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速 二
一句之后,并未多言,我靜靜的看她耐心哄著泣不成聲的成瑞,正如我所想,這孩子壓抑了太多委屈恐懼,也只有在熟悉親近的人面前才能得以釋放,我并不愿讓他在這么小的時候就開始承擔(dān)那么多仇恨和隱忍,希望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只剩一個人。
當(dāng)然,我這么做同時也印證了一個猜測,陳雁羽果然是關(guān)心這個孩子的。
那日我在冷宮里想要問她,她卻不肯回答的問題,竟然如此輕易有了答案。
好一會兒,才終于讓成瑞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陳雁羽拉著他進屋,我跟在后頭。幾日不曾好好睡過的成瑞,哭過之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很快窩在陳雁羽懷里睡著了,她坐在那輕輕拍著懷里的孩子,目光溫和寧靜,讓我陡感陌生又尚懷欣慰。
我也坐下來,看一眼立在門口的長福,道:“你先去吧。”
長福應(yīng)聲而去,陳雁羽這才抬起頭瞧了一眼,隨后看向我。
四目相對,俱是感慨,與陳雁羽不過十日未見,再見時卻已是完全不同的身份立場,我不是那個給她帶來賜死詔書的淑妃,她也不再是身陷冷宮的前皇后,離開皇宮,在一所民居,特別是一處江湖幫派的駐地相見,這是之前我們兩個都絕不可能想象的情景,讓我們這一對拼了幾年的對手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
少頃還是她先出了聲,一句輕輕的感嘆:“我不明白。”
這一刻,我想我是該笑一笑的,認(rèn)識這個女子四年多,從未見她迷惑過,今天她卻在我這樣一個與她有諸多恩怨的人面前說,她不明白,這是代表她倦了累了,認(rèn)輸了么?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陳雁羽能這么說,自然想得到后果,她的樣子,甚至像是在等著我笑上一笑,然后她再擺擺手說,笑吧,我不在乎。
然而我的反應(yīng)同樣出乎她的意料,我只是看著她,然后輕飄飄的吐出一句:“我也不明白。”
陳雁羽愣了,怔怔的盯了我一會兒,別開眼睛去看成瑞的時候,似不經(jīng)意的說了句:“無論如何,我很感激。”
我淡淡一笑,知道她心里的那份高貴執(zhí)著已經(jīng)逐漸瓦解,我的那些恩怨糾葛又何嘗不是,走到外面才發(fā)現(xiàn),宮里那些事,說起來驚天動地,若真在天地間,卻又飄渺得緊,直讓人覺得空洞恐慌。
“沒什么可感激的,”我輕描淡寫,“若沒有他的意思,我也辦不到。”
陳雁羽聞言垂了一下眼睛,并沒有追問,只是低頭看著成瑞問我:“這孩子——怎么辦呢?”
“朝廷送人的車隊全軍覆沒,能救回他和環(huán)佩已是萬幸,還能怎么辦?”我搖搖頭,“想來王府是去不了了。”
她沒有抬頭,聲音見了清冷:“是王府動的手?”
“據(jù)環(huán)佩所說,不無關(guān)系,只是尚有疑點,”我道,“好幾撥人在找人,目的手段不一。”
陳雁羽問:“那——皇上的意思呢?”
“他——”我頓一頓,道,“還不知道。”
她有些吃驚的抬頭看我,帶點探究的問:“你們鬧翻了?”
我聳聳肩:“大概吧。”
“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慶祝一下,”她笑著揶揄,“盼了好幾年。”
我也不理會,只道:“雖說把你從宮里弄了出來,但短期內(nèi)你還不能離開京城,你懂的。”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與文朗以前就討論過,陳鵬展雖說遠(yuǎn)在西北發(fā)配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陳雁羽還是不宜離開我們的視線。
“嗯,”陳雁羽朝外頭瞧了一眼,問我,“這是四海堂?”
見我點頭,她又浮上笑意:“即是你們鬧翻了,你放我走了又能如何?”
“你說的是,并不能如何,你愿意走就走吧,我是顧不上你,”我哪會輕易叫她占了上風(fēng)去,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成瑞,“左右這孩子是沒人管的。”
她斜眼瞄了我一眼:“很好,你現(xiàn)在沒了弱點,我是斗不過你了。”
我終于是笑了出來:“是!這樣很好。”
陳雁羽淡淡的看我笑了一會兒,忽的問我:“你想要救的人都救到了,這樣出宮來,后面怎么打算呢?”
我愣一愣,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誠實的告訴她:“不知道,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一挑眉,卻沒有繼續(xù)問。
“出事那天,信報說無人幸存,我瘋掉了,直接提一把劍沖進了廣明宮,只差那么一點點就殺掉了她,真是可惜,”我看著屋子外面的一棵樹,敘述著那一日的驚險,“馮純笙的身孕已有兩個月,才公布出來,當(dāng)日便小產(chǎn)了。”
“有點內(nèi)疚,卻不后悔,”我轉(zhuǎn)頭看她,“總算也做了一回壞人。”
“是皇上攔了你?”陳雁羽驚訝之余,聰明的捕捉到了關(guān)鍵之處,有一點感慨,“宮里一定很糟糕,你不在,石睿蓉也幫不了他。”
“是,很糟糕,”我夸張的點頭,“管他呢。”
陳雁羽又是笑,這幾年來我從沒見她這樣笑過,輕松又十分真實,讓我也受到了感染般,心情隨之大好。
“你真的活得很精彩。”
對于她冒出的這一句我并不陌生:“你是第二個這么說的人,我就當(dāng)做是在夸我了。”
“第一個是誰,”她問,“皇上么?”
“不是,”我搖頭,“是宋碧寧。”
“她——”陳雁羽頓了一下,旋即道,“是啊,在后宮那種地方,也就是她能發(fā)現(xiàn)你的精彩。”
說了好一會兒話,我站起身:“成了,我就是過來把孩子交給你,看你閑著我可不平衡,還有好多事要忙,環(huán)佩傷得挺重的。”
她點頭,因為抱著成瑞也不能站起來,我擺擺手:“你就安心在這住吧,有事去前院找我。”
說罷我轉(zhuǎn)身離開,在邁出門的一剎那,忽然聽到背后的一句。
“如果我們不曾是敵人,相信一定可以成為朋友。”
我轉(zhuǎn)過身,一時沒有答案,她笑笑:“只可惜,沒有這個如果。”
“那倒不見得,姐妹是做不成了,估計我注定是不會有姐妹的,”我重新轉(zhuǎn)向門外,“至于朋友,我們還有好幾十年的時間,誰說得準(zhǔ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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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中的局勢比我想得還要嚴(yán)峻些,謀害世子的罪名本就不小,由于事發(fā)離京城不算很遠(yuǎn),四海堂進而還被扣上了賊寇聚眾、岌危朝綱的帽子,直有些當(dāng)年對待白錫教的勢頭。
雙方的劍拔弩張來源于冀中府的強硬態(tài)度和四海堂的群情激憤,而雙方眼下的僵持則源自大哥的嚴(yán)令壓制和京城的尚未表態(tài)——
冀中雖屬恒安王封地,但畢竟地處中原要塞,有什么大的舉動還是要聽京城的指示,想來折子早已遞了上去,到現(xiàn)在還未動靜,自然是被文朗壓下了。
聽甲子御東東西西的說了一堆冀中的麻煩,我的眉頭越鎖越緊,隨口道:“都到了這個份上,大哥為何——”
話到一半停下來,我忽然生出一種猜測,或者說,是一種恍然而悟的震撼。
大哥早就知道我出宮多日,環(huán)佩受了傷,四海堂對上了朝廷,這么多的大事,就算他一時不便到京城露面,進入局面相對穩(wěn)定的階段也該出面解決問題,任誰都看得出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在于文朗的態(tài)度。
可大哥卻按兵不動,除了一句京城的人歸我調(diào)派,再沒有多的言語指示給我,丟我一個人手忙腳亂的守在這里,又意味著什么?
冀中府的強硬背后一定有著恒安王府的態(tài)度,四海堂與朝廷之前的平衡處于一種勢均力敵的狀態(tài),但如果一邊加上了這個文朗唯一在世的皇兄,另一邊減去了我,大哥完全沒有把握文朗會作何反應(yīng),他不能冒這個險,又不愿意我為難,所以只得按兵不動。
另一邊的文朗,他對局勢的判斷只會比大哥更清楚,同樣按而不發(fā)是因為目前在京城代表四海堂存在著的人是我,我想,恩華說那句話的時候,是故意要讓文朗聽到的吧。后來文朗又特意與我說明了事情會在他與大哥之間解決,所以他絕不會與我談判。
眼下四海堂與朝廷的僵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我與文朗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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