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究竟 二
我一愣,文朗極少喊我的位份,私底下更是從未有過如此正式的話語,但也只是一瞬間的呆滯,宮中規(guī)矩是人人皆刻在心里的,我連忙跪了,垂下頭:“是。”
“瑾嬪與安嬪之事,事有蹊蹺,你去查清回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覺得應(yīng)該還有后話,就只仔細(xì)聽著,果然,他略停,稍緩了語氣,“你與瑾嬪交好在先,又救了安嬪在后,她們不愿與朕說的,或許會肯說給你聽。你告訴她們,無論是何結(jié)果,朕都不會追究。”
又等了一瞬,再無聲音了,我才低聲應(yīng):“是。”
文朗又是輕嘆,拉了我起來:“你懂得什么意思。”
我點頭,說了第三個“是”。
我當(dāng)然懂,我與她們二人的關(guān)系他分析得很對,特意給了正式的旨意只是希望我盡君臣本分,據(jù)實以報,不要偏倚袒護(hù)。
“朗哥哥叫查,愉兒便說,不必查了,平添煩惱,”我看著他,淡淡開口,“皇上叫查,臣妾自然盡心盡力,必定據(jù)實以報,給皇上一個結(jié)論。”
文朗點點頭,帶著贊許,我又問出我的疑問:“不追究?”
“嗯,沒釀成什么禍?zhǔn)拢砹嘶首樱肪颗c否朕還做得主。至于太后那邊——”文朗看向我,目光又有了深意,“母后想必很快也分不出心管這些了,愉兒,你知道的。”
我扯了下嘴角,垂下眼睛:“是,快到五月了,所以宮宴才趕在本月二十六,而不是等到皇長子滿月。”
五月,去年的五月,是國喪,太子和先皇先后辭世,今年周年國祭,自然重中之重,皇后位子空著,太后要主持*辦各項祭奠,又哪里得閑心管這些后宮瑣事。
“嗯,除了皇長子,還有致凡,他周歲了,也要避了祭月提前慶賀。”
文朗的話讓我心中轟然一動,立刻五味雜陳起來。
致凡,文川和趙惜墨的孩子,靖城王世子,昭成郡王,出生后兩個月就被太后接在宮中撫養(yǎng),由于并非本朝皇子,致凡極少被抱出來露面,所以進(jìn)宮近一年來,在我有意無意的閃避下,一次都未曾見過這個孩子。
沉默只會助長辛酸的氣焰,我很快從恍然中清醒,笑了一下,撇開話題:“要查問真相,愉兒就必須去安嬪那一趟,眼下的狀況,就算是朗哥哥給了特許,終是眾目睽睽,全都盯著,光是榮妃那就不好說。”
文朗體諒我的心情,也不再談致凡,點頭道:“是,太醫(yī)說安嬪的身子極弱,我就順勢下旨不讓人過去,也是怕節(jié)外生枝。不過,也護(hù)不得幾天,昨兒個在母后面前,榮妃和靜妃都提起想去探望。”
“醉翁之意,想必都在皇長子身上,不知朗哥哥有何打算?”
文朗苦笑著搖搖頭,眼睛掃向書案上的一摞奏折,我忽然想起了入宮冊封時,文朗曾說過的“皇后之位暫懸,待先皇周年之后,另行冊封”之語,眼看期限臨近,估計前朝早已蠢蠢欲動,此時皇長子放在誰宮里撫養(yǎng),將是一個非常敏感的風(fēng)向標(biāo)。
只是,安嬪的孩子由榮妃撫養(yǎng)之前幾乎已成定局,后位也是她的勝算頗大,現(xiàn)下這種狀況似乎又有變。
于是我大膽想到一個可能性,試探著問:“那——太后的意思呢?”
文朗沒開口,示意我繼續(xù)猜,我迅速回想了一遍近段時間來各宮的動靜:“如果不是緩兵之計,就是要制衡他們兩邊。我朝規(guī)矩,嬪位以上方可自行撫養(yǎng)皇子,安嬪從才人一越至正五品,朗哥哥也是有打算的吧。”
文朗微微點頭:“便是母后的意思。”
“哦。”我感覺許多事似乎有了頭緒,卻還模糊,因為尚有個關(guān)鍵的疑問,不能開口問,只得沉默。
“你一定想問為什么,”文朗溫和的看著我,笑了,“就快寫在臉上了,怎么不問?”
“此間原因想必涉及前朝事,關(guān)乎權(quán)勢之爭,太后和朗哥哥的計劃一定十分周密重要,”我坦白道,“愉兒還是不知道的好。”
文朗斜睨我,揶揄道:“你總是有許多的理由讓自己疏遠(yuǎn),聽起來冠冕堂皇,倒像是我巴巴的找你來聽朝政一般。”
“朗哥哥!”我紅了臉,還兀自頑抗,“朗哥哥愿意說,愉兒當(dāng)然想知道,只是整日里在后宮坐井觀天的,怕幫不上主意呢。”
文朗不再理我的狡辯:“自三月起,鮮族便又開始不安分,總有些不大不小的糾紛挑釁,將軍一派主戰(zhàn),丞相一方主和,劍拔弩張。母后的意思是,以后宮牽制前朝。”
“那朗哥哥的意思呢?”
我追問著,不相信文朗只盲目跟隨太后的意思,沒有自己的判斷。
文朗并不意外我的敏銳,目光犀利:“應(yīng)戰(zhàn),但戰(zhàn)事時機(jī)尚未成熟。”
“三月開始的?”我心中有些明朗,問,“那——這種狀況需要持續(xù)多久?”
“總要幾個月的光景,”文朗若有所思,“想著待她足了月,就給她遷到景福宮去,躲開風(fēng)口浪尖,省得全都惦記。”
“若要惦記,遷到哪里也是一樣,”我淡淡評價,心想若是獨居一處,平添危險,只是并未說出口,景春景泰景和景福四宮依次相隔不遠(yuǎn),景福宮地處偏僻,唯一相鄰的就是我的景和宮,文朗的心意我能猜到幾分,但實在不便出言挑明。
心里一動,我問:“三日后便是宮宴,安嬪產(chǎn)后身子弱,又未出月,那天定是不會出席吧?”
文朗點頭,明白我的意思:“到時候我叫常遠(yuǎn)安排。”
三日之間,文朗和睿蓉都似乎解開了心結(jié),文朗來了幾次,睿蓉也不再吵鬧,聽環(huán)鈴的回報,說是親和如故,我也微微放下了心。
二十六這日,依例按品大妝,第一次以貴嬪的身份出席正式宴會,饒得我無心打扮,也自午后開始,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才妥當(dāng)了,從衣著顏色裙裾長度,到簪釵樣式數(shù)量,都要分毫不差,多了是逾矩,少了是不敬,就是這些個毫無道理的規(guī)矩束縛著那么多曼妙女子,花樣的年華虛度在鏡前,哪怕根本無人留意。
四支金鑲玉花簪,一對金雀釵,已讓我覺得有些累贅,環(huán)鈴卻又給我添了一支翡翠珍珠步搖,更讓我覺得頭上沉甸甸的,不由苦笑。
不喜歡正式宮裝禮服的硬挺,瑰麗卻不柔美,對鏡躊躇一下,還是毅然脫了下來,不顧丫頭們的反對,執(zhí)意換了一件常服,當(dāng)然,是常服里面最為正式的一件。同樣的品紅顏色和牡丹紋飾,換了輕綃薄緞的質(zhì)地,添的是輕盈自在,何樂不為。
這就是我,不愿完全的循規(guī)蹈矩,也不敢肆意的恣情妄為,自幼沒有做一個完全的大家閨秀,現(xiàn)在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后宮妃嬪,用驚人的理智謀劃著自己的將來,又有小小的任性表達(dá)著些微的抗?fàn)帲只蚴切┪⒌钠谕?br />
宮宴照例在太平殿,無心閑談,我刻意到得晚一些,才坐穩(wěn)太后和文朗就到了,行禮后落座,我注意到今日的坐席安排了四個單座,分布在太后和文朗的主座兩側(cè),后宮主位只有三個,另一個是留給誰,能猜得到,只是直到開宴,我對面的那位置尚空著。
乳母抱著皇長子在太后身邊,太后滿面笑容的看著滿殿妃嬪,往日的爭寵斗艷又增添了皇子之爭,看得到開頭,也看得到結(jié)局,無意參與,也沒機(jī)會贅述,因為很快就有個小內(nèi)監(jiān)失手將一壺杏花酒打翻,濺濕了我的大片衣裙,讓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小內(nèi)監(jiān)見闖了禍,嚇得伏在地上抖個不停,眾人也都朝我望過來,我忙沖著上頭行禮道:“皇長子降生,乃我朝大喜之事,今兒個齊聚一堂,別為個奴才掃了性,請容臣妾先行離席換裝。”
文朗似不在意的應(yīng)了一聲算是允了,隨即將目光轉(zhuǎn)到皇長子身上,微笑著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嬰兒,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全都跟著過去,我隨即退出來,路過睿蓉身邊的時候,她都沒有注意到,她目光比眾人更加牢固的鎖在那個孩子身上,不由讓我輕輕搖了頭。
出了太平殿,我吩咐環(huán)佩到我的轎輦上去拿了早已備好的外衫,再一轉(zhuǎn)彎,常遠(yuǎn)果然等在那,我隨著他一路撿昏暗之處而行,到達(dá)了永祥宮的一個小側(cè)門,常遠(yuǎn)拍了兩下,很快有人開了門。
進(jìn)院子再穿過一道拱門便是安嬪的住處,我站在暗處,常遠(yuǎn)上前去把閑雜人等遣散了,才叫我進(jìn)屋,里頭迎出來的是素平,她見了常遠(yuǎn)本是滿面喜色,剛要開口,忽然發(fā)現(xiàn)了我,十分意外:“奴婢參見貴嬪娘娘!”
我點頭:“安嬪可醒著?本宮來看她。”
素平迅速的看了一眼常遠(yuǎn),見無異樣,才放下心:“主子醒著呢,娘娘里面請。”
我見常遠(yuǎn)沒有進(jìn)去的意思,也吩咐環(huán)佩:“你在這候著。”
進(jìn)得屋來,安嬪顯然聽到了外頭的動靜,此時正靠坐在榻上,朝門口巴望著,猛一見是我,吃驚中夾雜著失望,我心一軟,開口道:“皇上叫我來看你。”
安嬪面色十分不好,但還是能看得出歡喜:“臣妾謝皇上,謝娘娘,臣妾不便迎接,請娘娘恕罪。”
素平搬了一張圓凳給我,擺在安嬪榻前,我坐下來:“成了,沒有旁人,不必多禮了。”
我看一眼素平,問安嬪:“這丫頭伺候得可還妥當(dāng)?”
安嬪還未開口,素平突然跪下來:“奴婢能在主子身邊伺候,全靠娘娘相助,奴婢叩謝娘娘!”
說罷便拜下去,我微一皺眉,沉聲道:“免了,本宮也是無心插柳,你往后盡心伺候主子便是,安嬪現(xiàn)在最最需要的,就是有個可信可靠的人在身邊。”
“娘娘,”安嬪這時開口,言辭懇切,“你讓她拜吧,就算是替我拜謝娘娘。”
我深深的看著她:“話及此,反而倒該是我謝你,那日要不是你故意支開我,也許現(xiàn)在我也不能安穩(wěn)的坐在你面前,而是被拿了問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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