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混戰
死一般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僵持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皇甫絕的呼吸開始一滯一滯地不正常起來,一滴淚驀然從眼眶滑落,墜到他錦袍下擺上,濺出一聲輕響。
觀渡看著垂著頭指節泛白的他,心中暗自嘆息。為了太妃之外的女人流淚,他還是第一次。
只是,無論是璃月這邊還是江含玉這邊,他都覺悟得太晚了,無論怎樣都是傷。璃月那丫頭還好,即便心痛欲死,照樣能微笑著活,可江含玉,若直接對她說皇甫絕對她不是愛情而是兄妹之情,只怕接下來便是個死。
造化弄人啊,想當初,先帝對身為宰輔的江如龍,也就是當今的隆慶王,江含玉他爹,百般賞識,金口玉言,對幾乎同時懷孕的江如龍之妻以及先太妃說,如果兩人誕下一兒一女,便結為夫妻。
如不是有此一詔,江含玉便不會以童養之名自幼送入宮中陪著皇甫絕一起長大,從未經歷過愛情,和宮中各公主又不甚親近的皇甫絕將他對江含玉的感情當成愛情也不奇怪,兩人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玩耍,在宮中沒有人比他們兩個更親近。
如不是江如龍陽奉陰違,暗地投靠皇甫載淳那一伙兒,皇甫絕此刻早已是西武皇帝,不會遇見秦璃月,只怕江含玉也早已是西武的皇后。
以前,皇甫絕雖然在人情世故上非常單純,但事實上他卻是有自己的堅持和信仰的,所以當初和璃月好上那段時間才會那樣糾結痛苦,如今看清了自己的心,又覺自己對不住江含玉,再一次糾結痛苦。
他告訴他璃月曾經小產的事,就是想將他一棒打醒,提醒他即便要糾結痛苦,也不該是在現在。看看,戰爭才開始兩個多月,他已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如此下去,他真的擔心他能不能撐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就是不知,他此舉是否奏效。
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錯的時間卻又遇到了對的人……悲劇,就是這么形成的。
沉思一回,觀渡抬頭,他錦袍下擺已濡濕了一小團。
觀渡嘆了口氣,道:“你若實在不想出去,也行,只不過下午的戰略部署……”
“我去。”皇甫絕拭了拭臉頰,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觀渡道:“你先過去,我換身衣服就來。”
客廳里。
三人都不是循規蹈矩的人,觀渡剛走那會兒他們還爭爭吵吵地等了一會兒,結果發現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于是三人便開吃了。故而,待觀渡到時,桌上已是一片狼藉。
璃月貌似有些撐,這也難怪,一路上蘇吟歌烤魚烤肉的做了不少,蔬菜卻很少吃到,于是今日便大快朵頤了。
抬眸見只有觀渡一個人進來,璃月靠在椅背上撫著肚腹,懶洋洋道:“冰塊怎么回事?又不是待嫁的小媳婦,羞澀什么啊?請都請不來,我能吃了他啊?”
觀渡還未說話,“人家是將來西武的皇帝,哪有空見你?”蘇吟歌挑撥離間。
“你敢吃一下試試?牙掰斷。”曲流觴出語威脅。
觀渡腹誹:出來打仗就打仗吧,帶兩缸醋在身邊……礙事!
“你們兩個閉嘴,沒聽過吃了人家的嘴軟嗎?”璃月一家之主般地顧左右呵斥。
轉過頭來時,赫然發現廳中已多了一人。
璃月看著那瘦了一圈不止,臉龐清癯表情沉靜壓抑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皇甫絕。
幾個月不見,這變化也太大了吧?體格縮水了,年齡卻仿佛暴長了十歲。看他的臉色,應該身上還負著傷……話說這戰爭就這么讓他頭痛么?竟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不僅模樣像換了個人,性格好像也換了個人,一進來,二話不說先為自己的晚來致歉,蘇吟歌這廝自然是得理不饒人的,跟只刺猬一般,瞅準一切機會去扎皇甫絕,又是什么架子大啦,又是什么慢待啦,又是什么等你來我們都吃飽了……聽得璃月頭大無比。
皇甫絕也不生氣,蘇吟歌說一個不是他便道一句歉,最后聽說三人都吃飽了,便讓林鷲請三人去書房喝茶小憩。整個過程不卑不亢不溫不火,也沒有特意去看璃月。
觀渡對皇甫絕今天的表現十分滿意,處在他這個位置,不管他心中多痛苦多煎熬,不管他喜不喜歡,他都必須學著去隱忍自己的感情和想法。這次他做得很好。
下午在皇甫絕書房進行軍事戰略部署,底下連璃月等三人在內一共坐了九人,墻上掛著一幅西武地圖,交通路線、山脈、河流以及大大小小的城池都標的無比清晰。
皇甫絕主講。
璃月一手支頤,斜倚在一旁的案幾上,看著皇甫絕身形挺拔地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圖下,用手中教棒指點著圖上那些繁星一般的城池,第一次對他產生了一絲類似于佩服的感覺。
那么多的城池,哪個城池守城的將軍是誰,這將軍性格怎樣,城中有多少兵力,城中有沒有曦王府的內應,城墻的構造如何,有沒有護城河,大概需要多少兵力能攻下這座城,什么樣的攻城武器對哪座城最有效,甚至于那座城城墻上設有火油哪座沒有,他都能一一道來如數家珍。
要說曦王府這幾年做的工作委實不少,皇甫絕這廝的記憶力也堪稱恐怖,這么多的城,她光是聽了幾個就對不上號了,而他竟然只要看到一個城名,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關于這座城的一切講出來,當然,特指軍事上的。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皇甫絕這廝外貌以外的東西所吸引。
想想也是,若說一個人都是缺點全無優點,那也不可能,于皇甫絕而言,這也許可算作他的優點之一吧。
觀渡也坐在書房里聽著,不時不著痕跡地用眼角掃一眼斜對面的璃月,看她那樣,便知她對皇甫絕也并非全無感覺,心中便有了些底。
坐在璃月身側的蘇吟歌見她對枯燥乏味的城防部署聽得全神貫注,便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細看,她那雙眼睛哪里是盯著地圖,分明是盯著地圖下那侃侃而談的男人。
當即側過身,附在曲流觴耳邊道:“某人花癡病又犯了。”
曲流觴眉頭一皺,不悅道:“那你還不趕緊治,要你這大夫跟著干嗎的啊?”
蘇吟歌語噎,轉過頭,上看下看,將璃月左手上的袖子一翻。
璃月扭頭。
蘇吟歌看著她手腕上那條草藥泡制的手鏈,道:“不容易啊,還戴著呢。”
璃月聽他說了句廢話,又回過頭去看皇甫絕。
手腕被一扯,她扭頭。
蘇吟歌撥弄著那條手鏈,道:“貌似要失效了,改天給你換一條。”
璃月回過頭去。
手腕上一陣麻癢,她扭頭。
蘇吟歌把那條手鏈解了下來。
她又回過頭去。
手腕上又一陣麻癢,她扭頭。
蘇吟歌又將手鏈給她戴了回去,見她眸光燦燦對自己怒目而視,哂然一笑,道:“還是可以再戴一陣子的。”
“你再動一下試試?”璃月看著他。
蘇吟歌嘴上打著哈哈:“不敢了。”手卻伸過去在她臂彎處一撓,站起身就跑。
璃月大怒,跟著便追打出去。
書房中的人都停下來看向被兩人撞開的房門,兩人早已跑得蹤影全無,唯有院中隱隱傳來嬉鬧之聲。
眾將領扭過去的頭都已扭了過來,唯有皇甫絕手執教棒,還看著那洞開的書房房門發愣。
“繼續啊,挺有意思的。”曲流觴喝了一口茶,深感興趣般道,然后在皇甫絕轉過身繼續指點著地圖上的城池開始講解時,悄沒聲地溜出書房去找那兩人。
……
璃月對安排給自己的那條路線并沒有異議,在朱武門休息了三天后,帶著自己的四萬士兵開始向東南方向開拔。
啟程那日,觀渡親自去送行了,皇甫絕站在城樓上,看著那面繡著“凰”的旗幟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開始泛黃的草色煙光里,心中沉甸甸的。
他本來也想去送行,向對她說聲“保重”,可他說不出口。如不說這兩個字,她身邊有蘇吟歌和曲流觴跟著,他又不知該說什么好,于是干脆不去。
她說要助他覆了這天地奪了這天下,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她,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不來,就算她永不再出現,這一輩子,他都不可能忘了她了。
*
璃月的凰城軍從朱武門出發,經過十天的跋涉,剛要繞道胡楊山脈另一側時,與之前在朱武門被打退的平叛大軍遭遇了。
這支軍隊打了敗仗不敢回臨潁復命,而璃月的凰城軍與朱武門地下的王府軍又那樣強悍,他們也不敢反攻回去,于是主將便將軍隊駐扎在胡楊山脈最南端的大青山腳下,本來是蟄伏待機,想著如果曦王皇甫絕如要反攻臨潁,此地便是最后的設伏之地,屆時可以沖出去打他個措手不及將功補過。
不料被本來就要從這里經過的凰城軍探馬發現,于是璃月帶著人上來便給他們來了場轟轟烈烈地正面遭遇戰。
平叛軍自被打退逃跑之后,糧草不濟,軍士們樹皮野菜地吃了好幾天,哪有力氣戀戰,七萬多人,愣是被璃月四萬人給趕上了山。
璃月沒打過癮,站在山下看著往山上做鳥獸山的敵軍,嘆道:“看起來皇甫載淳也是個不思進取的貨,竟然養出這么一群膿包來。”底下軍士聞言,哈哈大笑。
放過這股敵軍直接趕路,還是設法將他們誘下山來全殲,這是個問題。
璃月當即命令部隊在山下駐扎下來,又讓蘇吟歌在把營地和大青山阻隔開來的樹林里布了些毒瘴,和蘇吟歌曲流觴以及牛轟四人一邊吃著烤肉一邊討論這個問題。
深夜,大青山北面,一片激烈的廝殺之聲。
各種兵器在冷月的光照下晃出冰一般的光芒,浸潤著鮮血的暗紅和人死之前的悲嗚,生生將一片綻開著小小雛菊的美麗草地渲染成人間地獄。
葉千潯以暗夜帝王的氣勢,旁若無人地穿行在由武林各派上百人組成的突擊隊中,雪亮的日月彎刀猶如閻王勾魂的繩索,刀光過處,必有人死。
眾人想逃,無處可逃,外圍都已被血影宮的徒眾包圍,這是場活生生的屠殺。
正絕望間,“葉千潯,你這是公然與全武林做對么?”一抹白影鬼魅般由遠處奔來,幾個眨眼便到了眼前,也不知做了什么動作,只聽“叮”的一聲,葉千潯本來已經落到人脖子上的彎刀便被彈了開來。
很多人都聽出了這是玉無塵的聲音,頓時覺得福音天降。
武林盟主來了,他們便得救了。
其實,除了葉千潯這個殺人機器他們難以與之匹敵外,外圍那些血影宮徒眾還是能與之一戰的。
“哼!來得正好!”葉千潯怒喝一聲,身形一轉直攻玉無塵。
玉無塵一邊接招一邊道:“葉千潯,你發的什么瘋?”
“我瘋,我看你才瘋了!”眨眼間兩人已險之又險地過了好幾招。
“為什么平白無故屠殺武林中人?”為了不傷及無辜,玉無塵將他引至圈外。
“平白無故?你個臭不要臉挺會裝蒜啊?襲殺凰城軍將領,是你對他們下達的命令吧?凰城軍將領是誰你不知道么?想在我眼皮底下襲殺璃月?我先殺了你這個人模狗樣的東西!”葉千潯瘋了一般猛攻,嘴里喋喋不休地喝罵。
兩人猶如兩團光線般扭絞在一起,出招速度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聽說武林中人是去殺璃月,玉無塵一時走神,被葉千潯的刀尖劃過上臂,頓時血流如注,卻仍不忘分辨:“殺璃月?我從未下過這樣的命令。”
“別裝了,今天我非抓你去璃月面前說個清楚不可,讓你以后再在她面前裝深情,哼!”雖然葉千潯是璃月的第一個男人,但對于玉無塵是璃月初戀這一點,他還是非常羨慕嫉妒恨的。
“我現在就可以和你說清楚。”玉無塵施展輕功遁至一邊,叫道:“都住手!”
武林中人住手了,可血影宮人不住手,頓時又被砍倒幾個。
“你——!”玉無塵氣急,瞪著葉千潯。
葉千潯手一抬,血影宮徒眾頓時也全部停了下來。
玉無塵這才轉身,看著被砍得只剩下五六十人的各派高手,問:“是誰讓你們來襲殺凰城軍將領的?”
“月瀟山莊的人執盟主令去各門各派下令讓我們為當今朝廷盡一分力的,難道盟主你不知道么?”武林中人問。
玉無塵語噎。
他真的不知道,自東儀回來,在九華山他就想起璃月,想起璃月他便想起葉千潯,心中煩躁不堪,便漫無目的地到處逛了逛,散散心,盟主令以前一直在父親那兒。本來他對武林盟主什么的也不敢興趣,也沒去管父親要盟主令。
看來是有人趁他不在鉆了空子了。
能這么做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他的大哥,玉九霄。
他曾在他面前三令五申,叫他不要動璃月,看來他并沒有長記性。
“此事我的確不知,定然是有人從中作假了。你們都回各自門派吧,帶我將此事調查清楚,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心中氣惱,他卻不得不拿出武林盟主的威嚴氣勢,淡淡吩咐。
僥幸活著的武林中人聞言,差點沒氣暈,他們拼死拼活地趕到這里,又遭遇血影宮的埋伏死傷無數,就換來玉無塵一句“不知情”,這……真是氣死個人啊!
不過,再氣又能怎樣,人家是武林盟主,你要表達不滿,他轉過頭不管你們了,讓你們跟血影宮血拼去,反正死光了不過就是博個為國捐軀的口號,實在是沒多大意義。
于是乎,一幫人抬著本門死傷的弟兄,垂頭喪氣地走了。
葉千潯看玉無塵的模樣不像是在作秀,冷嗤一聲:“你坑蒙拐騙地將這武林盟主的位置弄到手有什么意義?連個令牌都看不住。”
玉無塵不理他,轉身往大青山另一側飛奔。
葉千潯瞠眸,一邊追上去一邊罵:“你還有臉去見她?”
“我讓她給我包扎傷口。”玉無塵頭也不回一陣狂奔。
“你敢?!”葉千潯氣急敗壞道。
“要不你給我包?”玉無塵哼笑一聲。
“想都別想!你給我站住!”玉無塵輕功高絕,比葉千潯早出發一步,竟讓葉千潯怎么也追不上他。
若讓璃月沒弄明白青紅皂白之前看到他這副鮮血淋漓的樣子,還不心疼死?
玉無塵不理他,半幅袖子都已經被鮮血浸濕,卻是越奔越快。
“我叫你給我站住!”見他溜得比兔子更快,葉千潯揚手便將日月彎刀向他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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