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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被拒


  寧常賢呵呵一笑,上前幾步將寧天賜拉到自已的身側,輕斥一聲道,“賜兒,不得無禮!”又朝蘭亭作揖叩首道,“草民寧常賢見過寧王殿下,蘭郡王殿下。”又指著身側一臉無辜委屈狀的寧天賜,“這是草民的嫡孫寧天賜!”寧常賢說著微微示意寧天賜跪下嗑頭。

  南宮鄴站一旁悠悠地添了一句,“亦是本太子新收的義子,賜兒,來,到父王身邊來!”他的義子可無需向西凌的皇子下跪。

  西凌第一首富唯一的繼承人,這可是個金燦燦的小金人呀!難怪連東越的太子都收他為義子。眾人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粉妝玉琢般的男童。

  寧天賜這回終于成了眾人關注的對象,琉璃眸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接觸到蘭亭帶著疑惑的眼神,心里哼哼地:賜兒偏不給你磕頭,老盯著娘親瞧!羞羞臉!

  小家伙蹭蹭蹭地跑到南宮鄴身邊,挺給面子地軟軟地喚了聲,“義父!”

  沈千染見舅舅行如此大禮,她眼中露出淡淡無耐,亦跪下道,“民女沈千染叩見三皇子殿下、蘭郡王、八公主!”

  “沈……沈千染?”申柔佳失儀地脫口而出,聲音撥尖,失了素有的軟柔,“戶部尚書之女,沈千染?”

  沈千染眸光疏離,并不理會申柔佳。倒是寧常賢并不知道申柔佳的身份,也道是個皇族的公主,呵呵一笑頷首,“正是草名嫡親的外甥女。”

  寧常賢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震憾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沈家嫡女,丑陋無比……

  沈家嫡女心狠手辣,逼死府里兩個奴才,陷害姨娘,殘害庶妹……

  沈家嫡女無品無德,被蘭郡王府退婚……

  一切皆是笑談,此時沈千染在所有人的心中,唯有一詞相與匹配傾國傾城!

  大堂之中又怪異地陷入沉靜,這回最早清醒的是禮部尚書,他上前幾步,福身道,“寧王殿下,宴席已備妥,不如請貴客入席?”

  “好!南宮太子請!”蘭亭的眼睛至始至終地落在沈千染身上,沒有一刻移開。在他聽到寧常賢解釋寧天賜的身份時,他看著她,唇角綻開一絲溫婉的笑意,延至眸中,破開冰封。

  眾人三三兩兩地進內堂,八公主故意落后幾步,挨到了南宮鄴的身邊,一時不知如何與他搭訕,便伸出手捏了一下寧天賜粉嫩得快滴出水來的臉,贊道,“好漂亮的小公子。”

  誰知寧天賜受不了蘭悅儀身上的胭脂粉味,鼻頭騷癢難忍,一聲“啊嚏……”雨點般的口水便噴了出來,蘭悅儀連躲都躲不及,被打了個滿臉濡濕。

  她正待發怒,卻瞄到南宮鄴從懷里掏出錦帕給小家伙擦臉,一臉的關懷。只能忍了下來,僵硬笑了一下。

  寧天賜吸了吸氣,皺著小眉頭報怨道,“阿姨你身上的味道好臭!”說完把腦袋一轉挨到南宮鄴的另一邊肩膀,悶悶地說,“還是娘親最香了……”

  “你……”蘭悅儀本來還想看著南宮鄴的面子上不計較,這下臉面有些掛不住了,惡狠狠地問,“那你娘沒教你,打噴嚏時,不能對著人打么?”

  寧天賜有點委屈地抬起頭,一對曳麗琉璃眸看著蘭悅儀,兩根小胖指捏著小鼻頭甕聲甕氣地報怨,“我娘從不擦粉,所以,天賜不知道聞了這些個臭味會打噴嚏!”

  南宮鄴安撫地拍拍小家伙的后背,忍不住揉揉鼻端對蘭悅儀道,“八公主,孩子小,童言無忌,公主不必與一個孩子計較……”南宮鄴看著蘭悅儀鼻頭上還留著一滴未拭干凈的鼻涕,又不好提醒她,略帶尷尬之色笑道,“公主,得罪了,得罪了!”說完,抱著寧天賜加快步伐。

  “啊嚏……啊嚏……”小家伙又忍不住連連打了兩個,看到蘭悅儀怒視的雙眼,撅起嫣紅小嘴,歪過了小腦袋在南宮鄴耳絆輕聲報怨,“太子,那阿姨好兇呀……太子,阿姨那么臭,你為什么不會打噴嚏……”

  南宮鄴一臉無耐用眼神表示拒絕,讓他一個堂堂太子當眾打了一個假噴嚏?

  沿路掛滿宮燈,每盞彩燈流華璀璨,照得人影恍惚,內心更加迷離。到了內堂,眾人在宮女的引領下依次落坐。

  沈千染坐在南宮鄴的下首,正好與八公主和申柔佳正對面。

  寧天賜玩鬧了一天,這回挨到沈千染懷里倒安靜了下來,乖巧地享受著沈千染將挑好刺的魚肉一口一口喂進他的口中。

  隔壁桌的南宮鄴眉蹙間怒意已躥升到極點,卻又強行隱忍,他無法忍受蘭亭的眼睛毫不避嫌地一直落在沈千染臉上。心中鄙夷,都道西凌寧王不重女色,兩軍交戰時,敵軍曾用過美人計將族長的女兒送到他的帳營之中,結果,那嬌滴滴的一個美人兒竟被蘭亭一劍穿心扔到沙漠喂狼。

  原來,不過是沒遇到絕色!

  此時剛好上了一道烤羊肉,南宮鄴拒絕宮人的服侍,親自切了一小片肉,又細細切成幾塊,擱在小碗上,沾好調味,俯過身遞給沈千染,語聲自然、笑容得體有度,“染兒,別光顧著賜兒,你今天吃的少,別餓著了!”

  側著頭,他有些幼稚地朝她使勁眨動著眼睛,沈千染見狀,唇角略微松動,終于解頤一笑,接了過去。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離近的幾桌都能聽清楚。

  蘭亭眸線依然紋絲不動,如墨染,寧謐如許,仿佛對一切置若罔聞,然而瞳孔盡處卻有浮水暗流,幽幻難辯。

  一旁的蘭悅儀摻雜著嫉妒羨恨的目光狠狠的扎向沈千染。竟是她?多少年了,她想報毀顏之仇,可苦于無機會,如今仇人終于回來了!回來得好,既然如此,她要新仇舊怨一起和她算!

  壓制住瘋狂殺戮的念頭,蘭悅儀突然計上心頭,轉首笑著對身側的申柔佳道,“申姐姐,你不是為了今日盛宴,特意準備了一個舞蹈,不如現在就為大家獻上?”

  申柔佳的一顆芳心早已如落花碾作成泥,她失神地看著蘭亭的失態,心已似瘋魔,三年了,她根本找不出一絲的機會接近蘭亭,就算是去年年宴上,蘭御風帶她進宮赴宴,可蘭亭只匆匆現身給帝王和珍妃敬酒,而后就離去。

  她好不容易盼來了這一次機會,為什么,沈千染會出現?她手指攥緊,直掐出一道血痕來。

  八公主見身旁的申柔佳對她的話毫無反應,不覺輕推了一把,不滿道,“申姐姐,想叫你獻舞呢,怎么,不樂意?”

  申柔佳聞言,精神一震,神智瞬時恢復。

  她的姑姑曾告訴她,沈千染自小丑顏,沈老夫人不愿她去私塾露丑,除了有一手好的女紅外,對于琴棋書畫,歌舞樂曲全無所知。

  而她自幼為了突出,在舞蹈上下了極深的功夫。為了引起蘭亭的注意,她三年前就已排練好一曲花容天下的霓裳舞曲,想著終有一天會在他的面前翩翩起舞。這次終于有機會靠近蘭亭,原本就央求好八公主讓她在晚宴上獻舞,可當時蘭悅儀看了她的舞姿后,擔心南宮鄴被她吸引了去,就拒絕了。

  如今,公主提出,她欣喜若狂,又裝作矜持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公主有令,民女自當遵從!”內心暗暗發誓,今夜她一定要蓋過沈千染的風頭。

  沈千染將懷中熟睡的寧天賜交給水玉,低聲吩咐道,“今晚不要給他沐浴,讓他先睡,今兒玩一天,太累了!”

  “好的,二小姐!”水玉抱著寧天賜悄然退下。

  如今的申柔佳早已譽滿京城,雖然初時,京中紛傳她色誘了蘭郡王,從沈千染手中搶走未婚夫君,但隨著她與蘭御風結為兄妹,這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而后,民間也紛傳她是鳳瞳鳳頸,極貴之女,為此,柳貴妃在宮中設宴,她也曾為座上賓。

  能得此佳人在此極興一舞,果然,宴中不少大臣臉上露出喜色。

  沈千染美得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可惜看方才南宮鄴的一番噯昧之態,恐怕已是名花有主。何況,這樣的傾城,也不是他們能肖想得起。

  申柔佳便不同了,父親不過是個六品領侍,而且她早已過了婚嫁的年紀。

  雖然她眼高過頂,可再拖個一年兩年,就成了老姑娘,或許能被他們納入府上當妾。

  觥籌交錯間,只聽,一陣簫聲傳來,響起的是一種近乎不是中土的曲調,象來自蠻荒地帶,不是往日里熟悉的宮商五音,而是充滿異域迷幻味道地音律。

  滿天的繁華從天而瀉,迷茫了所有人的心,紛亂了所有人的眼,宮燈一盞盞緩緩而滅,待眾人正驚異時,一個赤著足的少女,象天女遺落在人間般,踩著花瓣緩緩而來。

  夜幕下,花枝繚繞,桃花紛飛,緩緩簇放,此時那琴音一變,化作有些詭異的音律,那密集而婉轉的音律似拐著不可思議的彎一般潛入人心,蠱惑著一種迷色,如風疾花落。晶瑩的雙足隨著音律而動,足上的銀鈴一聲一聲地敲拍著每個人的心田……

  突然,宮燈驟亮,幾乎是同一瞬,申柔佳的眼睛無法自控地瞄向蘭亭,她期待著他驚艷的眼神,因為,為了這個舞,她整整跳了三年……

  他似乎喝了一些酒,眉梢眼角不復高潔淡雅,因微熏雙頰染了絲血氣,卻生出異樣的邪美,那一雙線條若水勾墨畫的狹長丹鳳眸,直勾勾地盯著……盯著沈千染!

  他沒有看她,在她最美麗盛放時,他竟沒有看她……

  此時,落了一地的花兒,仿佛是她的心。她腦中凝滯鈍塞,腳下一滯,竟收勢不住一個錯身,伴隨著“哧啦”地一聲帛裂聲,絲質料從腋下至腰際沿著線角裂開,同時“咚”地一聲,申柔佳以異常狼狽的姿勢跌倒在地。

  “噗……”蘭悅儀一口果汁噴了出來,嗆得連聲咳嗽,方才的郁悶一掃而光,忍不住笑了出來。

  內堂之中瞬時驚動了起來,堂內多數的人皆看到一片白花花的肌膚露了出來,那些個官員們莫不用袖子掩面,以避嫌。

  申柔佳渾身好似一下扎進涼水里,心潮交織竄涌,那一刻,她多想化做塵埃,沒有失望……沒有難堪!

  她有些艱難地撐扶著地板顫顫微微地站起來,她羞憤難當,死死低著頭,不料,眼尾卻掃到,蘭御風竟沒注意到她摔到在地,他眼神冷漠如霜地看著手中的一盞酒,內堂中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此時的蘭御風自知道眼前的紫衣少女正是沈千染時,仿似陷入沉迷,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彼時沈千染帶著譏諷的笑容。這三年來,他早已不記得她的音容笑貌,只是常在心劃過一絲難禁的酸楚,總感到有一雙皓月般的眼眸帶著刺骨的眼光,冷冷地瞧著自已,那樣地清晰,那樣的刻骨。

  可今日不知為何,他瞬時想起了這一雙記憶中始終揮散不去的眼眸,原來就是沈千染……他有些失笑,感覺上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

  申柔佳低著頭,眼角掃過眾人,她看到有人在憋著笑,有人在搖頭,有人同情萬分地看著,而蘭亭他……他眼睛正看著她的方向。

  她驚喜萬分,正要向她投去求救的眼光時

  “今日一摔,感覺如何?”耳畔傳來一聲輕輕的戲謔,申柔佳轉首一看,竟是沈千染。她方才神魂聚散,想不到扶她起來的竟是沈千染。

  那么,方才蘭亭看的就不是她?心瞬時又落入谷底,腦中空白一片。

  她呆呆怔怔地由著沈千染牽著來到后堂的一間廂房,沈千染信手退下所有宮女,側著頭看著申柔佳,抑制著眸中深層的厭惡,“給你三年的時間,你還沒達成心愿,申小姐,女人的青春很短暫,再過一年,就你要成老姑娘了!”

  “老姑娘?”申柔佳呆呆怔怔地重復了一句,她一直無法集中精神,她的神思還恍留在最后一舞時,那一剎那的失心絕望。

  沈千染臉上漾著溫柔的笑,美目流轉在她身側裂開的縫隙,伸出手輕輕地幫她理了理凌亂的霓裳,“當日你在沈府時,曾故意落水,換得蘭郡王的憐香惜玉,今日你在內堂眾目睽睽之下摔了,你做著那樣的表情,又想惹誰的憐愛?”她聲音很輕,最后還俯過身,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你的目標可是蘭亭?”

  被沈千染一語擊破,申柔佳奇異地燃起全身的斗志,她知道,眼前的少女是自已的死穴,以前是,以后也是!

  “哦?沈二小姐,很報歉我搞咂了你的婚事。”她毫不示弱,眸光如刃,“三年前,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我屈身你在沈家的屋檐下,不得不忍受你的飛揚跋扈。可現在,我是堂堂淮南郡王的義妹,沈二小姐,你最好對我客氣一些!”

  沈千染深深瞇眼,濃黑眸子里蘊藏的冷屑,“哦?蘭郡王,算是申小姐的裙下之臣吧,可今天,怎么眼睜睜看著你出丑,也不曾出面為你解一下圍?申小姐,俗話說,日久見人心,你這般虛假的人,蘭御風再遲鈍,這三年來也應該瞧出幾分。或是,申小姐不小心在蘭御風面上露出了什么馬腳了?否則,他怎么不向當今圣上求旨,正式給你頒典冊,封你一個郡主的身份?”

  “他……他……”申柔佳滯語,就因為沒有被冊封為郡主,這些年,她在蘭郡王府的身份還是顯得很尷尬。

  如今,沈千染又回來了。一想到此,申柔佳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一股深重的寒意莫名地順著她的背脊蔓延開來。若是,若是蘭御風后悔了當日的退婚,那他是否會把這帳記到她的身上?

  如果,連蘭御風她的抓不住,她不知道這西凌是否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不,不會的!”她也不知道想否定什么,只是盲目地拼命搖首。

  “不會?不會什么?”沈千染洞悉她心中所懼,“你是不是還在想,憑你西凌第一美人的身份,只要你擺擺手,拋拋媚眼,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會成為你的裙下之臣?”

  “難道不是么?”申柔佳腰一挺直,瞳仁里的仇恨像把刀子尖銳刺眼,狠狠地提醒著沈千染,“別忘記,你的未婚夫就是為了我不要你!沈千染,你在我面前永遠只會矮我一截,只要我申柔佳在一天,你就休想超過我!”是的!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甚至這些年,她還偷偷地學房中之術,而沈千染能懂什么?

  她以為她褪以一身褪了一身雞毛,換一身皮回來,就是真正的鳳凰了么?

  不,真正的鳳凰是自已,三年前就有圣僧預言她是“鳳瞳鳳頸,貴不可言”。

  “你沒照鏡子么?”沈千染“卟哧”一笑,驀地扳過她的身子,讓她直面銅鏡,悠悠然道,“今天的你的丑態,會永遠成為京城的笑柄。”

  申柔佳看到腰際側露出的一大片肌膚,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方才根本不知道自已的衣裳裂開了,可……怎么可能呢?

  當初設計舞衣時,她曾想用沈千染送給她的江南彩帛。可蘭郡王府里的繡娘看了面料后,告訴她,找不到相應的繡線。繡娘告訴她,除了宮里頭的娘娘用得起一兩比黃金還貴上十倍的繡線,也只有寧家了。

  她顯得大失所望,但又轉念一想,終有一日她會有機會穿上的,于是就托繡娘給她另找了半匹的云錦,做成了霓裳彩衣。

  當時,考慮到舞姿,腋下還特意放寬了半寸。

  方才她要獻舞,蘭悅儀馬上爽快地派了宮人去拿她的舞衣……

  蘭悅儀!一定是她,一定!

  申柔佳狠狠地詛咒著!

  她慘白著臉,也不顧沈千染在,直接脫下衣裳,在斷裂處仔細地查看著。

  “想不到一回來,就可以看到狗咬狗!”沈千染興災樂禍地拍拍她的膀,指了指裂口處明顯的針腳被人剪開的痕跡,“申小姐,這是你的喪鐘,只是剛剛敲響!”

  是的,若歷史不會改變,這一年將是申柔佳大富大貴之年!

  可是,在紅地毯的另一端,她已經給她挖了一個墳墓,足夠埋葬申氏一族的墳墓!

  從廂房里出來,沈千染并沒有回內堂,反而避開宮燈亮敞的地方,往后園的小竹林走去。

  此時,月華清涼如水,滿天繁星璀璨閃爍,只覺周遭樹影斑駁,無限寂靜,四下里的人聲漸漸遠去。

  “你站住!”一聲嬌喝,蘭悅儀突然發足向前一掠,站到了沈千染的身前,一手扣住她的領口的衣襟。

  “八公主,你一直跟著我,不會只想揍我一頓吧!”沈千染淡淡地笑開,不驚不乍。

  蘭悅儀驚詫地發現,撇開容貌,三年前身量只到她下巴的少女,此時,比她還高出少許。

  尤其是那雙透著冷光的黑色眼眸美如皓石,流連處,讓人立刻聯想到墨池中的一挑月光,絕艷!

  沈千染語調忽地一轉,柔緩的嗓音中多出幾分調侃意味,“想說什么,我奉陪,若要動手?八公主,你不怕,我身上還藏著毒毀了你的顏么?”沈千染著著蘭悅儀鬢角的發髻線,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蘭悅儀吃了一驚,猛地退開七尺之外,本能地捧起手,查看著自已的手心。

  唇邊諷意加深,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象這樣嬌生慣養的公主,實在是經不起嚇。可蘭悅儀既然不知進退,又對起了惡念,那今天她就讓她再嘗嘗什么是魔由心生。

  沈千染上前幾步,芊芊手指撩開蘭悅儀額前一縷發絲,戲謔,“別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蘭悅儀暗自咬牙!惡狠狠地瞪著沈千染,心中仿佛積攢了太多的不甘與怨恚

  “八公主,若有話想跟我說,就把身邊的宮女喝退,否則,隔墻有耳,你今天說的話要是傳了出去,可不能怪我!”沈千染環視著四周,神情驀然變得有些詭異。

  玩這個幼稚的小公主,甚至連想都不用想。

  蘭悅儀妒忌南宮鄴對沈千染的關心,在沒有弄清沈千染和南宮鄴的究竟是何關系時,她是不敢傷害沈千染。

  “胡說,本公主就是一個人前來。對付你,本公主還需要帶人么?”蘭悅儀被她臉上的古怪寒磣得心里不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與沈千染保持著距離。

  “哦?”沈千染略蹙眉,四周看了看,又特意走到蘭悅儀身后,看了看,喃喃一句,“奇怪,我剛明明……”

  “你到底在嘀嘀咕咕什么?”蘭悅儀有些心虛地環視四周,除了竹影瞳瞳,連個人影也沒有。

  “八公主!”沈千染臉上閃過一絲詭異,帶著一些猶豫問道,“八公主,不知道你是否曾聽過一個故事?”沈千染不理蘭悅儀滿臉不耐,似是自言自語道,“以前,有一個女孩,她長著一頭非常美麗的頭發。她每天晨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用洗米的水來滋養自已的頭發……”

  蘭悅儀打斷她,恨恨地指著她吼道,“沈千染,本公主對故事沒興趣……”她來,是找沈千染談判的,她要命令她從此后離她的南宮太子哥哥遠些!

  沈千染連正眼也不瞧她,反而眼睛看向蘭悅儀的身后,“后來,城里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很妒忌這女孩子,就派人剪了這女孩子的頭發,做成一頂漂亮的發髻戴在自已的頭上,果然,因為美麗的頭發,那禿頂的小姐變漂亮了。”沈千染瞇起起,突然詭異的側著頭,似乎想極力看著蘭悅儀身后的某個方向。

  一陣寒意從蘭悅儀的背脊升起,她被沈千染透過她的眸光看得毛骨悚然。

  “可那丟了頭發的女孩受不了打擊,她天天哭著”還我頭發,還我頭發“,最后,她跳河自盡了……”

  “別說,沈千染,本公主不想聽這故事!”蘭悅儀連打幾個寒噤,只覺得周身泛起一股寒意,先從頭皮開始,一陣麻麻地傳向四肢百骸。

  沈千染置若罔聞,反而朝著蘭悅儀身后某處展顏一笑,聲音異常地柔和婉轉,似乎在規勸著,“我知道你頭發給人拿了,所以,你死得不甘心,你把你的魂魄留在你的頭發里,一天到晚地跟著……”

  話未說完,蘭悅儀已驚跳起來,猛地轉身,看著身后空空地。

  沈千染卻疾聲道,“姑娘,你別伸手摸公主的頭發呀,她可沒搶你的頭發……”

  “啊……”蘭悅儀感覺到發際處微一刺疼,好象真有人在撥她的一縷頭發。她尖叫一聲,什么也顧不得了,撥腿就狂奔,朝著亮光地地方跑去。

  身后,沈千染眸如冰封,冷冷而笑。手中幾根長發從指間緩緩落下……

  蘭悅儀的毒并未解去,如果她猜得不錯,是她的母妃用高超的易容術,讓她的女兒容貌與往常一般。可她身上難隱易容用的材料發出的異味,不得不用濃濃的香粉掩蓋,被賜兒聞出。

  而方才兩人近峙時,她看到蘭悅儀漂亮的發髻卻沒有任何的發髻線,連鬢角也不見紋路,分明如戲子般,戴了別人的假發套。

  所謂作賊心虛,僅僅編了一個故事,就把這個刁蠻的八公主嚇得落荒而逃。

  突然,背后驟暖,略微沉重的呼吸里帶著濃濃的酒氣,圍繞她的周身。

  僅憑一種感覺,沈千染知道,那是蘭亭。

  沈千染沒有動,勾動嘴角,掠了點笑容,輕輕地問,“放開好么?”

  “讓我抱抱,只一會,讓我抱一下!”他把半數身體的重量靠在她的身上,直感覺到身體的力量一點一點找回時,他輕輕地放開了她。

  他從不曾想,有一個人會這樣撕毀他的心!

  這三年,孤獨如生命附骨伴著他每一天。他無時在幻想這一刻,與她相逢時,會如何?

  是狠狠地將她揉進體內?還是將她從此禁臠!

  現在才知道,只要她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這就足夠了!

  “這幾年,我一直想,左右不過是個女人,不,甚至還不能算是女人,不過是個孩子。”他撫著她的雙肩,將她輕輕轉過身來,眸光輕輕流轉在她精致的面容上,唯恐一閉眼,她就如鏡像一樣破碎。

  修長的手指輕輕觸過,聲音中帶著顫抖的謂嘆出聲,“可還是不行,沒有你,我當真的活不了。”

  “你喝多了!”她有些意外,他不象三年前總是遵循自已的喜好去對待她。

  他鳳眸中似蘊了一潭澄凈溫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是,我喝多了!可這三年來,我從不曾清醒過,唯獨現在。”她失蹤后,他瘋狂地尋找他,幾乎尋遍了整個西凌的醫館,訪遍天下的名醫!

  他開始尋找她曾走過的那些歲月,包括了解有關她所有成長經歷的痛苦和隱忍!

  為此,他甚至差點與珍妃反目。

  當時,適逢外族入侵,他滿腔的怒意沒地方發紲,不顧珍妃以死相逼,親赴戰場。

  帶著三萬精銳士兵,橫穿沙漠,闖入敵人的心臟。

  燒、殺、搶、掠敵人的糧食,屠城、將尸體扔進在敵人賴以生存的水源中,讓它們發臭,發酵、瘟役橫生。

  他以最野蠻的方式對待這些常年侵擾西凌的外族,告訴他們,莫說是他們的腳步敢跨進西凌疆土,就算是他們的影子落在西凌的土地上,他也決不允許!

  不到半年,整個部落群的人一聽到蘭亭的名字,聞風喪膽!

  最難的是在沙漠圍繳完回營時,遇沙暴。他與沙漠的向導走散,二十多個人在沙漠中跋涉,找不到水源,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最后只剩下他和沈逸辰,為了活命,他咬斷他的護衛的脖子飲血求生,雖然那些人曾與他并肩作戰,可他從沒有這樣渴望活下來,想活著見到她,從此免她苦,免她流離,免她風霜。

  他逼著沈逸辰喝,沈逸辰說什么也不肯碰那些尸體,他笑著說,“你死了,你的妹妹沈千染將來定是要喝我的血。所以,你得活著!”

  兩人連喝了三天的尸體的血,直至那些尸體被風干。

  “我知道你一定活著,你象仙人掌的種子,再貧瘠的土地也能讓你發芽。”他語聲溫柔,神情已沒有三年前慣常掛在唇邊的痞笑,“在大漠的夜晚,天空一洗如鏡,我看著月亮,想著,或許你在另一個角落看著月亮。”那時,每回想起她,心霎時產生一種神經斷裂的痛楚!可只有疼痛才能提醒他,他還有一顆心在跳動!

  沈千染唇角微微一扯,她這些年,都埋在藥房里渡過,何曾去留意過風花雪月?心中有恨的人,滿世間看到的全是黑暗。

  “小丫頭,當年,我無時不盼望你快點長大,可是想不到,你一走就是三年!”

  她看著他,眸內無波無痕,象一潭千年古井。沉靜良久,終于搖頭開口,“三殿下,三年前和三年后,我與你之間都不會改變。”

  “沈千染,你知道我要什么!”他指了指她的胸口,慎重地、一字一句地,“我要這!我會把它放在我的心底,一世珍藏!”

  沈千染后退一步,眼底入骨的冷漠直直刺進他的眼中,一瞬而下直擊他心底。

  “如果,我不給,你是否如你父皇逼我母親一樣呢?”傾城已把蘭御謖和母親之間的過往全數告訴她聽。

  “決不!我不會讓任何男子靠近你,誰敢,我就殺誰!”蘭亭臉上閃過明顯的怒意,深幽冷謐的眼瞳中此刻精光四射,“我永遠也不會象父皇一樣,眼睜睜看著自已心愛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生兒育女。沈千染,我可以縱容你所有的一切,唯獨這一點!”

  “三殿下,我想理解一下你話中的縱容何意?”她絲毫不為所動,殘忍而快意地嘲笑,“如果我說,有一天我會挖出你父皇和母妃的心來血祭,你對我這顆心還有興趣么?”如果,他否定,那他方才的話就是一個笑話。

  蘭亭容顏一變,幽冷黑瞳加深,他知道她的心事,這三年,他花了很多的精力去調查,知道很多關于她不為人知的痛苦,“給我兩年,沈家的事我會徹底解決。相信我,把一切交給我!”

  兩年?她心中嗤笑,沈家的事除了她父母兄長,其它的人她都不關心。真正讓她牽掛的寧家,可她知道,明年寧家將風雨飄搖。她沒有兩年!

  “那就別用縱容這兩個字。三殿下,或許,在你的意義里,所謂的縱容就是豢養,象寵物,讓她衣食無憂。但這些,對阿染毫無意義!阿染曾在地獄中求生,汲取的是毒液。在黑暗中生存過的人,比誰都知道,這世間,誰也沒有能力給誰光明,唯有靠自已爬出來!”

  重生前,她曾寄望過父親、母親,可今生方知,原來他們離地獄更近!

  她希望用乖巧換取祖母的一絲憐憫,換取的是祖母的厭惡!

  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對她虛情假義的申氏,最終和賜兒活活被砸死在那冰冷的地窖!

  他上前欲將她納入懷中,她不避不閃,而是狠狠將他推開。

  “三殿下,你連自已身邊的人你都無法掌控!我勸還是離我遠些好!”沈千染眸如修羅,泛著地獄之光,一字一句道,“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的手也沾上你母妃的血!”

  蘭亭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上前一步,固執的緊緊箍住她的雙臂,“染兒,我知道你受到很多傷害,我知道你很痛苦、害怕,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的離去。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后,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傷你半分,包括我的母妃!”蘭亭語聲一頓,他胸膛之中的絞痛如被毒螨絞住一般,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染兒,除了我的母妃,這世間任何一個人,我都不在乎,請你能否看在我的份上,放下這一重恩怨,我會讓母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去讓她跟地獄閻羅交代吧!”沈千染赤紅的眼幾乎泌出血來,“只有到陰間的審判,才能讓她知道她曾經做過了什么,我很期待,在往生之路上,她是否有勇氣回頭看一眼,她曾經走過的罪惡之路!”總有一天,她會在珍妃死前,告訴她,她殺了自已親親的孫子。

  “小丫頭,你要我拿你怎么辦才好?”蘭亭眸中頓澀,他心疼她的痛苦,恨不得替她去感受一切,可是,偏偏她最恨的人是自已的母妃。

  “痛苦?害怕?三殿下,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么?”她看著他,瞳里如同一片靜謐的湖水,“三殿下,一定聽過鳥兒是怎么哺育幼鳥的?你一定認為那是很溫馨吧?”她木然地笑了笑,眼睛看著前方,靈魂卻不在這里,空洞洞地好象飄到另一個時空。

  在她與賜兒居住在北院的那幾年,在荒院中,她和賜兒冷飯冷菜,甚至一個月吃不到一次肉。兄長來看她,總是嘆著讓她多吃些,太瘦了。她也不敢在兄長面前哭訴,唯恐兄長為了她與祖母置氣。

  最開心的莫過于父親從宮里回來。因為祖母終于肯讓她出來一家團聚地吃個飯。可祖母不肯讓賜兒出現在她的面前,還不得讓她給賜兒帶吃的回去,奴才們盯著她,唯恐她偷偷帶了吃的回了北院。在祖母眼里,賜兒就是沈家的奇恥大辱。如果不是她看得緊,好幾次賜兒差點被祖母房里的老媽子偷偷抱走。

  她在宴中拼命地吃肉,卻不咬,一塊塊直接吞了下去。

  宴中她就告退,父親想多留她會,反而挨了祖母的訓斥。

  沈越山因為寧常安的事常忤逆沈老夫人,對獨自把他撫養成人的寡母一直心存愧疚,終是沒有再開口挽留。

  她沖回到西院,馬上壓著肚子,把腹中的肉全部吐出來,洗凈了,煮成粥給賜兒吃。

  那時候,開心的事很少,看著賜兒吃得滿嘴油油時,她會幸福地抱著他親著嘴,母子倆弄得一嘴的油膩……

  這一切一切的痛苦根源在于蘭御謖,在于鐘司蕪,在于柳貴妃,在于申家!

  讓她忘掉那些血和淚、那些侵蝕骨的恨,她做不到,誰也做不到!

  她抬起頭,望著他,雙眸仿佛被水霧熏染上了一層朦朧,漸漸地化成霜,“三殿下,時候不早,阿染告退!”

  “小丫頭……”他眸中逝過一縷清晰痛楚,酒意竄上心頭,裂痛開始從前額往四周漫延而開。

  “三殿下,以后請你學會尊重我,不是每一段感情都會得到回應,既使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一路走來,一路荒涼,也曾再次山窮水盡,可從未曾迷失自已!

  “小丫頭……”蘭亭看著她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低聲道,“你需要時間,我給你!但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接受我!”

  “你想阻止我,除非你殺了我!”沈千染頭也不回,決然而去。

  回到寢房,蘭亭的神情已趨平靜,他輕輕地揉捏著有些脹疼的太陽穴,今晚的酒他其實喝得不多,大臣們看他心情不佳,也不怎么敢上前來勸酒。可偏偏喝上了頭。

  發了小片刻的呆,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打開后,里面是一縷略為發黃的頭發。

  這是三年前,她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寧王殿下,東西準備好了,奴才進來侍候寧王沐浴!”門外響起太監的聲音。

  “進來!”蘭亭收好錦囊,待幾個宮人進來后,他揚手道,“不必侍候,東西放著,你們退下!”今晚他尤其想要一個人獨處。

  宮人擱下干凈的褻衣,福身退下。

  鞍都鎮驛站是離越國最近的一處官砥,此處是西凌和東越建交那年所建,特選址在溫泉邊上。

  蘭亭的寢房內外有三間,外間用于會客,足足能容納六七十人,最里面的一間是個露天的水池,引的正是天然的溫泉。

  溫泉引起的白霧在月光下彌漫,蘭亭邊走邊褪下衣裳,緩緩地走進池內,將自已健美修長的身體沒入了水中。

  他枕在玉砌的壁沿上,怔怔地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腦海里慢慢地浮上了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

  如今她已經回來,他又何需急于一時,他知道她需要時間,他會給她。

  他知道,以這小丫頭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饒過傷害過她的人。只是與一國帝王交手,弄不好,她會賠掉自已,那樣的傾城容貌,哪一個男人肯輕易放過?

  不行,他永遠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沈千染只能是他的,誰也不能動她的心思,包括他的父皇!

  必要時,他會提前登基!

  只是,沈千染與自已母妃之間的恩怨呢?他有些頭疼地揉了一下太陽穴,他知道,想要這小丫頭,為他去妥協,根本就是不可能。若真有一天,她把刀架在她的母親脖子上,他又該如何?

  想到此,他的頭疼更盛!

  行軍打戰不難!運籌帷幄不難!可要想打動一個油鹽不進的小丫頭,真是太難,太難!

  還有那寧天賜,今晚他幾次想開口詢問,那是不是自已的骨肉?

  可一想到那小家伙璀燦的璃琉眸時,他就心驚肉跳,眼前不停地晃過蘭錦似笑非笑,似諷非諷的眼眸。

  不是,一定不是蘭錦的,小丫頭怎么會和蘭錦有私?何況,三年前小丫頭身懷巨毒,若懷有身孕,怎么可能會生下如此健康活潑的孩子?

  這孩子一定是寧常賢的!

  蘭亭輕輕吐了一口胸口的郁氣,心中輕嘆:哎……小丫頭……如果我能少喜歡你一點……如果我能再無情一點……

  一陣清風吹過,撥開了眼前的白霧,蘭亭感覺有異,一低頭,吃了一驚,酒意頓散。

  申柔佳身無寸縷,正俏立在水池中央,水漫在她的胸前,卻遮蓋不了她的曼妙身姿,一縷秀發恰好垂下遮住了她胸前那誘人的溝壑……

  只見她紅唇微張,眸中溺著一泓水汪半羞半澀地注視著蘭亭,月光下、水霧中,若隱若現的冰骨雪膚在水波下蕩漾著,令人目眩神迷。

  蘭亭看清后,已斂盡方才的驚愕,唇角漸漸綻開的全是似嘲還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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