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毒計
沈千染擔心賜兒一路車馬勞頓,就辭別母親,回到自已的院子。寧常安擔心沈千染多了個賜兒,恐她和水玉兩人照顧不過來,便叫水月從此跟著沈千染。
這一路上,樓臺亭閣修建了三四座,花園中栽了不少奇花異草,不停有丫環婆子來來回回忙碌的身影。
唯進了自已的院子,發現和三年前她走時差不多,尤其是她的寢房,除了換了新的窗簾,其它的連妝臺上,她臨走時擱在一邊的剪子也是放在原地。書案邊,走之前看的書還翻在那一頁擱在案桌中央,只是邊上多了一瓶新采的桃花。
沈千染纖白的手指輕輕撫過一塵不染的書桌,心頭微微觸疼。
“這是老爺交代的,她說二小姐遲早有一天會回家,這里天天有專人打掃,被子也是三天換一次,就和小姐在時一樣!彼峦崎_房門,兩人走到后院中,沈千染一眼看到這里依然四季花香。
“二小姐走后,老夫人本想把籠月派去侍候鐘亞楠,夫人擔心籠月會吃虧,悄悄地給了籠月一筆錢,讓她的家人贖了出去。去年,奴婢曾在街頭遇過她一回,聽她說已經嫁了,過得很不錯,只是心里頭一直掛念著二小姐!”
寧天賜從母親的懷里探出半個頭,細聲細氣地炫耀,“賜兒記得籠月阿姨,玉姨說她最愛哭鼻子,沒有賜兒勇敢!”
沈千染拍拍兒子的小屁股,夸道,“呀……我們家的小天賜是最了不得的,也是最乖乖的。現在,娘親給賜兒洗澡,洗了就乖乖去睡覺,睡醒了,就讓月姨說故事好不好呀?”
小家伙馬上往娘親的腋窩里頭扎去,口里嬌聲嬌氣地念,“賜兒睡著了,賜兒睡著了……”念了幾句,抬起頭,歪著小腦袋笑盈盈地報告,“娘親,娘親,賜兒睡醒嘍!”
水月忍不住又想伸出手捏小家伙的臉,看到小家伙條件反射般地用小手護住臉盤,琉璃眸中閃著小小的戒備,忍了忍,笑道,“小姐,奴婢去準備熱水!
水玉道,“我也得去收拾收拾,剛找了一車賜兒的東西,我已經叫他們搬了過來,也不知有什么落下了沒。我去看看!”
沈千染先幫寧天賜洗澡,小天賜累了幾天,洗澡時還能玩得不亦樂乎,可擦干身子后一沾娘親的懷抱,就開始晃頭晃腦地想睡,沈千染把兒子貼身熨著一起躺在床上,直到感覺賜兒的呼吸變沉了,方輕悄悄地起身,輕輕吻了一下小家伙的前額,輕輕放下維帳,走出了寢房。
水月正端著一盤爆炒腰子上來,看到沈千染便道,“方才廣嬤嬤差人來說,今兒皇上在宮里頭擺宴,老爺和公子要大半夜方能回府。擔心二小姐一路車馬勞頓辛苦,吩吩小姐先歇了,明兒再敘不遲!”
沈千染輕嘆,“這些年,我爹還是常住宮里頭?”
“逢初一十五有回府,平常不是在宮里,就是被皇上差去地方查戶稅。老爺幾次想辭官,老夫人死活不肯。罵老爺沒出息!彼聯u搖首道,“罵完老爺就開始訓夫人,后來老爺也不敢再提了。”
沈千染聽了,心里沉甸甸的,也不愿再打聽這些事。
沒過多久,水月已經煮了幾道菜,水玉興匆匆地說要去行裝里頭找一瓶上好的女兒紅,順便去把水覓也喊來,幾個姐妹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沈千染坐了下來,接過水月奉上來的新茶,撥弄著茶蓋問,“申茹去了農莊,那四姨娘呢?”她回沈府,以四姨娘的性格,竟然不出來嚷幾句,看來,一定是給瑞安打發了。
水月一聽,忍俊不禁,輕聲笑出來,“這事說了二小姐還不信,公主下嫁時,最看不慣的就是四姨娘成日在院子里撥了嗓門在唱,又妒她年輕,就尋了個錯打發她走!
“是不是說她多年無出,要把她譴到庵子里頭清修?”那些年,沈老夫人不是沒想過打發她走,可也尋不到她的錯處。四姨娘小錯不斷,但大錯從不犯。若真想攆走她,也就這個理由了。
水月點點頭,接著道,“可那四姨娘不樂意,把事情鬧開了,最后鬧出來,四姨娘嫁給老爺這么多年,還是個黃花閨女。”
“。俊鄙蚯倦y以置信,據她開始記事以來,父親都是在四姨娘房里渡過的,四姨娘怎么會是黃花閨女?
“這事,老夫人是最氣的,只差要活剝了四姨娘的皮。老夫人罵四姨娘胡謅,顯然是陷害老爺的名聲,外頭的人還以為老爺不能……”水月語氣一窒,雖是江湖女子無所禁忌,但到底是未出閣的,也不好意思說出那詞,沈千染亦紅了臉,細聲問,“接著呢?”
“老夫人請來了穩婆,結果一查,真的是黃花閨女。老夫人沒撤了,只好等老爺回府,一問,才知道,這些年,老爺壓根連碰都沒碰過四姨娘。老夫人擔心這事鬧得整個沈府沒顏面,就拿了五千兩銀子給四姨娘回家鄉另尋婚配了。”
“以斑窺豹,看那瑞安公主的寡婦臉色,指不定老爺到現在也沒碰過她!彼掃呑哌M來邊笑著,“累得得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逼著老爺上公主的房里,她老人家擺了個長榻在門外守夜!”
“這怎么說?”提了一壺灑的水玉剛好聽到,忙好奇地湊了上去。這事還真新鮮。
“公主下嫁后,老爺就是不肯圓房!”水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句。
沈千染瞬時明白,這事,沈老夫人確實做得出。
“這一年來,老夫人精神頭可足了,莫說這春秋兩季,就是大冬夜晚上,也燒了幾十盆碳火在那里守著,哪怕老爺陽奉陰違,半夜里從瑞安房里出來,去了夫人房里。成日念叨著,說非得讓老爺和公主生一個孫子給她抱!”
若瑞安真生個兒子,那對老夫人而言就不同了,那可是沾了皇家的血脈的種。
“我們知道內情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太婆守了幾十年寡,學會聽壁角了!”水覓性情豪爽,毫不禁忌地嘲笑著。她侍候寧常安這么多年,很不滿老夫人。
“聽壁角……”沈千染皓眼微瞇,嘴角漸漸上挑,眸中精畢歷現,近乎自言自語地一句,“也難為她老人家了……”
傍晚,沈千染剛用完膳幫著水玉水月一起收拾整理帶回來的東西,外頭遠遠地傳來一聲聲急切的呼喚,“阿染,阿染,快出來……快出來讓兄長看看……”
“大哥……”沈千染瞬時驚喜交加,沖了出去,遠遠的看見沈逸辰一身戎裝朝她奔來。
“大哥!”淚瞬時彌漫雙眼,沈千染撥足朝沈逸辰奔去,如年幼時,撲入了兄長的懷中。
沈逸辰哈哈大笑,聲音清透而有力,他一把將妹妹叉著腰騰空抱起原地轉了幾圈,口中直嚷,“阿染阿染,你終于回來了!”
站定相望時,兩人神情都閃著興奮的艷紅,尤其是沈千染,雙眼熠熠流光,有種讓人驚心動魄的驚艷!
沈逸辰瞬時想起彼時那個蒼黃弱小的妹妹,鼻頭一酸,猛地將妹妹抱進懷中,輕撫她后背的長發嘆著,“阿染,阿染,阿染……這些年,大哥想你都想壞了,尤其是第一年,大哥一想到你一個弱女子離家背井的,大哥心里就跟尖刀在剮一樣疼。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一年是怎么熬過來。好在舅父那有了你消息,大哥也不敢聲張,只敢跟爹娘說一聲,你過得很好很平安,有舅父照顧著你。你身上的毒也治好了!
“大哥,我剛剛才不哭,你別再弄我哭!”沈千染喜極而泣,淚眼汪汪地打量著英姿煥發的兄長,“倒是大哥變了好多。我聽娘說,你隨三皇子去西北打戰打了一年。回來后,整個人都變了。”
“是的,如今哥哥已升任禁軍都統。阿染,你也變得開朗!”沈逸辰撫了撫妹妹的頭發,展顏笑道,“怎么辦呢,這么漂亮的妹妹,做哥哥的得添多少的心思幫你擋著那些狂蜂浪蝶!”
“哥,你現在連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以前你可是斯斯文文的模樣!”
“哎,不得不變呀,混在行武中,要是掛著一副病書生的模樣,一定給那些小士兵口水淹死!鄙蛞莩酵蝗惶裘嫉溃疤熨n呢,我聽舅父說了,抱來給兄長看看!”
“賜兒在這……”身后,梨花樹下,一個小腦袋從樹干后探了出來,一雙琉琉色的大眼睛骨碌碌不停打量著沈逸辰,那小神情分明還是戒備。
“賜兒,娘不是跟你提過,你有一個舅舅么?”沈千染走過去,溫柔地牽起兒子的小手。
“舅舅……”小家伙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沈逸辰,帶著迷糊的神情對沈千染說,“可是,舅舅怎么和賜兒心里裝的不一樣呢?”
沈逸辰上前一步,蹲下身與小家伙平視著,柔聲問,“那小天賜心里裝的舅舅是什么樣的呢?”
小家伙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往后一站,一手負身后,一手作搖著扇子的模樣,轉著小腦袋做酸秀才的模樣,惹得兄妹倆哈哈大笑。
沈逸辰輕輕刮了小家伙的鼻頭,逗趣道,“原來在我們小天賜的心中,舅舅是這般腐酸的模樣,給舅舅說說,是不是你娘親教你的?”
“才不是!”沈千染眨著眼輕輕辯解一句,“我只跟賜兒說,他的舅舅熟讀經書,是個滿腹經倫的書生!
小家伙興奮地抬頭,“對喲,對喲,娘說賜兒的先生熟讀經書,滿腹經倫,先生常常就是這樣子呀!
兄妹兩人又忍不住笑起來。
“阿染,哥哥是和人暫時換了輪值跑出來,今晚宮中皇上請宴,哥哥必需得回去了!鄙蛞莩缴裆⑽⒁恢,淡淡道,“宮里頭這幾天事多,爹要出來一趟很難,可能一時也見不上,不過,哥哥會將你的情況帶給爹爹。阿染你也要多保重,在家里要多添點心思,如今這個家不是以前的沈家了。如果可以,你還是搬到舅父那住。”
“哥,這是沈家,我憑什么搬出去,讓她們群魔亂舞?要走也是她們走。哥,你有空多勸勸爹,讓他保重好身體。等阿染把他接出來!”她知道自已一旦平安歸來,就會刺痛某人的神經,爹的日子將更不好過。
沈逸辰搖首道,“阿染,你什么也不用做,照顧好賜兒便是,相信兄長,兄長很快就能解決,不會太久的!”
沈千染也不說什么,只瞧著兄長笑著。
沈宅朝顏閣是瑞安公主下嫁后,陸陸續續新建起來的樓閣,樓臺臨水,樓高三層,建筑的風格與宮中相近,遠看大氣非凡,近看就算是一個飛檐,一個窗欞都雕滿了各形各色的花鳥動物。
鐘亞楠自回到房后,就嘟著一張嘴不理瑞安,表示對母親的強烈不滿。
瑞安也沒有心思去理會她,到了寢房后,就到妝臺下找出一個盒子,翻著一本帳簿,反反復復地細念著,眉間越蹙越深,已渾然不記得女兒還委屈地坐在一旁。
“娘親……”鐘亞楠終于沉不住氣,站起身,走到瑞安公主的身邊,拉了她的手臂,重重地跺了一下腳。
瑞安的深鎖的眉峰來不及散去,略帶著陰沉的模樣讓鐘亞楠微微吃了一驚,也顧不得再撒嬌,輕聲疑問道,“娘,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瑞安搖了搖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沒什么,只是看了一些舊東西,太入迷了。對了,你剛叫我有什么事?”
鐘亞楠這下安了心,女兒家的嬌氣又上來,瞬時眼圈兒一紅,負氣道,“娘,我瞧您現在心思都不在女兒身上了,女兒都被人欺上頭了,你還問女兒有什么事!”
瑞安輕輕搖首道,“你要是有你大姐一半的智慧,你今天就不會給那丫頭頂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楠兒,你現在是大姑娘了,記得,凡事學會先看著清楚形勢,不要總是象愣頭青一樣沖了出去,結果憑白給人添笑話。”
“女兒是氣不過,還不是因為那丫頭說話咄咄逼人!”鐘亞楠滿臉陰霾,柳眉緊蹙,挨著瑞安公主的身邊坐下,“娘親,您給女兒說說,有什么辦法治治那丫頭?女兒這口氣順不過!”
瑞安仿若未聞,她目視窗外枝頭上的一只雀兒,眸中轉過一絲絲陰暗晦澀,近似自語道,“她那張臉,可真象寧常安!”
鐘亞楠沒明白瑞安話中之意,但她被母親臉上少見的陰狠之色驚住,竟不敢再開口糾纏著母親。
她是父皇不受寵的女兒,當年她一眼看上新科狀元,含羞帶怯地跑去向父皇懇求時,父皇明明一開始首肯。
但知道沈越山與寧家的嫡女兩情相悅后,不顧對她的承諾,竟給下旨給他們二人賜婚,那時,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瑞安公主為了沈越山,伏低做小地給沈老夫人端茶送水。
她成了京城里最豪華的一個笑話。
每次回憶起這一段往事,就如有一把銹鈍的鐵器,一點一點地磨進她的心,她一動不動地坐著,望著窗外的雙瞳散漫,端莊的秀顏盡褪了顏色。
愛是什么,如果少女時期對沈越山是一見鐘情,那隔了近二十年,連骨頭都開始變碎,何況是一顆心?
她不顧鐘家的反對,答應了皇兄的提議,下嫁沈家,只想要狠狠地把當年所受的污辱報復回給寧常安。
可是,沈越山一如二十年前的固執,既使那人已白發蒼蒼,他還是不肯多看自已一眼。
“公主……公主殿下……”近侍宮女秋霜匆匆而進,眼里閃著興奮,她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對母女情緒的異常,因為此時,她滿腦子想到的是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什么事,大聲嚷嚷的,煩不煩呀!”鐘亞楠沒好氣地上前踢了她一腳。
秋霜冷不防挨了一腳,痛叫一聲,這才發現瑞安公主的神情有些異常。她一邊揉著腳一邊想,究竟要不要把聽到的告訴公主。突然斜眼看到妝臺邊的帳薄,心里頓時了然公主愁為何事。
她忍著痛上前,壓低聲線道,“公主,剛奴婢聽到一個重要的消息,忙趕著來匯報!
“什么消息?”瑞安興趣缺缺地轉過首,掃了她一眼。
“剛才奴婢聽打掃后院的竹珍丫環說,今早,沈家二小姐回府了,她的那個貼身丫環水玉,讓百多個壯丁抬著好多好多的大箱子進來,她粗粗算了一下,足有百來箱!
瑞安公主冷哼了一聲,“要是裝了三年的破衣服,四季要用的東西,主子奴才的一起放,也該有五六十箱了,誰希罕!”
秋霜急著連連搖首,道,“關健是有兩個壯丁沒抬好,結果打翻了,哇,那一整箱的珍珠瑪瑙玉器環佩什么的,散了一地,當時看到的人眼睛都直了,這得值多少銀子。”
瑞安聽了心頭亂跳,滿惱子想,銀子!銀子!銀子!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了。
“娘,按說您現在是沈家的女主人,這沈千染是您的女兒,她都未出閣,這錢財按理是應該歸您來管。”鐘亞楠一聽到珠寶,瞬時來了精神,這要是歸了她,那她就能天天到她幾個堂妹面前炫耀了,對,還有柳家的那個賤人,看她以后還敢不敢仗著她的姑姑是貴妃,在她面前神氣。
“理是這樣說,可那丫頭不是省油的燈,哪肯將這筆錢乖乖地交給本宮管?”
“那總不能看著這筆錢由著那死丫頭任意使?”鐘亞楠眼睛一轉,又道,“娘親,您得拿出您當家主母的權利,替她保管好。要不然,這錢財易遭災,要是引了什么盜賊什么,不是全家跟著她受罪么?”
“就是,就是,您是公主,又是這家的當家人,什么事您不能作主呀,要是她敢不從,就論她一個不敬尊長之罪!鼻锼R上附合著。
“遭賊遭什么賊?這剛回來露一下財,馬上就遭賊,是家賊還是外賊?拿個這樣的理由來替人家保管財物,這不是等著讓人捉話柄么?你這么大了,還是一根筋,跟你大姐一比,簡直是個繡花枕頭!”
鐘亞楠馬上變得垂頭喪氣,不滿地道,“好好的,又干嘛拿我和大姐比!庇忠幌,眼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扯了扯瑞安的袖子,“娘,您趕緊想一想呀,要是遲了,也許這賤丫頭把東西放到她舅父那,我們就別想了!
“你凈是胡涂,沒覺得這事透著怪異?這剛剛在老夫人房里提到寧家的錢,這回,她就如此露了財出來,好象太湊巧了些。這一切,誰知道是不是她挖的坑,敢情就是引著我們母女去跳。”
“娘,您也太膽小了!辩妬嗛缏牭秸渲楝旇r就心癢癢的,若是字畫什么的,她才不感興趣,“您還是個公主呢,她一個丫頭,膽子再大,還敢算計你不成?再說了,人會算計,那些個東西會算計么?你把這些珠寶放到身邊,它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凈胡說些什么!”瑞安嗔了一下女兒,心卻跳漏了一拍,“下去吧,娘想瞇個眼!
鐘亞楠一臉失望地退了下去。
瑞安現在哪有心情睡覺,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銀子,寧家要是停了每個月給寧常安的那筆銀子,那這個家就得馬上縮衣節食了,否則不出三個月,老夫人就會發現她動了庫房里的財物。
她名下的七百里良田早在六年前就押給了鄭州富戶高家,而父皇當年賞賜的所謂的三百戶稅位于沙荒之地,那里一年到頭,百姓連自已也養不活,何來銀兩交她?
鐘候死后,留下一筆銀子給她,但她為了維護顏面,一直不肯減縮排場。舉辦各種宴會一年就要流掉多少銀子。漸漸地,她也力不從心,那些朋友就開始與她漸行漸遠。遇到了,面色雖好看,私下卻嘲下她一個皇帝不受寵的女兒,又死了丈夫,說白了,就是個好看不中用的公主。
那些年,連著鐘亞楠也受了不少她堂妹的氣。
下嫁沈家,沈老夫人喜滋滋地把家交給她當,她故意推拖一番后,才知道,沈家看起來寒酸,原來就是個小金庫。一開始,她也只想把沈家的家宅修膳一番,可后來發現,這樣的大宅門沒幾個奴才丫環侍衛實在是撐不起場面,于是,人越養越多,而舊時的那些好友又開始慢慢地串門,宴席一多,錢也支得更快,如今的沈家庫房,除了大件顯眼的她沒動,那些金銀玉器的早已被她當得差不多了。
沈老夫人一直以來,以為她是用自已的錢為沈府辦事,加上她公主的身份,老夫人對她異常的放心。所以,對家里的開支從不過問。
那一夜,瑞安幾乎一夜無眠,通宵在苦苦思索,腦子里一會是密密麻麻帳薄上所列的透支,一會晃著那些真金白銀。
直到清晨,心里方有了清晰的打算,心想:這回,一定要讓那一對母女殊途同歸!
心思一解,睡意襲來,馬上昏昏然地睡了過去。
近午時,秋霜領著七八個丫環進來侍候,到梳頭時,秋霜上前侍候,道,“公主,二小姐一大早去了大小姐府上。奴婢看她樣子,好象很不高興。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接二小姐回來?”
“得了,她去了老大那邊,還不是碰釘子,不到用晚上,自已就乖乖會回來!比鸢残睦锇祰@,這女兒的性子如此急燥,又藏不住心思,她哪敢在她面前透半分的打算。
“那丫頭呢?”瑞安狀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和那房的一起出去,說是去看寧家的人!鼻锼獦O小心用辭,唯恐挑了瑞安的不悅。
“這回老夫人沒攔住。”瑞安冷笑,銅鏡里是一張陰沉可怖的臉,平日里,寧常安就算出了自已的院子,沈老夫人也會給她擺臉色。
“老夫人一臉不高興,但也沒說什么,奴婢估計,昨日里沈家的二小姐說了那些話,沈老夫人氣短了幾分!
“沒用的老家伙,得了,中午不用在這里擺膳,我去老太婆那。正好提點提點她該怎么為自已打算!比鸢蔡袅税子耔傋蠔|珠簪子遞給秋霜,“插在后面!
沈老夫人連午膳也吃不下,半撐在榻上懨懨的,鳴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規勸。
沈老夫人心里越想越氣,如今那丫頭變個人似的回來,方才聽廣嬤嬤來報告,沈千染回來好象帶了不少的金銀財寶回來,是直接從后院進門,搬到自已的院中。
老夫人氣他連個跟長輩支會一聲也沒有,好象防著賊一樣防著沈家,難道她一個長輩還會去吞了她的錢不成?
如今,這二丫頭長氣勢了,連那寧常安的底氣也足,今兒居然不懂看她的臉色,堅持要出門露丑,這不是給她兒子丟臉么?
都成什么殘樣了,還好意思走出大門!
正惱怒著,突然聽到外頭,丫環婆子的問候之聲交織成一片,就猜準是瑞安公主駕到。她從榻上坐起,鳴風忙上前幫著老夫人穿上鞋子,剛站起身,就聽到鏗鏘叮當的玉佩搖曳之聲。
瑞安一瞧桌上幾乎沒動的菜肴,笑著上前扶了老夫人一把,關心地問,“怎么,家里的廚子做得不合胃口?”
沈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卻不說話。
“您這得保重自已的身體,來,讓媳婦侍候您,多少得吃一些!比鸢矊⒗戏蛉朔龅阶狼白,自已站著,親自拿了箸子,挑了些色澤看上去清淡些的菜裝了幾樣,端到老夫人面前。
“瑞安呀……”沈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叫她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我這心里可真不痛快!”
“媳婦明白!”瑞安淡淡一笑,眸中有愁緒,“母親,您這不是有我么?我這不是馬上過來陪你用膳!
瑞安見老夫人沒什么胃口的樣子,便吩咐把菜全撤了,吩咐秋霜,“你去一趟貴得樓,讓那劉大廚子親自掌勺,做八菜四湯送到府上來,記得交代一聲,老夫人沒什么胃口,前幾道一定要弄開胃的!
“何必要費這些銀子!”沈老夫人也曾吃過幾回貴得樓的酒席,那菜式還真不是家里頭的廚子能燒得出,可那一頓飯也貴得驚人,差不多是沈家半個月的膳食支出。
“母親,銀子就是拿來花的,要不然放著就是個死物。何況,我這做兒媳婦的孝順您一頓飯,還心疼什么銀子。”瑞安溫婉地起身,遞了個眼色給鳴鳳,讓她退下,自已親自動手替著老夫人拿捏著肩膀。
“哎,我這老了老了,也不知修來什么福氣,招來你這樣的貼心人。”沈老夫人輕嘆一聲,微微側頭,臉上帶著內疚,“瑞安呀,越山這孩子遲早會發現你的好,你們尚年輕,以后的日子長得很,你多忍他一陣,若有幸添個孫子,那就合家歡樂!”
瑞安聞言,心都快擰出血來,還年輕?都四十了!孫子?你那犟驢兒子連衣角都不碰我一下,我去跟誰生孫子?
可面上還是笑得溫婉,“母親,您哪,能吃就吃,能享受就享受,操這些心干嘛,俗話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貴得樓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灑樓,不到半時辰,菜就陸續地送過來。
沈老夫人一邊聽著瑞安公主說著每一道菜的做法和講究,一邊享受著瑞安公主偶爾挾過來了美味,心頭的郁氣漸漸地散去。
“母親,千染也該有十七了吧?”瑞安公主剝了個干焗的九節蝦放到沈老夫人碗中,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著。
“差不多吧,只記得她是大冬天生的!”那時她還盼著再生個男孫,大冷天在產房外等了大半天,結果生出個女兒,不過還好,申氏那時也懷了四個月的身孕。
“可惜了,若當年郡王爺那婚事沒退,今年我們沈家就能風風光光地把女兒嫁出去。”瑞安在秋霜的侍候下凈了手,抬頭吩咐,“等貴德樓的伙計來了,吩咐他們下幾道菜緩一緩,這都沒吃幾口,就開始涼了!”
沈老夫人黯嘆道,“那是先帝爺賜下來的婚事,哎,按說,這婚事都訂了十幾年都平安無事,也不知那丫頭那一陣子得了什么失心瘋,心存了什么念想,口口聲聲說瞧不上郡王爺。當時郡王爺臉都黑了,我這做長輩的總不能涎著臉去求?”
瑞安忙低下首慢慢地喝著雪蛤干貝羹,她怕她臉上瞬時的陰沉被老夫人看到。
當年先帝為什么要賜這道旨意,沈老夫人不知,她可是一清二楚。
先帝向來重用沈越山,在金殿提名狀元時,曾在金鑾殿上念著沈越山的狀元文,之后連道七聲好。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
先帝感激寧家先祖對蘭家開國的全力支持,對寧家這一代更是重用,封寧常安的父親為西凌第一國商,西凌和東越交好后,寧家還是第一個打通兩國貿易的民間商人。所以,就算當時她瞧上了沈越山,先帝還是給沈越山和寧常安賜了婚。
先帝快駕崩的那一年,知道了現今皇上和沈越山的恩怨,為了讓當時的太子放過沈家一碼,特意將剛出生的沈千染賜婚給淮南郡王的嫡子,希望以淮南郡王的勢力能夠保沈家一代平安。
可惜沈千染不惜福,白白地丟了這樣高攀的婚事。
“退了便退了,以千染如今的容貌還怕找不到更好的?”情緒稍緩后,瑞安抬起頭,接過丫環遞過的熱毛巾,拭了一下嘴角。
“那媚樣,指不定是福是禍!”沈老夫人眼里閃過厭惡。
“母親,我倒有一個想法,對沈家和千染都是極好的事,就是不知道母親的意思如何?”瑞安挪了一下椅子,靠近沈老夫人近些,又揮手讓身邊侍候的全退了下去。
“說來聽聽?”
“如今三月了,過了這個月十五,西凌就要開始選秀,這一次聽說是珍妃娘娘負責。媳婦的意思,讓千染去爭一爭!
“這不大妥吧!”老夫人自然知道寧常安的皇帝之間的過往。寧常安的事情都未徹底解決,這要再送一個女兒去捅出什么簍子,那夠沈家就要傾巢覆滅了,“那二丫頭那性子,我擔心和她那娘一樣,弄不好,反而帶來大災禍!
“能一樣么?當年寧常安是心底有人,自然拒絕了,現在千染這心里還沒裝著人,這擺在面前的榮華富貴誰會拒絕呀!何況,我皇兄尚是頂盛之年,要是能生個小皇子,再過個二十年后,或許能成事,坐上那個位置也不可知,老夫人,您想想,到時候你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婦人了!”心中卻冷笑,莫說不會有這一天,就算有,你這老骨頭都風干了。
沈老夫人聽了,心下頓生波瀾,是呀,若沈家的后代能出一個皇帝,那她死了也能到地底下跟她的丈夫交代了。雖動心,但老夫人還是覺得這不大切實際,伸出爬滿青筋的左手,握住了瑞安的一只手,“我還有一點擔心,我這一直也在琢磨著,她帶回來的那孩子要是她的,她豈不是……不是黃花閨女送進宮,這可是犯大罪!彼吹綄幪熨n第一眼時,就覺得這孩子可能是寧家的孫子,但那孩子口口聲聲喚沈千染為娘親,她心里又開始不安。
那日她沒有接著問寧天賜的來歷,就是擔心一點,還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先觀察,若真是沈千染從外頭生的野種,她是絕不會手軟。如今沈家的名聲可不能陷在這丫頭的手里。
瑞安看著那只又是黑斑又是青筋的老手,忍住惡心之感,移開眼神強笑著安撫道,“這個媳婦也想過,媳婦能斷定,這孩子一定不是她的。您想,那孩子多大了?二歲吧,合著阿染走的時候已經懷上了?老夫人,這你心里最有數,何況聽家里的奴才說,這丫頭當年還被郭嬤嬤那個奴才喂了毒,就算有了孩子生下來還能活么?母親,這孩子姓寧,所以,媳婦斷定,他是寧家的孩子,尤其是一雙眼睛,一看就是寧家的人。”
瑞安知道話談到這,沈老夫人肯定是動了心,她故意輕輕地“哎”了一聲,“不過,這也是媳婦的一廂情愿,要是常安和丫頭這母女倆不點頭,夫君那性子肯定是順著她們娘兒。算了,老夫人,當本宮白操心了。本宮原也只是盤算著,千染要是有幸被皇兄瞧上,皇兄或許一高興,和沈家一笑解冤愁!
沈老夫人眸光頓盛,緊緊抿著薄唇思忖著,片刻后一拍頭道,“好,成!這事你提議得好。這事也無需問她母子二人,該選秀時,你拿了庚貼替她報上。到時圣旨下來,她不從也得從!
瑞安就等沈老夫人這句話了,心里雀躍著,嘴上卻淡淡回道,“好!老夫人放心,媳婦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胃口頓開,適巧秋霜又在外頭喊了聲,“殿下,伙計來了,要不要現在上?”
“傳上來!”此時,瑞安心里頻頻冷笑,這回,她不但將沈千染成功地推進火堆,又變相地把沈千染的財物占為已有。
讓沈千染把財物交上來給她保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待她出閣時,肯定會開口要回,到時,她拿什么錢來還?
但入宮就不同了。哪一個女人不是空著兩手進去?
從寧常賢的府里回來后,天色已暗冗,沈千染辭了母親,抱著沉睡的寧天賜,回到了自已院中。
“二小姐,我給你放水洗澡!
“好!”今日一天確實有些疲倦,沈千染把寧天賜輕放在床榻上,轉身吩咐,“水玉,去挑幾個可靠的丫環婆子,你不需要老忙這些瑣碎的事!
“不好找,這府里可能都是瑞安的人,要是讓個有心人進我們院里,那真是防不勝防!
“不用在府里找,去外面買幾個回來,年紀小些的,心思簡單些的也藏不住心事,能干些瑣碎的活就行了。”沈千染放好帳子,自行脫了衣裙,穿著青色的褻衣走到銅鏡前,緩緩解釵環,一頭青絲如瀑地流瀉開來。
沐浴后,人精神了好多,反而沒了先前的睡意,她靜坐在窗臺的案桌前,此時,窗外繁密的梅枝將凝白的月光低低地折射進來,斑駁光影在她的臉側投下淡淡的朦朧。
她靜靜地坐著,思忖著今日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父親和母親一路走過,兩人相孺相沫的深情,她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她想,該讓她的父母遠遠地離開西凌了,否則她下一步的計劃將寸步難行。
“在想什么,這么開心?”窗口邊傳來一聲男子輕輕地笑聲,她撫著前額無奈地輕搖頭,現在,這時間會悄然出現在她閨房前,除了是蘭亭,不會是別人。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的精力怎么會這么旺盛。據她所知,從昨日開始,帝王在宮中擺宴歡迎遠道而來的東越太子南宮鄴,蘭亭作為現在帝王身邊最紅的皇子,肯定脫不了身。
窗外,蘭亭一席黑色錦袍佇立在月光下,眸光似水,瀲著一潭深情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半明半昧的眼神,象是讀著她每一分神情的變化。
她轉身走到床榻前,輕輕挑開帷帳,小家伙仰面張開四肢,半啟嫣紅的小嘴“卟嗤卟嗤”地打著小呼嚕。沈千染貪戀地看了兒子幾眼,方緩緩放下帳子,回眸時,已無波無痕。
打開門時,蘭亭已斜靠在門口邊的扶欄處,手里提著一個食盒,見了她,立時眉眼舒展地舉了一下手中的食盒,唇勾勒出一條好看的弧線,“給小家伙帶的,冰鎮到明日早晨剛剛好!
沈千染依言靜靜地接了過來,剛想拿回放著,見身后的人明顯想跟著她的腳步進去,她迅速轉身輕輕吩咐,“在外頭候著,我就出來!”
“好!”蘭亭眼角一彎,勾起一泓擄獲人心的魅寵笑容。
他覺得自已離瘋不遠了,就因為她沒有直接了當地趕走他,他就開心得心花怒放。
沈千染果然很快地出來,輕輕地掩了門,也不理會他,徑自走到院中的梅花樹下。這季節梅花已經全榭了,剩下光禿禿的枝頭,倒把春意壓得瀟條了幾分。
蘭亭跟著她的腳步,心里又開始七上八下,想著到底要不要開口問她寧天賜的事。
在鞍都鎮第一眼看到小家伙時,他就悄悄譴了暗衛前往東越,在四天前,還未回到京城時,他已經確定了,寧天賜并非是寧常賢的孫子,而是沈千染的親生兒子。
那時,他第一反應便是天賜是他的骨肉,可是,當暗衛將寧天賜出生的記錄報給他時,他的仿佛被吸入一個深淵,一個黑暗無比的深深的峽谷。
寧天賜的孕育時間整整比他與沈千染在珈蘭寺的相遇早了一個月。
那一刻,他甚至連作賤自已的心都有了,他幾次沖動想沖到她的面前質問個明白,可那樣做,只會將她推得更遠。
回京城后,他一直忍著不去見她,因為他太怕她直接了當地告訴他,孩子是蘭錦的。
可今日皇宮盛宴,蘭錦適巧坐在他的正對面,他控不住自已的眼睛,總是盯著蘭錦那張雌雄難辯的臉盤,越看那輪廓越與寧天賜相似。
這一晚,他的心好象有人拿著一根狗尾草有一下沒一下的撓著,那種感覺比直接的疼痛還令人抓狂,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連說話都開始有些語無倫次。
最后,也顧不得失禮,辭了宴會就朝著御膳房里奔。
“有什么事么?”她坐了下來,帶著倦意的眸光看著他。
他看著她毫無溫度的眼眸,一種黯淡的無奈,夾雜著失落在他的心中緩緩升騰蔓延,“沒什么!只是想來看看你!”開口的一瞬間,蘭亭決定不開口問,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對她只會一如既往。
她抬頭,靜靜地看著天上的一輪月亮,突然開口,“你和我,就如這一輪的月亮,看似乎很近,可是卻遙不可及!彼D首看著他,眼眸如一潭不起任何微瀾的死水看著他,輕輕說道,“人都說,話可以騙人,眼睛卻不會。三殿下,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里面可有一分對你的深夜來看我的欣喜。”
蘭亭沒有回答,他靜靜地看著她,月光下,她的五官晶瑩剔透暈著一層柔和的碎光,美得驚心動魄!
時間仿佛如流水,帶著微微的的波濤,在兩人之間悄悄流過。
“三殿下,”沈千染嘴角輕輕裂開,眸中流轉如冰冷的月色,“瞧,這就是我們,相對無言。我想,你不會沒有事半夜三更來,僅僅是為了給賜兒一盒魚膾。你有事,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你心里在猜忌著,這些話到底能不能說。這個念頭,一定在你心里猶豫了千百遍,但到了最后關頭,你仍然是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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