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難辯 一
我和文朗俱是一驚,忙掀了簾子瞧,西華門從來不是儀仗出入的宮門,況且又是這個時辰,除非……
“是太后!”文朗只瞧了一眼便鎖緊了眉頭。
我也有些焦急:“太后這個時辰回來,不走神武門而選西華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文朗點頭:“定是有事。”
“咱們此時是進不去了,這儀仗走完至少還要半個時辰,恐怕天都要亮了。”
我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心中沒了主意,雖然太后的鳳輦已經進去,但后頭隨從護衛和物品還很多,二哥和石睿堯的官階都不高,誰也攔不下太后的儀仗讓我們先進。
別無他法,我們只好把馬車挪至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原地等待。
宮門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天已微亮,馬車趕緊進了宮門,復又停在了芳華門外,二哥和石睿堯只能送至此,告退而去。
已是卯時,后宮內清晨灑掃的內監宮女已然多了起來,行動大大不便,但我與文朗已顧不得這許多,再一刻就是早朝的時辰,實在耽誤不得。
文朗也是心急,拉著我左繞又躍,饒是他對這后宮道路方位熟極,腳下功夫也好,我二人終是有驚無險的回到景和宮。
一進景和宮后門,就見滿臉焦急的常遠極度不安的候在園中:“唉呦皇上,您總算是回來了,可急死奴才了!”環佩也驚慌的朝我湊過來。
“讓太后的儀仗阻了,出了什么事?”
文朗腳下不停,匆匆往內院去,口里一連串的問題:“太后不是還要好幾天的工夫才回來?怎么今兒個就回了?為什么走西華門?”
常遠一溜小跑跟在后頭:“皇上,您可不知道,昨兒晚上您剛走,就傳來昭成小郡王生了急病的信兒,管事嬤嬤稟了榮婉儀,婉儀主子不敢作主,就遣人過來尋皇上,奴才只能說皇上已睡下了。后來就連夜召了太醫,可不知怎么的太后得了信兒,連夜就從天寧寺回來了,寅時到的,仁壽宮剛派人過來請皇上呢,奴才斗膽回了說皇上先去上朝,下朝后就去看小郡王。皇上您要是再晚一刻回來,奴才這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我聽了驚得一身冷汗,是致凡病了!這等大事拖了一夜,不定要鬧出什么岔子。
不過眼前沒有我仔細思考的時間,挨過眼前最最要緊,扯著環佩急急吩咐:“快去伺候皇上更衣,叫外頭的轎輦預備著,皇上這就上朝去了。”
手忙腳亂,總算是及時將文朗送上了御輦,跪在景和宮門口送走了他。我這才長噓一口氣,對扶我起來的環佩說:“叮囑咱們宮里的人,行事要格外小心,切不可亂說話,這回恐怕是個大麻煩。”
環佩也是擔憂,復又寬慰道:“小姐已是正五品嬪位,留宿皇上雖不合規矩,但也是有先例的,就算責罰也不會很嚴重吧。”
我搖搖頭,沒有出聲。
我回到屋內,喚環鈴幫我梳頭,剛拆了昨夜的發髻,就見桃云進來稟告:“主子,仁壽宮傳了旨意,今兒個免了請安。”
我揮揮手叫她下去,環佩隨即道:“既如此,小姐睡下歇會吧,熬了一夜也累了。”
我點頭,遂叫她倆也去歇著。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心中有所惦念,總是左右翻覆,不過兩個時辰,待環佩端膳進來也便起來。仁壽宮或者乾元宮都沒什么消息,我心中總是隱隱的不安,惶惶的不得化解,直到晚膳時分有稱小郡王的病情已有好轉,我心下才稍稍安定了些。
天色有些陰沉,比平日里暗得早了,一日夜不曾安眠,此時身上終覺得困乏起來,知道這種日子文朗定是不會召我了,便預備早些睡,正要更衣卸妝,環佩忽然跑進來:“小姐,仁壽宮的孫嬤嬤過來了,說太后傳小姐過去敘話。”
她頓一頓,神色凝重:“說是叫小姐獨自前往。”
我心下一沉,忽又釋然,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孫嬤嬤呢?”
環鈴惶惶的看我:“在外頭等著呢。”
我點頭,立起身便要邁步,兩個丫頭作勢攔我:“小姐!這……”
我無奈笑笑:“那是太后,又不是旁的誰,還能把我吃了不成?別擔心,我會小心應對,去去就回。”
來到外頭,孫嬤嬤向我施了一禮:“瑜嬪主子。”
“孫嬤嬤快別多禮,不知太后這么晚了傳召臣妾有何要事?”
“這個奴婢也不清楚,瑜嬪主子隨奴婢去了便知。”
我見此也不再多問,隨孫嬤嬤來到仁壽宮,她將我引至佛堂外:“請瑜嬪主子在此稍候。”
能看到太后正在佛堂中念經,我點頭示意了,便安靜的候在院子里。
這佛堂青磚灰瓦,綠陰寧靜,淡淡微風拂過,帶來陣陣香燭氣息,讓人不自覺的靜心虔誠。
少頃,太后已念經完畢立起身子,我見了忙跪了:“臣妾參見太后,太后福壽安康。”
太后沒有出聲,只是慢慢踱到佛堂門口:“瑜嬪,你看這佛堂如何?”
我不明所以,不敢亂答,只道:“宮中靜土。”
“靜土?”太后輕笑了一下,“是安靜,清靜,還是……干凈?”
我更加不敢回答,只是沉默著。
太后似乎也并不等著聽我說什么,她停了停,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瑜嬪,皇上昨夜歇在你那里?”
我心中猛地一跳,忙俯身而拜:“是,臣妾知罪,是臣妾逾矩了,請太后責罰。”
顯然太后想要的并不是這個答案:“你以嬪位伴駕整夜,雖說逾矩,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罪。”
見我閉口不言,太后話鋒一轉:“瑜嬪,皇上昨夜不在宮中,你們去了哪里?”
雖早有擔憂,但當太后真直接問出這個問題,我還是驚得身上一顫,太后何等人物,立刻發覺了我的異常,更加堅定清冷的盯著我,我知道否認辯解都是無用,此時說是罪,不說也是罪,決計不能供出睿蓉是第一條,她和文朗還有大好的幸福,不可斷送在我手中。
打定了主意,倒也無懼,我咬了唇,垂下了眼睛。
太后看出我的堅定,隔了好一會,淡淡開口,卻是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愉兒,往日里,哀家曾覺得你是個知禮重情的好孩子,很多事只作不知,由得你們。只是今日,才知你原來也是這般有心思的,實在令哀家失望。”
我聽了這話十分難過,思及往事,幾乎落下淚來,卻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哽聲道:“愉兒該死!”
太后扶了孫嬤嬤的手出了佛堂,到我跟前:“既然你不愿開口,便在這靜土安心思量吧。”
說罷吩咐孫嬤嬤:“找個人在這侯著,什么時候她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再叫她宮里人接她回去。”
太后隨即離開,留我一人跪在這佛堂的院中。
約一炷香的工夫,孫嬤嬤折返回來,看看我:“瑜嬪主子,奴婢多一句嘴,出宮想必是皇上的意思,主子就算說出來,太后也不會拿皇上怎樣,對主子也頂多是個勸諫不力的責罰,你又何必這般堅持,跟太后過不去呢?”
我微施一禮:“多謝孫嬤嬤,愉兒明白嬤嬤的好意,請不必理會臣妾了,也不用著人候著,快去歇著吧。臣妾心中主意已定,便是任由太后發落的。”
孫嬤嬤嘆了口氣,搖搖頭,終是沒再說什么,轉身去了。
夜涼如水,堅硬的青石咯得膝下生生的疼,動一動更是鉆心,索性咬牙挺了,漸漸的便也麻木,沒了痛的感覺,只剩下冷,身上的單衣遠不能抵御秋夜的微寒,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幾個時辰,一晃便過去了,好歹也練過幾天功夫,當然要比那些柔弱女子強得許多。
聽著更聲,寅時,身上愈發難過起來,感覺每一根骨頭都在搖晃著,撕扯著身體。此時,陰沉了一晚的天下起了雨,沒有風雷閃電,就那么無聲無息的,毫無征兆的灑落無盡冰冷,無情的昭示和加劇著我的無助與渺小。
當衣衫很快濕透,我終于哭了出來,安靜的恣情哭著,微弱又堅定的表達著些微的抗爭,混在雨水中,很快淹沒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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