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如他
水無痕跟在吳芷靜身后往臺后行去,臺后搭建了一個臨時的小房間,小房間之中有一張圓桌和幾把椅子。寒子夜在二人到達小房間后便悄然退到房門處把守起來。
小小的房間之中僅有一扇窗戶,微弱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房中的塵埃在光束中上下沉浮,房中靜謐一片,水無痕似乎在等吳芷靜說話。
吳芷靜轉回身,看向水無痕,隨后手往身前一展說道:“尊主請坐。”
水無痕笑了笑并不入座,而是說道:“如此大的盛會,姑娘竟是不準備茶的么?”
吳芷靜的眼眸瞪了瞪,并未想到水無痕會問她要茶,他是想坐在這里長談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在下這里沒有茶,還請尊主忍耐片刻。”她這里自然沒有茶,就算有,也不會為他斟的,一想到他方才隨著眾美人旖旎而來的場景時,她的口氣也冷淡了不少。
水無痕微微一側,笑道:“無妨,本尊自己有備。”說罷,只聽房門前有婢女之聲娓娓傳來:“尊主,奴婢送茶來了。”
“進來吧。”水無痕反客為主,直接命令道。
吳芷靜的眼眸在不經意中瞪得更大了,她眼見著白衣婢女端著托盤緩緩而入,卻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語句,對于水無痕,她從頭到尾都在逃避,當她每次以為都將與他毫無瓜葛后,命運似乎總愛跟她開玩笑,讓她與他發生各種糾纏,如今,聽水無痕淡漠的語氣,當是已經忘記了前情舊事,如此,她也不能再無緣無故的多加苛責,只要他的要求是合理的,她都必須接受。
那白衣小婢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吳芷靜方才發現,托盤中竟然放著一套功夫茶的茶具,水無痕的日子果然是怡然自得。
吳芷靜定定地看著那白衣小婢放茶,洗茶,洗杯,沖茶,每一道程序,都做得極為細致,末了,那白衣小婢將茶倒入了兩個茶杯之中,兩杯茶對面而放,水無痕坐在其中一邊,白衣小婢做好一切后便頷首退下了。
水無痕端起茶杯慢慢飲起茶來,吳芷靜盯著他對面的那碗茶杯,腦中浮現出了一方記憶,去往寧川島的途中,水無痕曾經說過,他在品茗時喜歡在對面放一杯茶,她也為此事感傷過,為何現在再次見到,卻是恍若隔世?
吳芷靜坐在水無痕的對面,沒有去觸碰那杯茶,只是說道:“如果尊主想要得到蝴蝶佛牌,還得答應在下的一個要求。”
水無痕聞言放下手中茶盞,抬眸看向吳芷靜,面具下方的眸色十分深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須臾,他揚唇問道:“蝴蝶佛牌真在姑娘手上么?”
吳芷靜面上坦然一笑,心中卻暗自揣摩,聽水無痕這話,莫非他知道蝴蝶佛牌不在她手上么?難道蝴蝶佛牌果真是在他手中,如果在他手中,那他今天又為何會來參加這個武林大會?她的心中亂作一團,一點頭緒也無,謎團太多,導致她有些無法正常思考了。
不管如何,她現在必須咬定蝴蝶佛牌是在她手,既然今日的勝者是水無痕,那么,她就必須賭一把,思慮清楚后,吳芷靜回道:“自然在我手中,不然,尊主以為在下是在戲弄天下群雄么?”
水無痕修長的手指在白瓷茶杯外沿緩緩移動著,他微微垂首,淺淺一笑。吳芷靜看見水無痕淺淺的笑容時總覺得心里慎得慌,現在的水無痕是她從未見過的,他語氣淡薄疏遠,出口的話中句句帶著探視,仿佛已然掌握所有局勢一般,讓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一個跳梁小丑,這幾個月中,他究竟得到了什么情報?莫非,他已然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
吳芷靜一瞬不瞬地盯著水無痕,然,水無痕卻在這時陡然抬眸與她視線相撞,吳芷靜眉毛動了動,轉移了視線,水無痕收了唇邊的笑,問道:“是何要求?”
“與我聯手,攻打耶律旭日,我要他的位子,人,交由你處理。”吳芷靜靜靜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個要求是她召開武林英雄大會的主要目的,為的就是以蝴蝶佛牌之名與他人聯合,奪走耶律旭日的皇帝之位,以光復她獨孤皇室。
水無痕側眸緩緩問道:“本尊要他做甚?”
吳芷靜回道:“讓你解恨。”
水無痕笑了笑,繼續問道:“如若今日勝出的人是他,你待如何?”
“自然是將蝴蝶佛牌交給他,讓他從此成為武林之中的風頭人物與爭相哄搶的對象,讓他永無寧日。”
水無痕微一頷首,端起茶盞淺酌了一口后說道:“而今,本尊成了哄搶的對象。”
吳芷靜理所當然地回道:“你凌霄宮人多勢眾,除了耶律旭日與水無風,無人與你拼搶。況且,你有雙重身份。”
水無痕冷靜地回道:“北漠與西玥如今有聯姻,本尊沒有任何理由幫你攻打北漠。”
吳芷靜聞言,笑道:“真的是聯姻么?聯姻的背后就不會有其他陰謀了么?尊主是個聰明人,不會看不出來吧。”
為了籌備這次武林大會,她對所有武功高強之人的背景都做了一番詳細的調查,水無風在結識耶律旭日之前在朝中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因著是長子的關系又因先皇后去得早,西玥國皇帝念著舊情方才立他為太子,然而,這些年開始,水無風已在朝中廣泛培養自己的勢力,這些勢力其實有一部分并不是忠誠于水無風的,他們背后的主子是耶律旭日。因為復仇的關系,北漠國朝廷中有蒼鷲宮的人,是以,她才能得到這么一些可靠的消息,相信神通廣大的水無痕自然知道這些事情。水無風此人并不特別聰明,他與耶律旭日勾結在一起,為的不過是能夠早日登上皇位,然而,水無風卻不知耶律旭日的深層次目的,如此以往,西玥國定然會被耶律旭日吞噬而去的。而水無痕作為西玥國的王爺,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國家被他國吞噬呢?雖然他的父皇不待見他,他對他父皇也沒有特別多的好感,但是,這終究是一個民族尊嚴的問題。
水無痕在聽見吳芷靜的話后,眸中情緒復雜,良久后回道:“現在,還不是劍拔弩張的時候,本尊不能以王爺的身份去攻打北漠,但是,可以用莫問的身份去攻打,不過,要以光復你獨孤皇室的名義去打,如此,才能更得人心。成功之后,你得位我得人,蝴蝶佛牌也一并交與我手,怎樣?”
吳芷靜在聽見水無痕的話后,先是驚詫了一下,水無痕果然已經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么?他的信息渠道確實很厲害,不管如何,他總歸是答應了,如此,她緊張的心情終于得以放松。水無痕擁有最強的兵馬鐵騎,與他合作,顛覆耶律皇室指日可待。
“一言為定!”吳芷靜堅定地說道。
水無痕微微一轉再次說道:“不過……在這之前,本尊有一個要求。”
吳芷靜看了看水無痕,思慮一會兒后回道:“尊主請說。”
“本尊想知道姑娘如何使那張紙自燃的。”他方才想了許久也未曾猜透,不過,有一點是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那張紙的自燃一定不是佛牌引起的。因為從仙鶴山莊回到西玥后,他便著人去查找三月初三三時三刻的陰血,可是,他翻遍了整個三國,都沒有找到一個那個時辰出生的女子,所以,吳芷靜不可能擁有那樣的陰血,一旦不能擁有,那么佛牌的效能自然就不能顯現。
吳芷靜眼皮跳了跳,以為水無痕會提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要求來,結果是這個,她從懷中掏出凸透鏡放在了桌子上,對水無痕說道:“用這個。”
水無痕抬手將凸透鏡拿至手中,他左右看了看那凸透鏡,小聲嘀咕道:“這個怎么跟觀遠鏡上的那塊水晶是一樣的?”
吳芷靜耳力很好,當她聽見觀遠鏡時驚奇地問道:“你手中有望遠鏡?”
水無痕點頭道:“有一臺,那是宮主交給本尊的。”
吳芷靜眉頭深蹙,按道理來講,這個時代應該沒有望遠鏡才對,那凌霄宮主為何會有望遠鏡?莫非,他也是穿越一族?
一旦有了這個猜測,吳芷靜刨根問底道:“你們宮主為何會有這個東西?”
水無痕凝眸看了看吳芷靜,對她的忽然感興趣有些詫異,但是依舊回道:“他說是一個故人為他做的。”
“一個故人為他做的?”吳芷靜將水無痕的話重復了一遍,從這話看來,九域圣尊應當不是穿越人,而他的那個故人應當是穿越一族,難怪水無痕能夠回答出那些腦筋急轉彎的題,莫非是那人告訴他的?她終于要在異世界找到朋友了么?吳芷靜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欣喜,又問道:“那個故人在哪里?”
水無痕沉默了,良久未曾發出聲音,當吳芷靜以為再也不會聽見他的回答時,他卻緩緩說道:“那個故人……去了……”多少年來,每當師父跟他提起那個故人時,眸中總會帶著憂傷,那樣悲傷的眼神讓他心痛,讓他每每都有一種與師父惺惺相惜的感覺,他們何其相同?師父他孑然一身,而他也是孤寂一人,他們從來都是孤獨地活在這個世上的。
吳芷靜在聽見去了后,瞬時失落起來。死了?她橫晃異世這么長時間,當她以為終于可以找到一個朋友時,卻殘忍地告訴她,那人死了!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
水無痕凝視著吳芷靜眸中的神傷,是什么原因可以使她變成這樣?她的心不是一直很冷么?
“姑娘還未告訴本尊如何使那紙張自燃?”水無痕實在不想看她那副哀戚的神情,遂出言阻擾起來。
吳芷靜收斂了一下情緒,抬眸看向水無痕手中的凸透鏡,說道:“這個叫凸透鏡,它是由兩個鏡面組成的,當你將它放在陽光下時,選好角度,陽光透過中間這個主光軸,經過兩次反射,可以將陽光聚集在一個點上,當光束聚焦在一個點上時,那個點上的溫度是比較高的,如今是初春時節,太陽聚焦的溫度不會太高,我擔心那張紙不燃,所以,還在紙上抹了一層白磷,白磷燃點低,比較容易著火。”
水無痕在聽見吳芷靜這一長串解釋后只覺有些頭大如斗,有些話語他聽懂了,有些他可是真沒有聽懂。
他拿起凸透鏡問道:“主光軸在哪里?”
吳芷靜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水無痕,若不是要與他合作,她真是沒有耐心跟一個古人談物理學知識。
她指著凸透鏡為水無痕詳細解說起來,水無痕學習得非常用心,吳芷靜一旦投入到學術問題時就會變得特別多言,或許是因著對現代的向往,或許是因著久遠的記憶,以至于,順著凸透鏡開始,她講了許許多多物理學知識,水無痕在一旁仔細地聽著,時不時看向眉飛色舞的吳芷靜,眸中神色復雜。當喋喋不休的吳芷靜終于嘮叨完時,卻在回眸間看見水無痕深邃的眼眸時,僵住了神情。
她是發瘋了么?竟然對著水無痕講了那么多話,還有,他臉上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
“尊主打算何時出發去北漠邊境?”因為心中小小的跳躍,吳芷靜忽然間開口問道,這個問題離方才所談論的問題的思路差了十萬八千里,以至于當她甫一出口后水無痕竟是沒能反應過來,怔愣半晌,方才緩緩回道:“現在就可出發,只是,本尊需要打點一些行路的東西。”
吳芷靜站起身來朝水無痕抱拳道:“如此的話,那我們各自回去打點行裝,明日辰時在會寧山官道處匯合,至于行軍與圍攻路線,我們安營時再討論,先告辭了!”說完,轉身朝房門處行去,竟是神色匆匆。
水無痕沒有轉頭看她,只是端起茶盞將杯中茶全然飲盡。
第二日,當吳芷靜在會寧山官道處看見水無痕的行裝時眼皮忍不住地開始狂跳,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因為,水無痕的行裝差不多有十大箱,而吳芷靜與寒子夜的行裝僅僅只有一個小箱子而已,兩相比較之下當真是太過懸殊。
當吳芷靜行至水無痕身前時正巧聽見他的婢女在向他稟告行裝,只見那婢女拿著一張清單輕聲念唱著:“第一箱裝的是古琴焦尾,第二箱裝的是鎏金胎絲雕花軟榻,第三箱裝的是茶中之盛金俊眉,雨前龍井,琴湖碧螺春及各式茶具器皿,第四箱裝的是尊主的衣衫,第五箱……”
吳芷靜只覺腦中渾噩一片,直以為水無痕是不是燒壞了腦子,他們是去行軍打仗的,他需要帶這么多東西么?裝了滿滿十大箱不說,居然還專門用一個箱子來裝他那個出場秀專用的軟榻。還有,出去打仗,他需要帶那么多婢女么?吳芷靜橫掃一眼,發現水無痕身前站著八名婢女,她們身穿白色衣衫恭敬地垂立于前,似一道美麗的風景線,當吳芷靜看見她們時又想起冰王府的天鷹閣,眼睛止不住地發酸。
她于心中狠狠地咒罵起來,見過騷包的,沒見過這么騷包的!
吳芷靜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除了十個大箱與一干美婢等,她竟是沒有見著一兵一卒,遂問道:“請問尊主,您的兵士呢?”
水無痕聞言,揚眸看了看吳芷靜與寒子夜,淡淡回道:“他們都駐扎在北疆,會隨時待命的。”
吳芷靜聽見回答后,無趣道:“哦,既然如此,那蒼鷲宮的人也在北漠邊境匯聚吧,我們上路。”
說罷,與寒子夜上了馬車,而水無痕也上了自己的馬車,大型車隊旖旎而去直往西玥國北疆進發。
從東琳會寧山出發去往西玥北疆路途并不十分遙遠,如果每日行路不間斷的話,至多一個半月就可以到達。吳芷靜她們白日里行路,晚間有時露宿草地,有時歇在城鎮的客棧里。而她與水無痕除了商量作戰計劃以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見面時間,因為,水無痕隨時都將自己關在馬車里或者房間中,無論是他的馬車抑或是他住的房間,門口總有四名婢女守候在外,讓吳芷靜完全沒有想要進去的欲望。
行路半個月后,她們到達了一處名為葛源的小鎮,這個小鎮位于北漠,西玥與東琳三國交界處,到了這個鎮子之后,水無痕說要在這里辦一天的事,是以,準備整修一天再出發。當一行人到達葛源之后,水無痕便消失無蹤影了,吳芷靜一直行路,休息一夜后甚感無聊,遂叫上寒子夜在鎮上閑逛起來,出得客棧后便見鎮上的道路上擺滿了各色鮮花,一問之下方知,今日竟是這個鎮里的花神祭,白日里人們買好自己喜歡的花,晚上在鎮上熱鬧的街角會有花神祭大會,屆時會有選出的女子代表花神來跳舞,先是獨舞然后大家再群舞,最后,將買來的花全部燃燒以祭花神。
相傳,這個鎮子的青年男女很多都是在花神祭上有緣相識結為夫妻的。
在現代的時候,吳芷靜頗愛旅游,除了行山玩水,她更熱衷的是了解各個民族的文化,這個花神祭,她自然比較喜歡,打定主意后便買了一些花,等著晚間去看花神祭大會。
閑晃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便到了晚間,吳芷靜與寒子夜立于人群熙攘的街頭,昂首看著中間高臺之上跳著柔舞的花神祭女子。那女子上身穿短窄繡白花團衫,下身著百褶長裙,手臂輕柔靈巧,似浪花般輕盈,若山間的流嵐一般清澈,似一株山茶花獨秀人間。
她的舞姿多以百花為主,表達了人們對花束的熱戀之情,亦是對花神的崇拜。
一曲舞罷,人群涌動起來,皆向她拋去千萬束花枝,那女子終是湮沒在了百花叢中。
獨舞之后便是群舞,人群四散開來,音樂聲漸起,在場的青年男女們不管認不認識對方對開始熱情的對舞。
吳芷靜拍了拍寒子夜的肩膀叫道:“子夜,來跳舞。”
寒子夜立于原處紋絲不動,冷冷說道:“我不會。”
吳芷靜傾身拉住寒子夜的手,強硬道:“你不會我教你便是,很簡單的。”說罷,拉著寒子夜的手開始跳起舞來,她學著鎮上青年男女們的跳舞動作,不停踏腳,拍手,左右擺跨踢腿,臉上浸著歡樂的笑容。
寒子夜不同于水無痕與水無瀾,他完全就是一個欠缺跳舞細胞的人,奈吳芷靜如何教,他都沒有一步踏在節奏上,整個人看著木訥滑稽。吳芷靜看著動作十分不協調的寒子夜時忽覺有些好笑便放開手朝他笑道:“子夜,我們草原上的筷子舞,你會跳么?”
寒子夜點頭道:“會跳。”
“那你就按照那個節奏來跳,放開了跳!”吳芷靜朝寒子夜喊完后一轉眸,卻在看見不遠處二樓房間中那熟悉的身影時滯住了腳步。
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
她斜望而去,但見那掛著緋紅燈籠的下方一扇小窗戶正敞開著,窗戶邊正倚著一對青年男女,那女子面容姣好,頭梳鳳仙髻,斜戴一朵芙蓉花,身側垂著一縷發絲飄香,她風髻霧鬢,點染曲眉,翦水秋瞳,真若出水芙蓉般美麗,此刻,她的臉正朝向吳芷靜,而她對面則站著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墨發披散于肩,臉上帶著半面銀質面具,正對著那女子說些什么。
吳芷靜眼眸一瞪徐徐朝下望去,她驚異地發現,原來他二人站立的閣樓屬于天香樓,這個鎮上唯一的尋歡之處。吳芷靜心下全然沒了跳舞的興致,原來,水無痕要辦的事竟然是在青樓,她雙拳一握,轉身朝狂舞的人群外行去,寒子夜瞥了一眼二樓的隔間后也跟著吳芷靜離去了。
待吳芷靜離開后,立于二樓雅間的水無痕方才轉過臉去看吵鬧的人群,當他看見人們喜悅的表情時,鳳眸中聚集了深邃之意。
立于他對面的乃是凌霄宮天鷹堂的堂主,柳芙蓉,天鷹堂是凌霄宮收集情報的地方,葛源位于三國交界,雖然不大,但是卻有著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是以,天鷹堂的總部便設在這里,而這天香樓便是總部所在。
凌霄宮旗下有許多產業,包括酒樓、茶莊、銀莊還有青樓,水無痕自然不愿意凌霄宮有青樓這份產業,但是,他師父一直不愿將青樓賣出去,并說青樓是最好收買人心的地方,也是情報來得最快的地方。對于這一點,他自然不能否認,但是,卻不是他真心想要做的。前些日子,睿揚來報,說天鷹堂有了當年巫蠱之亂的新消息,這事一直是他心尖上的事,所以,一到葛源他就到了天香樓,誰知,柳芙蓉竟然不在樓中,他一直等候在樓中,直到方才柳芙蓉才急急歸來。
“尊主,您是不是因為屬下的話而感到難過?”柳芙蓉一回來就將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訴了水無痕,她說當年的巫蠱之亂與北漠國皇室的顛覆是有聯系的。而上次,當她告知尊主吳芷靜便是北漠前朝遺孤獨孤靜時,方知,尊主喜歡的女子便是那吳芷靜。而今,在聽見這個消息時,尊主該是有些不舒坦的吧。
水無痕將視線轉移回來,看了一眼柳芙蓉后便踱步朝內行去,人群的歡鬧聲漸漸遠去,他垂眸思索起來,巫蠱本是源于北方的巫術,前些日子,他得來消失,說吳芷靜是北漠前朝皇室的公主,如果巫蠱之亂與北漠國皇室的顛覆相關的話,那么,巫蠱之亂會不會跟吳芷靜的親人有關?鐵拳緊握在了一起,不知為何,他有些不敢往下查了,如果,巫蠱之亂當真與吳芷靜的親人有關,他又將情何以堪?
“吳芷靜的父汗獨孤傲去了哪里?他是生是死,究竟生在何處,為何一直查不到?”這件事情一直是癥結所在,獨孤傲此人在北漠皇室被顛覆之前一直是一個明君,何以,在短短的兩年之內便被耶律家族掌控了大半壁江山?獨孤傲這兩年里究竟干了什么?
柳芙蓉在聽見水無痕的問話后,垂下眼眸頷首回道:“屬下無能,屬下定當全力以赴查出此事。”
水無痕抬了抬手,說道:“你一定小心行事,不要漏過任何一個細節,本尊明日就出發去往北漠邊界,若有任何事告知睿揚即可。”
“是。”
柳芙蓉應下后,水無痕便轉身離去了。
水無痕在聽了今日的消息后,心下一片沉重,當他步出天香樓時,群舞的人群依舊沒有散開,那些人群越跳越歡暢,直將天香樓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水無痕忽然之間不想移動步伐了,他倚靠在天香樓門前,觀賞著眾人,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時不禁心中悵惘,他這一生,為何從來沒有這般開懷過?
夜,無邊無際的長,群舞雖然沸騰,但是總有寧息的時候,舞動的人群三三倆倆的散開了,許多青年男女在群舞中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他們將手中的花束堆放在花臺中央,隨后,擦亮火折子,點燃了花束,也為人生開啟了一頁新的篇章。
水無痕深邃的鳳眸中映著那些跳躍的火簇,一團團,耀眼而光鮮。
待花朵燃盡,煙塵消散,水無痕方才提步朝下榻的客棧行去。
客棧的樓房都是二層高建筑,圍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個小型的四合院院落,當水無痕跨步進入他下榻的院落時,正逢吳芷靜倚在木質欄桿上對月望天。
水無痕腳下一點,飛身直上在不期然中落在了吳芷靜的身旁。
吳芷靜本托腮神思,當她聞見一陣淡淡的脂粉香氣后,皺眉轉身,入眼的卻是那幅冰冷的面具,冰冷面具擋住了水無痕的鳳眸,清冷如月。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水無痕要去哪里尋歡關她什么事,她卻為何一直睡不著覺?她與水無痕之間的姻緣是她親手斬斷的,她不該有任何其他的念想了。
剛想提步轉身回房,卻聽水無痕略帶慵懶的聲音傳了過來:“吳姑娘,能否告訴我,什么叫快樂?”
吳芷靜沒有轉頭,這個剛剛才去尋了歡的人竟然來問她什么叫快樂?這會不會太過諷刺?
真的很不想回答他,然,為何她在聽見他如此哀傷的語調后,卻依舊安靜地回道:“從理論上來說,快樂是精神上的愉悅,是心靈上的滿足,它雖然不能觸摸,但是卻可以用各種形式表現出來,例如笑臉,有淡淡的,有羞澀的,有燦爛的。每個人對于快樂的定義不一樣,比如說乞丐,你給他一個饅頭他就會還你一個笑容,因為那時的他很快樂。快樂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卻很復雜,看你如何面對了。”
說罷,沒有回頭直接開門進了房間。水無痕一句淡淡的“謝謝”越過雕花窗欞飄入房中,進了吳芷靜的耳中。
她倒頭睡在床上,腦中一直不停地出現水無痕與那美麗女子在閣樓上深情對望的場面,她捶打著床榻,憎恨自己的無用,一個男人而已,而且還是一個已經不喜歡她的男人,她都不能忘記么?
不過,話說回來,想要忘記,是不是有點太難,因為那個男人會時不時地在她眼前晃來晃去,讓她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他冰雕般的輪廓。
這夜,吳芷靜一直輾轉反側直至子夜時分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吳芷靜等人再次上路,一行人終于在四月中旬時抵達了北漠國邊界。
到達北漠邊境后,水無痕命寶珠發射了一枚信號彈,爆破聲后,信號彈直沖云霄,燃放出最絢麗的煙火。天空之中留下淡淡煙霧,待煙霧還未散盡,卻聞風中傳來疾步之聲,再轉眸時,水無痕身邊已經站立了數名男子,所有男子中吳芷靜只認得三名,眾人在見到水無痕時,皆單手跪地朝水無痕說道:“屬下參見尊主。”
水無痕單手一揮,道:“起吧。”
眾人起身后向水無痕報告了集結人數,水無痕部下十數人總共集結了六萬余人,加上蒼鷲宮以及獨孤皇室的一些舊部,他們總共傭兵十三萬余人。人數雖然不算特別多,但是,卻是精英之輩,直搗北漠都城當是可以實現的,只是,時間或許要長一些。
承揚在回稟完后瞥了一眼吳芷靜,雖覺得有些眼熟,但因距離遙遠,終究沒有分辨出來。
稟告完后,水無痕便下令安營扎寨,扎寨完畢后,水無痕召集承揚等人與吳芷靜和寒子夜到他的大帳之中商議用兵事宜,說是七日后攻打北漠墨池城,待占領該城后先看看耶律旭日的反應,然后再做后續打算,眾人皆無異議,吳芷靜表示在作戰期間皆以水無痕馬首是瞻。
平靜無波六日后,水無痕再次聚集眾人將一張大型羊皮輿圖鋪在了書桌之上,他指著羊皮卷上的一點說道:“我們現在在這里,這座城池叫做墨池,此城池乃是北漠的關口,具有十分重要的軍事地位,明日夜襲這座城池,今夜再做最后分工。這座城池武裝設備十分精良,我們必須在短時間內取勝,攻其不備,承揚在幾日前便帶著我們的人易容進了城,已在守軍處投毒,軍士明日在作戰時身體應是無力。燕揚,你明夜帶著精英從正面攻擊,引得墨池主力軍出擊,如此便可空了后防,睿揚與寒子夜各領軍從側翼攻擊。剩下眾堂的堂主負責城中百姓的疏散與安全。”
眾人和拳道:“是!”
水無痕擺了擺手,說道:“大家回去各自準備吧。”
眾人一一散去,唯余吳芷靜立于原地沒有任何動靜。
水無痕繞過書桌看了一眼吳芷靜后問道:“吳姑娘,你還有事?”
吳芷靜壓抑許久的怒意終于在此刻爆發出來,她指著水無痕怒道:“莫問,你故意視我為不存在么?你給所有的人都分派了任務,為何沒有給我分派?”
水無痕抬眉看了看吳芷靜后,淡淡一笑說道:“你不是已經在做了么?”
吳芷靜瞪大的眼眸收了收,哼道:“你是說做那些彈藥么?”
水無痕點點頭道:“那個任務非常重的,一打起仗來,供應量定是不少,火藥匠對于制作的方法不是特別懂,還需要你在旁指導的。”
“這個任務固然很重,但是,跟明晚的突擊并不沖突,你說吧,要讓我去干什么?我是不會留在營地的。”吳芷靜說話的口氣開始強硬起來,光復獨孤皇室本是她的責任,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人去賣命,而自己卻躲在后方營地呢?
水無痕俊眉一挑,緩緩說道:“你同寒子夜一起行動吧。”
“嗯。”吳芷靜淡淡撩下這個字后便掀袍離去了。
水無痕盯著她瀟灑離去的身姿,眸中涌起層層波浪,似擔憂似欽佩。
翌日夜晚,臨近子時,當墨池的人們已然安睡時,一只帶火的羽箭射向了城門之上的守衛兵士,那只火箭刺穿了兵士厚實的胸膛,引得他身燃燒起來,那士兵在熊熊烈火中振臂高呼:“有人攻城了!有人攻城了!”
喊聲之后,成千上萬只火箭朝城門射去,守衛士兵皆被火箭點燃,城門上火簇亂竄,已然安靜的墨池瞬時又沸騰起來。
“殺……”
隨著震撼人心的喊聲,鐵騎呼嘯而過直奔城門而去,步兵抬著木梯搭放在城門邊上,前仆后繼地朝上爬去。
墨池的守衛軍將主力軍全部放在了防守城門,待主力軍差不多牽引至城門時,寒子夜、吳芷靜與睿揚帶著士兵從兩翼包抄而入。吳芷靜手持霹靂彈,朝守衛軍扔去。
“怦……”地一聲,火藥爆炸,發出強大力量,直將周圍的人炸飛而去。
寒子夜與睿揚持劍而行,披荊斬棘朝里逼近。一路上,血肉飛濺,人聲沸騰,整個城池亂作一團。
夜襲墨池一直持續了兩個多時辰方才停歇,水無痕最終占領了墨池,戰爭過后,天已微微泛紅,如血般的天際更是昭示了這一場惡戰,通關墨池城,四處硝煙彌漫,處處皆是廢墟與殘垣斷壁。
聯合大軍雖然獲勝,但是,卻也損失了不少兵士,吳芷靜打完仗后便跑去處理傷員了。吳芷靜的悄然消失,讓入城而來的水無痕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她。
水無痕依舊一襲黑衣如墨,臉上帶著半面銀質面具,進得城后他飛身下馬尋找寒子夜而去,當他在墨池府尹的府邸錢便找到寒子夜時,卻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飛掠而去握住寒子夜的肩膀質問道:“寒子夜,吳芷靜呢?”
殺紅了眼的寒子夜,衣衫有些凌亂,方才攻打時,他記得吳芷靜還在她的身邊,為何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他臉上顯露出的茫然的表情讓水無痕心中一急,不禁加大了音量喝道:“她是你的主子,你是怎么保護她的?”這個寒子夜不止一次將芷靜弄丟,這讓他以后如何放心,他再也不能將芷靜托付給寒子夜了。
寒子夜心下焦急起來,他四處觀望了一番說道:“她剛剛還在這里。”
水無痕俊眉一皺,疾步尋找而去。
吳芷靜自打完仗后便幫著軍中的軍醫去抬那些傷員,承揚將軍中受傷的士兵暫時安放在墨池的一個寺廟之中。
此刻,寺廟之中,哀嚎聲一片,地上鋪著薄棉被,那些傷員安置其上,四處皆有暗紅的血漬,廟中彌漫著血腥之氣,如若不是醫者,還真有些忍受不了這種血腥的味道,讓人幾欲作嘔。
有些傷員的傷勢比較輕,只是皺眉捂住傷口不吭聲,有一些傷勢十分之重,實在忍受不了的就開始嚎叫起來。
吳芷靜懂一些醫療護理知識,一直在廟中忙前忙后。承揚是軍醫,自然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當他在為一個傷員接骨時,因為忙不過來,順便朝旁一看,當他看見吳芷靜的身影后便叫道:“那個誰,你過來幫我拿一下東西。”
寺廟中的燭火昏暗異常,承揚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臉龐,只知道她一直在這里忙前忙后,幫著軍醫為傷員包扎傷口。
吳芷靜在聽見承揚的呼喚后便跑了過去,到他身邊后問道:“要我幫什么?”
承揚在聽見她的聲音后,手上動作一僵,俊眉微蹙,轉眸疑惑道:“吳芷靜?怎么是你?你怎么在這里?”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天,他在軍中看見的女子竟然是吳芷靜,她怎么無處不在?她到底要糾纏主上到何時?
吳芷靜看了一眼承揚的手,發現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她又看了看承揚身邊的醫藥箱,知道承揚是想讓她幫著從藥箱中拿東西出來,吳芷靜不理承揚的驚呼,只問道:“是不是要讓我幫你拿東西?你告訴我,我幫你。”
承揚眼眸微瞪,一直盯著吳芷靜,借著廟內昏暗的燭火,他看見吳芷靜的面具之上烏黑一片,讓她的五官模糊起來,本是纖塵不染的白色衣衫已經灰敗不堪,她的手上也沾著鮮血,想起方才忙碌的身影,承揚心中竟是有著感動。她一個女子,不僅參加戰爭,還在這里幫著他處理傷員,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喂,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下面那個同志還等著你為他接骨呢。”吳芷靜看見怔愣中的承揚,努努嘴說他說道。
躺在下方的傷員也配合地跟著哀嚎了一聲,承揚俯首,發現自己的手正按在那傷員的斷骨處,方才想起自己正在干什么,反應過來后及時說道:“我已經幫他按好位置了,手不能動,你從藥箱中將接骨藥拿出來,然后再準備好一塊硬物和繃帶,上好藥后我要為他固定骨頭。”
吳芷靜點點頭后先將藥箱中的接骨藥遞給了承揚,隨后去廟里尋找硬板,找到硬板后,幫著承揚為那名傷員接好了骨。待一切做完后,吳芷靜的額頭上已經出現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盯著接好骨的傷員,露出潔白的牙齒,清澈一笑,說道:“已經接好了,你不用擔心了。”
承揚在看見她那燦爛若陽光般的笑容時,定住了眼眸,只覺她的周圍散發著耀眼的七彩光芒,似金光閃爍,灼灼其華。
寺廟外,水無痕靜靜立于廟門口,剛才的一幕全然納入了他的眼中,當他心急如焚地趕到寺廟時看見的是忙碌中的吳芷靜,她盡力滿足每位傷員的要求,幫著承揚處理著傷員,當他看見這樣的她時,心中踏實異常。當他看見她那純純的微笑時,緊握的雙手終于松開了,只要她平安便好。
水無痕凝視著吳芷靜,良久后終于轉身而去,似從未出現在寺廟門口一般。
吳芷靜一直在廟中忙著打理傷員,最后,實在抵不住困倦,躺在廟中的空地處沉沉地睡了過去。承揚處理完傷員后,轉身之時才發現吳芷靜竟然累得直接倒在地上睡著了。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寺廟之中不再昏暗,承揚看著熟睡中的吳芷靜,發現她的嘴角竟然掛著一抹甜甜的微笑,他的心,在這一刻,忽然軟了,軟得似風中飄舞的棉絮一般,過去的他,是不是對她太有成見了,以至于做了那么多對不起她的事。從不內疚的他竟然覺得自己以前做錯了事,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承揚轉身吩咐軍中的軍醫幫忙照看一下傷員,他俯身將吳芷靜抱了起來,朝寺廟門口行去,吳芷靜的身子柔軟似棉,黑色的墨發滑如綢緞,在承揚手背上輕輕飄動著,他抱著她身,心跳竟然不可遏制地開始狂跳,腦中不經意浮現起那日她擅闖他住房的事,俊俏的臉上不禁飛上了紅霞。
“承揚,你抱著她去哪里?”正在承揚胡思亂想之際,水無痕有些帶醋的聲音傳入他耳。
承揚俊眉一斜,說道:“她累得睡著了,我正抱著她去找主上呢。”
水無痕三步并作兩步,直接從承揚手中接過吳芷靜,隨后撂下一句:“你也去休息吧。”便轉身疾步而去。
承揚盯著水無痕急急而去的身影,撇了撇嘴聳聳肩道:“真是的,做什么跑那么快,又沒誰搶你的!”說完,承揚再次轉身回到寺廟之中,只是,總是在為傷員包扎傷口時想起那溫香軟玉的一幕,女人的身體是不是都這么軟的?當和尚這么多年,他是不是該去找個女人了?
水無痕早命人將墨池府尹的府邸打理了出來,他將吳芷靜抱入其中一個院落之中,一路行走而去,他時不時轉眸看向吳芷靜熟睡的容顏,鳳眸中溢出淡淡情愫,似煙帶般環繞于眼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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