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禍 二
我有些吃驚她問得這般直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愣得一瞬,看向環佩。
環佩湊到我身邊與我耳語幾句,讓我一下子變了臉色。
深吸一口氣,我稍定了心,才對慶婉儀道:“慶姐姐,你這屋中點的香,是從何得來?”
慶婉儀神色動了一動,動了動唇,又謹慎著沒有開口。
見狀,我接著道:“罷了,妹妹也不深問,只是這天兒雖冷,空氣尚可,姐姐還是多通風透氣的好,至于這香,還是少用些。妹妹那還有些上回皇上賞賜的雪燕窩,回頭給姐姐燉了送過來,也算盡了妹妹對皇嗣的一份心。”
說罷,我也不待她回話,點頭示了禮,便轉身走了。
等送我至什華宮門外的曉荷回去后,我急急對環佩道:“無論如何要把這胎保下來,你速速去辦!我到安才人那邊瞧瞧。”
看著環佩匆匆走了,我朝成福宮去,本以為會有許多人在這邊,不想安才人住的西側院只有袁嫣一人和幾個丫頭,見我來了,袁嫣湊到我身邊。
我瞧著這邊井而有序,想必無事:“怎樣?她那身孕沒事吧?”
“還好沒事,只是受了驚嚇,太醫開了寧神安胎的方子,說無大礙,剛才嵐婕妤和良嬪過來瞧了眼,又回了,”袁嫣撫著胸口,“她受了驚嚇虛驚一場,我可真是快被嚇死了。”
我笑她:“她那身孕還要三四個月才生,你還要驚嚇好一陣子呢。”
看著袁嫣發愁,我又慰她:“雖說你們一宮住著,但你到底不是主位,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怪罪不到你身上。”
袁嫣依舊不安心:“怪不到我身上,就怕賴到我身上,好愉兒,回頭你尋個機會與皇上說說,把她遷到別宮去吧。”
我聽了哭笑不得:“我的嫣姐姐,要說也輪不到我去說,再說現下后宮是榮修儀管著,上頭還有太后,皇上想必不會插手這等事。”
袁嫣聽了又是苦了一張臉,哀嘆連連。
自成福宮回來,草草用了膳,看書彈琴均是凝不下神,直到環佩進來道燕窩給什華宮送過去了,我才略略安心。
第二日一早,眾人又是候在永祥宮,午間有傳鑾駕儀仗已至城外,眾妃嬪連忙趕至內宮門口候駕,很快瞧見了輦車,皆跪了拜下去,不料卻只有太后自輦車而下,叫了起。
太后的聲音有些虛軟,想是身子還不大爽快:“皇上有政事,去朝上了,你們都散了吧。”
榮修儀湊過去攙了太后上內宮的大轎,眾人正欲散去之時,忽有宮女慌張來報榮修儀:“修儀娘娘,慶婉儀的身孕不好,您趕快過去瞧瞧吧!”
在場眾人皆是疑惑,我的心更是咯噔一下,連忙去看身后的環佩,她卻同樣一副不解之容,幾無可見的搖了搖頭。
榮修儀最先穩住場面:“請太后先回去歇著,臣妾過去看看。”
不料太后卻道:“走吧,哀家也過去瞧瞧。”
一行浩浩蕩蕩到了什華宮,眾妃嬪立于兩旁,榮修儀扶太后在主位坐了,吩咐宮女上茶:“可曾召了太醫?找個人過來回話。”
很快之前見過的那個太醫跪在殿中回話:“微臣李仁貴參見太后、各位娘娘,回太后、修儀娘娘的話,婉儀主子已經小產了。”
一句話驚得大家均是面色一僵,太后忙問:“怎么會這樣!可查了原因?”
那李仁貴有些遲疑的答道:“起先婉儀主子便有血熱癥狀,胎象確有不穩,微臣已開了方子調理,前兩日已有起色,照理不該——”
太后皺了眉:“哀家只問現在!那么多沒用的話!”
“是,是,依微臣推斷,婉儀主子是這一兩日內誤服了什么于胎無益的東西,又或者是——”他額頭有些冒汗,吸一口氣,還是說了出來,“又或者是中了毒。”
太后聞言面色一沉,掃視眾人一周,冷冷的開口:“哀家還道你們這一干人性子穩重,原來也是些不安分的。查!馬上查!她身邊的人吶?經手吃食湯藥的人都給哀家叫過來!”
很快跪了幾名奴才宮女在殿中,曉荷在最前頭,眼睛通紅的抽泣著,太后問:“你是她身邊的?這兩日你們主子都有什么不尋常的?都誰來過這宮里?”
曉荷俯身道:“回太后,奴婢名叫曉荷,慶主子自前幾日就身子不大好,這幾日都沒出這什華宮,吃食用度也是照常,每日的湯藥由太醫院送來,奴婢親自熱了給主子服用,并不假手他人。這兩日只有瑜婉儀跟祺美人昨日來瞧過我們主子。”
此時李仁貴又進來回話,稱經查飯食并沒有異常。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跟袁嫣身上,袁嫣近來本就緊張些,一看這架勢忙跪了:“回太后,臣妾昨兒個是跟瑜婉儀來過這邊,只是才一會兒,安才人那邊就出了狀況,臣妾就離開了。”
袁嫣說完帶著幾分歉意看我,她急著撇清的心情我能夠了解,自不會怪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后,也跪下回話:“回太后,祺美人說得屬實,臣妾后來多待了一刻。”
“嗯,先起來,”太后揮手叫我們起身,目光掃過李仁貴,“飯食無事,那就是湯藥的問題了?”
那李仁貴驚得一縮身子:“這——”
看他的神情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不過并沒人深究他的反應,因為曉荷此時又開了口,低聲回了一句,讓我一下子冒了汗。
“太后,昨兒個自午后開始,慶主子便沒有進膳了,只有……只有景和宮派人送來一碗燕窩,至半夜里,慶主子便不好了。”
這話說得沒有特指誰,但卻再明白不過,景和宮只有我一人居住,慶婉儀又不曾進食,這又讓我如何辯解。
太后的眼神愈發冷,吩咐:“去景和宮搜!”
我復又跪了,心中坦然卻難免忐忑,一時間殿中無人再開口,過了有盞茶之時,忽然有報:“皇上駕到!”
我心中嘆一口氣,還是有人通知他,只幾日,一個孩子便沒了,想必他會難過吧。
后頭有急急的腳步聲走過來,眾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行了都起來!”文朗幾步邁到殿前,言語間有些著急,瞧著只有我還跪著,也疑惑,“到底怎么回事?”
榮修儀撿重點的說與文朗,也讓他越聽越鎖緊了眉頭,眼神朝我飄來,我也是無言。這時太后派去我宮中搜查的人回了來報,稱在我宮中搜到了一些藥渣,帶回來給太醫查驗。
李仁貴在那藥渣中挑揀了一陣,又聞又嘗,表情有些復雜,頗是躊躇了一陣,后又偷偷瞧我,我只是靜靜的盯著他,并無表情。
文朗十分著急,想問卻又遲疑,看了太醫,又來望我,眼神中含著探究,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得兀自咬了唇。
太后催促著:“到底怎樣?快報!”
“回太后、皇上,這藥渣的配方十分奇異,微臣并未見過,微臣估計,這藥的主要功效是……”李仁貴仔細斟酌著字句,卻被一直沒開口的榮修儀打斷,“不必細數功效了,李太醫只說這藥對身孕有沒有影響?”
這冬日中,李仁貴擦汗的動作十分諷刺:“是,此藥渣中含有少量芫花和半邊蓮,用量雖不至于——”
他瞧瞧上頭的一干主子,似乎做了決定般,再不遲疑,道:“此藥不利于身孕,且微臣方才查驗慶主子的湯藥時,發現其中也有此物,只是被配得無色無味,不知何時被人加入的。”
“好!好啊!”太后一掌拍在案上,“這配方果然奇異的很吶!瑜婉儀,你有什么話說!”
我怔一怔,想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總不能說是環佩懷疑慶婉儀中了毒,無憑無據,此時說這個定是沒人信,興許還要搭上環佩。
得體開口的又是榮修儀:“瑜妹妹,太后皇上都在這,等著你回話呢。”
“修儀娘娘怎么還叫她妹妹,她害了慶婉儀,怎么還能是我們的姐妹!”聽聲音便知是王依瑤,帶著大家都落了幾滴淚,“慶姐姐可真是可憐……”
“皇上,臣妾覺得此事尚不能定論,”最不可能開口的涵良緣宋碧寧竟然站了出來,“若是瑜婉儀在慶婉儀藥中動了手腳,她又何必再送一碗燕窩過來,生生暴露了自己。”
此言一出,紫琦和袁嫣均是附和。
“唉,只差不到一天,慶姐姐巴巴等著,卻沒能等到皇上回來。”
一個哽咽的聲音,看似不經意的感嘆,卻一語解答了宋碧寧提出的疑問,為我所謂暴露自己的行為尋了一個充分的理由,若不是身處漩渦中心,連我都不禁要贊嘆起來。
而此時的我,卻只剩下不敢相信的震驚,以至于我要轉過頭去看看這說話的人,讓我更意外的是,她甚至沒有閃避我的目光,維持著哀傷的表情,讓我一時間有些茫然失神。
我沒聽錯,這個人便是那與我和紫琦認作姐妹的女子,怡婉儀馮純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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