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獻計
寧常安失怔地望著珍妃離去的背影,心里就像壓著一片沉重烏云,她憶起那一年蘭御謖宣她入宮覲見時,珍妃卻悄悄派人把沈逸辰也接進宮中,在她和蘭御謖爭執中,毫不知情的沈逸辰被人引到蘭御謖的眼皮底下,盛怒的蘭御謖當即一手提起沈逸辰,將他提出三樓的護欄之外。看著風中驚恐得睜著大眼的孩子,那一瞬的痛苦如錢塘潮水,挾雜著淘天的怒火,洶涌澎湃而至從來從來不曾如此、如此地恨眼前的男人!
那一日,她被迫答應了十年之約,也是那一日,她將他從心中剮得一干二凈,血肉磨糊!
如今,她又有一個強烈的預感,珍妃要對她的女兒做些什么。
“染兒,不如這次你就跟爹娘一起離開吧,娘這心始終無法安下。”寧常安看著珍妃消失的方向,“娘擔心她狗急跳墻!”
“一條老狗,給她跳也跳不了多高,還得小心蹦斷腿。”沈千染莞爾一笑,并不在意,她挽住母親的手臂,親膩地把頭靠在母親的肩膀,頑皮道,“娘親,您瞧見了吧,今日她一番心思打扮,可在您面前呀,她還是遜得抬不起頭。”
寧常安勉強掠開唇角一笑,眸間盡是憂慮,“可她終究是一國的妃子,真要為難你,娘很擔心!”
“娘親,您不用擔心珍妃,女兒知道她在算計什么,您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她算來算去,最后只會算自已!”沈千染唇角勾起一抹薄涼,心中冷笑,珍妃連她最親的兒子都與她心生嫌隙,也不怪她會狗急跳墻。
這時廣嬤嬤匆匆進來回報,“夫人,二小姐,內閣楊大人的媳婦楊夫人求見!”
沈千染和寧常安相視一眼,沈千染一時沒反應過來,挑眉疑問,“問清楚了,是哪個楊夫人?”
廣嬤嬤上前一步,略帶尷尬地解釋,“就是瑞安公主的長女,是她要求奴婢這樣通報!”說完自行嘀咕一句:說是鐘大小姐不就得了,什么內閣楊大人,誰認識呀!
沈千染驀然明白,她笑對寧常安道,“娘親,您進去陪賜兒,由女兒來招待她便是!”以楊家的人來求見,那就肯定是為了瑞安公主的事情來找她,這鐘大小姐倒令她有些意外。
鐘亞芙一早剛起身,還未給婆婆奉茶,門房就來傳,說是鐘二小姐來了。
鐘亞芙直覺定有大事發生,以她的這個妹妹,日睡三桿,天塌下來也不理的性情怎么會一大早就來找她?
也顧不得什么,便讓丫環給婆婆傳話,便拉了小妹到寢房里問明白。
鐘亞楠倒能忍到房間里沒人時,才耍孩子脾性。她一頭撲進姐姐的懷里,是還沒開腔就哭了,伸出右手,給她看手背上的抓痕,委屈地直抽蓄,“姐姐,母親一定是瘋掉了,我不回去了,我再也不跟母親住在一塊,姐,我以后就在你這好不好?”
鐘亞芙當時聽了眼淚瞬時就掉了下來,看著眼前沒心沒肺的妹妹,連抽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她話也不說,眸里不再是慣常的溫柔,幾近歷色地問,“你若當你自已是我妹妹,就隨我走一趟,若不當,我以后也只當你死了!”
“姐姐,你怎么……”鐘亞楠剛想任性地嚷幾聲,她習慣了姐姐的平和,溫柔的目光,此時鐘亞楠的眼神與之一觸時,那雙已經掩飾的失望和憤怒逼視令她的眼神迅速一縮,余下的話繞在咽處盤了一圈便被吞下了腹。
姐妹兩在路上,鐘亞楠小心翼翼地看著姐姐的臉色,斷斷續續地把昨夜夜宴上,瑞安的一番失態說了一番,最后,說到自已挨了打時,又哭起來告狀,“娘親回寢房后,把屋里的東西砸了個遍,我和秋霜都攔不住,姐姐,你瞧,你瞧,娘親抓得我好痛,流了好多血,明兒肯定是要留疤了。”
瑞安對她雖偶有不耐煩,但她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委屈,越想越難受,就一大早跑去跟姐姐哭訴了。
姐妹倆人到了沈家門口,鐘亞楠拉著姐姐想進去,鐘亞芙一把拉住她,非要讓侍衛通報了,被允后,方進門。
鐘亞楠向來瞧不懂這個姐姐的為人處事,但她懼怕姐姐,也只能不滿地嘟著嘴在一旁耐性地等著。
廣嬤嬤很快地出來,福身給鐘亞芙和鐘亞楠請安后,笑道,“我們二小姐有請楊夫人!”
鐘亞芙對貼身的侍婢道,“你在轎中候著便是。”她的侍婢雖跟了她兩年,但終是楊家的人,她不希望自已母親在沈家的狀況被楊家人所知。
“是,少夫人!”丫環杏兒地應了一聲。
鐘亞芙淡淡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等得不耐的鐘亞楠,“走吧,把嘴角放平,不要老蹺嘴,都十七歲了。”
“哦!”鐘亞楠忙乖巧地應了一聲,她在生氣的姐姐面前從不敢放肆。
染千染看著一對姐妹花進來,站起身迎上去,禮儀恭順含謹,“楊夫人一早來府上,不知有什么貴干?”她淡淡地瞧著眼著這個年輕的少婦,穿著很正式的天藍色花緞綢衣,寬肩束腰,金雀髻上嵌著金色的寶鈿花釵,光彩奪目。
鐘亞芙眼角瞄到妹妹鐘亞楠一見到沈千染,那模樣就象是斗雞一樣豎起了脖子的羽毛,輕輕搖了搖首,吩咐道,“小妹,你去瞧瞧娘親,姐姐有幾句話想和沈二小姐單獨說說。”
鐘亞楠瞪了一眼沈千染,離去。
鐘亞芙走到沈千染身邊,神色溫柔,帶著嫌意地福身,“二小姐,舍妹無禮,我代她向你道歉!”
“沒事,阿染不會計較。”沈千染面不改色,她安靜的微笑,像衣妝精美的瓷娃娃一般,不露出任何情緒道,“楊夫人,請坐。彩華,上茶!”
鐘亞芙道聲謝后,她心里掛念瑞安,倒也不愿兜圈子,茶還沒上定,直接開口道,“二小姐,亞芙今日是為了母親前來,亞芙知道母親自入沈家以來,有很多不周到,不,應該算是過失,亞芙今日是專程替母親來道歉,并請沈二小姐能夠網開一面!”她是料定,一定是瑞安當家,在帳目上虧空,被沈家知道。瑞安當了這么多年的家,都沒人查出,如今沈二小姐回京沒多久,就為她的生母舉辦了如此大場面的生辰宴,她想,也只有沈二小姐有能耐讓她的母親“發瘋”。
“兄長清點過了,整整虧空了兩百多萬銀子,千染母親當年嫁給沈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以前這些年舅父給母親的例銀和一些貴重的禮物,除了幾樣搬不走的,其它地已經被清一空。”沈千染垂下羽睫,掩住眸中淡淡笑意,這一對母女都一樣,以為自已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后嗣,所說所做超越了人之常情,連這樣的要求都輕易開口,真是太天真了!
鐘亞芙倒吸一口冷氣,三年兩百多萬,這是怎么揮豁掉的,這筆錢足夠買好幾座沈府了。便是她父親留下的候府也不值這個數。
她心里微微澀然,有些艱難地輕嘆,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啟口,“請二小姐給亞芙一個薄面,這事……”
話未說完,沈千染已經站起身,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楊夫人言過了,這是沈家的事,如今能做主的也只有阿染的祖母,阿染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鐘亞芙眸中浮上一層薄薄弱濕氣,帶著婉嘆,“二小姐,亞芙厚顏想跟二小姐討要一個人情。”她亦緩緩起身,站到沈千染的身前,與她平視著,眸中浸著水意,好生讓人心憐。
沈千染莞爾一笑,她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可這鐘大小姐好象一點也不識相。她重生前,對鐘亞楠有印象,可對這鐘亞芙沒能任何的記憶,對一個沒有傷害過自已的人,雖然是瑞安的女兒,沈千染也不愿太與她為難。
但也僅于此,對鐘家的人,她始終是沒有好感。想讓她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幾句懇求的話就退步,沒可能!
她神色冷了下來,臉上已不復方才的耐性,冷冷道,“鐘小姐,阿染與你沒有任何交情可言,就算有,那得看這個人情是什么樣的人情,阿染能不能做主!”
鐘亞芙苦笑一聲,若非為了母親,她一生也不會用如此卑鄙的祈求,“十年前,母親帶著我和妹妹來沈家做客,彼時,我還記得在后花園的池荷邊……”鐘亞芙說到此,眸光帶著微微的波瀾看著沈千染。
那年她才九歲,母親約了很多的名門貴婦來沈家玩,很多人都帶著孩子,她和鐘亞楠也來玩。那時候,她并不知母親為何喜歡來沈家,現在知道母親帶著她們來,純粹是炫耀自已嫁給了永恩候,來嘲笑寧常安毀了容貌。
可今天,她卻還在這里討要這樣的人情。
那天,大人們都在后園里聽四姨娘唱戲,她們一群小孩就在園中捉迷藏。
后來,大家去放風箏,她玩累了,就一個人悄悄到荷池邊看魚兒。
突然聽到假山后傳來一個小女孩低低的哭泣聲,她繞過小徑過去一看。
一個穿著青色小花裙的小女孩半跪在地上,用一只臟兮兮的小手抹著臉上的淚小聲地哭著,另一手倒提著一個有些破舊的小布玩偶。
她注意到,陽光下,那小女孩的頭發異于常人,稀疏枯黃。
“你為什么不跟她們一起去玩,一個人在這哭?”她手里拿著們漂亮的風車,友善地上前打招呼。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她,鐘亞芙微微吃了一驚,這小女孩很瘦,臉色很蒼黃,雙頰邊長著許多的暗斑,象個小老太婆,可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象浸了水的黑褶石。
小女孩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幾顆眼淚就滾了下來,她垂頭喪氣地告訴她,“她們都說我是丑八怪,都不跟我玩!”說著委屈地抽蓄了幾聲,用手摳了幾下假山角下的一個洞角,哭得更加委屈,“我找到小青蛙了,我想和它玩,可她也嫌我丑,躲到洞里頭了,我怎么叫她也不出來……嗚嗚……人人都叫笑丑八怪……”
她看到女孩子的手全是黑泥,一邊無精打彩地挖著一邊小聲地哀求,“小青蛙,你出來吧,里面黑黑的,不好玩,你出來,我們做好朋友。”
“那我陪你玩,好不好?”鐘亞芙心頭微微一酸,她馬上揚了揚手里的風車,笑著說,“這是我娘親買給我玩的,我把它送給你。”
小女孩眼里閃過一絲驚喜,正想站起身去拿,突然把手躲到背后,退了幾步后,拼命地搖了搖頭,“我娘親說了,不能拿陌生人的東西,也不可以吃陌生人的東西。”
“那好吧!”她略有些失望地看了看手上的風車,接著用力吹了一口,鳳車轉了起來,五彩繽紛很好看,小女孩很羨慕地上前,仰著頭請求著,“好姐姐,我不拿,讓我吹一口好么?”
“好,你吹吧!”她慷慨地把風車遞到她的面前,小女孩馬上鼓起腮,用了很大的力氣吹了一口,那風車轉起來時,那小女孩眉眼彎彎,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美得不可思議。
“后來,這個小姐姐拿手上的風車跟她一起玩,還說,丑小鴨總有一天會變成天鵝,讓她不要傷心。”沈千染上前一步,心頭慟起一股強烈的悲傷,低低傾述,“這個小姐姐穿著藕色的裙子,她聲音很溫柔!楊夫人,那是你么?”
鐘亞芙眼角泛著眼光,微微點頭,最后展顏一笑,“丑小鴨如今真的成天鵝了。”
“楊夫人,阿染只能說,這筆錢沈家不會再追究,但是,阿染希望楊夫人去勸勸公主,希望她能夠謹守本份。”
她瞳孔凝縮劇動,看著眼前美麗的少女,她臉上似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滑下,“二小姐,你放心,我會規勸母親。”她站起身,道,“亞芙多謝二小姐寬容,就不多打擾了。”鐘亞芙也知道,自已憑借當年的一絲側隱之心換得如此大的一個人情已是極限,她只希望母親能夠聽她的勸告,早早離開沈家這個旋渦。
鐘亞楠到了瑞安的朝顏閣,見到所有的丫環婆子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而自已的妹妹象個傻子一般還在一旁湊熱鬧,也不懂得散開這些下人。
她上前,冷聲道,“我母親請您們來就是讓你們在這里說主子的閑話么?”
丫環婆子們馬上噤聲悄悄地散開,這些人不少是瑞安從永恩候府帶過來的,自然都識得她們的大小姐。
“不是讓你進去陪母親么?怎么在這佇著?”
鐘亞楠委屈地看了看自已的手背,嘟嘴道,“我想要姐姐陪我去嘛!”
鐘亞芙輕輕地搖搖首,有氣無力地嘆,“妹妹,你什么時候會大長,我們的爹爹沒有了,母親又這樣,你……你要是再這樣下去,將來是要受苦的!”
“姐姐,我不是還有你么?”鐘亞楠馬上撒嬌地上前摟住姐姐的腰,將腦袋依進姐姐的肩頭,一臉的懈意。
鐘亞芙推開妹妹的頭,冷了聲,“我如何顧你?顧你一年還是兩年?你是要嫁人的?你這性子將來怎么在婆家呆得下來。”
鐘亞楠不高興地蹺了一下嘴,也不敢辯駁,心里很不在意鐘亞芙的話,她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了,將來她找個好的,與相公分了家搬了出去,才不看婆婆的臉色。
鐘亞芙看著妹妹一臉沒心沒肺的模樣,再懶得說她半句。
兩人到了瑞安的寢外,秋霜紅著臉候在外頭,看她額上青腫一聲,鐘亞芙道,“去擦點藥吧,這里有我就行了。”
鐘亞楠見秋霜傷得不輕,瑟縮了一下,輕輕哀求地扯了扯鐘亞芙的衣袖,“姐,我在外頭等好不好?”
“不用了,你去吃些東西吧,”她的丫環她不敢帶進沈府,怕她知道后,回楊家啐嘴,但外頭沒有人候著萬一有事叫不到人,她思忖片刻后,吩咐,“秋霜,你擦完藥就回來,在這候著。別走遠,也別讓人靠近,省得添口舌。”
“大小姐,奴婢明白的!”秋霜眼睛紅腫,看樣子也是哭了一夜。她侍候瑞安也有多年,瑞安對她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兩人的主仆情義不薄,看著瑞安如今的模樣,她也傷心難受。偏偏二小姐一點用也沒有,出了事,跑得比誰都快。
整個朝顏閣,就她一個人在瑞安的寢房外守了一夜。幾次聽到里頭沒動靜,她都心驚膽顫,唯恐瑞安看不開,上吊抹脖子。就大著膽開門進去,結果討了幾次打,最重一次還傷了額頭。
“開門吧!”
秋霜應了一聲,從懷里掏出鑰匙,小心翼翼地開著,唯恐發出聲響,驚動了瑞安,又討得一頓打。
鐘亞芙提著裙子進去,入眼處,一片狼籍,妝臺的鏡片、璃琉花瓶,碎了一地,桌子、椅子全打翻了,地上還有很多衣裳的碎片,散得到處都是。
而她的母親就穿著白色的褻衣褻褲,披頭散發地靠著墻坐在地上,身邊有一灘的穢的,散發著怪異的氣味,象是嘔物。
鐘亞芙輕輕地走上前,也不開口,只是小心翼翼地移開母親腿邊的一只凳子,而后,緩緩地移到母親的身邊,與她肩并肩地坐到了地上。
瑞安其實早就聽到鐘亞芙在寢門外的聲音,對著個大女兒來看她,她心里有莫名的踏實感。她微微縮了一下,閉上了眼,卻不看她。
“娘,您要是不愛說話,可以不用開口,女兒說,您聽著就行了。”鐘亞芙知道母親向來愛面子,如今遇到這事,恐怕多的是心理上的不接受,她低嘆一聲,“方才女兒進來時,已經和沈二小姐談妥了,她說那筆虧空的錢不會于追究,也不會聲張出去。這事已經告一段落,母親不必為此事再勞神。”
她見瑞安不應,便接著寬慰道,“母親身體有恙,好在朝顏閣里都是自已的人,秋霜又是自家的奴才,更不會碎嘴,母親只要稍梳洗一番,走出去,還是個端莊素儀的公主。”
瑞安心中掠過一聲苦笑,想起昨夜她竟著著一身殘衣出現在眾人面前,那樣的狼狽不堪,竟毫無所知。她的心一揪一揪地抽著,但在女兒面前,她還是忍住哭意,啞著聲線道,“不,昨夜,娘已經把什么臉都丟盡了!”
鐘亞芙伸出手,輕輕將母親抱進懷中,語聲帶著鎮靜人心的溫婉,“沈老夫人病發,您做媳婦的一時發急,失了些體面,也是正常,也就過幾天,大家都忘了。這年頭哪個人心里頭沒有一些煩心的事,誰還有空成日惦記著別人?自已過得好,才是正經。那沈家二小姐既然答應了,此事不會再提,女兒想,她是能做到的。”
縱是意外沈千染如此輕易放過她,瑞安的心臟還是如沐冰水般抽搐,一夜的無眠,胸口更是壓沉沉地張不開肺似的難以呼吸,她拆了東墻補西墻,連日來受盡了精神摧殘,卻避不開這種尷尬的境地。即使今日能全身而退,這世間又豈有不透風的墻?來日她又如何應對撲天蓋地的流言?一想這些,她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娘,您聽女兒說,你關在這也不是辦法,只是讓女兒們著急而已,妹妹一大早就跑到我府里頭哭,她性子壓不住,母親若還不堅強起來,女兒倒要擔心妹妹了。”
瑞安想起鐘亞楠,猛然想起昨兒一沖動之下,抓傷了女兒的手。她輕嘆出聲,其實,事情發生后,她一直是清楚的,可她心里太難受,難受得想要發瘋。
“其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錢能解決的事也不算是最難的事。身體才是最重要。娘,您得為妹妹著想,她如今還沒找婆家,萬事還是需要您來幫著她打算。”
一瞬而至的懼意,瑞安瞳孔都在急縮,是呀,她幾乎忘了,如果她這樣發瘋,誰還會要她的二女兒?她這樣發瘋,不是誤了鐘亞楠的一輩子么?
眼淚瞬時彌漫,幸好,幸好她有這個懂事的大女兒,在最關健時,總是她用自已的智慧來點開她的愚昧,她輕嘆哽咽,“楠兒要是有你這么懂事,我就不用這么操心了。”
“娘,這樣坐著極不舒服,不如女兒幫你先梳洗一下,換件衣裳,到外頭園子曬曬太陽說說話,讓秋霜把這收拾一番。”鐘亞芙扶起母親,環視了四周,也只有床榻上還能勉強坐人。
她把母親扶到床榻上,從柜子里找了一件淺色的宮裝,服侍瑞安穿上后,又為瑞安輸了一個簡單又顯得貴氣的頭發,笑道,“娘親,您現在瞧上去多精神,一會下去后,誰敢啐嘴,看女兒不撕了她的嘴!”
瑞安一笑,心中頓時覺得輕松了,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笑道,“走吧,我們下去!”
母女攜著手到了園子中的小茶亭坐下。
鐘亞芙看了四周,忽而止住笑意,聲音低了去,她說得極慢,有種鄭重的意味,“母親,這里終不是你留的地方,不如,您和沈大人合離了吧,母親帶著小妹回永恩候府。”
“永恩候府?”瑞安猛地吃了一驚,昨夜這一鬧騰,她倒全忘了,沒有去找那個丁勝奇核實。
“是的,娘親,女兒這些年也聽說了一些有關沈大人和她夫人之間的事,娘,聽女兒一句,您何苦一定要夾在他們中間,徒增自已的煩惱。娘,我們回去吧,女兒始終覺得沈家是非太多。”
“這……讓娘親考慮幾天。不過,就算訂了,這是皇上的賜婚,也要皇上的首肯。”瑞安眉目間斂著一抹凄色,沈越山對她沒有一絲的情份,而寧常安……她的容貌恢復了!
“好,如果娘親愿意合離,這事,女兒找大伯去和皇上提,爹爹畢竟是為西凌捐軀,皇上也不會過于為難我們孤兒寡女的,大伯提出,應不會有問題。至于沈家,就更不用說了。”
瑞安苦笑,沈家現在應當她是個災星了吧,女兒說得對,這家已經沒有她的落腳之處了,等她精神恢復了些,去落實清楚丁勝奇的事。到時再想辦法看看如何解決。
自已的事也就這樣了,瑞安突然想起女兒的煩心事,不覺關心地問,“芙兒,你的事呢,那個小妾如今先你懷上,你的夫君有什么表態沒有?”
鐘亞芙微微苦笑,搖搖首,“這對楊家是莫大的喜事,鄒奇他比誰都盼著孩子出生!”
“女兒,難道你沒覺得奇怪,你嫁了兩年都沒動靜,她一過門就有了,娘尋思著,是不是這里頭有貓膩?”
“有什么貓膩,她也是大戶人家的正經小姐,是福份好些吧。”鐘亞芙的眼微微一紅,“是女兒福薄,也不能怪相公,他是楊家的獨苗。”
“呸,誰說你福薄,你可是堂堂公主的女兒,她不過是個四品小侍郎的女兒,這能比么?娘是想,或許是假懷孕。”見鐘亞芙苦笑地搖首,便一拍大腿,道,“她是不是和別人好上了,懷了別人的種冤給鄒奇?這才過門,就懷上了,也太快了吧!”
“娘,這些話您可別輕易說出口,這天底下哪有都是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懷上就是懷上,總得生下來,是不是自已的骨肉那還能瞞得住?這日子一算就算出來,鄒奇他也不是糊涂之人。娘,這事你別煩,女兒有主張。”
“主張,主張什么?你這性子凡事都讓著人,別讓一個小妾給欺上了!不行,什么時候娘得去楊府跟那老太婆提點提點。”瑞安自已的傷疤都未好,那張揚好面子的性格又露了出來,惹得鐘亞芙又好氣又好笑。
“娘,瞧您說的,女兒有這么傻么,其實,鄒奇也跟女兒說了……”鐘亞芙神情變得溫柔,在瑞安的注目下,臉色一紅輕輕道,“他說了,若兩年后,女兒還是無出,這貴妾生的是女兒就算了,若是兒子,就過到我名下,這事他也找公公婆婆商良過了,他一直執意,所以,這事已經定了。”
“那房竟然肯?”這回到瑞安難以置信了。
鐘亞芙臉上紅意更甚,“她不應,相公不到她房里,哪由得她……娘,這事您知道便是,女兒原是不愿提的,只是怕你一直擔心,您可別到處說,到時女兒不好做人!”
瑞安欣慰地一嘆,這女兒真是太不用操心了,這種事,換作是楠兒,早就哭哭啼啼鬧成什么了,倒是她,輕輕巧巧是解決了。孩子有了,丈夫的心仍在她身上。
母女倆談了半在話后,鐘亞芙留下來,母女三人一起用了膳后,鐘亞芙才回楊家。
珍妃回到永寧宮,馬上差人去打聽八百里加急所謂何事。又吩咐繡亞把瑞安當日的送進宮的畫像找來。
她心中尋思著,選秀的第一批篩選出的畫像已經送至趙總管那,除了內務府選出來兩百多個,推選的也有三十多個。送帝王手中,由著帝王挑選,除非是特別中意可以直接選進宮,其它的就由禮部統一安排秀女進宮,經過層層把關后,再選進后宮。真正能留下來的,一般也就三十來個。
以她對蘭御謖的了解,蘭御謖根本就不會去看那些畫像,所以,挑選秀女的事,說白了就是后宮的事。
若她直接把沈千染送到帝王面前,蘭御謖生性多疑,很可能會以為她們在算計寧常安,而一口拒絕。
這么多年,以她對蘭御謖的了解,寧常安一直是他的底線,他可以由著自已的性子去折騰,卻決不容別人去盤算。
沈千染確實在容貌上一點也不遜色于寧常安,這樣的容貌,世間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動心。
他相信,蘭御謖也不會例外。但經過一路的深思,她不敢篤定,蘭御謖是否會納沈千染入宮,因為在蘭御謖心中,寧常安已經是根植入骨髓,對帝王而言,沈千染不過是個美貌的女子罷了,這世間美人易求,寧常安卻只有一個。
這就是動心與動情,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所以,她得用另一種方式,讓蘭御謖招納沈千染進宮。
黃昏時,宮人終于帶來消息。
江南水災后,朝庭開倉震災,卻發現,官府的糧倉里的糧食全部發霉。江南總督馬上責令用朝庭撥下來的銀子去糧商手里購買糧食,卻發現,無糧可購。
早在半年前,江南一帶的除官府征進的官糧外,農戶手中的糧食皆被東越糧商丁勝奇收購一空。
珍妃聽了,心里噓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打戰,只要不是她的兒子要出征,管它什么江南百姓,餓死多少人都跟她無關。
況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寧家不是給了朝庭五千萬兩白銀么?拿出一部份,去東越購糧就解決了,江南離東越又近,不過是兩三星期就解決了。
想了一宿,終于想出辦法,第二日,她一直差人探聽皇上幾時下朝,可是,皇帝下了朝后還與幾個內務大臣在御書房商討。
她在永寧宮焦急地等著,直至酉時,她也顧不得天色已暗,帶了幾個貼身的宮女便去了承義殿。
趙總管心疼帝王昨日一宿未合眼,今日又理了一日的朝政,含蓄地道,“娘娘,這會皇上剛歇下,先頭昭儀娘娘也來過一趟,奴才稟報后,皇上也是讓娘娘先回宮。有事明兒再說。”
珍妃心里本來就是猶豫不決,這會聽了,也不想強求,剛想返身,卻聽到里面傳來帝王的聲音。
珍妃提裙進去,她見蘭御謖一身暗紫居家的寬衫,未曾束冠,只用一條青紗巾隨意地攏住長發垂在身后。眼角不抬,懶洋洋的斜倚在暖榻邊讀書。
她的神思微微晃了晃,這時候的帝王象極了彼時閑賦在王府中的王爺。
“這么晚見朕有事么……”蘭御謖的聲音里透著慵懶的倦意,蘊著漫不經心的清涼,和讓人暈眩的瑟骨,低低沉沉在空氣,圍著珍妃的耳畔邊縈繞不絕。這聲音以前她很喜歡,蘭御謖只有在床第之間時,才會發出這樣散慢的聲音,她已經多年未聽到了。
珍妃收斂起自己心思,帶上無可挑剔的微笑,儀態端莊在上前見駕,“皇上,恕臣妾魯莽這時辰還來打擾,臣妾只是心里念著一件事,昨夜里攏了臣妾一夜,一早就想來面圣,又恐皇上生疑臣妾捻酸喝醋,所以才……”
“珍兒,既然來了,想說什么什么就說,不必兜圈子。”他一字一句,很清淡的語調,讓人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珍妃本就心慌,先前不過是仗著一股意念,一定要折散蘭亭和沈千染,鼓足了勇氣沖過來。如今真到了跟前,憑著頭先的一股莽夫之勇早已在蘭御謖一個冷眼下,消失怠盡。這事是關于寧常安的,要是稍一提點不好,就是在老虎頭上撂須,后果太嚴重了,她忍不住又想起勝德門的慘案,當時,她整整被逼著觀刑三日,每回嚇昏后,帝王總是讓宮人把她喚醒。
后來,蘭妃獻上的計劃天衣無縫,她才敢給沈千染下毒,加上,她瞧出蘭御謖是愿意看到這結果。
可今日不同,今日提出這個計劃,明里針對的就是寧常安。
她開始有些后悔來這里了,一時間窘在那里,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既然沒什么話要說,就跪安吧!”她流露出些許慌亂和不自然的神色,他自是看在眼里,卻不點破,也不做任何示意,唇邊的冷意的弧度越來越深。
“皇上。臣妾來其實是想問……皇上前日帶著臣妾赴沈家夜宴,在宴中,臣妾看到……臣妾是想……”她腦里一片慌亂,方才想好的一切措辭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此時更是后悔不迭,在這個帝王面前,她所有的智慧和冷靜都施展不開,她不想有任何差錯讓皇帝怪罪自已。父親已經失了兵權,如今她不能再無父萌可以憑借仰仗了。
“鐘家該得的,朕全給了,剩下的,你們鐘家要不起。”他象是明白她所想,他打斷她的冥想,修長的手指提了朱筆,在黑色的文字下略做了批注,臉上云淡風清,“你爹和你兄長都能明白的事,你倒不明白,他們都沒規勸過你么?真不通透。”新帝登基,或是論功行賞或是殺功臣釋兵權。信義候一點也不笨,蘭御謖雖年輕,運籌帷幄一點也不手軟,何況那時羽翼已豐。所以信義候馬上雙手奉上兵權,只開口為女兒求個妃子的名份。蘭御謖一點也不含糊,封了個一品信義候,護國元勛,世襲輞替。
如今世襲信義候的正是她的長兄。
原來蘭御謖到現在還以為她是在動這個心思,珍妃笑了,索性放開了心思,直言道,“皇上誤會臣妾了,恕臣妾直言,昨夜臣妾瞧出皇上并未忘舊情。所以,臣妾此番來是想獻一計,若皇上肯聽,臣妾擔保,寧常安會自求入宮為妃。”
蘭御謖低低的笑了笑,珍妃方松了一口氣,卻聽見他笑出了聲,似是覺得有趣,又仿佛心情不錯的樣子。
抬眼一看,只見,那雙幽黑鳳眸,卻依舊,了無溫度。他有著一雙越微笑越冷漠的眼睛。
她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上。惶惶然間,他又姿態優雅的起身,踱到她的跟前,修長的手輕輕放在她的發髻上,道:“珍兒,你的耐性向來比蕓兒好,怎么這一次如此自作聰明。”
蘭御謖眉眼間的線條清冷如月,而唇邊的微微笑意卻顯得那么漫不經心。他的說話的口氣和他的笑一樣,顯得如此的隨意,眼中卻隱隱閃動著晦暗光影。
那一剎那,她有一個感覺,如果她回答讓他不滿意,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她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上,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不論是為了自已還是為了蘭亭。
“皇上,依臣妾看,只有一條路逼寧常安自動入宮。”
“說”
“沈千染已經是適齡女子,可讓她入宮選秀。此事,合情合理!寧常安若不愿讓女兒入宮,那就讓她以蘭妃的身份回宮。”她想,無論是寧常安入宮,或是沈千染入宮,蘭亭與沈千染的緣份也只能斷在此。
曾經她千防萬防的女子,如今,為了斷掉蘭亭的心思,她寧愿放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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