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還牙
胡姨娘一直癡癡呆呆地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睜著眼,心里空蕩蕩的,只想著莊采芹最不該死。
待第二日一早起身后,先如往常那般去見過小王氏,隨即又溜達到簡妍園子去,過去了,聽說簡妍病著,就去看她。
簡妍瞧著胡姨娘沒有精神,笑道:“姨娘可是有什么煩心事?可是缺了本錢?”
胡姨娘一愣,想問莊采芹的事,又想起平繡的話,暗道簡妍是不會跟她說清楚了。
簡妍見胡姨娘呆呆的,不似往日那般利索,臉上也黯淡的很,想想小王氏也不是會難為人的人,一時也猜不出胡姨娘的心思。
胡姨娘囁嚅了一會子,就說去給莊老夫人請安,然后就出了棠梨閣。
簡妍瞧著胡姨娘神色不對,暗道自從侯府太夫人出殯后,莊老夫人越發不待見胡姨娘,胡姨娘也時時躲著莊老夫人,怎這會子又要去給老夫人請安了,想著就對青杏道:“你去跟著瞧瞧,問問姨娘可是輸了銀子了。”
青杏答應著,就跟著胡姨娘出去,半路上攆上胡姨娘,就好聲地問:“姨娘,少夫人問你可是輸了銀子了?”
胡姨娘愣住,不禁柳眉倒豎,暗道莊政航將莊采芹弄死了,簡妍這邊還裝好人,不禁柳眉倒豎道:“我只能輸了銀子不成?”瞪了青杏一眼,就向莊老夫人那邊去。
青杏啐了一口,就回去跟簡妍復命。
胡姨娘疾步進了莊老夫人院子,院子里的秋棠見著胡姨娘也是一愣。
胡姨娘抓著秋棠就問:“三姑娘呢?”
秋棠抓著茶盤的手一緊,笑道:“三姑娘在廟里呢。”
“放你娘的屁,三姑娘不在了!”說著,胡姨娘臉上扭曲起來,心里的憤恨再掩飾不住。
秋棠嗔道:“姨娘說的這是什么話,三姑娘為什么不在?”說著,又因胡姨娘滿臉兇相,心虛地放輕聲音,“便是不在原先的廟里,也在其他廟里。”
胡姨娘見秋棠心虛,再不疑有他,轉身就向屋子里闖去。
秋棠料到胡姨娘來者不善,忙對旁人喊道:“快攔著胡姨娘!”
說完,就瞧見胡姨娘已經跑進屋子里去了。
胡姨娘氣勢洶洶地掀了簾子進了堂屋,因屋子里人沒有防備,就叫她闖進了里屋。
胡姨娘瞅見九斤就去搶了抱在懷中,待要大聲說話,忽地瞧見九斤咧嘴了,原本想著拿了九斤報仇要挾莊老夫人,此時也下下不了手,想著莊采芹這么大的時候也是在她身邊養著的,于是抱著九斤就掉眼淚。
莊老夫人等人醒過神來,阮媽媽忙去將九斤接過來。
胡姨娘也不敢硬扯,放了手,就噗通一聲跪下。
以防萬一,祝嬤嬤、金釵兩個忙抱住胡姨娘不叫她起來。
胡姨娘被兩人死命抱住,掙扎著不禁痛哭出聲道:“求老祖宗跟婢妾說說三姑娘叫二少爺埋在哪了,老祖宗好歹叫我給她燒一回紙錢……”
一嗓子下去,那邊正睜著眼睛的九斤被嚇住,咧著嘴就哭鬧起來。
莊老夫人忙叫鎖繡將九斤抱進西間,冷著一張臉喝道:“你說什么瘋話呢!”
胡姨娘跪下道:“三姑娘再有錯,也罪不至死,死了也應該有個碑位,這逢年過節……”
莊老夫人冷笑道:“好個親娘,無端端就去咒三姑娘死無葬身之地。”
胡姨娘見莊老夫人果然不承認,于是就拿了那染血的帕子出來,再要說,就見莊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于是情不自禁地打顫。
那邊聽說消息,簡妍也急趕著過來了,在門外就叫人將門窗關好,不許人將方才的事傳出去,進來了,瞧見胡姨娘一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于是忙問:“究竟是怎么了?”
莊老夫人道:“你身上不好,怎過來了?”
簡妍道:“聽說胡姨娘哭喊著來闖老夫人這邊,怕嚇著九斤,我就趕緊來瞧瞧。”隱約聽到里間九斤的哭聲,就要向里間去。
胡姨娘忽地抱著簡妍的腿,仰頭道:“少夫人發發慈悲,三姑娘已經沒了,少夫人就發發慈悲放過她,叫我好歹將她尋個地方正經的埋了,就是埋在大夫人身邊也好。”
簡妍驚訝道:“三姑娘沒了?”說完,又去看莊老夫人。
莊老夫人鼻子里哧了一聲,道:“這不著調的女人聽風就是雨,誰知道她從哪里聽來的那邪乎話。進來了,就搶九斤,將九斤嚇了一跳。”
簡妍一怔,然后頭皮發麻起來,心想難不成胡姨娘要害九斤?心里后怕起來,慶幸胡姨娘作勢沒有成算,想一出做一出,不然這么著假意親近,然后就抱了九斤走,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胡姨娘見簡妍與莊老夫人一唱一和,不由地也傻住,哽咽了半日,才憋出一句:“難不成三姑娘沒事?”
莊老夫人哼了一聲,道:“原先三姑娘在我這,你也是這么著被人挑唆兩句就急趕著來鬧,多少年了,怎就一點長進都沒有?這會子,是誰叫你來鬧的?”
胡姨娘難得聰明一回地道:“老祖宗將我送到三姑娘身邊去,不然我不說……”
莊老夫人閉著眼,不樂意答應這事。
簡妍一心要知道是誰害了九斤,就道:“老祖宗,既然姨娘思女心切,你就成全她吧。”說著,又問胡姨娘:“姨娘跟我說說,是誰跟你說三姑娘沒了的?又是怎么說的?”
胡姨娘只瞅著莊老夫人不說話。
莊老夫人又見簡妍懇切看她,就點頭答應了。
胡姨娘一時急著去見莊采芹,早忘了答應平繡的話,于是將平繡如何跟她說的和盤托出,最后求道:“老祖宗就叫我去陪著三姑娘吧,老祖宗是吃齋念佛的人,婢妾也不信老祖宗會要了自家孫女的命。”
簡妍一直沉默不語地聽胡姨娘說了這事,心里后怕之余,又覺平繡背后定有人指示,且那指使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莊敬航。
莊老夫人也不料一向老實的平繡會做出那事,就道:“去叫了平繡過來說話。”
秋棠答應著,就忙開了門,自己去喊平繡。
莊老夫人見簡妍臉色發白,心知她是叫嚇著了,就道:“你也別害怕,我瞧這女人就算有了歹心,也不敢對九斤怎么著,她素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簡妍望了眼胡姨娘,心里還是不敢去想胡姨娘究竟想對九斤怎么著。
過一會子,秋棠倉皇失措地跑進來,哆嗦著道:“平繡上吊了。”
莊老夫人愣住,雖有眼前的事,但平繡怎么著也伺候了她十幾年,哪里能沒有一絲感情,于是不免又為平繡嘆息一聲,隨即道:“賞了她家八十兩銀子,另叫大夫人葬了平繡吧。”
秋棠畢竟年輕,才跟平繡說過話,轉身平繡借口要換衣裳就吊死在屋子里,此時她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哪里肯再去大房那邊。
祝嬤嬤瞧見秋棠不肯去,就對鎖繡道:“你跟平繡姐妹一場,就去送送她吧。”
鎖繡流著淚,答應著就去了。
簡妍聽說平繡上吊了,越發害怕起來,心想莊敬航接二連三陷害他們,難不成是將他們當成病貓了?
莊老夫人冷眼瞧著胡姨娘,說道:“既然是你要陪著三姑娘的,如今我就叫人送了你出府。只是不方才來我這邊鬧了一會子,旁人還疑心我做了什么事呢。如今就說你跟平繡拌嘴,將她擠兌死了吧。”
胡姨娘此時也害怕起來,顧不得去想莊采芹究竟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管莊老夫人說什么,只管點頭。
莊老夫人不耐煩地道:“也不用收拾衣裳細軟了,總歸你收拾了,到了那地也用不上。就這么著,叫祝嬤嬤送你上路吧。”
簡妍聽這話,心里毛毛的,暗道莊老夫人不至于當真將莊采芹弄死了吧?
胡姨娘也如簡妍這般想著,嚇得戰栗不已,哆哆嗦嗦地道:“老祖宗想殺人滅口……”
莊老夫人啐了她一口,道:“沒有那個腦子膽量,還學了人家來‘報仇雪恨’,難怪前頭那王家女人放心將你放在院子里。”說著,不耐煩多說,扶著簡妍,就向里間去看九斤。
簡妍隨著莊老夫人進了屋子里,猶豫后問:“不知三丫頭她……”
莊老夫人一邊做著鬼臉逗九斤,一邊道:“叫送到南邊鄉下去了,那地方四面都是山,她說話也沒人聽得懂,滿村子里沒一個識字的,就看她怎么跑回來。”
簡妍笑道:“老祖宗英明,只是這么著過幾年三丫頭老實了,倒是可以將她就地嫁了。”
莊老夫人苦笑一聲,又問:“九斤的白日你們還辦嗎?”
簡妍笑道:“到時候為我娘家母親、二嬸過來,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就行。”
莊老夫人道:“旁的還好,親家少爺是一定要來的,怎么著這認舅的時候親家少爺都得備份大禮吧?”
簡妍笑道:“那可不是嘛。”
因還有些著涼,簡妍也不敢跟九斤近著,瞧了瞧九斤,不動聲色地叫金釵、玉葉幾個都在莊老夫人這邊守著九斤,就回了棠梨閣。
簡妍回了棠梨閣,因胡姨娘到底沒忍心對九斤怎樣,就叫人收拾了些東西拿去給祝嬤嬤,叫祝嬤嬤掂量著能不能給了胡姨娘,然后就一邊幫著青杏幾個摘花瓣,一邊就心緒不寧地想倘若下次換了個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的來,九斤不定就怎么著了。
這般想著,待見著莊政航從康靜公家回來,就忙拉著他跟他將今日的事說了。
莊政航心里也害怕起來,怒道:“定是老三那王八教唆的,果然他一回來就出事!”說著,就要向前頭尋莊敬航算賬。
簡妍忙拉著他,“平繡死了,就是死無對證,你去了,反倒是你沒理。若是大老爺一氣之下沒了,那旁人就都不提誰將他氣癱倒的,單說是你將你親爹氣死的。”
莊政航握著拳頭,臉上青筋跳著,怒道:“難不成還就由著他了?”
簡妍道:“誰說由著他了?上回子他要陷害你,平繡就不甘愿;這會子他又要對付九斤,我瞧著平繡也不樂意做這喪盡天良的事,不然好死不如賴活著,她怎么就上吊了?你忘了先前大老爺那邊的事都是我管著的,如今雖是新夫人接手,但是下頭的人還沒全換掉。”
莊政航道:“不動真刀真槍,到底不能叫老三怎么著。”
簡妍恨聲道:“誰說不能叫他怎么著?他敢算計九斤,我就叫他賠了半條命過來。”
莊政航道:“賠半條命都便宜他了。”說著,因心里掛心,又跑去莊老夫人那邊去看九斤。
過了幾日,簡妍傷寒好了,就又將九斤接過來,莊政航瞧著九斤的頭有些歪了,就道:“虧老祖宗說疼九斤呢,我家九斤圓溜溜的小腦袋瓜跟老祖宗睡了幾日就睡歪了。”
簡妍側著頭瞧了瞧,笑道:“就你眼尖,我都沒看到呢。老祖宗一把年紀了,留著九斤跟她睡就了不得了,你還想叫老祖宗半夜里常醒了瞧瞧九斤?”
莊政航道:“話雖如此,但以后不能叫九斤再去跟老祖宗睡了,若是這腦袋瓜長不正了……”
正說著話,外頭玉環來說:“前頭大夫人叫少爺去瞧瞧三少爺去。”
莊政航望了眼簡妍,隨即問:“三少爺怎么了?”
玉環此時才進了屋子來,說道:“三少爺的馬在大街上忽地發瘋了,三少爺從馬上摔了下來,如今半邊身子不能動彈了。”
莊政航哦了一聲,說道:“跟大夫人說我昨晚上在康靜公家多吃了兩杯酒,如今還沒醒酒,頭暈著呢,且這是外傷,我并不精通此道。就叫了外頭大夫來瞧。”
簡妍見莊政航躺在榻上動了不動,就問玉環道:“前頭可請了大夫沒有?”
玉環道:“并沒有,老爺不肯叫外頭的跌打大夫給三少爺瞧,說他們是庸醫,一定要太醫來。”
簡妍笑道:“老爺摳門,年前就將送給幾家太醫的禮省下來了,如今猛地使喚人,誰肯來?想來是等著咱們少爺去請太醫呢。”
莊政航道:“誰耐煩去替那王八請太醫過來。”
簡妍對玉環道:“你將金枝叫來。”
玉環答應著出去了,簡妍也起身去了外頭。
過一會子,簡妍就一個人回來了。
莊政航問:“你去與金枝說什么?據我說,這就是報應,何必替他費事呢。”笑完,又覺這事太過巧合,又問:“這事可是你……”
簡妍道:“馬飼料里摻了點東西進去罷了,先前平繡不敢做主,老祖宗瞧著咱們這邊的人選得利索,就叫我替大老爺那邊也選了人呢。如今各房采買分開,大房那邊的廚房里各處買辦,還是跟原先我幫著定下的賣家買的;這會子焦資溪去蘇州幫二嬸買絲去了;王忠去杭州看著人修葺老宅了;王義被我指使出去忙著將老爺手山那丁點大的花草鋪子盤出去;新夫人也沒個陪房,算來算去,也沒有個正經的人去請大夫,我就瞧瞧請回來的能是什么人。”
莊政航料到簡妍是要對請過來的大夫動手腳,就道:“先前還說我魯莽,這會子……”
“你放心,我只叫人將個庸醫領到街上,然后叫人喊他一聲太醫,自然會有人將那‘太醫’領回來。”
莊政航搖頭笑笑,然后道:“別當著九斤面說這話。回頭我去瞧瞧去,就瞧瞧那王八還能不能再爬起來。若是他這輩子就這么癱在床上,那就省心了。只可惜了張家女兒。”
簡妍笑道:“薜荔已經跟三嬸那邊娘家侄子定親了,如今也不能再來咱們這邊了。我倒是怪想她的,至于其姝,若是老三老實了,我琢磨著這才有她的好日子呢,不然老三成天眉高眼低地嫌其姝庶出,這日子過得才叫苦。”
莊政航幸災樂禍地笑著,慢吞吞地穿了衣裳,才悠悠地向莊敬航書房那邊去。
到了前頭,一向平靜的小王氏也著急了,莊大老爺被人抬過來,躺在明間躺椅上嘴里含含糊糊地喊著話。
莊政航見沒有旁人在,心想今日不是休沐日,沒個正經的老爺過來做主,若是拖延了莊敬航的傷勢,這事就只能怪到小王氏頭上,也難怪小王氏會著急。
小王氏見莊政航來了,趕緊道:“太醫在里頭呢,你不來,也沒有個人拿主意。”
莊政航瞧見莊大老爺坐在一旁又沖著他叫什么,就笑道:“我哪里敢拿主意,畢竟不是一家的了,還是叫父親拿主意吧。”
小王氏一愣,里頭周太醫又出來不滿道:“府上可愿意叫老朽給三少爺接骨?不然老朽就回去了,隔壁府上還叫我去瞧瞧,若不是你們府上死乞白賴地拉了我過來,口中說是急癥,老朽哪里肯過來?”
說著,里頭就傳來莊敬航的罵聲。
只聽莊敬航罵道:“庸醫,治死了母親,如今又要來治我了,定是二哥請了你來的!”
莊政航瞧著這“太醫”就是給莊大夫人開方子的庸醫,于是冷聲道:“果然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我才過來,就頂了這么個罪名,我倒要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問,這位太醫究竟是不是我請來的?”說著,又作勢恭敬地問那太醫貴姓。
周太醫因心虛,脾氣也越發暴烈,與莊政航通了姓名,就要出府。
莊政航道:“這邊的事我是不敢管了,免得又說我害他!”說著,搶在周太醫前頭就向外去。
小王氏要攔莊政航,又攔不住他。
莊大老爺一急,話也喊不出口,哆嗦著手指了指莊政航的背影,有心叫莊政航去請個正經的太醫過來,又說不出話。
周太醫道:“令公子的傷拖延不得,我勸府上另請高明吧,不然這輩子令公子都要費了。”說著,搖頭嘆息一聲,也要出去。
小王氏忙叫人留著周太醫。
周太醫原本就是惺惺作態,被小王氏一留,就順勢站住。
小王氏又去問莊大老爺:“老爺,該如何還請你決定吧,如今再去請太醫,也要費上許多功夫。”
莊政航在時,莊大老爺雖拉著臉嘰嘰咕咕,但心里也指望著莊政航拿主意,此時莊政航走了,他心里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既怕周太醫醫術不高明,又怕耽誤了莊敬航治傷,心里想想又覺莊大夫人的病哪里能怪得了周太醫,且治病須對癥下藥,外頭瞧著一樣,病根不一樣,下的藥也就不一樣;猜著莊大夫人那時說周太醫庸醫,未必不是莊大夫人尋莊二夫人麻煩的意思;又想到底是太醫,怎么著都比外頭的市井大夫強……心思百轉,最后重重點了頭。
小王氏不確定地問:“老爺是請周太醫給少爺瞧傷?”
莊大老爺一咬牙,又點了頭。
小王氏忙拜托了周太醫,待周太醫領著人進去給莊敬航瞧病,小王氏忽地想太醫也有個婦科兒科,既然這太醫是給前頭大夫人看病的,那就不是擅長治療跌打的大夫。心里如此想著,但瞧著周太醫已經進去了,自己也犯不著說這話,不然,莊敬航若有個三長兩短,倒當真是自己的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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