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頭角 二
再幾日,我身子無礙了,到永祥宮請安的時候發現了境況的不同,生疏客氣、鄙夷忿然,都一古腦兒的朝我和睿蓉襲來,睿蓉似已見怪不怪,小心翼翼的應對著,我不明局勢,只默不作聲,暗暗皺了眉。
“瑜貴嬪的身子可大好了?”
開口的是純笙,她的語氣生疏中帶些尖刻,我心里有一瞬間的難過,聲音發澀:“已大好了,多謝怡姐姐。”
純笙毫無表情的別開眼睛:“不敢。”
我看著,倒也坦然,罷了,話既起了頭,自然不會被放過,我淡淡環視著其他人,打起精神等著誰再來發難。
“皇上不叫咱們到景和宮去,我們只道是貴嬪娘娘病了,卻不知是何時病,何時愈,也不見傳太醫,卻是皇上日日在那邊,只是不知在哪個院子里。”
尖銳的聲音來自王依瑤,睿蓉聽了有些擔憂的朝我望過來,我也不看她,微微轉了身子,冷冷目光掃過去,就只避了榮修儀:“良緣的意思是懷疑本宮裝病?”
既然榮修儀沒有干涉的打算,那么想必眾人不會輕易放過我和睿蓉,于是我的話甚至帶著笑,王依瑤在我面前吃過幾次虧,依舊學不乖:“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在貴嬪娘娘養病期間,皇上一直待在景和宮,若是在娘娘的云知苑,臣妾們自然毫無怨言,如若不是,那臣妾可真為娘娘不平呢!”
“哦?”我笑了,淡淡掃過去一眼,“如此說來本宮還要多謝良緣的好意,皇上確實來瞧過我好幾次,耽擱了皇上的精神,真是罪過,這不剛一好轉,便趕來向修儀姐姐請罪呢!”
說著我朝榮修儀福了一禮,她見狀不好再作壁上觀:“妹妹快免禮,你身子不適,皇上去瞧你也是應當,哪有什么請罪之說。她們就是久未見皇上,找你探聽探聽罷了,你可別多心。”
我故意把話頭往榮修儀身上引,就是想把她扯進來,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幾句話就撇了個干凈。
“是,臣妾不敢多心,只是實在擔不起惑主的罪名,皇上去哪,召誰侍寢,也不是臣妾敢多言的,”我沒有罷休的意思,“明良緣一直探聽皇上的行蹤,難不成是在責怪皇上不公?還請修儀姐姐明示。”
聞言王依瑤連忙擺手:“不不,臣妾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榮修儀瞪她一眼,嚇得她趕忙退到了一邊。
紫琦笑著出來打著圓場,滿面關懷:“愉兒病了多日,氣色看起來還是不大好,也該早些去歇著了,別跟著她們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自然領她的意,點了頭,回身對榮修儀施禮:“臣妾身子尚虛,特請——”
不料我話未說完便被打斷:“圣意自然不是我等可質疑的,也沒人說貴嬪娘娘裝病惑主,只是多位姐妹新近入宮,多日不見皇上傳召,若是幾位娘娘主子圣寵正濃也就罷了,卻不想惑主的另有其人,難道娘娘作為一宮主位,不該給個說法么?”
我瞇了眼睛,轉過頭去,是程瑩春。
她的話著實無禮,我正要發作,卻聽榮修儀斥責道:“洛貴人放肆!你與貴嬪差了多級,言語怎能如此無禮,還不快請罪!”
程瑩春滿面的不忿,倒也順從的施禮賠罪,此時我反而無法追究,只得作罷。
又聽榮修儀沉聲道:“洛貴人言語無狀,罰俸一月,以示薄懲。宮中主位不多,你們人人皆有機會,但一日未至位份,都要懂得尊卑禮制,再有違反,定不輕饒!”
眾人皆謹聲應了,我心里有些不安,知道她們姐妹絕不會平白弄這一出,定有什么企圖。
果然很快就聽見洛貴人接著道:“臣妾無禮,自當受罰,絕無怨言。只是若旁人做的不妥,娘娘也不能視而不見,聽之任之才是。瑾嬪魅惑皇上多日,專寵不讓是眾人皆知的,貴嬪娘娘病中無暇顧及,修儀娘娘主持后宮事務,總要為我們公斷。”
“這——”榮修儀略作沉吟,“本宮雖然代理后宮事務,但畢竟無法獨立裁定這等罪責,如果妹妹們當真要究一個是非,恐怕還要去一趟仁壽宮,請太后裁奪。”
此言一出,我立時明白了她們的打算,不由揪起了心,在我朝魅惑君上專寵不柬是極忌諱的罪責,一旦定罪,少有輕饒。睿蓉的狀況,屬可罰可不罰,但如若扯到太后跟前,恐怕會成為殺一儆百的桿子,到時連文朗都奈何不得。
然而洛貴人幾人似乎早有準備,根本不再給我說話的機會,直接招呼眾人:“臣妾們新入宮還沒好好的去給太后謝恩,今日諸位姐姐不如一同前去給太后請安吶。”
我見勢連忙要吩咐環佩去找文朗來解圍,但招過環佩還未開口便被王依瑤纏了個死,睿蓉也被人隔開,讓我連叮囑她的時間都沒有,心里實在有些著急。
一路擔憂來到仁壽宮,我脫不得身,只得低頭醞釀當前對策。
此時忽然覺得前面幾人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抬頭,眼前景象讓我一愣,回頭與睿蓉遙望一眼,交換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仁壽宮門口赫然停著文朗的轎輦。
通報后,眾人進了仁壽宮正殿,看起來太后正與文朗說話,見了我們皆有些疑惑。眾人跪了請安,叫起后,太后問:“今兒個這是有什么事,你們都來了。”
大家見了文朗都是意外,特別是一些新晉小主,好幾個緊張得不知所措。
榮修儀十分得體的表明了來意,話中既沒有刻意指責,也沒有維護偏袒,只是中肯中立的敘述了緣由,而眾人的不忿情緒則由王依瑤和洛貴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幫襯著說。
終究是文朗坐在上頭,她們誰也沒敢放肆亂說話,但太后的臉色已是十分陰沉:“哀家也聽說了新入宮的瑾嬪位份晉得快,還說著找工夫要問問皇上,只是不知竟已然專寵到這個地步?”
說著掃視眾人,后又看向文朗。
文朗的面色陰沉薄怒,對太后微一施禮,扯了下嘴角,卻沒有分辯什么。
太后也不追問,轉回頭沉聲道:“瑾嬪,你可知罪?”
睿蓉連忙跪了:“臣妾知罪——”
太后沒有出聲,只冷冷盯著睿蓉,我心知不好,趕緊上前一步跪了:“太后息怒,瑾嬪是臣妾宮里的,這些日子是臣妾疏于約束,才疏忽了規矩,請太后責罰。”
太后轉向榮修儀:“修儀怎么看?”
“貴嬪病了多日,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也情有可原,”榮修儀說著漂亮話,不露半分意圖,“宮里主位不多,守規矩大多還是要諸位妹妹自行約束。”
“嗯,”太后點頭,不置可否,又問,“靜貴嬪怎么說?”
靜貴嬪沒料到會問到自己頭上,愣了一下,看了看在場眾人,謹聲答道:“瑾嬪她們新近入宮,規矩守得不嚴也是難免,雖不可姑息開了先例,也不便太過嚴苛,不如小懲大戒為好。”
靜貴嬪是聰明的,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仁壽宮就是為了讓太后做主定睿蓉的罪,太后卻反過來問她們二人的意思,明顯是另有打算,既然不能如這一邊的愿,那么遂文朗的意,開口為輕罰尋個臺階自然是上上策。
我心里有些明了,整日冷若冰霜的靜貴嬪為何能博得文朗的喜歡,她懂得該安靜的時候變成一尊冰山,該開口的時候一語珠璣,幫文朗解圍還能賣一個大大的人情。
太后施施然看向文朗,意思很明確,輕罰重罰都由得他了,眼看危機解除,只要文朗隨便定個不痛不癢的責罰也就了事。
然而文朗看看睿蓉看看我,皺著眉頭,卻不開口。
看看文朗不出聲,睿蓉跪著也沒動靜,我心里早就發急,連忙趁機開口:“臣妾甘愿領罰!”
睿蓉聽了總算有了反應,忙跟我回了同樣的話。
太后臉上看不出明顯的不悅,細看倒有幾分無奈,她語有所指的道:“罷了,瑾嬪回去閉門思過三日、罰俸一月,瑜貴嬪罰俸三月,以示懲戒。”
我和睿蓉恭敬領了罰,站起身立在一旁。
少頃太后又道:“這半年多,后宮里的規矩確實缺了些管束,總有這樣那樣的事端,都是沒人打理的緣由,修儀雖代理了些日子,總還是少了些底氣,以后哀家也不想管得太多了,本想過些日子好好的選了人出來,既然今兒個都聚過來了,皇上就看著安排吧。”
“是,”文朗終于應了聲,神情凝重的宣旨,“榮修儀代理后宮事務,敬慎持躬,言儀德功出眾,特晉為正二品榮妃。”
眾人皆是意外,連一向內斂高傲的榮修儀也掩不住驚喜神色,連忙跪了謝恩。
文朗卻尚未打住,緊接著道:“靜貴嬪秉性安和,靈心素性,晉為——”
他頓了頓,神色緩和了許多:“靜妃。”
看來今日靜貴嬪實在是頗得圣意,讓文朗不惜把她拉至妃位,與榮妃平分秋色,也成功的讓榮妃上一刻還歡喜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相信在場眾人都早已看在眼里,風朝哪邊,各自心思。
太后抬了抬眼,沒說什么,卻在文朗接下來將眼神挪到我身上時悶咳一聲,我與文朗交換一個眼神,心領神會。
我才剛剛領了責罰,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再獲晉封,文朗所想恐怕還要等些時日。
于是文朗順從的收回了后頭的話,只道:“回頭叫禮部選了吉日呈上來看。”
太后滿意的點頭:“好了,一時有了兩個妃位,也要有個先后,日后榮妃替哀家*持后宮各事,靜妃多幫襯著,有什么事,你們商議著辦。望你們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宮闈,也叫哀家省心些。”
榮妃和靜妃皆是跪了領旨謝恩,太后一擺手:“成了,哀家也累了,你們都去吧。”
眾人隨即告退,出來仁壽宮少不得聲聲恭喜奉承著二妃,許久才散。
回去的路上沒有乘轎,睿蓉有些沉默,我用手撫著她的背,無聲安撫。
睿蓉只字不提二妃之事,只是低聲道:“姐姐,是我連累了你。”
我溫聲笑道:“并無損害,何來連累一說。”
她看看我:“姐姐病了多日,睿蓉不能為姐姐分擔病痛,卻還害姐姐一并受罰。”
我淡笑:“不過是罰俸,是宮里最最無關痛癢的責罰了,若要立穩腳跟,哪個是單靠那點月例銀子?還不都是家里頭送進來的金銀在支撐,太后今兒個可是賣了皇上無比大的面子呢。”
“再說——”我有意打趣她,“咱們萬歲爺隨便賞點什么給你,不頂好幾月的銀子,你卻來*心這個,真真的浪費心思!”
睿蓉聽了微微一笑,沒再說什么。
所有人都被榮妃和靜妃的晉封吸引了,睿蓉的三日閉門思過根本無人關心,甚至都少有人提到瑾嬪二字。我心里有些松了氣,睿蓉總算暫時淡出風頭浪尖,對她來說實在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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