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發(fā)財是個有成算的。親自帶人守穩(wěn)了三十名失蹤少女，命得力手下看管嚴(yán)實(shí)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另派身手敏捷的捕快雷同回城求援，“請派車馬，接回失蹤少女。”

　　雷同在回城路上遇到西城兵馬司副指揮代得用親自帶下屬巡邏，少不了以實(shí)相告，“已是有了著落，只是人手不夠。”正說話間，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都思明帶著一隊緹騎馳過，聞言大笑，“你們立了頭功！”

　　雷同心里這個美呀。五城兵馬司知道了，錦衣衛(wèi)也知道了，看看誰還能搶走我們這隊人的功勞！心里樂，嘴上謙虛，“托代大人、都大人的洪福，我們周捕頭向來心細(xì)如發(fā)，凡僻靜處的人家，一一親自盤查。這不，真沒白折騰。”真從人跡罕至的江南小筑把人給搜出來了。

　　申世觀夜不能寐，和一幫幕僚、師爺、下屬、能人異士在順天府議事。得了雷同的回報，申世觀狂喜之下，也沒留意是在“江南小筑”搜出的人，只是一迭聲命令，“快，速速把人接回來！把疑犯看嚴(yán)實(shí)了！”

　　即便留意了，也沒用。江南小筑不過是丁喆五六處別院中的一處，申世觀如何知道、如何記得？一直到失蹤少女被一一救回城，一直到開始升堂審訊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申世觀才后知后覺、冷汗淋漓：丁喆？是從丁喆的別院搜出人的？

　　“唉，你聽說了沒有？怪不得前兩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來少女們被擄走后，都關(guān)在一個名叫江南小筑的地方。那江南小筑的主人丁喆，是申府尹的親外甥！”“真的？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顧國法！”不到一日功夫，這謠言在京城已是盡人皆知。

　　謝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筑？”這個名字很熟悉！謝流年和張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丟下功課，悄悄溜到紫藤園，頭挨著頭竊竊私語，“你有沒有覺著很奇怪？”“世上哪有這般湊巧之事？”肯定有人搗鬼。

　　正說著話，謝流年好似想到了什么，拉著張屷回去了，“張乃山，快做功課罷，莫想這些有的沒的。”有些人真是不能得罪，得罪了他，后果很嚴(yán)重。

　　這件事當(dāng)中有朝中的爭斗，有政治利益的較量、政治勢力的角逐，可誰敢說，沒有某人的推波助瀾？他前腳從江南小筑撈回侄女，后腳江南小筑就成了窩藏失蹤少女的地方，他會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么？

　　張屷會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小師妹，你說的對。”還是快做功課罷，否則無法交差。兩人回到墨耕堂，只見謝四爺手中捧著一盞香茗，意態(tài)閑適的坐在桌案旁。桌案上，擺著他倆今日的功課。

　　“爹爹，您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謝流年嘟起小嘴。她的功課又是不過關(guān)，又被謝四爺圈出不少字。張屷和她是難兄難弟，同一命運(yùn)。

　　謝四爺哪里肯理會她，慢悠悠喝完一杯清茶，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張屷和謝流年面對面坐下來，相互同情的看看，然后提起筆，神情專注的寫起字。敷衍了事是行不通的，他眼睛很毒，一眼掃過去，準(zhǔn)準(zhǔn)的會給圈出來。

　　張屷先寫完。寫完后也不走，坐在謝流年身邊陪她，“小師妹，你胳膊若酸了，歇息會子再寫。”謝流年搖搖頭，“不，我要一鼓作氣。”既然這是件必須要做的事，那還是早點(diǎn)做完為好。

　　張屷等她寫完后，替她收拾好筆墨紙硯。謝流年沖他揚(yáng)起笑臉，“張乃山，你對我真好。”張屷認(rèn)真的點(diǎn)點(diǎn)頭，“男人就該這樣。”爹爹說了，男人要對自己媳婦兒好。

　　晚上，謝流年跑到靜馨院當(dāng)電燈泡，不管謝四爺目光如何不善，她就是不走。占住何離，嘰嘰咕咕說了一堆的話，“……外祖父教我們畫畫……張伯伯疼孩子疼的不得了，羨慕死人了。外祖父說‘玉人裴叔則光映照人，粗服亂頭皆好’，張伯伯馬上換好粗布衣服，把頭發(fā)弄的亂蓬蓬的，讓我們畫畫……”真是好爹呀。

　　何離抿嘴笑笑，“若要畫玉人，眼前可是有一位。”朝謝四爺看了過來。這位才是玉人呢，不過，他可不會“粗服亂頭”，讓你照著畫畫。

　　謝流年夸張的嘆了口氣，終于起身告辭，“兩位，我不打擾了。”輕盈優(yōu)美的曲了曲膝，昂著小腦袋，帶著鹿鳴、之蘋兩個大丫頭，揚(yáng)長而去。

　　接下來的幾日，張屷借口要“勤學(xué)苦練”“奮發(fā)圖強(qiáng)”天天來墨耕堂報到，天天把最新的時事新聞報告給謝流年聽。“小師妹，知道你愛聽，我專門使人打聽的，可齊全了。”小不點(diǎn)兒真是孩子心性，愛看熱鬧。

　　大約是連著數(shù)日不眠不休，過于消耗體力的緣故，申世觀昏倒在順天府大堂。申夫人哭成了淚人，闖到定海侯府，直問到世子夫人申氏臉上去，“我們怎么得罪姑奶奶了，姑奶奶這般害自己親哥哥！”皇帝已經(jīng)親自下了口諭，申世觀“避嫌”“休養(yǎng)”，回家待命。順天府尹之職，委了大理寺少卿顧與時接任。

　　申世觀的仕途，差不多算是完了。先是這場少女失蹤案鬧的滿城風(fēng)雨，以至于驚卻了紫禁城中的皇帝；繼而失蹤少女被從江南小筑救回，江南小筑卻是申世觀外甥丁喆的別院。辦事不力在前，有包庇之嫌在后，申世觀哪里還有翻身機(jī)會。

　　申氏也惱怒，“嫂嫂您鬧什么？我家阿喆如今身系牢獄，這才是頭等大事。”哥哥不過是丟了官職，往后再想法子起復(fù)也便是了。怎么從獄中把人撈出來，才是最要緊的！偏偏這要命關(guān)頭，定海侯、世子都在西山大營，已有十幾日不曾回府，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總共三十名失蹤少女，倒有半數(shù)以上是一口咬定，“是丁公子擄我們來的。”擄走她們的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頭戴黑巾，自稱“丁公子”。被關(guān)到江南小筑之后，身邊更全是“丁公子”的人。

　　江南小筑的侍女、仆役個個聲稱“冤枉”：這是公子的別院，公子時不時的帶美女同來，做下人的如何敢違？哪里知道這回的少女不是自愿的，是強(qiáng)擄的？新任順天府尹顧與時是老刑名了，下手狠辣，對這幫侍女、仆役也不屑多說，只把一排一排的刑具擺出來，命人逐一解釋這些刑具如何使用。侍女、仆役們魂飛魄散，什么亂七八糟的供詞都出來了，“公子常常哄騙良家少女”“三兩個月的總要來住上幾日，回回是不同的女子”“這回一總送了三十名少女過來，又命嚴(yán)加看管，我們雖心中起疑，卻不敢多問。”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啊。

　　顧與時根本沒有審問丁喆。只是一個一個審問侍女、仆役，一一錄下口供，按了手印。申氏派心腹送上重禮，顧與時根本接都不接，“圣上欽命，誰敢徇私？明日結(jié)案，耽誤不得，莫想拖延。”

　　情急之下，申氏這內(nèi)宅婦人出了損招。“丁公子”，丁家可有好多位公子，誰知道是哪位丁公子做的好事？申氏冷冷盯著自己這一房的庶子們，哪個跟阿喆長的最像？哪個性情最軟弱、最好拿捏？哪個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最后，申氏把目光放在年方十六歲的丁桔身上。他性子向來懦弱，對自己畏懼如虎，又孝順生母楊姨娘……楊姨娘出身微賤，賣身契還在自己手中。

　　申氏果斷出手了。

　　等到定海侯、定海侯世子終于回到京城，這件案子已經(jīng)塵埃落定：丁桔到順天府自首，承認(rèn)自己才是“丁公子”，是他冒充自己嫡兄犯的案。這幾日他夜夜難以安枕，良心深受譴責(zé)，于是，來自首了。顧與時錄下他的口供，讓他簽了字，畫了押。當(dāng)晚，丁桔在獄中毒發(fā)身亡他來自首之前，已經(jīng)服了毒藥。

　　轟動京城的少女失蹤事件，就這么定了案。

　　“無知婦人！”定海侯暴跳如雷，“這分明是有人陷害，你可倒好，如此這般坐實(shí)了丁家的罪名！”讓定海侯府蒙冤，讓定海侯府蒙羞。

　　申氏嚇的臉色發(fā)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顧大人說了，第二天便要結(jié)案，便要面呈圣上，我是怕……”既然總歸要死一個丁家男子，死庶子總比死嫡子強(qiáng)。

　　定海侯世子厭惡的看了眼申氏。又無知又惡毒的女人，被顧與時這廝三言兩語哄住了，做出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阿桔被她逼到順天府送死，楊姨娘聞訊也跟著自盡，這下子，她可算去了眼中釘肉中刺。

　　“是誰算計的這件事？算的可真準(zhǔn)。”謝流年和張屷一起頭頭是道的分析盤算，“這人能指揮數(shù)十名武林高手，熟悉定海侯府陰私之事……”這人不簡單。

　　“誰得利，就是誰做的。”謝流年信奉這一點(diǎn)，張屷也深表同意，“小師妹說的對，無利不起早，這人既然費(fèi)盡心力折騰，必然是有所圖。”

　　誰得利了呢？表面上看，是最新上任的順天府尹，從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為正三品的順天府尹，官階上去了，權(quán)力大增。再往深處看，申世觀是太子殿下保舉的，顧與時卻和遼王有私交。

　　這事可就深了。謝流年小大人般嘆了口氣，“張乃山，我預(yù)感到往后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平靜的。”說不定，京城會有一場血雨腥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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