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流年懵了。

　　“胃癌晚期”，怎么可能？自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奔波來奔波去，要么是去見客戶，要么是在去見客戶的路上。好容易一步步做到銷售總監(jiān)有了六位數(shù)年薪，也買了房，不再飄泊，穩(wěn)定下來了。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無限的未來在向她展開，這個時候，癌癥晚期？

　　不會吧，我上個月剛剛訂了輛Q7，車還沒提呢。

　　謝流年實在不甘心，“沒準(zhǔn)兒是醫(yī)院搞錯了�！辈皇怯腥苏f過，我天朝最混亂的地方，第一是火車站，第二是醫(yī)院？

　　謝流年又換了一家三甲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連著換了三家醫(yī)院，全是一樣的檢查結(jié)果，謝流年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胃癌晚期。

　　“你該早來就醫(yī)的�！贬t(yī)生毫不留情，“拖到這個地步，我們也沒辦法�！币呀�(jīng)是晚期，估計還有3個月到半年的壽命，準(zhǔn)備后事吧。

　　恐懼一陣一陣襲來，我將會很快死去？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謝流年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留戀生命。

　　謝母很快從老家趕了過來，“女兒，不能放棄，你不能讓媽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謝流年發(fā)了半天怔，倒在謝母懷中大哭一場，然后，開始積極治療。

　　醫(yī)藥費流水般花了出去，很快，謝流年銀行卡上的錢悉數(shù)取光，交給了腫瘤醫(yī)院。社保能報的項目很少，用進口藥，好藥，經(jīng)常不在社保報銷范圍，經(jīng)常都是自費。

　　“賣房子吧�！币獪愥t(yī)藥費，只有賣房子了。謝流年留戀的看了又看，窮畢生之力才能擁有這套房子！可是沒辦法呀，錢花完了，但是又不想死。

　　從前，健健康康的時候，聽一位護士提到過食道癌病人治療是如何如何的慘，謝流年笑著說“換了是我，干脆不治了�！彼懒死�倒。

　　那位護士微笑，“健康人都這么說，可真到了得病的時候，再窮，再苦，治療再難受，沒人會說放棄�！蹦芏嗷钜惶焓且惶臁�

　　現(xiàn)在，謝流年知道了，那位護士說的，是真的。

　　謝母猜疑問道：“女兒，真要賣房子？”這是帝都位于東三環(huán)的房子，環(huán)境優(yōu)美，周圍有學(xué)校、醫(yī)院、賣場、公園，真是太方便了。這樣的房子如果賣掉，憑謝家的力量是再也買不回來了。

　　“當(dāng)然要賣，不然，拿什么交錢給醫(yī)院�！敝x流年不經(jīng)意的說道。

　　謝母欲言又止。

　　謝流年奇怪了，“媽媽，怎么了？”難不成是媽媽有私房錢？不會啊。自從爸爸去世后，媽媽就跟著哥哥謝流光夫妻生活，退休費全貼家用了。

　　“沒事，沒事。”謝母低聲說道“本來媽還想著，這房子這么好，要是留給龍龍……算了，算了，你治病要緊�！�

　　龍龍，是謝流光的獨生子，是謝母的心肝寶貝。

　　謝父謝母都是普通工人，辛辛苦苦一輩子，只攢下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和五萬塊存款。謝父突發(fā)心臟病去世，并沒留下遺囑。謝流光結(jié)婚時，謝母做主，把房子和存款全給了謝流光。

　　“女兒，你哥是男孩兒，誰家娶媳婦不得要房子、要財禮？你從小就懂事，讓著點兒你哥，��？”謝母這么說了，謝流年也沒有異議，點頭答應(yīng)了。

　　確實，在謝流年老家，沒房子的男人真是娶不上媳婦的，沒人肯嫁。謝流光是個小學(xué)教師，工資不高，憑他自己想買房，費大勁了。

　　房子歸謝流光，存款歸謝流光，謝母的退休工資歸謝流光，這些謝流年都沒意見�！芭畠海瑡尩尼t(yī)藥費、生活費，你們兄妹倆平攤吧�！敝x母這一提議，謝流年也大大方方同意了。

　　一向是很和諧的家庭�！拔野謰層兄啬休p女的思想，卻沒有重男輕女的行動”，謝流年一向是這么認(rèn)為的。父母愛子女，子女當(dāng)然也要回報父母，吃點小虧，無所謂。

　　但是謝流年沒想到，謝母竟會有這種想法，房子給龍龍？謝母似乎忘了，謝流年才是房子的主人。而且，謝流年手頭沒有現(xiàn)金，要繼續(xù)治療非賣房子不可。

　　接下來的幾天，謝母常常跟在謝流年身后，常常想說什么，卻又不開口。謝流年本來是最乖巧最會察言觀色的，現(xiàn)在卻裝作沒看見，無視。

　　“人家的孩子都有名車接送，龍龍沒有。人家的孩子才上小學(xué)，出國留學(xué)的學(xué)費都準(zhǔn)備出來了……”謝母忍不住一提再提。

　　晚期，沒治了。銀行卡上原本有四十多萬，全填進去了！早知道根本沒用，那又何必……？謝母想到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錢，很心疼。

　　“要是能治好，咱肯定治！”謝母晚上偷偷給謝流光打電話，“可是根本治不好啊。”流年一向很懂事，怎么臨了臨了，會這樣？這么好的房子不留給龍龍，她唯一的侄子，謝家唯一的根，倒要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去填無底洞。

　　謝流光壓低聲音，“媽，我還有一萬塊錢私房錢，明兒我給你寄過去。能延長一天是一天……”

　　謝母跺腳，“不行！你就那點兒死工資，趕緊存起來！不許寄！”流光一月才兩千多塊錢工資，全要上交，這多不容易才攢下一萬塊錢啊。

　　第二天謝母專門跟謝流年說了這事，“看你哥多關(guān)心你。”謝流年微笑，“寄過來了？在哪兒？”說說而已，當(dāng)真啊。自從謝流光結(jié)婚后，連出去吃個飯都是流年結(jié)賬，從無例外。

　　那句話是怎么說的，姐妹會一直是你的姐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們結(jié)婚。

　　謝母一臉憐愛，“我不讓他寄�！绷鞴鉀]錢，流光窮。

　　謝流年笑笑，沒說話。銀行開著門，郵局也開著門，如果真心想給，總有辦法寄過來，匯過來。

　　房子還是賣掉了。“六萬塊一平？”謝母驚了，房子這么貴？那這七十八平的房子，流年得拿回來多少錢啊？

　　謝母迅速計算了下。治病，再怎么花，也花不了一百萬！還能剩下三百多萬，行了，龍龍不用自卑了，流光也能有名車，也能給龍龍存出國留學(xué)的錢！

　　謝母隱隱約約跟流年提過，謝流年只笑笑，不接話。

　　謝流年臨走前，回了趟老家，在西郊買了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給謝母，“這套房子我遺贈給您，條件是在您有生之年，不得出讓、贈予�！卑倌曛�后隨您怎么著，您活著的時候，不能贈予他人。

　　“這是一筆年金，按月領(lǐng)取，您每月能領(lǐng)一千塊，直到100歲。”有退休費，再有這筆年金，謝母的晚年生活是有保障的。

　　謝母眼巴巴看著謝流年。

　　還有呢，流年怎么會只有這么點錢。留給龍龍的呢，在哪兒。

　　謝流年手頭還有兩百多萬現(xiàn)金，除了留出自己買墓地的費用、殯葬費用，剩下的錢，全部捐給了西部山區(qū)，“那里的孩子才是真正需要�！鄙嚼锏暮⒆用刻熘怀詢深D飯，沒有菜，營養(yǎng)跟不上。校舍破舊不堪，請不到老師來教學(xué)。那里的孩子才是真正需要救助。

　　謝流光夫婦是雙職工，都是小學(xué)教師，工資雖不高但很穩(wěn)定。有父母給的房子，有謝母退休工資貼補著，要是還養(yǎng)不了一個龍龍，真是笑話。

　　“流年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怎么變成這樣了？”謝母哭了，“龍龍是你侄子，是謝家唯一的香火！”

　　我掙的錢，我自己倒不能做主了？謝流年已經(jīng)很虛弱了，只有無語。

　　“你體諒她吧�！敝袑W(xué)同學(xué)張云現(xiàn)在法院工作，來看她的時候安慰“你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樣的事都有。有的父母把家產(chǎn)全給了兒子，卻要女兒養(yǎng)老；有的父母自己沒錢，就想法子從女兒那兒要了錢來，貼兒子。唉，幾千年的惡習(xí)了，重男輕女思想難改�！�

　　張云在法院，形形色色的事情見多了。

　　謝流年疲憊笑笑，“謝謝你�！�

　　從前謝母要求家產(chǎn)歸謝流光，養(yǎng)老兩兄妹平攤的時候，其實謝流年心中隱隱是有些不高興的。憑什么��？哥哥不容易，難道我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就容易了？但是為了和諧，忍下去了。誰知最后是這樣，一點也不和諧。

　　彌留之際，謝流年想起一部非常有名的電影，是不是只有一個西紅柿的時候，理所當(dāng)然要給男孩子？是不是生死關(guān)頭，理所當(dāng)然要救男孩子？是不是作為女性，理所當(dāng)然要為家庭犧牲自己？天朝女性已經(jīng)奉獻犧牲了幾千年，還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啊。

　　如果有來生，我只想媽媽愛我，和愛哥哥一樣愛我。

　　謝流年溘然長逝。

　　“哇”響亮的嬰兒哭聲響徹在冬日上空，新生的女嬰哇哇大哭著，無限委屈。

　　“乖女兒，不哭，不哭。”溫柔的女子聲音耐心哄著，女嬰感受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感覺踏實可靠，哭聲漸漸小了。

　　“姨娘，咱們小姐生的真好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說道。

　　被稱為姨娘的女子，也就是抱著女嬰的女子，親親懷中的嬰兒，心滿意足，“是啊，小櫻說的對，我女兒真好看，真像她爹。”她爹可是謝家的玉郎，風(fēng)姿特秀。

　　“姨娘已有了棠少爺，又有了小姐，兒女雙全了呢，真有福氣！小姐生的這么好，四爺看了必定高興。”名叫小櫻的丫頭在一旁拍馬屁。

　　“棠哥兒，倒是不用愁的。”姨娘輕輕嘆了口氣，“他是個小爺，老太太最疼孫兒的。倒是女兒，托生在我這沒用的肚子里，做了身份低微的庶女，委屈她了�！�

　　“哇”的一聲，女嬰放聲大哭。什么？又有哥哥，還是庶女？比前世更慘啊，前世至少我爹媽是明媒正娶的！

　　怎么哄都不行，女嬰無限委屈的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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