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152章
第二天,謝四爺依舊出門喝年酒,何離依舊被喚去服侍四太太。今天請來喝年酒的客人頗不少,四太太的娘家堂嫂,郗氏的五六位表姐妹,還有昭仁郡主的嫡女胡月胡大小姐。
四太太很吹捧胡月,“這可是真正的皇家血脈!胡大小姐的外祖父豫王爺是先帝從堂兄,稱的上是天皇貴胄。”可不像有些人,尋常人家的姑娘罷了,先帝一時心血來潮封了個郡主,她就真把自己當郡主了。
胡月十三四歲的年紀,眉目也算清秀,穿戴也算華貴,矜持的笑著,“四太太一再相邀,家母實在卻不過面子,便命我前來赴約。”非常紆尊降貴的口氣。
大年下的,誰家都有年酒。昭仁郡主是郡主府的當家人,自然是留在家中待客的時候多。既然自己出不來,面子又卻不過,索性命胡月前來。胡月是昭仁郡主唯一嫡女,胡月親至,也算給四太太顏面了。
座中有位郭二奶奶,笑吟吟問胡月,“胡大小姐身份如此尊貴,想來定有縣主的封號了?四太太的孫女,和您一樣是郡主之女,先帝親口封了遂平縣主。”這位郭二奶奶新婚不久,是王家的姑娘,在娘家排行第十九。
郗氏很意外的看了郭二奶奶一眼。表妹向來是聰明懂事的,今兒怎么了?子女的地位高低,依據父親的地位高低而定,郡主也好,公主也好,既嫁了出去,皇室不會再給其子女封號。偶爾有,也是皇帝陛下特旨,特殊的恩寵。這昭仁郡主不過是豫王長女,算不得什么親支近派,皇帝陛下都不一定認得她,哪會特旨封她的女兒?表妹你這么當面問出來,不是給胡大小姐難堪么。
胡月年紀不大,也沒什么涵養,聞言忿忿的,卻并不說話。讓她撒謊說有,她沒那膽子。讓她如實說沒有,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四太太的孫女都有縣主封號,自己這真正的皇室血脈竟然沒有!
四太太不快的看了郭二奶奶一眼,這沒眼色的孩子,不是瞎搗亂么?我這兒要捧胡大小姐,她偏要拆臺。四太太謙虛的說道:“我家小孫女出生之時,正趕上先帝心情好,才特旨封的。”歉意的看著胡月,目光溫柔。
郗氏心里咯登一下。先帝心情好才特旨封的?您這話若是傳出去,旁人會怎么說?先帝英明神武,公正公道,哪里會一時心情好就胡亂給予朝廷名器。先帝做事,是這般隨隨便便的么。您這么一說可倒好,知道的,說您是想寬慰胡大小姐,不知道的,以為您要誹謗先帝呢。
“表妹,胡大小姐,你們有所不知,我家頤姐兒,是大有來歷之人。”郗氏溫和的笑著,“她才出生一個多月的時候,便去了乾清宮。她去了乾清宮,先帝便覺精神健旺,是以才得了這遂平縣主的封號。先帝曾稱贊過,說她是個小福星呢。”
胡月再不忿,也沒法子。她這輩子也沒去過乾清宮,根本不知道乾清宮的門朝哪兒開。乾清宮是皇帝陛下居住之地,也是日常處置政務之地,莫說她了,連她親娘昭仁郡主也沒進去過。
四太太聽了郗氏的話,好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郭二奶奶抿嘴笑笑,“今兒個小福星出門喝年酒了,不在家?可惜了。若咱們能見見這位小福星,也能跟著沾沾福氣啊。”
胡月哼了一聲,勉強說道:“是,可惜了。”幸虧這遂平縣主不在家,不然自己看見她定會生氣。這縣主封號真是讓人眼紅,有了縣主的封號,不只是面上榮光,更可以終身享用俸祿的。
四太太過意不去,謙虛溫和的跟胡月說著話,“胡大小姐愛穿大紅,很是好看呢。大紅這顏色,還是你們這小姑娘家穿著鮮亮。”從性情到模樣到衣飾,把能夸的都夸了個遍。
郭二奶奶微笑說道:“可不是么,小姑娘家穿大紅色極好看。要說起來呢,今年單過年這些天,我便見過遂平縣主幾回,回回都是穿的大紅衣衫。小女孩兒本就生的好,又穿上紅艷艷的衫子,愛煞人。”
胡月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四太太又客氣的夸贊起她家,“郡主賢惠孝順,連太后娘娘都嘉獎過的。胡大小姐,徐太后當年嘉獎令堂,是在泰始二十五年,還是二十六年?”
胡月臉色驕傲,“是泰始二十六年。”那時先帝還在位,徐太后還是皇后,千秋節的時候,當著眾多外命內命婦的面,嘉獎自己親娘昭仁郡主“端靜溫恭,足為女子楷模。”多么高的評價。
未時末,出門喝年酒的棠年和丫丫帶著小子頤回來了,在萱暉堂陪老太太說話。“今兒個實在累,所以回的這般早。”沒多大會兒,四太太使了侍女來請,“讓頤姐兒見見貴客。”
老太太心中不悅。什么貴客,今日她請的不就是自己娘家人、延哥兒媳婦娘家人、胡大小姐么,她說的貴客,應是胡大小姐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和昭仁郡主這位“真正的皇家郡主”交往,把昭仁郡主和胡大小姐當成座上賓。
四太太是小子頤的長輩,她既開了口,棠年和丫丫也只好從命。有女客在,棠年沒法前往,丫丫命乳母抱了小子頤,身后跟著大丫頭慕楓、慕樺,去到宴客的大花廳。
寒暄見禮畢,眾人都笑著逗弄小子頤,“小縣主今兒個去誰家拜年了?喝年酒了沒有?”小子頤嘻嘻笑著,嘴里不知嘟嚕著什么,眼睛卻看向何離,沖何離張開手臂,要抱抱。
四太太板著臉點了點頭,何離趕忙接過小子頤。小子頤興奮的跟她匯報行程,“舅舅家,舅舅家。”小子頤不是話嘮,她說的意思是“我去了一位舅舅家,又去了一位舅舅家。”何離很是善解人意,“頤姐兒去了兩位舅舅的家,對不對?”小子頤喜的連連點頭,抱住何離的臉蛋親了一口。對于這么小的孩子來說,有人能聽懂她說話,實在令她開心。要知道,如果是不太熟的人或是不太機靈的人,聽她說上半天也弄不明白她到底要表達什么。
郭二奶奶看向丫丫和小子頤的目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這就是小玉人的妻子、女兒么,不過如此。郭二奶奶冷冷看著胡大小姐,“抱著小縣主的人,是她親祖母。”你神氣什么呀,羞不羞?謝子頤的親祖母是妾侍,人家不也是縣主了?你連個縣主都不是!
郭二奶奶眼中的譏誚、鄙夷,胡大小姐如何看不出來。她眼中燃燒著怒火,命侍女“把雪兒抱來。”侍女身子一抖,曲膝答應,過后不久抱過來一只雪白的波斯貓。胡月一臉憐愛的接過雪兒,抱在懷中玩耍。就像三太太不會逢人便講,“我整治姬妾的利器是長指甲”,胡月也不會輕易告訴人,她整治人的利器是一只波斯貓。這只貓是被訓練過的,愛撲人,會撲人。
丫丫看見通體雪白、眼睛金黃的波斯貓,略略皺眉。小子頤膽子很大,看見什么貓兒狗兒都想上去摸摸,跟它們一起玩。可誰知誰知貓兒狗兒身上干不干凈、性子溫不溫順,小子頤才一歲多,還是遠離為好。
胡月愛撫著雪兒,“你怎么也看著小縣主,你也喜歡她是不是?咱們便湊近些,好好看看小縣主。”胡月慢慢走到何離身邊,小子頤看見雪兒,喜笑顏開。胡月在雪兒背上輕輕一拍,雪兒驀然竄起,閃電一般撲向小子頤!
四太太嚇的閉上了眼睛。等到她顫抖著睜開眼,映入她眼簾的是地上的一灘血,和一只已斷氣的貓。四太太向來膽小,嚇的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嘉盛元年的正月,奇聞逸事頗多。先是元旦朝賀時,徐太后要將已懷孕的宮女賜給臣下,接著是燈市口大街謝家宴客,昭仁郡主的嫡女胡大小姐因嫉妒遂平縣主,借一只貓對遂平縣主下了毒手!
幸虧遂平縣主身邊有兩名侍女,都是身懷絕技的。一名忠心護主,擋在縣主身前;一名稟性英勇,用袖中匕首殺死白貓,遂平縣主安然無恙。雖則如此,到底縣主只有一歲零三個月,嚇著了。
接下來可就熱鬧了。六安侯傅深性子暴躁,聽說此事之后,帶著一隊私兵氣勢洶洶到了昭仁郡主府。昭仁郡主和儀賓連連賠罪,卻也并沒放在心上:畜牲么,不聽話,鬧了事,能怎么著?咱們是人,不能跟畜牲計較不是。
傅深大手一揮,“動手!”他可不是來講理的,跟這種人有什么理可講?那一隊私兵跟著他時日已久,極是聽從命令,當即身手敏捷的拿出家伙,上了房拆房子。
“你們,你們,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儀賓氣急,指著傅深和私兵怒喝道。可是根本沒人聽他的,沒人理會他。儀賓也只能嘆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昭仁郡主臉色鐵青。這是京師,是天子腳下!傅深仗著誰的勢了,敢明打明的欺侮自己這位皇室郡主?傅深,你雖年邁,也不必這么找死吧。
昭仁郡主府一片狼哭鬼嚎。這么大的動靜,早把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都驚動了,御史們也聞著了風,上本彈劾,“請嚴懲六安侯,以正法紀!”有王法沒王法了,在京城這么動粗?!
流年和張屷聞訊,快馬奔至謝家。“謝小丫,乖寶寶,認得姑姑不?”流年柔聲問著小子頤。好孩子,你不會真給嚇著了吧,還認得我么。流年擔著這份心,神情和語氣格外溫柔。
小子頤目光清澈看了她一會兒,轉過頭認真告訴棠年,“小不不,傻了!”你看看她這樣子傻不傻,問我認不認得她。她是我小姑姑,我為什么要認不得她?
棠年淺淺笑,不語。流年氣鼓鼓看了小子頤片刻,轉身拉過張屷問道:“外公呢?還在砸?乃山你去一趟,幫幫外公。”附在張屷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張屷摸摸下巴,“小不點兒,你這主意真壞!不過我喜歡!”夸獎完妻子,笑咪咪親了親外甥女,走了。外公做事向來沖動,幫他善后去。
張屷去到昭仁郡主府,沈忱和岳池也到了。兄弟三個湊到一處商量過,都點頭,“這主意夠壞,就這個了。”光拆郡主府可不解氣,嚴重的不解氣。
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到時,昭仁郡主府已是遍地瓦礫,十分凄慘。傅深搬了把椅子,大喇喇坐在府門口,“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傅深一人做事一人當,連累不著你們!”順天府尹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都苦笑,您就說大話吧,那怎么可能連累不到。您下手倒是稍微慢這么一點呀,您這么著,我們若是上報說“來不及制止”,任是誰他也不信!
拆完砸完,一隊私兵整齊的列隊,傅深起身帶著他們要走,“我跑不了,明兒我投案自首去。如今呀,我先去看看小遂平,若是遂平有什么事,這可不算完!”
傅深戎馬生涯幾十年,雖然解了甲,歸了田,氣勢猶在。順天府尹和五城兵馬指揮使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攔他,還是不攔他?真和這隊私兵打一場,咱們有多少勝算?
“傅侯爺,您老人家發發慈悲,救救我們母女!”正在此時,一位身段苗條、懷抱幼兒的青年女子跪在傅深馬前,泣不成聲,“您老人家行行好,我閨女……快餓死了!”
傅深仰頭向天,“你閨女快要餓死了,找她爹去!”你嫁了個什么不要臉的男人,生了孩子,卻不養!那青年女子連連叩頭,“傅侯爺您俠義心腸,救救我們母女!我是儀賓的妾室,昭仁郡主她……儀賓也是沒法子,護不住我們娘兒倆。我是苦命人,死了就死了,可孩子才一歲多,可憐啊。”
傅深來了精神,“你是昭仁郡主府的妾侍,你的孩子就是昭仁郡主的庶女了。庶女快要餓死?哈哈,都說昭仁郡主賢惠,原來是這么賢惠的!你起來,我救你!”很豪爽的命人,“隨便找個別院,把這女人和孩子養起來。還有,趕緊的,給孩子弄點吃的。才一歲多的小姑娘,快要餓死了。真作孽,作孽!”頓時覺著,這房子,老子拆對了!拆對了!
這一對母女出來之后,又冒出兩對,或是懷中抱著或是手里牽著,小女孩兒都不甚康健,頭發黃黃的,臉兒也黃黃的,“求侯爺救救我們母女!昭仁郡主她,不給孩子吃飽飯,還朝打暮罵的,孩子早晚要死到她手里!”這話傅深實在愛聽,宛如救世主一般,“這般可憐,這般慘傷,我收留她們!”這會兒,傅深真是體會到了行俠仗義的快感。怪不得沈邁、還有我那傻女婿要做俠客呢,做俠客感覺是很好,太好了!
傅深興致勃勃吩咐完,馳馬離開。順天府尹和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商量過,“咱們還是進宮陛見吧,這事太大,且詭異,仰仗圣裁。”不顧昭仁郡主和儀賓的挽留,進宮求見皇帝了。
傅子沐帶著幾名彪悍親兵疾馳而至。下了馬,傅子沐溫和客氣的拱手,“家父性子急燥,請多擔待。”昭仁郡主夫婦都板著個臉,擔待什么呀,這怎么擔待?你父親性子急燥,就能把我家拆成這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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