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佳人
莊政航快步追上去,見簡妍拉著安如夢走了,并未等他,于是跟在四人身后,不往前去。
簡妍送了安如夢出園子,叫金枝一路送她回去,才回了棠梨閣。
莊政航回來后懶散地躺在炕上,一邊拿了簡妍的筆練字,一邊嘲諷道:“我倒不知你何時這般關心如夢了,我當你們彼此看不上呢。”
簡妍不屑地瞥他一眼,“我雖不知如夢上輩子對你做了什么,但是憑良心說,她剝了你的皮,你也算是咎由自取。”
莊政航握緊筆桿,瞪了她一眼,然后低頭接著寫字。
簡妍坐在一旁,回想上輩子的事,樹倒猢猻散,莊家沒了,往日的是是非非也沒了,就連簡鋒也因為娶了新嫂子遷至外地生疏了,只有安如夢,懂事之后知道她也是無奈嫁給莊政航的,恩怨分明,不僅不落井下石,還主動幫扶她一把。
晚飯之前,因莊老夫人叫人來說不必過去伺候,莊大夫人也說不用她去,簡妍便聽話地留在棠梨閣,安心整理自己先前的東西。
莊政航見她十分懷念地將書擺在西間,笑道:“你就擺滿了書,也未必看,何苦擺這個架子,白白叫人笑話。”
簡妍道:“你怎知我不看?你既然是要上進的,那我何不做一個悠閑夫人?”
莊政航聽她這般說,又記起院試之事,愁眉苦臉起來。
過了一會子,外頭玉葉說姚氏過來了。
莊政航忙道:“大嫂來做什么?”
簡妍道:“少不得是來賠禮道歉的。”說著,迎了出去。
莊政航因要避嫌,在屋子里并不出來,隔著簾子跟姚氏問了好。
姚氏答了禮,然后將領來的丫頭指給簡妍看,道:“這個就是圓圓了,我領著她來給你賠不是。”
簡妍打量過去,見是一秀麗女子,瓜子臉,面皮白凈,五官姣美,上穿藍色碎花對襟小襖,下著靛藍撒花裙,一身藍衣更襯得膚白如雪,美中不足的是頭發有些發黃,一雙眼睛有些三白眼。
簡妍心道總算叫她們自己個斗在一處了,因這圓圓也非善類,本是莊家家生子,先是隨著莊敏航,莊敏航去后,姚氏將侍妾都放出去,圓圓出去了,又纏著莊政航,好歹叫莊政航將她養在外頭兩年,后來因京里鬧了瘟疫,她在外宅,沒有防護,于是就去了。
這次撞到蝶衣,實在難以斷定誰是誰非,只怕說到底,也是一個有心生事,一個想要順水推舟。
圓圓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婢笨手笨腳,不小心撞到蝶衣,還請二少夫人責罰。”
簡妍笑道:“你快起來吧,老夫人都給斷了案子,說是蝶衣自己個往你身上貼,我再責罰你,那豈不是公然違了老夫人的話?”
姚氏笑道:“雖是如此,但她也有錯,不能不罰。”
簡妍笑道:“既是這樣,那就叫她給我也縫一只老虎好了,我要大個的,弄成個頭上戴花的母老虎。”
姚氏笑道:“你多大了,還跟你侄子爭這個。你侄子今日鬧了半日,就纏著叫圓圓快些做呢。”
圓圓道:“奴婢今晚上就能趕完。”
姚氏道:“也不用那樣急。”卻也沒攔著圓圓。
簡妍笑道:“大嫂可留在我這吃飯?”
“不了,毛毛還在家鬧著呢。”
簡妍于是送了姚氏出去,站在門邊,望了眼探頭探腦的紅袖,心知紅袖是等著自己跟莊政航翻臉呢。
莊政航趕出來問:“圓圓撞到蝶衣,何時的事?孩子可有事?”
簡妍微微撇嘴,心道不問大人,先問一個沒影孩子,笑道:“你既然關心,你去問問就是。”
莊政航本要過去看蝶衣,聽簡妍這般說,反倒站住腳,“你怎這般冷心冷肺?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嗎?斷然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我回來了半日,你半句不提。”
簡妍撇嘴,心想孩子的親娘都拿那沒影的孩子來對付旁人,她管什么,見玉環等人都收拾了茶盞出去,立在門邊,看向紅袖,直將紅袖看退回去,淡笑道:“你少胡扯。今日跟你說明白了。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跟我沒關系。便是我這輩子老無所依,我也不指望你的孩子給我養老送終,畢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的種能是好貨?你也別指望我給你養孩子,我的嫁妝我的銀子,除了我肚子里出來的孩子能用,其他的人,便是看,我也不叫他看見。”
莊政航聽簡妍將話說死了,臉色白了白,心道簡妍這是拿他當小白臉吆喝了,誰要她幫著養孩子,本想反駁一句說自己能養的起孩子,因想起自己跟簡老爺的承諾,冷笑道:“既是這樣,我就叫你早早生了孩子吧。”
簡妍不屑道:“生不生在我,你跟父親說的話,我也聽人說了。丑話說在前頭,養不活,我不生;養不起,我不生;養不好,我不生。你只管愛跟誰生,跟誰生吧。”
莊政航冷笑道:“你這話說的瀟灑,再過兩年,只怕你要求著我生孩子呢,若是你一直沒動靜,我不逼你,你也要叫老夫人、夫人逼死的。”
簡妍靜靜地看著他,笑道:“別人如何我不管,總歸我是什么骯臟地方都去過,什么苦頭都受過的。天塌下來我都能自己頂著,還怕別的?斷然沒有為了自己舒心,叫生下來的孩子受苦的。”
莊政航還要反駁,但見金枝、玉葉領著小丫頭抬著飯菜過來,虎著臉向外走。
金枝只當他們又吵架了,小聲道:“少夫人,這……”
簡妍笑道:“沒事,問少爺過不過來吃,他若是不過來,你們幾個就跟我一同吃吧。”
金枝快步追上莊政航去問,莊政航此時正惱著,隨口說了句不吃,就向后頭去。
金枝又回去跟簡妍說話,簡妍拿了銀子給金枝,“叫廚房的婆子再添五道菜。”
金枝拿了銀子就去了。
簡妍回到屋子里看著炕桌上的六菜一湯,心想愛吃不吃,但看餓的是誰。
那邊廂,莊政航心中既有從簡妍那里受來的氣,心中又疑惑方才姚氏跟簡妍的話,如此到了蝶衣房外,臉色依舊不好。
沒進去,就先聽紅袖嘲諷的聲音傳出:“風姨娘,小的可替你前前后后跑斷了腿,你說你要摔怎不摔的厲害些,若是見著血,大家都便宜。你摔個不輕不重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個裝的不好,大家也看不出來。連請大夫吧,都說不出個緣由。”
莊政航臉上青筋暴起,陰沉著臉掀了簾子進去。
紅袖聽到動靜,嚇了一跳,兩眼濕漉漉地看著莊政航,半天說不出話,心想飯菜都端來了,簡妍怎就沒留住莊政航。
莊政航瞪了眼紅袖,握緊了拳頭,好歹沒有動手,“滾出去,以后叫青衿來伺候蝶衣。”
紅袖見莊政航將她的話全聽進去,忙哀聲道:“少爺,奴婢方才的意思是……”
“罷了,我不想聽,你自己個去找了夫人出了園子吧。”
紅袖跪下,抱住莊政航的腿飲泣道:“少爺,奴婢服侍了少爺一場,怎能因為奴婢說的幾句氣話就將這幾年的恩情全消了。”
蝶衣煞白著臉在床上躺著,掙扎著身子坐起,哀求道:“少爺,紅袖是照顧奴婢累著了,一時說的氣話,你又何必當真。”
莊政航冷笑道:“你閉嘴!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還管起旁人的事來了。”
蝶衣怔怔地看向莊政航,眼淚默默流下,“少爺也信了旁人的話?少爺也當真認為奴婢會拿自己的肚子跟圓圓置氣?”
莊政航將紅袖踢開,記起簡妍說養不活不生,心道正是有紅袖這等草菅人命的丫頭在,他上輩子才與那么多的孩子失之交臂,于是對紅袖道:“你走吧,此時走不過是回去嫁人。若是再要糾纏,我便叫夫人賣了你,賣你時,對牙婆說你意圖謀害府中子嗣。”
紅袖拉著莊政航的手一頓,頹然地癱在地上,淌著眼淚道:“奴婢早發覺少爺成親后就變了,不喜搭理人,見著誰都是一通臭罵,只是萬萬沒想到少爺會如此絕情。奴婢還當,過些時日,少爺又會變回先前先前的模樣。只可惜,奴婢沒有猜到會得了這么個下場。
莊政航冷笑道:“變成先前叫你們糊弄的模樣?趕快走,也不必去跟少夫人磕頭膈應她,你的東西我不扣著,自己拿了東西去吧。”
紅袖見莊政航是不能回心轉意了,含淚磕了頭出了門。
莊政航打量著這一間小小居室,這屋子,給蝶衣住已經足夠了。
蝶衣喚道:“紅袖姐姐,你……”見莊政航瞪她,將剩下的話說完,“奴婢是想給紅袖姐姐留個念想。”說著,撐著身子在床上給莊政航磕了頭。
莊政航終究是盼子情切,閉目嘆息一聲,“我不管你這次究竟是不是有意的,只是斷然沒有下回了。”
“少爺——”
“我話再說一遍,不許出了這院子,吃的東西,用的東西,自己個小心一些。青衿來了,若是她當著你的面胡說,你不用自己委屈著,只管告訴我……也別去煩著少夫人,少夫人才來,事情又多,顧不上你。你缺衣少食了,只管跟我說就是。只別去少夫人眼前亂晃。”
蝶衣張口結舌,一時分辨不清莊政航究竟是在憐惜她,還是在偏袒簡妍,心想今日她動了胎氣,簡妍不請大夫已經是罪過,怎日后,自己還不能拿了事情問她。
莊政航見蝶衣沒有出聲,抬高聲音問:“你聽見了嗎?”
蝶衣一顫,眼睫上掛著淚珠,更顯楚楚可憐,一張微微抬起的臉,比往日里瘦削了一些,“……少爺可是為了圓圓,才對我如此冷淡?”
莊政航一愣,心里去回憶圓圓,好半天,才記起一個膚白如雪的女子,只是那女子的面孔早已朦朧,今日聽著那女子的聲音,也不甚熟悉。
蝶衣苦笑道:“少爺信了讒言,也當當初是奴婢設計,讓老夫人看見大少爺與圓圓在一處,老夫人才叫圓圓跟了大少爺?少爺怎不去想,若當真是奴婢設計,怎么得了罵名的是奴婢,受了眾人憐憫的是圓圓?便連老夫人如今對奴婢也很看不上。少爺夜夜念著圓圓的名字,對奴婢很是冷淡,可是……”
“原來如此。”莊政航呢喃道,嘴角掛著一抹苦笑,難怪簡妍會從新婚第一日就說起南南,原來如此,她從新婚開始,就在算計蝶衣了;而今日的事,八九成是蝶衣自己醋意大發,去尋了圓圓的不是。
蝶衣忙問:“少爺說什么?”
莊政航自嘲地一笑,再看蝶衣,心道蝶衣也不過如安如夢一般,是個蛇蝎美人罷了。
“我說,你若是敢利用我的孩子生事,我就叫你這輩子悔不當初。”
蝶衣見他目光冷然,跟方才囑咐他時又不同,心里越發篤定莊政航是為了圓圓才會對她如此,心中暗恨圓圓圓滑,每每能夠僥幸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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