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狐媚子 二
“娘，他們府里自有廚娘，憑什么要您做菜？”說話的是個十多歲的男孩，滿臉的怒氣，嘴里說著，把手里的書，重重的扣在書案上，那書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邊穿著淡藍(lán)裙子的秀麗女孩忙扶住，嗔怪的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這房間里，也就這書案還完好些。”
語畢轉(zhuǎn)身面對慈眉善目眉宇間卻有些愁苦的中年女子：
“娘，弟弟說的也不無道理，憑他謝家再如何顯貴，也不能這般拿咱們當(dāng)下人使喚！把咱們的好好的院子占了去，逼著咱們搬到這樣一個破落的住處也就罷了，竟是連咱們的這點(diǎn)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實在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兒這就去回絕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蘇仲霖的妻子張氏，以及長女蘇沅、長子蘇霈、次女蘇湘。
這王府的院子雖然大，但講究的房舍也不過那么十多處。
謝簡家是晚上來的，當(dāng)時正好還剩下一處精致的院落。可謝家人拖家?guī)Э诘模阕銕资耍≡谀菢右粋�院落里邊顯得有些擁擠。
林文進(jìn)便示意謝家人，其他空房子還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暫住，不妨待天明后，派出些下人去打掃休憩一下其他房間，這處院落便只讓主子們住罷了。
謝夫人排場慣了的，聞聽此言，便有些不大高興，可這是人家地頭上，有什么委屈也只得咽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見了張氏——兩人倒是熟人，這張氏的丈夫蘇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員嗎？
再一瞧張氏并三個兒女住的院子，雖是不大，倒也精巧軒輊，當(dāng)下就吩咐張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這院子正好讓女兒謝雅住。
張氏無法，只得領(lǐng)著三個兒女又找了一處院落。只是蘇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財產(chǎn)分毫，還不時被嫡系欺負(fù)，在外做官時，又自來廉潔，一直沒積攢下什么錢財。比方說謝家來投，箱籠物什財物什么的足足拉了十多車，而蘇家攏共就只幾個裝衣物的破箱子并蘇霈的書篋罷了。
而且本來他們被安排住的院子，一應(yīng)家具俱全，而現(xiàn)在這個院落，則是破舊不堪，除了幾張破床，幾乎就沒有其他東西。
這也就罷了，反正幾人都是苦日子過慣了的，倒也沒有什么不適，而且張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務(wù)的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的修葺活計沒法子，倒是很快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誰想到那謝家小姐竟然得寸進(jìn)尺，接連幾天吩咐母親做了菜肴送過去！
這王府里住的每一個院落，每日里都按人口有固定的份額，自家又不比別家，嫌供的東西粗陋了，可以花大價錢去街上買！現(xiàn)在天氣這么冷，娘背著自己把一個厚棉襖拆了，拽出里面的棉絮重新續(xù)了弟弟和小妹的衣物，自己卻經(jīng)常凍得嘴唇都是青的！好歹吃食上還有保證，吃飽了飯也就不那么冷了。
現(xiàn)在倒好，謝家竟然連自家的吃食上也要占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盤肉菜出去時，小妹饞的淚眼汪汪的模樣，蘇沅就覺得窩火！
看蘇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張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兒，回來！咱們不能給你爹和主子招禍！”
那謝簡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謝府子弟，又豈是自己這樣的小世家可以比的嗎？
更要緊的是，夫君現(xiàn)在，可還在謝簡的手下做事。從前在奉元，便因為夫君是太傅的人，那謝簡就多次為難他。可夫君無論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常說若非太傅扶持，早在沖齡怕是就不在人世了。現(xiàn)在太傅在前線領(lǐng)兵作戰(zhàn)，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證糧道暢通，便是再大的苦楚也是值得的。
現(xiàn)在昭王爺又格外開恩，給了他們母子安身之處，比起仍在奉元受苦的老爺，已經(jīng)是好太多了！
“娘，你——”蘇沅待要不聽，卻見張氏已是兩眼含淚，只得跺了下腳，“娘，您別氣，女兒聽您的就是。”
一直睜著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瞧著兩人爭執(zhí)的蘇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的那點(diǎn)兒肉食，怕是沒自己什么事了，“嗚哇”一聲，就開始大哭起來。
張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卻想起墨雨的聲音：“蘇夫人，我家小姐要的菜可是好了？”
“啊？”張氏愣了下，忙把蘇湘塞給蘇沅，抹了把淚道，“小姐稍等，很快就好。”
“這樣啊。”墨雨皺了皺眉頭，只覺這院子實在太過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蘇夫人快著些，我家小姐等著呢，誤了我家小姐的事，我們可都擔(dān)待不起！”
說完，就扭著腰肢離開了院子。
“你——”蘇沅頓時氣急，什么叫“誤了小姐的事可都擔(dān)待不起”，竟是真的把娘當(dāng)做他們的下人了嗎？
嚇得張氏忙一把抱住，連連搖頭。聽墨雨腳步去得遠(yuǎn)了，才松開蘇沅。自己則趕緊抱著菜去了廚房——
蘇家在奉元倒也是有一個廚娘的，可那廚娘的家人也在地震中受了傷，張氏便開恩，讓廚娘留下照顧家人。也因此，現(xiàn)在娘幾個的飯食都是張氏和蘇沅操持。
蘇沅默默的把已經(jīng)不再哭鬧的蘇湘交到蘇霈手里：
“阿弟領(lǐng)著湘兒去玩，我去廚下幫娘做菜。”
蘇霈點(diǎn)點(diǎn)頭，黯然的抱了蘇湘出門。
“別去的遠(yuǎn)了，”蘇沅又忙探出頭道，往謝家的院落努了努嘴，“也別往哪里去。”
蘇霈點(diǎn)了頭，牽著蘇湘的手往左邊而去。對謝家傳出的歡笑聲實在太過厭煩，蘇霈便帶著蘇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漸漸行的遠(yuǎn)了，終于看不到謝家人的影子。
“哥哥，腳疼——”蘇湘忽然站住腳，可憐巴巴的抬頭瞧著蘇霈。
蘇霈這才發(fā)現(xiàn)，竟已是走了很遠(yuǎn)，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繼續(xù)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遠(yuǎn)處有個虛掩的角門，透過一角縫隙，可以看到幾樹紅梅開的正艷，再往旁邊不遠(yuǎn)還有個漂亮的涼亭，忙俯身吃力的抱起妹妹：
“湘兒乖啊，哥哥抱著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蘇湘還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忙又加了一句：
“說不定還有梅子呢，湘兒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蘇湘踮起腳就勾住了蘇霈的脖子，柔軟的小腦袋趴在蘇霈的肩上，很是興奮道，“好，湘兒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對不對？湘兒好餓，好想吃肉肉——”
蘇霈一悶，邊抱著湘兒吃力的往前挪動邊道：“湘兒乖啊，肉肉，不好吃——”
雖是這樣說，卻不自禁想起過節(jié)時娘做的梅子扣肉的味兒道，還是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許是“咕咚”一聲的聲音太響了，蘇霈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時間，涼亭里傳出了“哧”的一聲輕笑。
蘇霈這才發(fā)現(xiàn)，涼亭里已是有了人，卻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卻明顯看著瘦弱不堪的漂亮男孩，小小的身子一絲不漏的裹在一個白色的貂裘斗篷里，愈發(fā)顯得一張臉小巧而蒼白。
“你笑什么？”蘇霈頓時漲紅了臉，心里更是充滿了懊惱，這樣丟人的糗事，竟是被別人知道了！
涼亭里的正是霽云。
看著太陽尚好，就想著到這亭子里曬曬太陽，哪知卻碰上了這么有趣的兄妹倆。看兩人雖干凈卻明顯漿洗的有些破舊的衣衫，便想著，許是那個府里的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著著實可愛，而那小哥哥，雖是年齡不大，這般氣喘吁吁的抱著妹妹不停哄的模樣讓人看著心里也著實熨帖。
這里已經(jīng)是楚昭的住宅范圍。
這也是蘇霈越走覺著人越少的原因，其他人可不敢這么貿(mào)貿(mào)然不經(jīng)允許就跑到楚昭的勢力范圍內(nèi)。
其實這兄妹倆剛一靠近，就被暗衛(wèi)發(fā)現(xiàn)了。還是霽云說，兩個小孩子嗎，無妨。自己也實在悶得很了，其他人又實在要么對自己太恭敬，要么就是照顧的太周到，突然出現(xiàn)兩個小孩子，倒讓霽云生出些興奮來。
老總管笑瞇瞇的瞧著，只以為是霽云小孩子心性，這會兒看著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迭的差林克浩回去，趕緊拿些點(diǎn)心來招待小姐的新朋友。
蘇霈卻是認(rèn)為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孩，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話，抱著湘兒轉(zhuǎn)身就要走。
霽云一愣，馬上意識到定是自己方才的笑聲惹了這小男孩不高興，忙起身，笑嘻嘻的沖蘇霈拱了拱手：
“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云唐突了。你們留下來和我說會兒話好不好？我一個人呆在這里，都快要悶死了！”
因?qū)ν庑Q自己和林克浩是親兄弟，霽云現(xiàn)在的名字就改成林克云。
小兄弟？蘇霈斜了霽云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卻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喲喲。”鄭涼也笑呵呵的上前道，“我瞧瞧，這是誰家的小娃娃呀，長得可真水靈。來丫頭，爺爺抱抱。”
也許是蘇霈抱的自己太不舒服，蘇湘手腳并用的從蘇霈身上爬下來，咯咯笑著就撲到了鄭涼的懷里。
“哎喲，好丫頭，真乖呀。”鄭涼抱著粉粉嫩嫩的小丫頭就往涼亭走，心里盤算著，再過幾年，王爺和霽云小姐也一定會養(yǎng)出這么大的小肉團(tuán)子吧，越想越是開心。
霽云也笑嘻嘻的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幾碟子點(diǎn)心過來，霽云忙叫道：
“哥哥，快端過來——”
林克浩腳下頓時一踉蹌——雖是榮膺“哥哥”一職已經(jīng)好幾天了，可為什么每次聽到小姐脆脆的喊哥，自己還是會有一種被雷擊的感覺？那可是大帥最寶貝的女兒，容家唯一的小主子！實在是，太，那個，太不能適應(yīng)了有沒有？
霽云已經(jīng)湊過來，先捏了塊兒杏仁佛手遞給鄭涼：
“涼叔你最愛吃這個。”
又捏了塊兒如意糕俯下身送到小蘇湘的口邊：
“來，嘗嘗哥哥家的點(diǎn)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餓——”蘇霈忙要阻攔，哪知話音未落，蘇湘已經(jīng)一口銜住了，嘴里還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香，湘兒，還，還要——”
蘇霈郁悶的住了嘴，可聞著那點(diǎn)心味兒實在太香了，蘇霈也不由小心的咽了口口水。
霽云已經(jīng)又拿了塊兒遞到蘇湘手里。哪知這次小丫頭卻是沒往嘴里送，反而蹬蹬蹬的轉(zhuǎn)身跑向蘇霈，到了跟前，努力踮起小短腿把手里的點(diǎn)心舉得高高的：
“哥哥吃——”
“哥哥不餓。”蘇霈搖了搖頭，蹲下身子抱住蘇湘小小的身子，“湘兒吃就好。”
“湘兒吃過了。”蘇湘學(xué)著平時姐姐的樣子拍著自己的小肚子，“瞧，湘兒的肚子鼓鼓的！這塊兒哥哥吃。”
哎喲喲，真是一對兒好有愛的兄妹啊！鄭涼忙跑過去，一手拉著蘇霈，一手牽著蘇湘：“我們云哥兒說了，想請你們和他一塊兒用點(diǎn)心呢。你不知道，云哥兒一直都是一個人，總要喊悶，你們來了，云哥兒高興著呢。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云哥兒的朋友了，所以就陪云哥兒一塊吃好不好？”
看老總管說的誠懇，便是那小少爺兄弟兩個也都是笑瞇瞇的，沒有瞧不起自己兄妹的模樣，蘇霈猶豫了片刻，實在抵御不了那香噴噴的點(diǎn)心的誘惑，終于和他們一起坐了下來。
男孩子可能都對戰(zhàn)場非常向往，聽說林克浩打過仗，蘇霈頓時就崇拜不已，很快就成了林克浩的忠實追隨者。
很快老總管又送了豐盛的午膳過來，看到里面的梅子扣肉，蘇湘高興的幾乎蹦了起來。
一直到用完午飯，兩個小家伙才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出來了那么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的就往自家住的小院趕。
林克浩本想讓暗衛(wèi)跟過去瞧瞧到底是那家的孩子，卻被霽云攔住：一看就是兩個心思再單純不過的孩子，家里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在別人家吃過了？”在家等的焦急不已的張氏聽兩個孩子如此說，心一下提了起來——這王府里住的都是貴人，一直擔(dān)心孩子會沖撞了什么人。
“是啊，是啊。”蘇湘不住點(diǎn)頭，很是興奮的對母親道，“那家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喂湘兒吃點(diǎn)心，還給湘兒做梅子扣肉——”
張氏聽得越發(fā)驚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蘇沅商量道：
“這大災(zāi)時節(jié)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不然娘再做兩個菜和幾樣點(diǎn)心，待會兒讓霈兒給人送去。”
“讓女兒和阿弟去吧。”蘇沅想了想道，弟弟畢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么人家。
蘇沅一向極有主見，蘇仲霖不在家時，張氏就拿蘇沅當(dāng)主心骨，聽蘇沅如此說，也就答應(yīng)了下來。
待張氏做好，蘇沅便一一裝到食盒里，交由蘇霈提著，兄妹倆便往那個小角門而去。
兩人越往前走，蘇沅越驚異，這雕梁畫棟的，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精致的地方。
這般講究的院子，到底是誰家會住在這里呢？
“姐姐，到了——”蘇霈一指前面的角門。
蘇沅還在遲疑，角門已經(jīng)拉開，一個丫鬟正笑瞇瞇的瞧著兩人：
“快進(jìn)來，總管大人已經(jīng)在里面候著了。”
總管大人？蘇沅還沒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蘇霈和丫鬟簇?fù)碇吡诉M(jìn)去。
“那不是，蘇家的那個丫頭嗎？”一條小徑旁，謝雅帶著丫鬟墨雨恰好經(jīng)過，正正瞧見蘇家兄妹進(jìn)入角門的情景。
謝雅臉色頓時難看之極——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那個宅子，可不正是楚昭臥室所在的地方？虧自己打點(diǎn)了這么久，也不過能在仆人們經(jīng)常來往的外宅略坐坐，這蘇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的小院來了！
“這蘇家大小姐看著溫婉，卻竟然是個狐媚子嗎？”墨雨心里大是不忿，“怎么敢直接跑到王爺?shù)膬?nèi)宅去了？”
謝雅更是氣得把手里的帕子絞的不成樣子，竟然敢跟自己搶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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