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申柔佳來探望沈老夫人時,本就沒想走出沈府,身上帶的銀子也不夠,哪有多余的錢去雇一輛馬車。
她穿著富人家的裙子,撐著一把雨傘走到京城的街頭,倒成了一道風景,引來路人的頻頻注目。
從京城最繁華的富人街走到東城,足足行了一個時辰的路才到客棧,雖是雨勢不大,但裙尾,繡鞋已經滿是泥濘。她極力地低著首,裝作聽不到人群發出微微的噓嘩聲,走到樓上的彎角時,耳畔傳來一個略顯得沙啞的女人的聲音,“看什么看,你瞧她那個浪蹄樣,準是出去勾三搭四。都窮酸到住這樣的破店了,還裝什么千金小姐,我呸!”
“就是,能穿成這樣逛大街,我看是腦子有病……”
申柔佳裝作什么也沒聽到,快速跑了起來,拐到彎腳的最后一間時,她抖著雙手從懷里掏出鑰匙,開了幾次才把門打開,一進去剛關上門,就無力地滑倒在地上,她拼命地掩住嘴,不讓痛哭流溢出來……
“不行,我一定要去選秀,我不會失敗的,我一定行,怎么辦,怎么辦呢?”她把頭深深埋在雙臂間,腦子里拼命想撕殺出一條路,只要有一絲的希望,她就會去做。
突然,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沖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面小鏡子,挑開額前的劉海,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心里狂呼:千萬不能留下疤痕,要不然,一切就全完了。
直到確定是輕微的劃痕,只要好好保養就不會留痕時,她才放下心。
她透過窄小的窗戶,看到外面的天色似乎快到午時,心想,或許父親和兄長一會就回來,該出去買些吃的,客棧里的東西太貴了,她想走到街口那買幾碗面。
她從懷里掏出荷包,里面只有三個銅板,輕嘆一聲,拿了小凳子放到床上,墊著腳爬上,伸手向上試圖把掛在蚊帳上方的錢袋拿下,卻撈了一個空。
她的心倏地一下空了,也顧不得什么,用力把蚊帳扯了下來,果然,她藏在那的錢不見了。
她呆呆怔怔地坐到床板上,心里空得難受,這種藏錢的方法很隱蔽,是她年幼時和兄長寄養在大伯母家時,擔心她堂弟堂妹們偷她的零食,和兄長發明的一種藏東西的方法。
所以,不會是小偷潛進來,難道
她倏地從床上跳下,打開門,猛地拍打著隔壁的房門,“哥,你開門,開門!”
敲了好一陣后,房門才被一陣猛力打開,撲面而來的是一陣熏人的酒氣,申軒玉沒好氣地瞪著妹妹,“干什么呀,你要不要讓人睡呀,老子這地剛躺下!”
“哥!”申柔佳顧不得發脾氣,推了兄長一把,擠進狹小的房間后,反鎖上門,上前捉住申軒玉的兩手,劈口就問,“錢呢,把錢給我,這錢很重要的!”
申軒玉的酒清醒了一大半,他推開申柔佳,躺回自已的床,“錢沒了,我賭輸了!你那不是還有一百兩銀子么,又餓不死。”
“哥,你怎么又去賭呢,我們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不同了,這可是七十多兩的銀子呀,我的天……”申柔佳踉蹌了兩步扶住了墻才撐住身子,眼淚禁不住地簌簌而下,帶著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帶著對明日前途茫茫的恐懼,“哥,我們怎么辦?怎么辦?我今天把事情辦砸了,還給人騙了一百兩銀子。哥,我們已經沒錢了。”
申軒玉喝了劣質的酒,頭疼得歷害,聽到沒錢,也沒心思去關心。
“哥,你以前很好的,有上進心。可我就是不明白,當初蘭郡王讓你做他的侍衛你不肯,卻自已跑去報名當個小兵,你要靠自已,我也沒話說,可你怎么會染上賭呢?你好好的毀了自已的前程,哥,我真的不明白,你那時明明已經升了衛千總,連蘭郡王都夸你有本事,可你怎么會自毀前程,怎么會染上那些惡習呀……”
申柔佳這些話早就在申軒玉耳朵里聽出了繭,他也懶得應一聲,卷了被子接著睡。
申柔佳哭了大半個時辰后,眼眶漲疼得歷害,連喉嚨都是干裂澀痛,她深吸一口氣,停止了哭泣,耳邊傳來申軒玉的呼嚕聲,她轉過頭一看,那一瞬,她忽然希望申軒玉就此沉睡不醒。
她自已亦被心頭罪惡的感覺唬了一跳,再也沒勇氣看申軒玉一眼,帶著倉皇的腳步回到了自已的住處。
從包袱里,拿了些茶葉,輕輕敷著澀痛的眼睛,情緒經過一場痛痛快快的發泄后,她的腦子又開始變得靈活清醒起來。
眼下,最關健是的解決錢的問題,否則,不出一星期他們就會被趕出這里。
唯今之計,只能是硬著頭皮去拿回在郡王府中屬于自已的東西。
等到了黃昏之際,申敬業卻遲遲不歸,申柔佳狠下心,換了一件干凈的樸素衣裳,又解了頭發,梳一個不起眼的發髻,留下字條,聲稱自已先去郡王府要包袱。
雨越下越大,申柔佳怕天很快地黑下來,也顧不得行人注目,撐著傘加快地跑了起來。
到了郡王府前,她拿著傘半掩著面對侍衛道,“侍衛大哥,我想求見梁宓兒,我是她家鄉的表姐,在京城綢緞莊做繡娘的。”她與蘭郡王結為兄妹后,與梁宓兒也親蜜了一陣,知道梁宓兒有一個親表姐嫁到京城里的一個帳房書生。
侍衛稍稍打量了她一下吩咐道,“你在這候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謝謝侍衛大哥!”申柔佳鞠了一個躬,遠遠地躲到墻柱邊候著。
不到一茶盞時,侍衛出來,朝她揚揚手道,“進去吧,宓主子在后園的梅雪苑等你,不識路的自已問丫環。”
申柔佳盡量低著頭,繞開亭欄,盡量操小徑,以避開來來往往的丫環婆子。
幸而這里她很熟悉,很快地就來到梅雪苑,還未進,就聽到里面傳來一群女子的歡笑的聲音,讓她的腳步一滯。
以前,她也是其中一員,每次晚膳后,女人們無聊時,總是喜歡湊在一處玩玩擊鼓傳花,或是請了小戲班聽聽戲。
她看著大堂里,眼睛漸漸模糊……原先她一直住在那里,可她從不曾珍惜,只想著有一天會飛得越來越高,她的心一直追尋著蘭亭的腳步,可偏偏是蘭亭,把她無情地推進地獄。
如今,唯有選秀是她的出路,既使是給一個老得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做小妾,也是她唯一一條能活出自尊的路。
進去吧……申柔佳拼命地吸著氣,直到攢夠勇氣。忍吧!就算被她們污辱,被她們嘲笑,也比過幾日睡大街強。
她提著裙子跨了進去,抬頭挺胸,象往常一樣娉娉婷婷地緩步走進了大廳。
也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她,冷嗤了一聲,“她怎么還有臉來?”
廳中的人覺得有異,皆朝門口方向看,大家都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盯著申柔佳。
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梁宓兒,她嬌笑一聲,站起了身,風情萬種地晃到申柔佳的跟前,圍著她緩緩地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最后,站在申柔佳的面前,眸中透出清晰諷刺,“我家鄉的表姐?哼,連這招都想出來了,不愧是申柔佳呀!”
“我只是來拿我的東西,沒別的意思,拿完就走!”她知道,雖然混了進來,但是不可能混著把東西帶走,那些侍衛都不是吃素的。她只能光明正大地得到梁宓兒的首肯,才有可能。
“行!”梁宓兒也是干脆之人,她張開雙腿,呈八字狀,指了指自已的跨下,笑盈盈道,“從這里爬過去,你就可以把東西帶走。”東西雖然是這些年蘭郡王賞賜下來的,但說到底也算是屬于她的。以蘭郡王的為人,對女人一向不會計較太多。在這事上估計也不會再為難她。
她雖然不知道蘭郡王為了什么事和申柔佳分道揚鏢,但這對她來說可是天大的喜訊,不狠狠地踩她一腳太可惜了。
大堂之中頓時響起女人們的尖細的哄笑聲,刺得她耳膜發疼。
申柔佳展顏一笑,她沒有時間去考量自尊,更沒有多余的感情去傷春悲傷,她只想早點拿了東西就離開。
在眾人大跌眼鏡中,她蹲下身子,四肢半伏地,干凈利索地從她跨下鉆了過去,在眾人吸氣聲中,沒有任何尷尬地站起身,平靜地問,“我可以去拿了吧!”
梁宓兒鐵青著臉指了指身旁的丫環,吩咐道,“鸝兒你看住她,別讓她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拿好了,回這里,讓我檢查檢查!”
“是,宓主子!”鸝兒得意洋洋地朝申柔佳瞄了一眼,不屑道,“走吧!”
申柔佳順了順略有些歪斜的發髻道,忍耐著心里瘋狂的浮燥,溫婉地道,“多謝!”心里狠狠地詛咒著,有一天她站在高位時,她賜給蘭郡王府的第一件禮物,就是給這女人一條三尺白綾。
申柔佳花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才把要帶走的東西整理好,除了拿走江南彩帛外,其它的都是挑這些年蘭郡王賞下來的東西,單單珠寶玉器之類,竟然有三個包袱之多,又重得驚人,她把一個裹在后背上,左右手各提著一個,所以,她就沒有手去撐著傘,任雨水滴在自已身上,只一會兒便淋了個透。
她氣喘息息地跟在鸝兒身后一步一步地挪著。
鸝兒撐著傘在前面走著,一邊罵著嫌她走得慢,一邊又故意帶著她往難走的路上繞,她忍受著。總算回到梅雪苑,她的一顆心卻倏地涼了下來,她不知道這算是好運還是惡運,蘭郡王正坐在殿中的太師椅上,一群鶯鶯燕燕正圍著他侍候著。
她帶著戒備將東西擱在門邊的小角落上,在蘭御風冷得快凍成霜的眼眸逼視下,強撐著一股心力,緩緩上前跪下,嗑首道,“柔佳給郡王爺請安!”被趕時,蘭郡王曾道,“如果你再敢稱本王一聲兄長,本王就剪了你的舌頭!”
蘭御風冷冷地瞧著她,穿著一身蘭布衫,頭上的發髻傾歪到一處,全身已濕透,剛跪下,地毯的四周已被浸濕了一片。
竟是這樣一個虛偽的女人讓自已去了一樁好姻緣。一想起沈千染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他突然一陣惡毒的快感,“宓兒,去檢查一下,屬于她帶來的東西,就讓她帶走,是府里的,就算是本王賞賜的,只要你喜歡的就留給你,不喜歡的就咂了或燒了!”
“是,郡王爺,宓兒遵命!”梁宓兒心里歡心雀躍得幾乎跳了起來,想不到一向對女人寬待有佳的郡王爺這一次會變得這么狠!
她吩咐丫環們把所有的東西都展列在桌上。
梁宓兒慢吞吞地挑著,多數的被她擱在了桌子的一邊,有幾件款式她瞧不上眼的玉飾被她隨手一拋就摔個四分五裂。
申柔佳心疼地抬頭想看一眼被摔壞的玉飾,卻被蘭御風冷冽的眼神刺得一痛,她心中有強烈的預感,蘭郡王決不會給自已好過,她知道,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東西放下,轉身離去。保有最后的自尊。
可她更明白,此時她的自尊已是不名一文,哪怕這桌上的東西留給她一件也好!
踩吧,你們就狠狠地踩吧,終有一日,我會把你們加在我身上的全都討要回來,百倍千倍地拿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得申柔佳覺得四肢都麻木了,梁宓兒才懶洋洋地跑到蘭御風的身邊,嬌滴滴地撲進他的懷中,嘟著嘴道,“王爺,妾身都挑得眼花了,不想挑了,不如讓姐妹們一起挑挑。”
蘭御風捏了一下梁宓兒粉白的小臉,笑道,“說了,這些都由你作主,你喜歡送人就送,不喜歡的話,愛咂就咂,愛扔就扔。”
梁宓兒咯咯一笑,揚手示意眾姐妹去挑自已喜歡的。
那些個妾侍一聽,爭先恐后地奔到桌子旁,連看也沒看,幾下就把整整一桌的東西掃光。
申柔佳急得眼睛都快泌出血來,她顧不得蘭郡王是否以更惡劣的方式懲治自已,她現在只想拿回屬于自已的江南彩帛。
“郡王爺……”她幾步跪著上前,哀求地喊他,她以前也曾虛假地在她面前做過卑微的樣子,可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真正卑微,她匍伏地爬了過去,抱住他的膝蓋,苦苦哀求,“郡王爺,那江南彩帛是柔佳帶過來的,這不是府里的東西,也不是郡王爺賞給柔佳的,請求郡王爺讓柔佳帶走。”
她期望他會心軟,這個男人,她也算認識了三年,對女人向來狠不下心。
“江南彩帛?”蘭御風千般怨毒地俯身盯著她,“憑你也配有江南彩帛,這種絲織品,連宮中二品的妃子都用不起,你也會有?”蘭御風一腳將她踹出一米開外,揚手示意丫環將江南彩帛拿過來。
他細細地看了一番后,“果然是真品,說,你是哪來的?要說敢說半句謊話,本王就讓你嘗嘗典獄司的七道刑罰。”這種彩帛,連自已的母妃也只擁有兩件,申柔佳怎么會有?
不僅僅是申柔佳嚇得花容失色,連梁宓兒也驚得倒吸一口冷氣。西凌的典獄司七道邢罰是專門針對殺夫的婦人所設的,其中有一個是所有女人的惡夢,就是騎木馬游大街。
到底申柔佳犯了什么,讓蘭御風對她痛恨至此?
申柔佳眼里一片沁溫滾了下來,滲著臉上未干的雨水,一張小臉顯得愈加地狼狽不堪,她抖得跪都跪不住,她后悔了,她不應該來這里的,她再不敢靠近他半步,只能連連嗑著響頭,“真有的,是當年沈家二小姐送的,這事,沈家二小姐可以作證。求郡王爺明鑒。”
沈千染?蘭御風的心狂跳起來,臉色也變得赤白,立刻摻雜了虐意,他倏地上前惡狠狠照著她的胸口踢去,指著疼得滿地打滾的申柔佳,嘶聲喝,“你不配提這個名字!你現在就滾出本王的府里,否則,本王就以偷盜的罪名讓你下獄!”
“郡王爺,饒命,饒命……王爺您可以去問沈二小姐,她可以為我證明的!”心中狂叫,不能打了,上次被蘭亭的侍衛踩了胸口,到現在用力喘息時還會疼痛。
去找沈千染證實,蘭御風的太陽穴處的神經猛地抽了幾下……這算是極好的機會,或許,能和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或許……
“本王自會問清楚,若是不好。若不是,就莫要怪本王無情!”他的心如被嗜血妖魔啃噬著,若不是這個女人,沈千染早已是他的女人。蘭亭是他的侄子又怎敢大庭廣眾之下肖想著沈千染?
他轉過身,如今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余,一想起,彼此還希望收他為妾,就象活活吞了一只蒼蠅般冷他感到惡心。
他冷冷喝道,“來人,把她轟出去!”
申柔佳一走,蘭郡王對欺身上來的梁宓兒也沒了興趣,他推開她,倦聲道,“本王吃了幾日的宴席,實在有些倦了,你們玩,本王去休息。”他現在滿腦子閃出的全是沈千染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眼前的一張張以往看似乎如花似玉的臉孔,再也入不了他的眼了。
梁宓兒失望地看著蘭郡王毫不留戀地離去,滿心地失望。
蘭御風拿著彩帛回到寢房,奶娘正幫著用草汁熏著寢房,現在春天了,蚊子開始出現。每每到了這季節,奶娘總喜歡用家鄉的老辦法為他驅蚊。
“回來了!”奶娘習慣地接過他手上的東西,剛要擱下,突然“咦”地一聲,舉了手上錦帛問,“小王爺,這江南彩帛,您是從哪來的?”
“奶娘,你認得?”想不到奶娘有這么見識。
奶娘笑道,“奶娘年輕時別的本事沒有,就一手好的繡工,所以,對各種各樣的錦帛只要一摸就能摸出個真假。這是寧家所出的江南彩帛,當年,寧家的小姐寧常安曾送了兩匹給王妃,那真是個有心人,連絲線都備好,一起讓人送到王府中。”
寧常安?福至心靈般,蘭御風突然覺得他與沈千染的訂婚并不簡單。以他的身份,淮南郡王唯的的嫡子,沈千染配他有些高攀了,何以自沈千染一出身就被先帝賜婚?
疲倦一掃而光,他眸光奕奕,“奶娘,您說說,本王是怎么和沈家的二小姐訂婚的,本王不記得父王和沈越山有任何交情。”
“說來也是你父王少了這份福氣,當初你父王一直心儀寧家的小姐,愿娶寧家小姐為平妻,可惜寧家小姐不愿。哎……你父王夙愿難成,一直耿耿于懷。后來,寧常安誕下一個女兒,先皇想賜婚,你父王就一口答應了下來,也算是半圓了與寧家的緣份。可惜……”奶媽看了一眼蘭御風,輕輕一嘆,轉身把江南彩帛收到柜中。
突然間,奶媽輕輕拍了一下自已的前額,道,“有件事,奶媽一直忘了提醒你,瞧奶媽這記性!”奶媽說著又拍了一下自已的臉,自責道,“當初你去沈家退婚時,奶媽忘記提醒你,一定要拿回信物。”
“什么信物!”蘭御風的心狂跳,他心中總有一絲預感,他與沈千染的婚事不會如此草草地結束。
“是一塊子岡牌!是傳了幾代的腰飾玉牌,都只傳給嫡系的王妃。當初王爺為了表達聯姻的心意,便將這塊玉當做聘禮送到沈家府上,是兩家聯姻的證物。如今既然你執意要退婚,這東西自然不能再留給沈家,王爺,你應該去要回來。這可不是尋常物件,這是先帝爺傳下來。”
“兩家聯姻的證物,證物……”蘭御風喃喃自語,心悸讓血液如沸水般在胸口處滾滾翻騰著,他心思飛快地轉著,如果他去和沈老夫人商良,既然當初退親時,證物并沒有討要回來,那說明,兩家的聯姻還是有效。那么……不!他不退這個婚!既然冥冥中有這個注定,那他就決不能放棄!
“小王爺,你是不是不舒服,臉紅得歷害。”奶媽上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前額,喃喃自語,“奇怪,沒生病,也沒聞到酒氣,怎么臉紅成這樣!”
蘭御風臉紅更盛,他強壓心中的興奮,他得靜下心,仔細地想一想應該怎么去挽回這門親事,“奶娘,您早些休息,本王也有些累了,沐浴后就歇了!”
“好吧!”奶娘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灼灼發光,不象有事的樣子,便放心退下。
西凌的雨越下越大,沈老夫人好了幾年的關節炎開始發作,加上這幾日聽到的全是不順心的事,沈老夫人臉色更加陰郁得可怕。
鳴鳳一直小心翼翼的侍候著,唯恐再出一絲的差錯挨沈老夫人的耳括。
沈千染每日辰時初準時來給沈老夫人請安,要說這以前也是沈老夫人自已定下的規距,可這一大家子,如今也僅有沈千染能做到。
沈逸辰如今已是禁軍都統,多數時日都在皇宮中當值,沈逸星、逸飛和千碧已上了學堂,每日卯時就得上學,瑞安公主樣樣合自已的心意,唯有太噬睡,每日不睡到日上三桿是絕不起身,而她帶過來的那個女兒,她也從沒指望過能孝敬她一分。至于二房的齊氏,人雖老實,可惜是沒多少見識的婦人,一到大場面,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沈老夫人看了堵心,索性讓她在自已院子里靜養,沒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出來。寧氏就更別提,沈老夫人連一眼也懶得瞧她。
沈千染進來時,見鳴鳳小心翼翼拿著加熱的碳灰袋按摩著沈老夫人的膝關節。香月上前給她看坐,沈千染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左臉上有明顯的巴掌印。
“用過早膳了?”沈老夫人抬起厚重的眼瞼,冷颼颼地瞧著沈千染。
沈千染心中會意,自從讓貴得樓三餐給她娘親房里送,而不曾給老夫人送,老夫人看她的臉色就如爛白菜。
“今兒沒有,賜兒說吃膩了,剛好新來的御廚來了,就做了幾樣魚膾,三珍湯,賜兒從小沒少吃他做的東西,他了解賜兒的口味。”自從那日楊公公來了后,沈家的人看寧天賜的眼光就不同了。
“咳咳……”老夫人喉中一股酸氣冒上,魚膾這種東西,她一生只聽說過,從沒吃過。因為加工極難,若處理不好,吃上幾口都會鬧一天的肚子,尤其是隔層里的冰塊,這種天氣,冰塊只有皇宮里供得起。
要說以前沈老夫人也不在意這些,可這些年,嘴巴給瑞安養刁了,聽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總想償上一償。
她心里越發對沈千染不滿,有好東西,也只顧著自已的娘親,分明不把她這個長輩放在眼里。
沈千染見老夫人鼻孔一掀一掀的,象氣鼓鼓的老青蛙,心下冷笑,她如今每日晨昏定省,風雨不改,就是讓沈老夫人添堵。
這時,前堂的廣嬤嬤來回報,因為腳上沾了濕氣,丫環們不讓她進老夫人的房,只得站在外頭大聲地回稟,“老夫人,蘭郡王來看老夫人,說有事情商良,這回在外堂候著,奴婢想請問老夫人的意思。”
沈老夫人心中一虛,昨兒她拿盒子咂了申柔佳,莫不是這回就上門問罪來了。
蘭郡王府她可是得罪不起,她也顧不得腿疼,忙站起身,吩咐道,“你讓蘭郡王到外堂會客處稍等,好好侍候,我這就去。”轉而馬上吩咐香月道,“去請一下公主,就說郡王來了。”希望屆時蘭郡王看在瑞安公主的面,話不要說得那么難聽。
外頭廣嬤嬤剛起走,突然想起,又回稟,“蘭郡王帶來一樣東西,說可能是二小姐的東西,請二小姐去瞧瞧。”
沈老夫人心更虛,看來真是為了申柔佳來問罪,連著沈千染也不肯放過。
老夫人心里都快嘔出血來,狠狠地盯著沈千染,心里愈加怪沈千染,若不是她昨日里百般挑撥,她也不會一怒之下傷了申柔佳。
沈老夫換了件天青色的對襟衫,接過鳴鳳遞過的拐杖,眸光在沈千染身上一劃,“一會記得先給蘭郡王陪罪,你要是再象以前那樣無禮,可別怪祖母對你行家法。”
沈千染嘴角微微一挑,心中暗笑沈老夫人杞人憂天,不過,她也有些迷茫,不知道這趟蘭郡王來沈府又是為了什么事。
彩芝有些納悶地又給蘭郡王端一杯茶,心想,這蘭郡王是不是三天沒喝過茶了,口喝成這樣,不到半盞茶時,居然連飲了五杯。
一旁的廣嬤嬤有些忍不住,恭恭敬敬地福身,“郡王爺,請您嘗嘗千層糕,今兒剛出鍋,新鮮著呢!”
蘭御風不理,接著一口飲下彩芝擱在自已身邊茶幾上的茶,毫無所覺自已的失態,他昨夜一夜難眠,通宵在想著與沈千染的婚約,本來再待兩日后,稍加冷靜些,再來找沈老夫人談這事。可一想到,在鞍都鎮時,寧王對沈千染的頻頻注視還有東越太子時時示好,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大早起來,用心一番打扮后,就坐著馬車來到沈府。
沈老夫人進來時,蘭御風一眼就瞧到了她身后的沈千染,一身碧綠束身羅裙,步搖珊珊,裙裾翩翩,在漫天的雨水中如一枝清新欲滴的新荷,令人眼睛一亮。
他忍不住地瞧向她,象是跨過了千山萬水,終于尋到了能讓他歇一歇的地方,他的整個心都寧靜了下來,一晚的疲憊,忐忑不安都漸漸地消逝,他清楚地知道,今日,無論再難,他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沈千染,他是不會退這個婚。
老夫人干笑地上前,剛想先行禮,誰知蘭郡王一個闊步,上前端端正正的行了個大禮,恭聲道,“御風給老夫人請安了!”
沈老夫人嚇了一跳,還不明白怎么回事,蘭郡王已起身,扶了老夫人到大堂的正位坐了下來,轉身對沈千染柔聲問,“好些日子不見,二小姐身子可好?”
“不勞郡王爺掛念,阿染很好!”沈千染淡淡一笑,眉間流轉的冷漠,從他身邊輕巧地繞過,她從蘭御風突然轉變的態度,馬上猜到他訪的目的,心中極厭憎,這樣的人渣和申柔佳倒是天生的一對。
那樣輕而淡的笑直直撞進他的心里,他有些失神地看著她,在這一張完美無暇的臉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憂愁和隱忍,那雙皓若明月的雙眸如同當年一樣發著清冷的光茫。
蘭御風的心一顫,他這些年其實一直沒有忘記她,因為這一雙眼一直盤據在他的心中,從不曾離去。
沈千染的冷漠讓他的心卻益發沉重。他突然記起,在他遇到申柔佳前,他逢年過年依禮給沈家長輩請安時,她總躲在屏風后,小小的腦袋偶爾會探出來,與他四目相交之際,她總是含羞帶怯地朝著他笑,他那時只是回以冷漠的一笑。
真是好笑!如今,一切相反了。
沈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紀,也瞧出幾分端睨,忍不住悄悄地打量起沈千染。
她是極討厭這張象極了寧常安的臉,但不得不說,如今的沈千染對任何男人而言都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郡王爺請坐!”沈老夫的心實了下來,便端起了長輩的模樣。看這情情,決不象是為申柔佳而來,倒是沖著她的孫女來了。
“多謝老夫人!”蘭御風客氣地回了一句,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寒喧著,沈老夫人裝著傻,蘭御風每每話到嘴邊卻沒有勇氣開口,當年自已退婚時,讓管家故意說的那些話,可是一點面子也沒給沈家。
沈千染臉色丕變,心里卻早已煩透,她站起身道,“蘭郡王要是沒什么事,阿染就先請告退了。”又對沈老夫人道,“祖母,阿染先回房。”
沈老夫還未開口,蘭御風忙站起身,道,“二小姐,請慢。”他從身邊拿出用防水的琉璃紙包起來的東西,眸光中漾著溫柔水色,輕笑道,“昨兒,本王清理申家的表小姐留下的東西時,發現這一塊江南彩帛,本王盤問后,申家的表小姐說這是二小姐所贈,本王為了謹慎,特來問問二小姐。”
沈千染也不接,遞了一眼給蘭郡王身邊的彩華。
彩華上前接了過去,剛打開琉璃紙的一角,沈千染便道,“這確實是我所贈,是申表小姐剛來沈家時我送給她的見面禮,如今雖然一切人事皆非,但送出去的東西終是送出去,阿染沒理由再拿回。蘭郡王若沒有別的事,請容阿染告退。”
“那……那這江南彩帛?”蘭御風疾步到沈千染面前,一時詞窮,只能畫蛇添足地問了一句,“二小姐,你還沒說如何處置。”
“自然是還給申表小姐。”沈千染眸子里幽冷的光由內及外漣漪擴散,近乎不耐地問,“蘭郡王還有事么?”
“有!”蘭郡王面容如衣襟雪白,他緊緊地盯了她幾眼,突然轉身朝著沈老夫人跪下道,“老夫人,二小姐已過及笄,請老夫人定個日期,本王好娶二小姐過門。”
這句話著著嚇了沈老夫人一跳,近本能的反問,“三年前,郡王爺不是給沈家下了退婚書了么?這……這可是京城里眾所周知的事,如今又……”沈老夫人硬生生地將“反悔”二字吞了下去,眼前畢竟是高貴的蘭郡王,言辭上還得稍加注意。
蘭御風面上一紅,但今日想說的話,昨夜早已想了千遍萬遍,他這一身沒有這么狼狽過,他一時不敢接觸沈千染的眼眸,對著沈老夫人又是一禮道,“老夫人,當初是本王誤會了二小姐,一時沖動所致。其實,父王當年下聘時,以先帝爺所賜的子岡牌為聘禮,御風當時也只是圖一時心情,也沒真想退了這門親事,所以一直以來,也沒有跟沈家要回這塊玉,所以,本王與二小姐的婚約依然作數。”蘭御風感到大堂中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在自已身上,象看一個小丑般地看著自已,每個人的心都在嘲笑他出爾反爾。
他仿佛覺得此時的自已,就如三年前的她,被周圍所有的人嘲笑,被所有的人看低。此時,他深深體會到彼時丑顏的她活得該如何艱辛、如何卑微,他眸光漸漸地變得真摯,口氣變得愈加慎重道,“二小姐,本王向你慎重地道歉,希望二小姐原諒本王當時被人蒙騙,以致誤會了二小姐。”
沈千染展顏一笑,眸里夾著深秋的蕭颯,突然啟聲問,“郡王爺,你吃過蒼蠅么?”
“啊?”蘭御風一時反應過來,大堂里更加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料到沈千染會開口問這個問題。
沈千染淡淡一笑,幽幽地問,“蒼蠅的味道一定不好吧!”她看著蘭御風不解的眸光,唇角的譏誚更深,“時值今日,蘭郡王想必也知道,當初申小姐落水是她自已跳下,栽贓阿染了?蘭郡王定也知當年馬車發狂是申氏和申小姐兩人暗中籌謀,想加害阿染了?偏偏蘭郡王被美色所惑,相信申小姐所說的每一句話,污蔑阿染心腸狠毒,陷害姨娘,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來沈府退婚。這些,阿染可有冤枉郡王爺?如今,真相揭開,你們兄妹情深了三年的記憶,到如今回想起,蘭郡王是不是感覺如同吃了一只蒼蠅呢?”
蘭御風滿懷內疚,現在才知道,原來彼時的自已是如此可惡,他看著她,眸光依稀帶些顫動,一句話也說不出。
沈千染淡淡一笑道,“既然蒼蠅不好吃,就請蘭郡王別讓阿染也跟著吃。”沈千染笑比冰雪冷漠,眉間滲透著一種嫌惡,“郡王爺,那些回憶對阿染而言恐怕比吃了一只蒼蠅還惡心!”
她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怔坐沈老夫人道,“祖母,請您把當年郡王府下聘的玉牌還給郡王爺。”眼前的老人,與當年的蘭御風又有何區別?在她面對傷害時,這個所謂的親人不但沒有護著她,反而以更殘忍的方式去賤踏!
來自親情的傷害,傷一分比外人傷十分還痛上百倍千倍!
姍姍來遲的瑞安公主一身華服自走在大堂外的通道上,隱隱約約聽到一句“玉牌”心里微微一跳,一種不安的感覺爬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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