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3章
眾人行裝皆已齊備,行程卻被兩件事耽誤了:先是京中終于有了回信,“……愚兄舊疾復發(fā),甚痛苦……四弟速至京師為盼……”謝大爺為人端凝持重,常年埋頭案牘之中,“久坐成痣”,久治不愈。這回謝大爺舊疾復發(fā)有些嚴重,大太太不免慌了心神,連回信也不及寫,所以晚了。
接下來是四太太幾回惡心嘔吐,請了大夫診脈,大夫客氣的向謝四爺拱手道喜,“尊夫人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謝老太太聞訊又是歡喜,又是抱怨,“又不是頭一回了,怎這般粗心?”一迭聲命人取出補品、藥材,再三囑咐四太太“好生養(yǎng)胎。”
給韓府的信早已送走,韓府已是合家從老至小盼著四太太歸寧省親。四太太思來想去,“錦兒年小,還是跟著我留在家中。玉郎帶著延兒去罷。”自己懷著身孕定是出不了遠門的。
謝四爺美玉般面容上有一抹淺淺笑意,“你不去,我也不去。”原本打算的是自家夫婦二人帶上兩子兩女,全家人一起啟程。這會子妻子懷了孕要留在家中養(yǎng)胎,一個大男人帶著幾個小孩子出門?才不。
四太太眼波流轉,暈生兩頰,嗔怪叫道:“玉郎!”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她自是盼望丈夫能留在謝府朝朝暮暮相伴,可京城夫家有患病的大伯哥,娘家有翹首盼望兒孫的父母,自己不去也罷了,夫婿嬌兒怎能不去?
謝老太爺、謝老太太把謝四爺叫去,催他快走,“你大哥病著呢,玉郎還是早日起程為好。”雖然知道不是要命的大病,終究心中牽掛。
“你大哥自小疼你。”謝老太太眼角有些濕潤,“親手替你裁紙,親手替你磨墨,手把手教你學寫字。他若見到你,必定高興。”人在病中,最是想念親人。玉郎去了,大郎許是會好了,也說不定。
謝四爺自然滿口答應,“是!爹,娘,我明日便動身。”一個大男人要出門還不容易,一輛馬車,兩個小廝,些須幾件行李,輕裝簡從即可。
謝老太太哪里能答應,“萬萬不可!”只有小廝服侍如何使得,四太太既不能去,袁姨娘、何姨娘總要有一個跟在身邊。這千里迢迢的遠赴京師,路上要打點衣、食、住、行,不可大意。
“袁姨娘素日是個細心的,想必能服侍周到。”謝老太太想了想,何離身邊有個形影不離的小七,那只能是袁昭了。好在袁昭也是從小在府里長大的,做事還算妥貼。
“不巧,她這兩日身子不爽快,在床上躺著呢。”謝四爺?shù)f道。謝老太太皺皺眉,她身子骨也太不結實了。這樣的哪能派她出門,若她在路上病了,是她服侍玉郎,還是玉郎服侍她?
“府中這些個大丫頭,懷盈機敏聰明,懷書溫柔厚道……”謝老太太一個一個想過去。兒媳婦懷了孕,兩個妾侍又病的病,養(yǎng)孩子的養(yǎng)孩子,只能再提個大丫頭了。
“我不要。”謝四爺聲音清清冽冽。謝老太太啞然失笑,“可不是,娘這么一急,玉郎的脾氣都忘了。”他長這么大,除了自小服侍他的袁昭、何離,還有明媒正娶的兒媳婦,其余的女人并不愿意親近。府中有丫頭明著暗著送秋波也好,親戚朋友有送妾的也好,一律婉拒。
謝老太太把四太太叫過來商議了半晌,最后定下來,“何姨娘心細,性子溫柔,一路上定能服侍周到。”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四太太懷孕,袁昭生病,只剩下一個何離。
次日,謝四爺帶著謝延年、謝棠年、謝流年動身啟程。行李物品是早些時日已備妥的,半分不慌張。何離把跟去的十個丫頭、八個小廝、四個馬夫、兩名管事、四個婆子、十名護衛(wèi)一一細細打量過,都是府中老人,素日都是老成的,暗暗放心。
謝流年這一世頭回出遠門,興致好的很。一路上或是抱在謝四爺懷中,或是背在謝棠年背上,指指點點,看盡沿途美景。反正她小小年紀,衣食住行全部不用她操心。對外交涉的事自有兩名管事負責,內(nèi)中大小事務何離處置的有條不紊,謝四爺只管帶著兒女們享清閑。
沒有好景致時,謝四爺陪兩子一女讀書。謝延年、謝棠年的時文功課他不屑一顧,謝流年興沖沖搬出本《詩三百》,美妙的旅途,眼前若無美景,詩中有!
路過開封時,好事來了。驛站中遇到河南都指揮使司一名武姓軍官,帶著一隊精兵,“下官要送公文入京,和謝四爺正好一路。”
謝四爺含笑拱手,說了幾句客氣。這確是好事,路途遙遠,跟官兵一路走可安生多了。自家雖帶有護衛(wèi),卻只會些普通拳腳,平時會看家護院罷了。
果然和官兵一路同行很安穩(wěn)。一行人太太平平到了京城,謝松年、謝鶴年帶著仆從遠遠接出城來,見了謝四爺,拜倒在地,“四叔父!”
謝四爺彎腰拉起他二人,口中問著謝大爺?shù)牟∏椤!巴惺甯傅母#赣H如今已好多了。”謝松年、謝鶴年客客氣氣說道。
謝松年、謝鶴年都是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雖然在京城這聲色犬馬之地,倒沒學壞!”謝流年規(guī)規(guī)矩矩行過禮問過好,抱在何離懷中胡思亂想。
他們兩人衣衫整潔講究,卻都是面有疲憊之色。許是大伯生病,他們兩人侍疾累的?謝流年猜測。
她一路上先是覺得好玩,慢慢的撅起小嘴,整天坐在馬車上,煩都煩死了!謝四爺跟何離輪換著抱她哄她,或是講些趣聞逸事,或是講些小笑話,日子才不那么難熬。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呀。”小大人兒般搖頭晃腦發(fā)著感概,一旁的謝延年和謝棠年都大笑,小孩家懂什么!謝四爺跟何離更不用說了,眼中全是笑意。
馬車緩緩駛到了鳴玉坊。謝家祖宅是一幢五進宅院,很幽靜,謝流年不經(jīng)意抬頭,看見一株柿子樹上掛著累累果實。“每日一蘋果,不如每日一柿子”,謝流年看著色澤鮮艷誘人的柿子,心緒莫名愉悅。
謝大爺是站著見他們的,他實在不能坐。謝四爺一向性情沖淡,襟懷散朗,喜怒不形于色,這回甫一見到闊別多年的大哥便破了功,“大哥!”“四弟!”兄弟二人均是眼中含淚。
大太太是位端莊美麗的中年女子,也跟著紅了眼圈兒。她身邊侍立著大兒媳婦和大女兒,謝松年的妻子沐氏,和大小姐謝有年。
沐氏才進門不久,還是新婦身份。穿著大紅滿繡牡丹花卉蜀錦長褙子,寬幅錦緞長裙,淡掃娥眉,薄施脂粉,眉目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婉。
謝有年站在大太太身邊,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是一對母女。她和大太太生的極像,都是面如美玉,眼如秋水。穿著秋香色宮花緞褙子,月白長裙,靜靜站在那里,像夏日清晨帶露的荷花般清麗。
謝大爺和謝四爺含淚對視許久,倒也不至于放聲大哭。等他們兄弟二人看夠了,眾人方才廝見行禮。謝流年甜甜叫著“大伯母”“大嫂嫂”“大姐姐”,得了三份見面禮,都很厚重。
“存起來!”回到后院歇息時,鄭重把兩個紅包、兩只鑲珠嵌玉喜鵲登枝金簪交給何離。何離知道她的性子,當著她的面細細記了賬,溫柔告訴她“存好了”。謝流年滿意點點頭。
第二天歇息休整,不出門,不拜客。第三天,謝四爺要帶兒女拜訪韓府,“能見到外祖父外祖母了!”謝延年一臉興奮。
謝棠年神色如常。他長的像謝四爺,性子也像謝四爺。謝流年坐在椅子上裝病,“我肚子疼。”“我頭疼。”多尷尬呀,去了要見一堆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想起來就頭皮發(fā)麻。
何離著了慌,“肚子和頭都疼么?”謝流年皺著小臉,一會兒指指肚子,一會兒按按頭,有氣無力說道:“都疼。”謝四爺?shù)戳怂谎郏凹仁穷^疼,肚子疼,那便不用去了。”只帶了謝延年、謝棠年出門。
等到謝四爺他們走后,謝流年頭也不疼了,肚子也不疼了,活蹦亂跳跑到院子里跟大房的五小姐謝瑞年玩耍。謝瑞年小姑娘芳齡四歲,正是調皮的時候,兩人玩了個不亦樂乎。
下午晌謝四爺他們回來,謝棠年遞給謝流年七八個荷包,“小七,給你的。”知道妹妹是個小財迷,把今日所得的見面禮全給她了。
看來有個親哥哥還是有些好處的啊,謝流年喜滋滋接過荷包,仰起小臉呵呵笑,笑容分外燦爛。
謝延年則是興沖沖跟她炫耀,“小七,我舅舅要設法送我去國子監(jiān)讀書。”國子監(jiān)現(xiàn)有幾位大儒任講讀,若能去國子監(jiān)讀書,學業(yè)定能精進不少。
“國子監(jiān)是個好地方。”謝流年很捧場的點頭稱贊。謝流年這大俗人前世還游覽過國子監(jiān)呢,古老的國子監(jiān)街,高大的槐樹,到處都是文化氣息。
謝延年樂了,揉揉她的小腦袋,“傻小七,你怎么知道國子監(jiān)是個好地方,你又沒去過。”
謝流年伸手護住高貴的頭顱,瞪了他一眼,“我去過!”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沒去過。
謝延年樂的要不得,“怪不得二表哥說你是個小傻子,果然是。”頭回來京城,還沒出過謝宅呢,硬說自己去過國子監(jiān)。沒法子,小孩兒都這樣,錦兒不也是這樣么?凈會胡說八道。
這廂小兒女在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書房中謝大爺屏退家人仆從,對著謝四爺長長嘆了口氣,“玉郎,你出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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