(dá)半年。”
“曲神醫(yī)，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阮南風(fēng)皺眉詢問。
皇后身體日漸衰退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平常不覺得，一旦倒下，很難再恢復(fù)，續(xù)命也只不過短暫時日，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曲瀾青搖了搖頭：“這還是我必須親自照顧，才能拖些時間，否則，皇后娘娘離去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怎么可能？母后身體一向很好，從來不曾病痛，怎么一下子……”軒轅畫無法接受事實(shí)。
掃了她一眼，曲瀾青淡聲道：“公主，病來如山倒，皇后娘娘的五臟六腑俱已經(jīng)衰老的差不多到極限了。”更何況……太子帶給她的刺激，能挨到今天，已經(jīng)是不錯了！
軒轅畫傷心的低泣，阮南風(fēng)輕拍著她的后背，無聲安慰著。
軒轅硯沉默片刻吩咐道：“莫訣，你去安排一下，讓曲公子在東宮宜心殿住下。”
“是”莫訣應(yīng)聲。
曲瀾青帶著身后背著藥箱的少年隨著莫訣前去宜心殿。
在越過阮心顏的身邊時，腳步微頓，朝她淡淡頜首。
阮心顏同樣頜首回應(yīng)。
“顏兒。”阮南風(fēng)也看到了她。
軒轅硯上前，柔聲道：“進(jìn)去看看母后吧！”
阮心顏點(diǎn)頭，走向悲傷哭泣的軒轅畫，福身道：“顏兒見過爹娘。”
死，其實(shí)并不可怕，只不過死意味著結(jié)束，這一世的種種牽掛割舍不下的親情而傷感，所以看不開，也無法釋懷。
阮心顏的平靜看在軒轅畫的眼里就是冷淡無情，怒火上心：“是你……是你氣病你皇祖母的，我怎么就生出你這個逆女”
啪！
清脆的巴掌來的太突然，也太震驚，在場的人都沒有想到，就連軒轅畫自己都沒有想到。
不敢看向自己的手，蹌踉一退，身子軟倒在地上，雙手微微顫抖，她打了顏兒，她竟然打了顏兒……她的女兒。
“顏兒。”
“顏兒……”
軒轅硯比阮南風(fēng)快一步上前把被打偏臉垂眼看不出清緒的阮心顏擁入懷里。
阮南風(fēng)看著顏兒臉上鮮明的五指印，原本欲出口的指責(zé)在看到妻子臉上的痛苦傷心時，也不忍再出聲了，打了顏兒，畫兒比他更難受。
軒轅硯看著她臉上的紅腫印，目光遽然陰冷，盯著被阮南風(fēng)摟進(jìn)懷里的軒轅畫，厲聲道“我不希望再發(fā)生這樣的事，皇姐有氣，何不撒在皇弟身上？”
阮心顏的臉被打偏，半垂著的眼斂讓人看清楚此時她的神情。
軒轅硯眸瞳陰沉，身上散發(fā)著駭人的氣息。
軒轅畫一聽這話，滿腹的委屈和痛苦如同火焰一樣被點(diǎn)燃，推開摟著她的阮南風(fēng)，沖上前，用盡全力打向了軒轅硯。
“撒在你身上，好，今天我就打死你。”
如果不是他，她的顏兒會走上這樣一條不歸路？
不是因?yàn)樗负笥重M會病倒？
如果不是因?yàn)樗皖亙簳絹碓竭h(yuǎn)？
越想，軒轅畫就越氣，手上的力道也越狠，她是真切的痛入心扉了，一下子，自己女兒與弟弟不倫，母后一病不起……而這兩人卻還能如此冷血無情，毫無悔改之意！
她如何不痛心？如何不痛苦？
“我打死你，打死你……”軒轅畫邊哭連喊的打向軒轅硯。
軒轅硯把阮心顏?zhàn)o(hù)在懷里，眉頭蹙的死死的，雙眸陰沉一聲不吭的站在那兒任由軒轅畫的巴掌聲招呼在他身上。
皇姐氣惱，他能理解，只要她不責(zé)怪顏兒，他不介意承受她的指責(zé)和怒火。
“畫兒，住手。”阮南風(fēng)上前強(qiáng)扯著如同瘋了一樣的妻子。
“軒轅硯，怎么可以這樣對顏兒？怎么可以這樣對母后？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出來，你還是不是人？你這個畜生……”
被阮南風(fēng)強(qiáng)抱著的軒轅畫指著沉默面對她卻緊緊摟著她女兒護(hù)在懷里的弟弟，那畫面生生刺痛了她的心，心里有著撕心裂肺的悲痛，這樣的濃情，為何偏偏發(fā)生在他們身上？
這不該啊！
阮心顏感覺著環(huán)抱著她的雙臂緊繃如鐵，輕嘆一聲在他懷里閉上眼，不想去面對軒轅畫崩潰的悲痛。
她能理解軒轅畫的痛苦，可是也僅僅是理解。
就算沒有她和他這件事的引爆，皇后的離開也是遲早的事。
只是因?yàn)檫@件事成為了引子，才會讓她和他背上了這個責(zé)任。
這個男人，開始要背負(fù)起和她在一起的代價了。
“你們……”浩帝從內(nèi)寢中走出來，看著外殿上的情形，痛心的彎下了腰。
“皇上……”
“父皇……”
眾人都沖了上去。
浩帝被攙扶到了軟榻上坐了下來，看著滿臉淚痕悲痛的女兒，再看著陰沉緊繃淡漠的兒子，滿腔的無奈充斥心頭，卻無法出聲。
一個是女兒，一個兒子，他們是血脈相連的手足啊。
卻……
抬眼看著站立在一旁看不出神情的顏兒，浩帝愁腸百結(jié)的輕嘆一聲，招了招手：“顏兒。”雖是外甥女，可是她自小就在宮中長大，是皇后一手帶大，在他和皇后心里，又保嘗不是真心實(shí)意的疼愛著？
阮心顏沉默的上前，跪在了他面前，今天的激烈，也只是個開始。
伸出手，憐愛的撫著她臉上的紅腫印，浩帝輕嘆：“疼嗎？”
阮心顏抬眸，眼神清澈柔和，搖了搖頭。
阮南風(fēng)皺眉欲言又止，目光復(fù)雜的看向自己的女兒，卻，呆住了！
耳墜后頸項(xiàng)處那……不該存在的痕跡，真的面對這樣的情形時，阮南風(fēng)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冷的發(fā)抖。
浩帝眼中有著欣慰：“怪你娘嗎？”
阮心顏再度搖了搖頭：“如果連娘親都無法坦然的面對，他日又何以有勇氣面對世人？”內(nèi)部還沒有解決好，又怎么去面對外面那千千萬萬的浩國子民，又怎么去面對天下世人？
浩帝輕拍了拍她的手，幽幽一嘆，把她的手交到了一旁軒轅硯的手中。
“硯兒，既然牽手了，外面的風(fēng)雨也就只有你們自己去面對了，父皇只希望……你們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有后悔的一天。”
軒轅畫大驚：“父皇……”
軒轅硯緊緊的握著手中的柔軟，眸瞳黑不見底，緩慢而鄭重的點(diǎn)頭：“永遠(yuǎn)不會。”
“不，父皇，他們……”軒轅畫因?yàn)榻辜焙驼痼@而語無倫次。
阮南風(fēng)氣若游絲的蹌踉一步，身子虛弱的站不穩(wěn)，真的再也沒辦法回頭了嗎？
“阮大哥，你怎么啦？”軒轅畫大駭，連忙扶著站不穩(wěn)的丈夫。
“沒……沒事。”阮南風(fēng)把身體倚在妻子身上，苦澀溢滿整個心間，軒轅硯是什么人？他想要的，就算是顏兒，又如何？
他和畫兒的反對根本就改變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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