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云涌四
蘭御謖到達東院時,近百名的龍衛團團將帝王護在中央。
帝王突然感到身后有被蛇咬上的感到,驀然抬首,只見月光下,一個綠衣的少女冷冷在站在二樓的廊中俯視著他。那神情沒有一絲懼怕,反而是帶著俯視蒼生般的憐憫。
蘭御謖眼角掠過薄涼,眼前的少女雖然那一張臉象極了少女時期的寧常安,可每一次先入他眼的,都是她臉上的那一雙眼睛,象極了沈越山那雙漆黑如夜幕的雙眼,對他來說,這是一雙污辱的印記!
蘭御謖收回眸光,在沈千染的注目下,邁著帝王的步伐毫無禁忌地走進了寧常安的寢房。
挑起珠簾,看到青紗帳后一個仰面而躺的身影,他的腳步不自覺得放輕,以至根本就沒察覺到,地板上輔了厚得的地毯,人走過時,根本不會發出聲音。
房間里似乎點了寧神的香,那些香氣有些重,加上壁角上放著一個爐子,正用明火熨著,好象是雞湯之類的東西,更讓房間里充斥滿令人不悅的異味。
蘭御謖有些不適地直接走到窗邊,輕輕地推開窗戶,讓房里的味道散開一些后,方緩緩地靠近榻邊,輕輕地揭開了帳簾。
床榻上,一條青色的薄衿蓋在寧常安的身體,只露出半張臉朝內睡著。
他悄悄地用掛勾掛起帳簾,便輕輕地在她的身邊坐了下去。
寧常安睡得很沉,絲毫沒有發現到身邊多出一個人。蘭御謖靜靜地在她身邊陪伴了一會后,忍不住挑起一縷她落在枕巾的上白發,放在手心上輕輕地摩娑著,感到到手心里的頭發已沒有當日的柔順感時,他的心微微澀開,細細一瞧,果然,不過是數日不見,她連頭發都開始變得干澀。
剎那間心痛、妒忌和癡狂,就這樣鋪天蓋地傾瀉過來,難道,他下旨讓沈越山和瑞安一起去江南鎮災,對她的打擊真的如此巨大?不吃不喝,連頭發都變得如此干涸!
呼吸愈來愈急,好象怎么吸也填不滿肺腹里的空虛,他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脖子,有一瞬間,他竟心生掐死她的感覺,只要她死了,或許他的災難就結束了……
可當那雪頸下傳來微弱的脈搏跳動傳感到他的手心時,他心神震顫,眉間松松蹙蹙間,手竟再也無法再用一絲的力道,他望著她的臉突然就笑了,笑得滿目倉夷……
輕風掠進,帶著夜色的氣息漸漸流過他的肺腹,他終是輕嘆一聲,走到壁角,半俯下身,裝了半碗參湯,將上面浮著的一層油泌開,從小疊里勺了一些蔥花,端到床榻邊,先將碗擱在榻邊的小案幾上,俯下身將她的臉轉過來后,輕輕拍了一下,喚道,“寧兒,醒一醒,喝點湯,朕有些話要說!”
幾乎是同時,他感到身下的人重重地顫了一下,但她的眼睛沒有睜開,只是眉峰緊蹙著。
“你既然不想看朕,就好好聽朕說話!”他微重地喘了一口氣,褪去帝王的口氣,而是用了彼時蘭謖說話時的口吻,“我今日來,想告訴你一件十七年前的事。希望你聽了后能夠體會我當日的一片用心良苦,不要再怨恨我,我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我們一家人能好好團聚,好好地在一起。”
寧常安呼吸微微急促,可還是不愿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就如同那日在皇陵之中,既便是睜開,那眼中的空茫,亦沒有他,還不如閉著,至少他不用去親證她眸中的無情。
帝王眉眼掃過難掩的傷感,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揉著眉心,“寧兒,我們都不再年輕了,尤其這幾年,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到夜里常常被往事驚醒。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不想到死的時候,你還冠著別人的聲名!”
他想掀開被子牽起她的手,卻發現整個錦被卷著輔著,有一半壓在了她的身下。他便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臉,發現她的臉冷得歷害,在他一觸間,全身顫抖得歷害。
他神情變得蕭索,略為僵硬地收回了手,淡淡一笑,緩緩道,“寧兒,你還有一個女兒,名喚悅儀,如今正養在宮里,這孩子是我親手帶大的。”他見她依然不肯睜眼,以為她不肯相信他的話,便輕聲道,“當年你懷的是雙生子,是我讓傾城改了你的脈象,讓你以為只有一個孩子。你生產那一天,是沈老夫人親自把嬰兒抱出來給我,我答應她,只要把孩子交到我的手中,我就放過沈越山,留他一條命。那天,產房中,不僅僅是傾城,還有產婆都是我派去的人。你生產中,曾一度昏迷,所以,你才不知道,你生下了兩個女兒!”他說話時,聲音很平靜,象在傾述著一件無關的事情。
“這十七年來,我看著她長大,也不知道是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自已,好在那孩子不是很象你……”蘭御謖臉上閃過一絲苦笑,“寧兒,這孩子我教得不好,初時,是因為太妒忌,所以,我故意把她寵得無法無天!”蘭御謖的臉突然閃過一絲的狂亂,突然俯了身捧住她的臉,發狠地搖了搖后,嘶聲道,“你別怪朕,朕當時不掐死她,已經算是極限了!”
他感到身下的人瑟抖更甚至,心中輕嘆地撐起了身,眸光淡淡地看著窗外的月色,“好在有蘭錦一直慢慢引導,性子雖然撥戾了些,但總歸不是太壞,你回來,好好教一教,她總歸會聽你這個親娘的話!”
“儀兒也有十七了,也早該婚配,當初父皇以為她是朕的親生女兒,便把她指給了東越的太子。這次南宮鄴來西凌時,三番兩次在朕的面前提出退婚,朕也答應了,所以,你也該回來為你的女兒好好打算,不要再厚此薄彼,眼里就看得到你身邊的那個丫頭!”
寧常安依然不語,蘭御謖呼吸仿佛被從胸腔中抽干殆凈,他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是因為說的太多,還是被她又勾起了心火。他站起身,到桌邊倒了杯茶水,是涼的,他一口飲盡后,撫著頭,揉按著有些發疼的眉心,在桌邊怔怔地發著呆。
他不知道應該再說什么去讓她對他敞開心懷,以前他可以淘淘不絕地說些故事,可這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被人擁戴,被眾星捧月,所有的場合,只要他略感不悅,總有人想盡辦法讓他開顏。
他近身坐回她的身邊,看到她的氣息有些平靜了下來。
“你起來喝點湯好不好,喝一口也行,朕聽說你一直沒吃東西,擔心你餓壞了,所以,連夜過來看你,方才,那丫頭的一雙眼兇得要把朕吃了,寧兒,你這性子竟會養出那樣的女兒?”他略用討好的語氣,“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計較,否則,她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朕來砍,這天底下,哪有一個人敢用這樣的眼光盯著朕瞧?”
他看到寧常安眼角有淚泌出,心中大喜,俯了身象撿一粒珍珠般用拇指接住,“寧兒,蘭錦的婚事,我也已經做了些安排,說起這事,還很好笑……”蘭御謖看著她,眉目間纏繞著絲絲柔情,仿佛象是回到彼時他們年輕的時候,在鬼醫的見證下,結成了連理,“我原也不知道趙家藏了這么個小女兒,是珍妃跑到我那里來求旨,說她瞧中了趙家的一個小姐,年方十四歲,過些日子就及笄了,希望讓我給賜婚給蘭亭。我哪里肯讓安候與蘭亭聯姻,何況,稍了解后,趙家把這女兒當寶一樣養著,將來誰娶了就代表趙家支持哪一個皇子,我便開口向安候要了這個女孩子,并指給了我們的錦兒。”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停用指腹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淚。
蘭御謖絮絮叨叨地念著,可惜寧常安至始至終不肯睜開眼,帝王有些無耐地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神變得毫無神采,他的心由里到外透出一份死寂與絕望,他忍著胸口處一陣陣剮痛將臉埋進她的頸間,想求得片刻的溫存,只換得身下的人全身發抖如篩。
蘭御謖感受著她的恐懼,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錦被下她跳動的心幾乎能破腔而出,眉目漸漸蒼涼,冰冷的手指劃過她的眉心,聲音不再有方才的溫存,帶著沉啞,“你太犟了,寧兒,太犟了,你說一下,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原諒我,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要把我逼到哪一步才算罷手。當年的誤會早已經解開,你為什么一定要揪著我的錯,那沈逸辰是你的兒子,難道蘭錦不是?你疼惜沈逸辰,那蘭錦呢,你做為她的親生母親,你教過他走路沒有?他生病時,你喂過藥沒有?他學識字時,你教過他沒有?你欠了他,你知不知道?”
他忍著、按壓下所有的帝王脾氣,盡量用柔和的語聲和她傾訴著,“他年幼時,我還可以讓秦之遙扮作你,哄一哄孩子,可他現在大了,什么話都往肚里藏的一個孩子,不要說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光你壽宴那天,他跑來跟你敬酒,我就知道,什么也瞞不過這孩子。可他什么話也不肯問!如今,他都要大婚了,你難道不想好好地為他做一點事,哪怕是受一杯新人的媳婦茶也好!”最后,他忍耐得連聲音都發了顫,他似乎聽到自己心里有什么坍塌下來,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再一次無力地將頭埋進她的頸項中,可身下的人能給的就是無聲的哭泣,甚至順著鼻腔流淌出來,粘粘的濕濕流到了他的側臉上。帝王輕嘆一聲抬起首,掖起明黃袖襟,輕輕擰去她的鼻滴,輕嘆,“這么大的人還哭成這樣,也不嫌臊。”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身下的人始終不肯回應,既使是忍到淚濕枕巾,也不肯睜開眼,看他一眼,更不肯吐出半個字。當壁角的火慢慢熄滅時,他感到他的心亦如那炎爐中的碳火化為了灰燼。
他茫然地抬首看著窗外,見天邊出現薄光時,原本恍惚的目光忽然晃開一絲波動,他突然想笑,天真的亮了么?
“朕要上朝了,在走前,還是要說一句,你如果還關心悅儀,你就回宮看看她。因為,她中了你的好女兒沈千染的十年白發換紅顏,這些年,一直是秦之遙偷偷給她易容,可如今秦之遙已死,她臉上的易容又必需一個月更換一次,這臉,很快就不能見人了。你若是當她是你親生的女兒,你就去幫她治一治。朕的宮里,還留著一些刑蘭草,你可以用它配置出解藥!”他有些苦笑,當年他雖然當著她的面焚掉了十年白發的解藥,可她真要回頭,他手里還有刑蘭草,可沒想到,她竟然還是選擇與沈越山離開了皇宮。
“寧兒呀……”帶著婉嘆的余音,聲線凄涼,“要比起你的心狠,這世間,當真沒有一個人能狠得過你!”
帝王離開后,隱在壁內的一個暗格打開,一個黑衣人閃了出來,身子只有三尺高,象個敏捷的孩子一般,離去。
不到半盞茶時,沈千染推門而進,她冷漠地走至床榻邊,看著錦被下依然在流淚顫抖的人,燦笑從嘴角直達眼際,微微俯下了身,帶著憐惜地嘖嘖了幾聲,“瑞安,就算是兄妹久別重逢,也不必哭成這樣子!你方才那樣,你的皇兄一定心疼壞了!”
呼吸交錯,近得清晰地聞到從沈千染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瑞安身子抽得更歷害,她想動,卻身體不由自已控制,連眼睛也睜不開,她想叫,可是發不出聲音。
沈千染輕輕地掀開薄衿,看了幾眼后,柔聲夸道,“表現不錯,沒失禁,看來,你的皇兄耐性不錯,今日沒怎么碰你,不過,下回就難說了!”
還有下回?瑞安周身除了叫囂的恐懼,還有冷入骨髓的冰寒,她不明白,既然寧常安已經用她的身份離開了,她也成了替死鬼守在這里迷惑皇帝的眼線,為什么還有下回?
涼意向四肢百骸滲去,她強忍胸中的酸脹,沒有掙扎,其實是無法掙扎,她拼命地想撐開眼皮,卻什么也做不了!
沈千染象是完全明了她的心思一般,坐了下來,緩緩道,“這話應讓我怎么向你解釋呢?如果你的皇兄對我的娘親稍稍冷靜一分,或是說稍稍忍得下半分的心,他就不會一夜沒有碰你一下,這一點,從皇陵出來后,我就知道了!其二,你皇兄太精明了,估計再過一天,他就會發現異常,比如,你的眼睛自始自終沒有睜開過,他一定會想,這肯定是假的,因為這天下唯一一個能瞳眸變色的秦之遙已死,所以,你這個假寧兒,只要一睜眼就會露陷!”
沈千染突然俯身,一只手伸到了瑞安的后腰之中,緩緩地用手中的磁石吸出一根細細的銀針,幾乎地同一時間,瑞安的雙眼睜開,沈千染站起身,笑意盈盈地看著她眼睫下的一雙琉璃眸,語聲淡淡,“確實這天下沒幾個人能比得過秦之遙,不是易容,她的模仿才是天下無雙。所以,公主殿下,阿染可以讓你睜開眼多看看這世界,但你的嘴巴就不用張開了!”
瑞安望著眼前的少女,她拼命地眨著眼睛求懇著,眼淚象關不住的泉眼一般紛紛涌了出來。
她想求她原諒,想跪下來認錯,永恩候府她也不要了,她只求她放了她!她會離開京城遠遠的!她恨自已為什么不聽大女兒的話,恨自已為什么被珍妃一慫恿就招惹了眼前的魔鬼。
但沈千染絲毫不為所動,語聲慢慢象是在傾述一件與自已無關的事情,“明天,我要帶著你和你的皇兄玩一場游戲,你猜猜,你的皇兄會在第幾天逮到你?”沈千染突然聲線一拐,幾近詭異,美眸流轉看著瑞安的眼睛,“你猜猜到時會發生什么事?看到你的雙眼,他會以為你就是寧常安,你在他的眼皮下偷偷地想去找我父親,這對他而言是一個魔咒,是他的一個禁忌!他一定不會輕饒了你。接著,假的畢竟是假的,你的身體,從肌膚到骨格都無法變成我的娘親,所以,只要他碰了你,就會發現你是假的!這算不算是……上天的戲謔?”
瑞安背后驀的冒起了一股寒氣,這世間最邪惡的詛咒!不!不!她受不了,只要一想她就要瘋。她的身體無法動彈,她的靈魂已近瘋狂,魔噬般地起沖出軀體撲向眼前的少女……
沈千染似乎讀懂了瑞安眼里的恐懼和恨意,“明天,如果我算得不錯,明天你出城不到半天,就會被你的皇兄逮到。所以,這一生我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在離別前,阿染向你道一聲好運!”說完,婉然一笑,離去!
沈千染回到寢房時,蒼月在她房中等待。她依然沒有絲毫的睡意,認真聽著蒼月重復著蘭御謖說的每一句話。
她昨日讓蒼月故意離開,就是讓龍衛探出寧常安已經不吃不喝,攪亂帝王的心,果然,他按不住,前來探訪,本來借著看看帝王下一步的行動,誰知竟探出了這驚天的秘密。
蘭悅儀竟是自已同胞的姐妹?
不知為什么,她一點也不信,可能是血親之間本身有著某些血緣的感應,她對蘭錦有,但對蘭悅儀至始自終沒有產生過這種感覺。
何況,以寧常安的醫術,傾城想在寧常安的眼皮底下改變寧常安的脈象,這事,只有行外人會相信,她學過鬼醫留下來的醫術,知道這種事絕不可能躲過寧常安的法眼。
那當年,這產房中究竟還發生了什么呢?
當初她的出生,是傾城接生的,或許這個秘密只有傾城知道。
只是她想不到,沈老夫人竟這么狠,肯把自已的親生孫女交給了蘭御謖。
“二小姐,皇上可能很快就會查覺到不對勁,若再一次來夜探,恐怕會發現馬腳!蒼月擔心屆時他不肯放過二小姐,這西凌畢竟是他的天下!”
“不必為我擔心,我早做好打算了,你把我交代的事辦好便成。現在,你去好好休息,今天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你好好養足精神!接下來的事情會更多!”
“好,有什么事,就放一下信號彈,我不會睡得很沉!”早年受訓,蒼月可以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但畢竟是人,也要休息,否則整個機體的敏銳度會下降。
蒼月離去后,沈千染靜了下來,她細細地思考著蘭悅儀的一些事。不僅僅蘭悅儀的出生透著疑點,更讓她不理解的是秦之遙的態度,如果秦之遙也以為蘭悅儀是寧常安的女兒,她怎么肯為蘭悅儀去易容?毀了不是更趁她的心么?
難道這個秘密秦之遙也知道?或是,秦之遙也參與了這個秘密?
在西凌琉璃眸的人不多,寧家是因為祖上有人買了一個異族的女子,所以,在寧家的后代中,偶爾會出現幾個琉璃眸,后來,異族侵擾西凌,兩國邦交惡化,西凌的帝王下旨兩國不予通婚,所以,在西凌境內,幾乎很難找到琉璃眸色的人。
如果蘭悅儀不是她的同胞姐妹,那她又是誰的孩子,擁有了和蘭錦近乎一樣的眼睛?
心越想越亂,正待起身打開窗戶時,耳邊傳來小家伙呢喃一句,“娘親,我要幸福!”
沈千染聽得不大清楚,便悄聲走進去,掀開帳簾,只聽小家伙抽噎了一聲,又呢喃一句,“娘親,我要幸福……”
所以的思慮瞬時被打亂,她一時不明小家伙要什么,以為聽錯,再湊近一聽,果然清清楚楚是地聽到,小家伙在嚷,“我要幸福,幸福在哪里……”
沈千染再也抑不住“卟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小家伙呆了一呆,睜開眼,轉過小腦袋瞧了瞧沈千染后,琉璃眸一紅,哇地一聲哭出來,萬分委屈地訴說,“娘親,幸福在哪里……”
沈千染忙將小家伙抱起,用個薄衿包裹著,輕聲呵護地問,“小賜兒說什么?”
小家伙一只手摟著沈千染的脖子,一只手指著一個方向,他的身體拼命地向前傾著,引著沈千染走過去,大聲啼哭,“賜兒要找幸福,賜兒要找幸福,幸福在哪里呀……”
沈千染又好笑,但看孩子哭成這樣,心里又急,忙連聲哄慰,“賜兒要找什么,什么是幸福?賜兒說說清楚,娘親幫賜兒找好不好!”她不知道小家伙清晨時做了什么夢,或許幸福只是他口中的一樣東西,或許是偕音之類的物件。
“幸福,我要找幸福,幸福在哪里呀……”小家伙明顯還是處于清晨時睡不夠的狀態,他哭得傷心欲絕的模樣,眼淚刷刷刷地直掉,一邊指著這,一邊又不耐煩地指著那,引著沈千染滿屋子地找著。
可這又不是,那又不是,小家伙的哭聲越來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得通紅,急得沈千染都想哭了。
水玉、水月、水覓都聽到動靜,忙過來看看什么情況。四個人都哄著,問他到底要找什么,小家伙只會焦燥地哭著鬧,亂指著方向,“我要找幸福,我要找幸福……幸福在哪里呀……”
四人皆又急又好笑,哄又哄不住,拿了玩的,吃的全沒用,小家伙就是扭著小肥腰,哭著找幸福,這一鬧就是大半個時辰,終于到太陽出來時,小家伙才累得又趴在沈千染的肩上呼呼地睡著了。
四人相視一笑,還沒搞明白,小家伙口中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覓姐,廚房里還有雞湯,端上來,我們四人喝一些,接著睡,明天開始,可能想睡也沒時間睡了!”
水覓應聲離開,水玉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眨了眨眼,“又喝雞湯呀,二小姐,你可不可以讓常媽做點別的!這幾天喝得我想吐了!”
沈千染淡淡一笑,“那晚上讓常媽熬鴨湯吧,總歸這幾天大家要喝些好的,要不然身體熬不住。”
水月摸了一下水玉的后勺,戲謔道,“姑娘,有雞湯喝還嫌,這南方的百姓這時候可是連口干凈的水也喝不上,你就好好惜福吧!”
水玉聞言,馬上坐直身體,雙掌相合,恭恭敬敬地念叨,“我有罪,我有罪!”
水月不輕不重地拍了她的肩膀,笑著在沈千染的身邊坐下。
這時水覓進來,不僅端上了雞湯還拿了一碗蒸好的紅箸,水月驚叫一聲,顧不得熱氣騰騰,一手抓過來一個就一邊吹氣一邊開始剝皮,“哪來的呀,今年這雨下得,居然還有這玩意兒。”
水玉笑伸出手捏了一把水月的臉,戲道,“你真是脫不了鄉土氣,見到這也兩眼冒光,虧你還在夫人身邊掌勺了這么多年。哎……”
水月一邊吃一邊吐著嘴里的熱氣,一點也不介意地朝著水玉連連擠著眼睛,“沒辦法,我小時候就靠這個填腹。想當初,還是為了一個地瓜跟鄰居家的小胖子干了一架!”
“后來呢,水月,你后來怎么去走了江湖了?”沈千染裝了碗雞湯擱到水月的面前,輕聲吩咐,“配著湯喝,別噎著!”
水月“嗯”地一聲,一邊咽下一邊拿了勺子連喝幾口,方緩了一口氣嘆道,“鬧饑荒唄,沒東西吃,就去乞討,后來遇到一個游俠,說我骨格不錯,就收了我,我一邊跟他學武術,一邊跟他學了些醫術,那些年,過得很滋潤。后來跟他去尋仇時,犯了事,還好有寧大恩人救了出來,要不然,這大獄也不知道要蹲多少年!”說完眼圈亦亦泛了紅,她的家人都在那次饑荒中餓死,最后的一個救命的地瓜還是姐姐舍下了給她吃,活了下來。
水覓突然咬著牙道,“我最慘,給我那好賭的爹給賣了,賣給一個瘋婆娘當小丫環,天天沒事餓一頓,有事抽一頓,我氣得不行了,給他們放老鼠藥,結果沒藥死人,下了大獄。”說到此時,水覓的聲音柔了下來,緩緩道,“獄中牢頭看我可憐,拿了個義莊剛死的小女孩子的尸體,把我換了出去,在他家里過了兩年清靜的日子!”
沈千染看水覓神情不對,一只手伸了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輕聲問,“后來呢?”
水覓苦笑幾聲,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本來以為總算有個家了,可后來他娶了個惡婆娘,就是容不下我。牢頭也不易,因為長得丑了些,到了四十多歲才有一個女人肯跟他。我擔心他夾在中間難做人,只好卷著包袱走了。后來,遇到一個和尚,我就跟著他一起化緣,學了點傍身的武功,四年后,經過家鄉時想去看看牢頭,卻聽說半年前突然暴斃,我懷疑是那惡婆娘整死的,回去報官,可官府說沒證據,加上尸體已經火化了。我一時氣不過,把那惡婆娘抓了,果然是和奸夫同謀殺人,我就把那二人一起殺了,就落了獄。也是寧大恩人救的我,還幫著我給牢頭立了個墳。”水覓說到這時,眼里有著不可藏匿的暗然,她低下首,近于自語道,“其實我很早就發現那惡婆娘和人有私,我不敢跟牢頭說,怕他傷心,間接了縱容了那惡婆娘的氣焰。如果當時,我把事情說出來,或許……”
“有用么?”水玉馬上反問地接口,“當時你才幾歲呀,那賊婆娘不會反咬一口,說你容不下她,冤枉她么?要我說呀,這夫妻倆的事,等你發現時,或許那牢頭早就知道了,他是隱忍不發,這事,肯定是怨不得你,你別擱心上了,來,吃吧,吃完了睡個好覺!”
“其實,你們才是我最大的恩人,這些年,如果沒有你們,我和娘親早就化為灰了。以舅舅的能力,要救你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你們卻是傾盡全力地在護我們母女周全。”沈千染眼睛紅紅的,她眸光留轉在眼前三個心地善良、有恩必報的血性女子,她們都把人生的最好年華給了她和母親,無怨無求地護著她們。
水玉突然將碗一擱,笑道,“噯,我們這是干什么呀,大清早的,圍在一處喝雞湯,多美好的日子呀,還哭什么。別哭別哭,快點吃,吃完我也要睡了,這胸口的悶氣都填到喉嚨上來了,我得睡一覺,要不然準得上火。”
沈千染吃完后,擔心賜兒醒來肚子餓,便裝了一些放在火爐的余碳上慢慢溫著,漱了口,又沐浴一番后,天雖然已經大亮了,但賜兒昨晚睡并不安枕,估計今天會多睡,便躺了下來,心想,瞇上半個時辰也好。
沈千染醒來時,發現小家伙正一個人坐在桌上擺弄著手上的小木人,口中念念有辭的,似乎在研究什么。
沈千染看了一下日頭,好象都要偏西了,她忙撐起身子問,“賜兒,餓了么?怎么不叫醒娘親。”
小家伙得意地指了指桌上的雞湯,奶聲奶氣地回,“賜兒有乖喲,把湯湯全喝了哦,還把常奶奶做的餅全吃了哦!”
沈千染這才噓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大家都忙,睡眠不足,幸虧有常媽在,一天四餐地照顧著小家伙。
沈千染坐起,小家伙已經象一個小雪雁般撲到她的身邊,飛快地撿起地上的繡鞋,仰起小臉施恩般地,“娘親,賜兒穿,賜兒穿!”說著,小手就抓著沈千染的腳往鞋子上套。
沈千染心中高興,便故意捉弄小家伙,“賜兒,穿反了哦!”
小家伙“咦”地一聲,又廢勁地脫了下來,把左右的鞋子擺在一處,認認真真的辯認了一會,抬起小臉,很認真的糾正,“娘親,賜兒沒穿反喲!”
沈千染有些詫異,一般二三歲的孩子極少會分辯得清左右,可她的小賜兒居然會,她將小家伙抱起,放在自已的腿上,“那賜兒是怎么認識沒穿反呢?”她的繡鞋是純白的,沒有任何繡飾可以讓賜兒記住是左還是右。
小家伙愣了愣,以為沈千染不會,但他似乎不懂得如何跟娘親怎么解釋要怎么認,最后居然象小大人一般嘆了一口氣,“娘親,笨笨哦!”
翌日。
沈府大門突然大開,水月背著半昏迷狀態的瑞安上了馬車,沈千染抱著賜兒出來,小家伙一臉的憂色,琉璃眼泛著淚花。
沈千染知道賜兒在擔心“寧常安”,可這些事,她無法向小家伙說清楚,只好一直安慰著,“沒事,我們到珈蘭寺,找到和尚伯伯,他會給你外祖母祈福的!”
馬車緩緩而行至景華街時,與一輛豪華的馬車迎面相遇。
“二小姐,是七殿下的馬車!”坐在車頭的水玉一眼就認出,眼前的馬車正是三年前送沈千染回沈府的那一輛。
沈千染的心微微一慟,這時候遇到蘭錦也未必太巧合了些,她看看躺在邊上一動不動的瑞安,心道:是福是禍,是福躲不過。真要敗在蘭錦的手上,那只能說是命運在捉弄!
水玉掀開帳簾,沈千染尚未出來,就聽到一聲撒歡地叫聲,“弟弟,弟弟,快出來,姐姐接你來了……”
沈千染懷中的小家伙馬上扭起了屁股回應,抬頭看著沈千染,白嫩尖俏的小臉微微潮紅,指著前面的一輛馬車歡喜地直嚷,“娘親,姐姐哦,是姐姐哦!”這一陣,他沒少想沈千染帶他去找姐姐,可看到沈千染手傷成那樣,小家伙就不敢對娘親提要求。
小家伙還沒下馬車,那小丫頭已經飛奔過來,在沈千染的驚呼中一把從沈千染懷里搶過小賜兒,撅起嘴兒就狠狠地往小家伙臉上扎去。
弄得小家伙很癢,咯咯咯得直笑。
沈千染輕輕搖首,迎上向她走來的寧錦。
“不知七殿下攔下阿染的馬車所為何事?”這條路足夠兩輛馬車交叉而過,可蘭錦的馬車顯然是沖著她來的,正她攔在了她的前面。
蘭錦的眸光緩慢又帶著曖昧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突然欺身至她的耳絆,語音里蘊含一絲諷刺意味,“你這么大的動作,敢帶一個孩子?”
沈千染心跳加速,臉上卻神情丕變,一對明澈的眸子瞥向他,“阿染請七殿下賜教!”
蘭錦他細細地端詳她片刻,琉璃眸內好似閃逝過一抹妖異流光,嘴角弧度高高挑起,轉首指了指文繡,懶洋洋道,“這丫頭,現在在本王王府里占府為王了,本王被鬧得寢食難安,只能請貴府的小公子去瑞王府暫住幾日。幫本王分憂!”
雖然他的眼神、諷笑莫不是讓人感到他帶著微微的敵意,可不知為何,沈千染對他就是有一種毫無理由的信賴的感覺,“恰巧阿染娘親身體有恙,阿染急著帶娘親去珈蘭寺尋高僧求解,既然七殿下肯為阿染分憂,那阿染就多謝了!不過,這事,阿染還得問問賜兒。”沈千染說完,招手示意小家伙過來,蹲下身,柔聲問,“賜兒,你愿不愿意和這位姐姐玩幾天,娘親給外祖母治完病后,就回來接賜兒!”
小家伙遇到文繡不知道有多高興,可一聽要與娘親分別,又不樂意了。他小臉皺皺地猶豫不絕,那小丫頭惱了,朝著小家伙揮著拳手威脅著,大有你要是敢搖頭,我就給你看好的架勢。
蘭錦俯下身,把賜兒抱起,捏了捏小家伙的小臉蛋,臉上忽然春風百花怒綻似地笑開,“男子漢大丈夫一天也離不開娘親,那是長不大的!你要是不長大,將來怎么照顧你的娘親?”
啊,這可是他最大的愿望,要照顧娘親!
小家伙馬上氣咻咻地朝著蘭錦揮揮小拳頭,一臉認真的表示,“賜兒會很快就長大的,賜兒是要保護娘親的!”
蘭錦淡淡一笑,轉首看向沈千染,慵懶而滿不在乎的語調,“去吧!本王會照顧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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