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煢煢 四
文朗終究是出現了,比預料的早,比盼望的遲。
紫衣刺下去的勢頭驀然止住,我并沒有表現多少意外,朝文朗的方向微微側了頭,沒有抬頭看,只是盯著他那紋了金龍的衣袖,泛白泛青的手掌和那顆無比熟悉的翠玉扳指,上一次這么近的盯著它看還是在失去女兒身后的那個清晨醒來,我躺在那個臂彎里,瞧著這樣一抹翠綠。
進還是退,我沒有動作,也沒有掙扎,我等著文朗的下文,等著聽他會說些什么,哪怕是無謂的解釋,或是空洞的安撫,只想聽他會說什么。
然而他卻在那一聲之后再無聲音,甚至沒有企圖開口的勢頭,心漸漸沉了,我不知道這代表著無話可說還是無言以對,這就是文朗,他在最后的剎那阻止了我,卻不肯給出只字片語。
一直不曾溢出的淚終于跌落,因著濃濃的失望,濃濃的難過,這就是我心愛的那個人,在我最需要聽到什么的時候,他只是沉默。
“皇上!皇上!”在最初的魂飛魄散之后,幾乎昏過去的怡貴嬪又活了過來,聲淚俱下的哭喊著,“皇上救命啊!淑妃她瘋了,要殺臣妾,殺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啊!求皇上為臣妾做主啊——”
尖銳的聲音劃破了一時的僵持,我猛的一顫,想要抽回文朗抓住的右手,文朗卻是早有準備,以他的底子,若是著意阻止,我又哪里掙得開。
看著怡貴嬪哭得愈發恣情,也許是堅信文朗不會讓她血濺當場,不管紫衣是不是還在我手里,她就如虛弱得站不穩般,作勢直想要朝文朗靠過來。
那一副表情和動作,在一個經受了巨大的驚嚇,又懷著身孕的女子身上,任哪一個男人,見此也會毫不猶豫的將身邊的旁人推開,伸手扶上一把。
無關感情,只是本能。
怡貴嬪便是太過篤定于此,于是讓我有了接下來的機會。
紫衣忽然間從右手掉落,在旁人看來,就我如已經放棄了一般,連文朗的手力都有放松的勢頭。不過那也只是一剎,我一個旋身,左手從半空中接住紫衣,挽一個劍花,順勢便朝靠過來的怡貴嬪刺過去。
青衫紫衣,這一雙姊妹劍,本就是可以在關鍵時刻雙手并用的,紫衣短小,鑄造之初便是為左手而置,我每每右手持它,幾乎是在當短刀匕首用,糟蹋了一把絕妙短劍,全因大哥所教的不多的幾招左手勢,無非自救或置敵,都是狠烈無比的必殺技,大哥說,能不用,便不用。
文朗功夫再好,終是與我交手的次數太少太少了,對我的套路并不熟悉,玩笑打鬧又做不得數,在我受傷之后更是連玩笑打鬧都沒有了,從未看到過我正經使劍。
此時我左手劍招一出,他立時便知不好,卻已經沒有機會再拉住我。
怡貴嬪本是想靠進文朗懷里,不曾想等待她的卻是一把尖刃,她在那一剎從嬌縱到驚恐的表情轉換相當精彩。
文朗終究是帝王,盡管不是眾望所歸的那一個,還是在幾年來盡心竭力的做到了人心所向、明主圣君,他深刻的知道關鍵時刻的輕重利害,懂得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取舍,一如當日在大殿,他選擇了放過陳鵬展,哪怕我會恨他。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出了手,用著他身為帝王所必須熟練的一招制敵的方式,知道我腳底下功夫好些,他使了內力扣住我的脈門,欺身而上截住我的同時劈手切在我的腕上,紫衣應擊而落,叮叮*的掉在地上,只一招,立刻反轉了形勢,一氣呵成,干凈利落。
那一刻我是意外的,并非意外于他會對我出手,這本就是我逼他做出的選擇,只是驚訝一個必敗的局面竟被他輕易反轉,原來他的功夫這樣好,我從來沒有見過,后宮里想必也沒人見過。
我淬不及防,根本來不及也沒能力抵擋,實際上,我甚至沒有企圖要抵擋,在這一點上,我想,他也是意外的。
情急之下,文朗有著他必須阻止我的理由,過程快得他來不及收斂和拿捏力道,我大穴被扣住,又被他的內力一沖,胸口當即就是一擰,紫衣撒手后,往后退了兩步才勉力站下,皺一皺眉,緊緊咬了唇。
并沒有傷到,文朗再怎么樣,也不會真的下重手,只要多退上一步卸掉力,連痛都不會痛那一下,只是倔強上來,是一種我自己都說不清的別扭,偏偏要硬抗著,再加上那么多的悲痛的復雜情緒涌上來,眼淚一顆一顆的掉,直難受得說不出話。
文朗則是嚇壞了的樣子,一解了那圍,立即就松了力道轉而扶住我,臉上都變了色。
我別開頭不看他,文朗焦急不已,才要開口說什么,忽聽見外頭有人稟報:“啟稟皇上,太后聽說怡貴嬪已有身孕,特派了仁壽宮的孫嬤嬤過來探望。”
是常遠的聲音,刻意提高的聲音提示著屋內的人,麻煩來得比預計的早多了。
驚雷一般,所有人的表情倏然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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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慌亂,緊張狂喜,總共沒有幾個人在屋里,卻有著這么多的情緒展露。
經過方才那一幕,怡貴嬪嚇得不輕,慘白著臉色顫顫巍巍的勉強站著,此時發現了大好機會,干脆不再強撐,緩緩的靠著桌子癱倒在地,哀哀哭喊:“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啊——淑妃她一進來就要拿刀殺臣妾,還有臣妾的孩子,皇上——”
文朗皺眉打斷她:“容后再說。”
“皇上——”碰觸到我掃過去的眼神,怡貴嬪嚇得一個瑟縮,一副幾乎就要昏倒的模樣,哭得更是柔弱,“皇上!方才這么多人都看到了,淑妃不分青紅皂白,非要將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按給臣妾,臣妾說的句句屬實啊!”
文朗示意睿蓉去外面應對,然后瞇了眼睛朝著怡貴嬪低聲呵斥:“行了!先閉嘴!”
睿蓉會意,走到門外,想來那孫嬤嬤已經候在外頭,文郎放開我,向前走了幾步,謹慎中帶些緊張。
小黛見狀連忙跟在睿蓉身后出去并關了門,聽見睿蓉的聲音:“本宮替貴嬪多謝太后關愛。”
孫嬤嬤道:“奴婢參見皇后娘娘,不知是否可以當面向貴嬪娘娘道喜?也表太后的探望之情。”
“貴嬪初知身孕,身子不適,歇下了,”睿蓉隨口說出的理由再正常不過,“皇上在里頭呢,孫嬤嬤先回吧。”
并沒有再堅持,孫嬤嬤的聲音帶著笑意:“是,是,奴婢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奴婢告退了。”
眼看著太后的人馬上就要離開,怡貴嬪哪里肯輕易罷休,也顧不得文朗的態度,在一個內監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皇上!淑妃要殺臣妾也就罷了,可危害皇嗣你不能不管,方才她竟然還跟皇上動手,如此大逆,皇上難道也要袒護么!”
文朗沒想到怡貴嬪還敢說話,回身狠狠一眼瞪過去。
身為帝王,除了在我面前,文朗并非一直都是和藹溫潤的,盡管不至天威暴躁,卻也是沉穩內斂,或喜或怒,從不輕易表達情緒,這一兩年愈發的不茍言笑,其實我能感覺到,許多時候,不是他真的冷硬無情,只是作為帝王,他必須要與旁人保持距離。
后宮里面,我不知道睿蓉那里怎樣,旁的妃嬪,對他多少還是存著敬畏,也沒人敢當眾撫他的意,畢竟那才是帝妃該有的相處模式。
所以此時文朗眼里的凌厲惱怒,直把怡貴嬪嚇得一呆。
其實怡貴嬪平日里是極謹慎隱忍的,即便是經歷了生死關頭,以她的性子,也該懂得一時輕重,畢竟文朗救下了她,她又懷著身孕,便是此時依著文朗瞞過了,若想起什么風浪,機會也多得是,這樣正面違背文朗的意思實在不夠聰明。
究其原因,也不知是驚嚇過度之后的難以自抑,還是自知理虧想要占得先機,亦或是,僅僅是看不得文朗在處處袒護睿蓉之后,又來袒護起我。
文朗明顯的不悅讓怡貴嬪的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卻并沒有消失,些許表達她的不平:“就算皇上著意袒護,太后那邊也絕不會姑息——”
至此文朗過去一把抓起怡貴嬪的一只手臂,把她有些狼狽的拉了一個踉蹌,文朗瞇了眼睛,有點沉怒:“你在威脅朕么?”
怡貴嬪完全沒料到文朗的反應,哪里敢掙扎,只是更多的眼淚涌出來,又驚又怕的樣子,囁嚅道:“臣妾——當然不敢。”
“不敢最好!”文朗盯著怡貴嬪,一字一頓:“方才朕在外頭都聽見了,從現在開始,你給朕安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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