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浮生 三
我也驚得站起來:“你說什么?”
那兩個太醫忙著叩頭,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呼號:“怡妃娘娘以性命相脅讓臣等催產,但尚未動手淑妃娘娘就來了,皇后娘娘體內的催產藥與微臣無關啊——”
另一個也哆哆嗦嗦的說同樣的話,我怒道:“你們早診出有催產藥為何不說!”
“臣該死!臣該死!娘娘饒命——”再無辯解,只剩求饒。
睿蓉本來見了環佩充滿了希望,現在看到這種情形突然開始掙扎,嘶啞著聲音:“一定是她!她想要我的命!”
環佩皺緊了眉,甚至都沒有去安撫一下睿蓉,抓住睿蓉的手腕又搭上去。
睿蓉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痛哭起來,喊著:“我說了,保孩子,你為什么不讓我保……我死了也認了,我告訴你了是怡妃,你告訴皇上是她……我做了那些事,現在把命賠給你……你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睿蓉鬧起來,小黛也按不住她,一直到環佩突然厲聲一句:“娘娘,你再這樣就真保不住了!”
說罷環佩就拉起我往外走,留下睿蓉斷續哭號的聲音。
我被環佩拉到外間,她臉色極難看的對我說:“孩子尚未足月,胎位不正,催產藥的劑量很大,造成難產,時間又久,已經把母體耗得很弱,現在恐怕只有兩種可能——”
我果斷道:“如果二選一,保睿蓉。”
“小姐,不是這種二選一,”不料環佩卻顫聲道,“現在的兩條路是,要么繼續加大催產保住孩子,要么——”
她咬咬牙:“棄之不理,母子雙亡。”
我怔一怔:“你是說——”
“是,”環佩點頭,“是皇子。”
頓一下她又道:“小姐,太晚了,來不及了。”
我徹底呆在當場,環佩的意思是,無論怎樣,睿蓉都死定了!
喘息未定,倏然驚醒!方才的太醫施針只是個幌子,怡妃并非是想害死睿蓉然后要她腹中的孩子,我本也在疑惑她怎么就能確定睿蓉的孩子一定會給她撫養,原來并非如此,她已經給睿蓉下了極重的催產藥,早就把睿蓉置之死地,她剛才攔在我面前狡辯,并非是在替自己開脫,而是在拖延時間!
怡妃那么恨睿蓉,只是想要她死,不在乎站出來惹嫌疑,不在乎那孩子能不能生得下來,只是破釜沉舟的要睿蓉死!
我以為她之前不顧她姐姐的時候已經是破釜沉舟,卻沒想過恒安王妃病逝的消息傳來之后,她才是徹底的一無所有了,比起失去孩子,她更恨睿蓉讓她徹底孤獨,她和她姐姐之間最后留給彼此的都是拋棄和背叛,這怎么能讓她不恨!
也許我不是沒想過,只是刻意忽略了。
見我發愣,環佩又滿面焦急的道:“小姐,現在你插手太危險了,無論哪一種都很難說得清,不如——”
我抓住她的手:“就沒有辦法了么?”
“小姐,”她的表情猶豫又擔憂,“太冒險了——”
我忙道:“環佩,你別擔心,事后我一定送你出宮,保你平安!”
“小姐!”環佩也急起來,“奴婢哪是在擔心自己,我是擔心你!我遠走高飛了你怎么辦!你何苦非要這么做?”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嘴唇有點抖,“我當然也恨她,知道不值得救她,但是她不能死,現在不能死!”
環佩深深的看我,咬了唇,好一會兒道:“用以前留下的綠螭護心脈,然后把孩子催下來,只要孩子落地時母體不斷氣,再想辦法救。”
她停一下,道:“母體太弱,不見得熬得過去,把握不足五成。”
我深吸一口氣:“去做吧。”
正這個時候,靜妃突然進來對我說:“太后派人來了。”
她身后跟著的是太后身邊的孫嬤嬤,還有專為太后診治的薛太醫。
孫嬤嬤見了我一躬身:“淑妃娘娘,太后吩咐,皇后娘娘臨產危重,恐之前的主診太醫有什么紕漏,特叫奴婢和薛太醫過來,一齊聽娘娘調遣。”
我一呆,一時沒明白太后是要援手還是監視,道:“臣妾替皇后多謝太后,太后還有別的吩咐么?”
孫嬤嬤垂首:“太后吩咐讓留在坤裕宮的各位娘娘各自回宮,少些喧嘩。”
我這才隱約明白,太后想必已經猜到事有蹊蹺,想把事情壓下來再說,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人過來擔一點責任,可再細想,她是在擔心什么呢?我總不會是半道殺出來也要皇后的命,難不成——
她是想保怡妃?
但不論如何,來了一個薛太醫,總是一下子讓我和環佩所冒的風險降低了許多,不然真出點什么事,我甚至都沒法跟甲子御交代。
那薛太醫給睿蓉診過脈,驚慌中得出的結論與環佩一般無二,只是更加悲觀一些,連一邊的孫嬤嬤都變了臉色,急急忙忙就跑回去給太后報信。
把屋里人的都清了,我讓環佩把計劃說給薛太醫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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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太醫看到那株一百二十年的綠螭的時候,目瞪口呆。
他認得就好,可以省去不少口舌,我特意等了一會兒才開口:“薛太醫也知道目前皇后的狀況,不如勉力一試,成了是你的功勞,不成,大可把本宮報上去,你也足以脫身。”
薛太醫還沉浸在對綠螭的震驚之中,皇后的絕境又擺在眼前,此時哪里會有什么意見,當然惟命是從。
綠螭服下后,睿蓉的精神好了一些,環佩在她耳邊道:“娘娘,現在要繼續催產,你不要想太多,不要哭也不要說話,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生產上,這樣才有可能保住你的孩子,接下來才有可能保住你,你懷的是個皇子,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不委婉也不隱瞞,環佩把話說得很殘忍,大概只有這樣的殘忍才能表達她的不情愿,以及讓睿蓉擁有垂死一搏的信念。
睿蓉看著環佩,又來看我,看得出她很難過,大概是在難過于自己到了這樣一個時刻,唯一試圖救她的人竟然是我,是那個早就失卻了情誼彼此成仇的我。
同時,她也很恐懼,她明白現在只能仰仗我,卻不知道她和她的孩子面對的會是什么樣的命運。
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表達一個態度的,哪怕是一樣的不情愿,哪怕是怨恨,至少也是一種態度,但是我只是看著,既沒有表情,也沒有半個字。
于是睿蓉的憂恐更甚,對著環佩很聽話的點頭,不哭不鬧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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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四凌晨,睿蓉拼死掙扎四個時辰產下一個瘦巴巴的男嬰,弘元朝的四皇子,皇后嫡子。
兩個接生嬤嬤忙了好一陣才讓那孩子勉強哭出一聲,血流不止的睿蓉聽了未及彎一下嘴角便失去了意識。
床榻上的血跡已經多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我看著那暗紅一點點擴散著洇出來,心也在一點點的往下沉,我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我是不是可以說自己已經盡力了,我甚至在想著如果睿蓉就這樣沒有一句話的死去,我該怎么跟文朗說,該怎么告訴文朗,你的睿蓉,那個你原本打算牽著手遠離塵囂漫步山林的女子,她死掉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絕不僅僅是因為一個怡妃。
怡妃與睿蓉的反目成恨,是因著我的離間和置之不理,因著文朗的有意促成,也是因著睿蓉自己先犯了錯,可是再往前追溯的話,害了她的是這座宮廷,是把她推入這座宮廷的人,是突然而至的皇位,是無法阻擋的命運。
我不敢想象那樣一個自幼希望向命運抗爭的人,如果發現最終還是被命運所戲弄,會有怎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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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嬤嬤把孩子洗凈包裹好抱給我的時候,睿蓉忽然有了一聲呻吟。
環佩見了忙叫我:“小姐,跟她說話,讓她醒著!”
我于是把孩子抱到睿蓉身邊,聲音是溫和的:“睿蓉,看一眼你的孩子吧。”
這是一個多么瘦弱的生命,比致暄小了很多,小的讓我連抱都幾乎抱不住,輕飄飄的讓人心慌。
睿蓉勉強睜了眼,她的臉上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白,仿佛全身的顏色都已失盡了,只剩了這最最純粹的原始,連她的眼睛看起來都是清澈的,如最初見時一般的那種清澈,這讓我的心突然就抖了一下。
她費力的把手抬起來朝孩子伸過去,就在即將碰到孩子臉的時候,卻突然放棄了,她將手縮了回來,輕輕笑一笑,仿佛自言自語般解釋:“我手上涼。”
然后她又看我,聲音虛弱,依然聽得出哀求:“姐姐,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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