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交鋒
“什么事?”寧紅衣驀然止步,強抑下眸子里的血色紅光,眉宇間浮上隱隱地戾氣。
與瑞安交手,沈千染屢屢覺得在污辱自已的智商。在重生前,瑞安充其量是個小人物,也沒有太大的殺傷力,所以,借她的手奪得永恩候府,借此覆滅鐘氏一族,一旦事發,這個懲罰對瑞安來說已足夠讓她夾著尾巴過下半輩子。
但如今不同了,這個婦人竟敢動她寶貝兒子。
“我……本公主剛好經過這……”瑞安公主被沈千染眸中的煞氣鎮住。
那種毫不隱匿的殺氣,象是要生剮活剝了她一般,再看看到她懷里的寧天賜,小天賜瞪著一雙琉璃色地大眼睛,憤憤地瞧著她。瑞安猛然想起她曾擄過這孩子,心中一虛,連連后退了兩步。
復又驚覺,如今自已身邊有高手相護,有什么好怕?
這樣一想,神色一下就變得有底氣,挺了挺胸,又上前了一步。
“經過?”沈千染低低笑開,將寧天賜給水玉抱,輕聲道,“水玉,你帶賜兒先去娘親那,我隨后就來!”
水玉展顏一笑,接過小家伙,小家伙馬上表示不滿,揮了揮小拳手朝瑞安氣咻咻地嚷,“壞人壞人,不能欺負娘親,賜兒扎你針針!”
沈千染親了小家伙的臉蛋,笑盈盈道,“嗯,要是她敢欺負娘親,娘親就用針針扎她好不好?賜兒先去看外祖父,娘親馬上就來找你,乖乖,聽玉姨的話!”
水玉也拍拍小家伙的小屁股,笑道,“賜兒,放心吧!賜兒的娘親歷害著呢,不怕壞人!”
瑞安的被寧天賜的話氣得臉漲成了醬青色,可她一個快四十歲的婦人總不能跟一個二三歲的小娃娃拌嘴。
沈千染目視著水玉抱著小家伙走遠后,一轉身,竟是燦顏一笑,那風華絕代,眉眼處,掠盡風情,“公主,在此專候阿染,有何賜教?”
瑞安一時被沈千染的笑所迷惑,心里徒升起一股驕然,心道,果然如今什么都不同了,以前,這臭丫頭哪肯給她一點的好顏色,如今竟也笑得如此獻媚。
瑞安翹起蘭花指,又扶了一下發鬢的那只翡翠釵子,嘴色噙著一絲淡淡笑意,緩聲道,“二小姐剛回府,恐怕不知道這府里頭如今添了一些新規距。”
沈千染失笑,可惜瑞安正在得意之中,絲毫沒注意到那聲笑是從鼻腔里發出的,帶著輕蔑,“哦,公主請賜教!”
瑞安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沈府也算是個大門戶,既然是大門戶,府中就該有些規距。前兩天本公主剛立了規,雖才執行兩天,還好,這府里頭也沒人敢啐嘴一句。只是二小姐剛回府,想來也不知道。所以,本公主特來提醒,從今往后,這小輩給長輩晨昏定省的禮不能少,若長輩有吩咐,這端茶遞水也得上些心。本公主希望明日開始,二小姐應記得做好本份!”
瑞安見沈千染并不語,心中越發得意,此時已擺上了十足的發號施令的口氣,“你如今也有十七了,按你說這年紀也早該婚配。只是你娘身體不好,也顧不過來這事,本公主既然也是你的嫡娘,又是沈府的主母,自然少不得為你一番操心。本公主打聽到了,永安候府有個庶子趙承文年紀已有十九歲,尚未婚配,雖說只是個庶子,但永安候門第高,你嫁過去,也是享盡榮華富貴。所以,過兩日,本公主會安排你們見個面,到時候,你可別給本公主丟臉!”
“倒要問問公主殿下,怎么個見面法?”沈千染笑容不起波瀾,蘊著一股清冷氣息,她環視一下四周,這里才兩天沒人打理已顯出蕭條,“如今的沈府恐怕已經不能七天一大宴,三天一小宴了吧!”
瑞安臉色微微一紅,哼了一聲道,“自然是在永安候府,到時你打扮好,跟本宮一起去便是。你放心,到底是一家人,本宮不會害你,那趙成文也是一表人才,他的姨娘在候府也算受寵,不會虧待你。”
沈千染臉上一直綻著笑,眉眼間流光溢彩,看得瑞安心里先從納悶,再慢慢地發怵,心想,這丫頭轉了性也不致于這么好欺負吧,正思忖間,沈千染臉色驀地一沉,深幽冷謐的眼瞳突然精光四射,猛地朝瑞安跨進一步,挑眉冷笑聲色陰,“瑞安,這一套是珍妃教你的吧!那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三年前,她在一夜之間給人剃光了頭,腦門上還寫了‘賤人’兩個字呢?”
“什么?”瑞安全身被染千染的氣勢所罩,一時反應不過來,“你……你說什么?”
沈千染眸光一收,又是笑意盈盈,她上前輕輕拍了拍瑞安神情有些呆滯的臉,一縷嘆息漫過唇齒,呼吸幾乎要噴到瑞安的臉上,“瑞安,做別人的狗腿呢,也要象樣一些,多了解一下你的主人。別以為別人給你根棒槌就當針,你傻不愣登地朝前沖,到時候灰頭土臉時,看看你的主人會不會賞你根骨頭!”
瑞安猛地想起,上回注意到珍妃的頭發比尋常婦人的頭發要短很多,當時她一問,珍妃就發火。
“瑞安呀,你回頭去問問珍妃,是不是夜里太冷清了,一天到晚凈是異想天開。給我安排親事?我爹娘還活著呢,輪得到你們來使勁?”沈千染突然一把撥掉翡翠釵子,尾端勾住了瑞安的頭發也被沈千染生生地拽出。沈千染看著自已的釵子,挑出上面纏著的細發,兩指捏著,在瑞安的眼前晃了晃,“頭發很不錯,可惜人配不起這釵子,寧家的東西不是你這個破落戶戴得起的!”
瑞安抽著氣撫著發鬢,“你……你想干什么?”瑞安剛想退一步,突然想起,身邊有四個侍婢,瞬時氣勢又漲了起來,忍著痛馬上不退反進,眸現歷光,惡狠狠道,“臭丫頭,看來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這天底下什么是規距,你竟敢對當家嫡母動手,來人,給我掌嘴!”
瑞安冷冷而笑,退了一步,她佇立著,等著這個臭丫頭的哀聲求饒,可身后的侍婢卻遲遲不見動靜。瑞安疑惑地轉身,看到四個侍婢端端正正地站著,除了眼睛略帶急切的轉著,身體連動都不動。
瑞安又觸到沈千染一臉嘲諷的笑,有些泄氣,怒氣沖沖地走到四個侍婢眼前,指了指她們,雙手負腰道,“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哦,現在是收了銀子就不做事了,本公主命你們去掌嘴,你們沒聽到?”
四個侍婢除了眼珠頻頻轉動外,連吭也不吭一聲。
瑞安又急又氣,忍不住張口就罵,“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關健時候這么沒用,我告訴你們,你們今兒要是不聽話,本公主明兒就讓珍妃處置你們……”話未說完,沈千染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捏住瑞安的下巴強迫她轉過臉與她四目交接,那眸光象千里冰封,挑著一弘冷然的墨色,“下午之前,把從我院子里拿走的東西,一件不少地歸還!”
“你……你別張揚,本公主也不是好惹的……”瑞安微結結巴巴,突然想到什么,雙眉一挑,“珍妃讓我轉告一聲,她……給三皇子物色了一個很好的兒媳婦,這……這回說是準成,讓你少做美夢……啊……疼!”
沈千染冷笑一聲,甩開瑞安的下頜,扔下撫著下巴吸氣的瑞安,轉身就走。
珍妃公然讓瑞安轉這個話,在蘭亭的婚事上,應該是與蘭御謖達成共識。
珍妃或許無法強迫蘭亭在選妃上讓步,但帝王就不同,直接下旨賜婚,這世間誰能違抗?
剛走到九曲廊,就看到水玉匆匆地朝她奔來,她展顏一笑,知道水玉把賜兒交給她的父母后,想想又不放心她,又返身來找她。
“爹,娘都好吧!”她壓下心事,對水玉展開笑靨。
“有賜兒陪著他們,氣氛好多了!”
水意察覺出沈千染的笑帶著心事,略為焦急地仰頭問,“二小姐,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你臉色不對,那瑞安是不是又做了出格的事?”
“瑞安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呀!”沈千染搖搖首,挽住水玉的手臂調笑道,“玉姐,我瞧你現在你都能看相了!”
水玉也不追問,這些年,她也知道自家的小姐,能說的都很爽快說,不說的,一字不露。她想了想,笑道,“二小姐,方才小家伙很得意呢,一直跟夫人說,說昨夜做夢,夢見起來尿尿時,有一只大鳥來找他,給他送了一套很漂亮的小藥箱,在夢中他怕給大灰狼叼走,特意藏在床榻下,早上醒來時,發現還在。”
沈千染疑惑地挑了一下眉,驀然想起,方才小家伙起床時,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她忙著給他另備適合賜兒口味早餐,也沒注意到他在忙些什么。
水玉突然靠近沈千染,帶著微微曖昧的神情笑道,“我問賜兒方才在房里怎么不拿出來給我們瞧瞧,他說,大鳥兒說了,不能讓娘親知道,這是小鳥兒和大鳥兒的秘密。”
沈千染“卟嗤”一笑,道,“不能跟娘親說,可以跟外祖母說。”
水玉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又掩住嘴笑,“剛才夫人不知道給小賜兒弄得多開心,跟昨兒一比,精神好得太多了。二小姐,三殿下居然是這么幽默!”
沈千染淡笑不語,她想,定是昨夜自已睡得太沉,蘭亭抱小家伙起來出恭,蘭亭擔心小家伙不懂得噤口,無意說出了他在她寢房中過夜,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那禮物或許早就備下,準備送給這小家伙,剛好派上了用場。
便交代小家伙這是個夢,是他夢中給小家伙送了禮,讓小家伙要保密,不能告訴他的娘親。
可蘭亭沒有帶過孩子,不知道在孩子的世界中,理解很單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只要不告訴娘親就行了。
沈千染看著一路的冷冷清清,風過處,樹葉嘩嘩抖動后,幾片枯葉隨風而落。以往的丫環婆子在園中打掃,整理花草的情形不在,不過兩日,花間小徑上全是落花枯葉。
她雖出身在這里,但這里留給她的全然是惡夢,如今,眼前的一片衰敗非但不會讓她感到憂愁,反而心生一種痛快。穿過荷池時,池面上的魚兒似乎沒人喂,正圍著荷葉的枯枝啃食著。
她眸中浮出微微的澀意,當年,多少次夜里她靜佇在這里,看著月光下的魚兒,羨慕這里的它們的無憂無慮。
走過荷池,沈千染轉首對水玉道,“爹娘就要離開了,這個沈府沒必要再留下來給瑞安這種人折騰,我準備把它給轉手。”
水玉搖搖首,她的眉目攢起一團緊皺的憂愁,“可房契如今在她的手里,二小姐,瑞安肯定是死活不愿交出來的。好不容易她撕了臉從老夫人那奪到了房契。”
沈千染眼底掠過一絲尖銳的痛楚,但隨即,便被他深藏于冰冷的墨色中,冷笑,“老夫人一生就知道欺軟怕硬,到如今吃了瑞安這么大的虧還不懂得問題出在哪。昨日那情形我真是忍無可忍。等爹娘走后,我給她尋個禪院讓她在那過下半輩子。至于房契,我會讓她乖乖讓出來,你聽著……”沈千染在水玉耳邊一陣細語。
水玉聽完后,神情興奮,連連掩著嘴笑,“二小姐,要是我們搬走,那瑞安她不是要睡大街?”
“暫時不會,永恩候府的秘密在揭開前,還得讓她安心住一陣。”沈千染挑眉,墨眸中,皆是寒冰之歷,“睡大街算什么懲罰?她還有一個好女兒肯為她去籌謀,這回,我讓誰也救不了她,她要瘋,就讓她瘋一輩子!”
沈千染和水玉到了東院后,水玉推開門便駐足不進,揮了揮手朝沈千染笑道,“二小姐,那我去辦差事了!”一想到能打擊到瑞安,水玉就覺得興奮異常,擄走她的心肝寶貝,這口氣她一定要惡狠狠地討回來。
沈千染點點頭,亦朝她揮揮手,“去吧,路上多留些心,我擔心珍妃可能不會安份了!”
“放心吧,二小姐!”水玉不以為意,這么多的難關都闖過來了,還怕珍妃發難?
水玉離開后,沈千染看著她歡快的背影,臉上掠過笑意。招了一下手,蒼月便現了身,沈千染輕聲吩咐,“蒼月,我有些擔心水玉,這幾日她如果有出府,你就跟住她。”
蒼月頷首,如鬼魅般地離去。
沈千染到了二樓,看到爹和娘親圍在小家伙的身邊,小家伙正眉飛色彩地擺弄著手上的一套玉飾品,突然小鼻頭微微一翹,迅速轉頭,看到沈千染進來,興奮地撅了一下小嘴,剛想滑下椅下撲到沈千染的懷中,猛然想起東西還沒藏好,急急忙忙地用衣袍的下擺蓋住桌子上的東西,嬌軟地直搖晃著小腦袋,“娘親蒙蒙眼,不許看賜兒,蒙蒙眼哦!”
沈千染依言微微轉身,聽話地蒙住眼,柔聲道,“賜兒,娘親蒙住了,你快些哦,娘親什么也看不到了!”沈千染透過指縫,看到小家伙扭著小肥腰從椅子上滑了下來。掀起袍子把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放在袍子上。然后,抱著一堆的東西,這里藏又不放心,那里擺又覺得不安全,最后一股腦兒地往床榻底下塞。好了后,飛快地坐回,嬌滴滴地喊,“娘親我藏好了,可以不用蒙了哦!”
寧常安被小家伙天真的舉動逗得笑倒在沈越山懷中。
沈千染也不打聽小家伙的秘密,裝作毫無所知地上前先親了一下小家伙,便走到沈越山的身邊,輕聲道,“爹,讓女兒給您聽聽脈象!”
寧常安瞧了女兒一眼,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絲薄嗔,聲音細細地,“有娘在,你放心吧,你爹的身體調養一陣就會好!”
沈越山眉目舒展地看了妻子一眼,伸出手笑道,“還是讓阿染來瞧瞧,要不然這孩子準是不放心!”
“娘,您瞧,還是爹了解女兒!”沈千染坐到父親的身邊,搭上了沈越山的脈搏,閉上眼,用心地聆聽。
“爹,果然好多了,不過,爹您以后有什么事,開心或是不開心別積在心頭,如果不方便跟娘親說,就告訴女兒,還有大哥!”
沈千染收回手,臉上笑著,心里卻略有憂色,直覺是沈越山的心疾積郁已深,只怕賜兒昨日一天的針炙治療,只是暫時控制了。
寧常安寬慰地拍拍沈千染的手,輕聲道,“染兒,娘說了,不要擔心,有娘在,娘會照顧好你爹的!”
沈千染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將賜兒一把抱進懷中熨著,牽起小家伙的手,捏出一個歷害的手式,學著賜兒的聲音,軟聲軟氣地說,“是喲,是喲,外祖母的醫術比賜兒的娘親強多了!”
寧常安面上春風化雨一笑,突然神色一斂,琉璃眸中帶了些不安問道,“說到逸辰,最近怎么都沒見到回府,在忙些什么?”
“護送東越太子到邊境,寧王給的差事。”沈越山看了一眼沈千染,他雖然一直知道女兒和寧王的緣份,但方才小家伙的話意中隱隱透出了一些信息,似乎有些逾越了禮制。
寧常安十一歲時就隨了鬼醫,對這些凡塵俗禮不是很在意,她轉首握住沈越山的手,輕聲道,“沈大哥,染兒大了,又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她有分寸,你莫要擔心這些。你答應我的,現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些開心的事!”
沈越山心情一松,馬上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笑得溫潤如玉,“好,寧兒你也莫忘了,你答應我的,也要把身體養好些!”
沈千染低下著,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在小家伙耳邊低低地笑,“哎呀,爹娘,你們倆好肉麻!賜兒,你說是不是?”
“嗯,肉麻好吃,好吃!”賜兒連連點頭應著,小嘴兒咂巴咂巴兩下后,一本正經地同意,“荷姨做的肉麻最好吃了!”
“是哦,是哦,肉麻最好吃了,我家的小天賜最愛吃……”沈千染臉貼著小家伙的臉蛋不停要親膩著、笑著,有了這小家伙,什么煩惱都可以放空。
寧常安和沈越山面面相覷,沈千染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許久才緩過氣對父母解釋道“是肉饃,哈哈哈,娘親,賜兒說的是肉饃!”
這時,寢房外傳來常媽的聲音,“老爺,宮里的公公來傳圣旨了,讓您和老夫人還有二夫人去接旨!”
沈千染預感到一定是關于沈越南的事,她一把抓住父親的手,勸慰道,“爹,無論什么事,都不要急,接了旨再說!”
沈越山低斂著眉目,斂下隱隱波瀾的墨瞳,眼底的淡淡浮青顯出咳血后的病態,他的神情顯得既無快樂亦無哀傷,“染兒,別擔心,爹知道!”
沈千染瞬時心里一空,看著父親云淡風輕的回答,嘴里越發地苦澀。是的,這種事,沈越山的一生還經歷少么?
沈越山離開后,沈千染見娘親低著頭,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她的雙手交疊著,指節處泛出一層青白,泄露出她此時的憤恨。
沈千染輕輕捉住娘親的手,輕聲安慰道,“娘,應該不會是壞事,您別想太多!”
“我……我怕,我擔心他又發瘋,如果,如果二叔有什么事,我真的無顏見沈大哥了!”寧常安聲音脆弱象浮在水面上,琉璃眸象被掏空了所有的神彩,“你爹他……太苦了……”
“娘,您相信我,女兒覺得這一次,或許……沒那么嚴重。您先別胡思亂想,等爹回來后,聽爹說說是什么情形。”沈千染覺得詞窮,寧常安和沈越山經歷了蘭御謖十幾年的打壓,早已成了驚弓之鳥。
她看到懷中的賜兒安靜地睜著一雙琉璃大眼睛,天真的望了一個外祖母,又抬頭望望沈千染,似乎感受到氣氛的不同,異常乖巧。
她心思一閃,把小家伙往寧常安的懷中一塞,輕輕觸了一下小家伙的鼻頭道,“賜兒,娘親昨晚做了一個夢哦!”
小家伙吃驚地掩住嘴,一雙眼睜得大大地問,“那娘親有沒有夢到賜兒呢?”
沈千染故作神秘兮兮地點頭,“娘親夢到小賜兒得到了一件禮物,很漂亮的禮物哦!娘親好羨慕好羨慕呀!可惜醒來后,發現是個夢,哎,娘親多想看看那禮物什么樣子呢!”
瞬時,小家伙的臉上開了一朵燦爛的花,一屁股從寧常安的懷里溜了下來,蹭蹭蹭地跑到床榻邊,扭著小肥腰就鉆了進去,很快就用衣袍的下擺兜著回來,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擺上桌子,最后,仰起小腦袋,施恩般地朝沈千染炫耀,“娘親,娘親,賜兒給娘親看!”
沈千染一瞧,原來是一套用白玉雕刻出來的中醫器械,有小平枰、小火罐、搗藥的小盅、還有小針刀和一套梅花針。最令小家伙喜歡的是診脈時擱在病人手腕軟墊,做成一只小老虎的模樣,活靈活現的,那眼睛上的琉璃珠,竟有些象小家伙的漂亮眼睛。
寧常安終于忍不住眸光淺淺地散開,把賜兒抱進了懷中。
小家伙坐在寧常安的膝上,開始專注地擺弄起一套特小號的中醫器具。
沈千染擔心寧常安又胡思亂想,握住寧常安的手,輕聲問,“娘親,告訴女兒,你是怎么和爹相遇的?”
寧常安美麗的臉上涌起朵朵紅暈,眸光變得柔軟而水潤,輕聲道,“那時,你爹上京趕考,他把身上的盤纏一路上施給乞討的人,結果連馬車也雇不起,只好與小書童走路上京。他們走累時,在河道口洗漱時,你爹發現娘卡在激流河道的一塊大石后,你爹這傻子不識水性,就這樣爬上大石上跳下去,想把娘救上來,結果,我們倆個全被水沖走了。”
寧常安眼睛里像裝了水,琉璃眸微一眨,明亮的水就要滴下來,她看著女兒緩緩細訴著過往,“我們倆被飄到天行山下一個與世幾乎隔絕的小山村,那里的村民救下了我和你爹。娘的頭部在落水時受到一些撞擊,幸好那的村民都懂得一些醫理,治好了娘親。只是娘親醒來時,已經記不清以往的事。你爹就和娘兄妹相稱,在那個小山村呆了半個月……”
寧常安突然有些驚嚇地蜷縮在椅上,所有往事如潮水一樣涌現,身軀瑟瑟發抖。琉璃眸里含煙,陷入了彼時的的痛楚。
“娘,這些都過去,不怕,不要怕……”沈千染開始后悔,不應該提起娘親的傷心事。
寧常安眸中漸漸浮上一層淚光,唇邊輕輕顫著,聲不成調,“染兒,娘是個不吉利的人……是娘害了整村的百姓!”彼時,為了給染兒治毒,她派人偷偷到天行山上尋找刑蘭草,配出解藥。誰知蘭御謖知情后,竟敢下令斷了天行山的水緣,活活渴死半村的人。
“娘,您還好吧!”沈千染不安地推了推寧常安。
寧常安睜大了眼睛勉強一笑,不讓眼角滾燙的淚水流下,緩緩道,“那個地方真是世外桃園,尤其是盛產一種植物刑蘭草,提練后能治很多疾病,可惜他們并不肯留下村外的陌生人,娘的傷養好后,就讓我們離去。你爹背著娘走了三天三夜的路,途中多數在小廟里或是獵人在山間留下的臨時小木屋過夜。你爹是個老實人,不肯冒犯娘親的清譽,總是一夜呆在門外守著,那時,天氣還很冷,你爹就這樣抱著一些稻草在屋外堅持了三個晚上。”
寧常安說到此,琉璃眸一點一點的泛起波紋,漣漪漸漸擴散至嘴角,神色已經完全陷入了彼時的美好,“我們在山間走三天,不同于在城里平路上走,你爹雖是個窮書生,可他也從來也沒受過什么苦,背了娘在山路上走了三天,腳底長了泡全都踩破了,可他一聲也沒有哼出來。后來娘發現他的鞋子被撐得不象樣,逼著他脫掉鞋子時,才發現整個腳都腫得不象樣。染兒,你爹就是這樣,凡事都不說,一個人默默地忍著。”寧常安輕輕地搖首,神情里帶著一絲幸福。
“后來呢?”沈千染瞄了兒子一眼,發現小家伙正全神貫注地研究著小平枰。
“到城里時,可娘親那時的記憶已經全亂了,唯記得娘是在江南出生,那里有小橋流水。娘和你爹身上又沒有盤纏,你爹就賣了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買了一些紙和筆墨,在街上賣字畫,賺來的銀子帶著娘各個地方跑著,幫著娘找親人。在那里,整整流浪了半年,你爹也從不曾提過,他是考生。就這樣錯過了那一年的春闈。”
“娘,您是在那時候喜歡上爹吧!”
寧常安含羞點點頭,“是的,你爹謙而有禮,陪娘親尋親的那幾個月,從不逾越半分,有些銀子時,他就另租一間房,若沒銀子,夜里讓娘親睡在房里,他就去柴房睡一晚。娘親勸他幾次,他總是不肯,他說娘親是好人家的女兒,要是因他而壞了清譽,他是一輩子也難安的。”
“那后來,娘是怎么跟爹……”沈千染幾乎驚嘆,沈越山竟榆木腦袋至此。
“尋了半年后,娘都絕望了,當時在一個農戶里住下,那家農戶的婆婆是個熱心人,她瞧出娘的心事,便愿做媒。可是你爹……”寧常安有些悵然地搖搖首,眸中卻沒有責意,只有心疼。
沈千染雙眉一挑,迅速接口道,“爹是不是說要回去跟他的母親商良?”
“是的!”寧常安無耐地一嘆,“當時,娘其實也早看出你爹的心事。那時候,他夜里常常睡不著,一個人起來守在娘親的屋外徘徊,娘親以為他會敲門,可那傻子就是愣在屋外呆了一夜。倒時娘忍不住去開了門,他去跑得比什么都快,真拿他沒辦法!”
沈千染搖首失笑,想起那人,夜里幾次偷偷摸上她的寢房,耍著賴不肯離去。
“后來,你舅舅就找上我了,我方知道,我自已的身世,與你爹分別時,娘留下一塊親繡的錦帕,讓他問了母親后,就來江南寧家找我!”
“后來,爹真的來找你了?”
“是的,你爹離開后,你舅舅為娘親找到大夫,徹底治好了娘的頭疾,娘所有的記憶都恢復,方知,這世間竟有……”寧常安想起那日落水,那樣冷的季節,蘭錦還是個月子中的孩子,被凍得大聲啼哭。她撫上心口,那里再一次被碾成齏粉,全身發顫看著沈千染,眼神悲愴,嘴里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家伙感覺到顫意,微微側過身,小臉皺成一團,“娘親,外祖母是不是不舒服呢?”
沈千染忙把兒子從寧常安懷里接過,輕輕拍了拍寧天賜的后背,“外祖母沒有不舒服,賜兒自已玩!”
“哦!”小家伙放心地應了一聲,不疑有它,又開始搗弄著那只小老虎的軟手枕。
“是七殿下吧,娘,女兒早猜到了!”沈千染不在避開這個話題,這是寧常安的心結,她也是個母親,知道母子分離的痛,她輕輕道,“女兒明白,娘親不能認他,也無法認他,娘親怕他的身世被人詬病。”
寧常安沒有回答,在這樣的暖春,滲入血液的冰寒讓她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她滿臉凄色,“小醫廬已化成灰燼,你舅舅派人到處尋找我的孩子,在江南幾乎問遍了,也沒找到一個琉璃眸眼的嬰兒……娘以為,娘以為……”那時,她傷心欲絕,以為那孩子一定是沒了,蘭御謖才會在悲憤之下一把火把那燒了個干凈。
“后來,爹是不是來找你了?”沈千染又叉開話題,又安撫了一下懷中有些不安的小家伙,倒了一杯熱茶放在寧常安的手中。
寧常安接過,喝了幾口,看了一眼小家伙,斂下心神,壓抑住自已的情緒,緩緩道,“后來,第二年春天,你爹就來找娘親了,說他中了狀元,想娶娘親為妻。娘拒絕了你爹,并把過去告訴了你爹,可你爹說他不介意,他是真心的。后來,他又上京城求來先皇的圣旨。”
沈越山在午時后方回到寢房,沈千染一眼就瞧出,一定是在沈老夫人房里呆過,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摺皺,胸口處還濕了一大片,肯定是沈老夫人抱著兒子不肯放手。
他觸到妻女的不安神色,眉眼掠開一絲淡淡的弧紋,“皇上下旨升二弟為北蒙節度使,并讓二弟妹帶著孩子一同去北蒙與二弟相聚!”
沈千染偷偷地噓了一口氣,果然給蘭亭猜中了。
“爹,那千碧和逸星呢?”
“這些年,都是二弟妹帶著他們,孩子跟他們也親了,二弟妹也舍不得,爹就讓那孩子一同前去!”
沈千染倒是心生羨慕,如果她年幼時,能和父親離開,去哪里她都會覺得幸福,在這沈家,有何幸運可言。她展顏一笑,看著父母,“那是好事,早早離了去,北蒙雖是小國,但聽說那里的民風純樸。爹、娘,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沈千染離去后,瑞安方后知后覺地發現四個侍婢的不對勁。她心里疑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便耐著性子在一旁等著,直到半柱香后,一個侍婢方動了動,接著點開了另三個侍婢的穴道。
瑞安心里不安,直覺與沈千染有關,便開口問,“出了什么事?”
那侍婢臉色并不好,冷冷地瞧了瑞安一眼,“公主殿下,恕奴婢冒犯,以后你還是少惹這個二小姐為妙,她身邊有高手護著。”
“什么?”瑞安大吃一驚,左右環顧著,“你是說她身邊有看不見的高手?”
“是,所以,公主以后還是避開她為妙。”侍婢說完后不再說什么,運氣活躍通身的血脈。
瑞安心中直發怵,又回想方才沈千染說曾經剃光了珍妃的頭發,忍不住撫上了自已的發髻,心想,連珍妃都拿她沒辦法,她哪有本事與這臭丫頭對抗?
這一想,又恨上了,那珍妃也太陰險了,自已都對付不了的人,卻拿話激她,給了四個三腳貓讓她去對付沈千染,這不是拿她開刷么?
一定是上回沒幫她報信,所以才報復自已!
可現在該怎么辦呢?她是把沈千染給得罪了,要是她半夜里命人譴到自已寢房中,也把她的頭發給剃光,那該如何是好?
越想越后悔,也不再理那四個侍婢,抽了腿就往朝顏閣跑,到了寢房后,喚來秋霜,讓她把從沈千染院子里搬回的東西全找出來。
秋霜狐疑地應了一聲,便出去。
瑞安又打開妝臺下的抽屜,看著手上的新記的小帳本。
掌管了沈家后,她把庫房里的東西清了一空,又把沈千染的東西占為了已有,本來想賣了湊一筆錢去贖回永恩候府。可惜眼下西凌發生災亂,人人自危,不愿去買這些好看不中用的東西。而當初七湊八湊借來的銀子,被朋友催還了幾筆,現在手中反而只剩下八十來萬了。
瑞安長嘆一聲,她可以和沈家的人撕了臉面,但對鐘家,她可沒這個膽量。對那個不拘言笑的信義候,她覺得與之眼神交接都是一種考驗。
這時,劉管家讓丫環匆匆來稟報,說東越的第一糧商丁勝奇前來沈家拜訪沈家二小姐。瑞安吃驚得差點連帳本都拿不住,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指著那丫環,撥高了聲音問,“你說什么,劉管家讓你傳的話,你詳細再回一次!”
前堂的丫環以為自已說錯什么話,嚇得雙腿一軟,帶著哭腔回道,“公主殿下,劉管家……他讓奴婢來給公主帶個話……說……”
“屁話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說誰來了!”瑞安一口截住小丫頭結結巴巴的話,恨不得一巴掌煽過去,讓那丫環的嘴巴利索些。
“東越丁勝奇!”丫環回了神,疾聲回道,“東越丁勝奇來拜訪二小姐,丫環已經去通報了,劉管家讓奴婢也給公主傳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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