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么啊？”

　　米嬌手里的紙巾緊緊摁住沈霓塵額角的傷口，鮮紅的液體從白花花的紙巾上滲透著，喧染開來，嚇得她有些驚慌失措。

　　“我是說，你在西山軍校的時候化驗說你胃癌，很巧的是，一年以前，鐘蘭也是胃癌死去的。所以我說的想，是思考的意思，不是想念。”

　　沈霓塵說的很慢，字句很清晰，聽在米嬌心里卻是有些觸目驚心。她艱難地徹著嘴角，不敢置信地確定著：“死去？你是說鐘蘭得了胃癌，她，死掉了？”

　　怎么可能？一年以前，沈清秋給米嬌打電話，親口告訴她，鐘蘭跟沈霓塵之間要舉行婚禮了。她回來以后，沒有見到鐘蘭，她看見沈霓塵身邊也沒有陪著鐘蘭，心里清楚可能這都是沈清秋騙她的，但是她不在的兩年，沈霓塵跟鐘蘭之間發(fā)生的事情，她很想知道。

　　“是真的，我把她調(diào)去別的部隊了，沒多久就聽見她胃癌修病假的消息，她后來一直住在醫(yī)院里，拖了幾個月，她托人給我送了一封信，沒幾天就走了。”

　　說到這里，沈霓塵才恍然大悟，那封信被他擱淺在某一本書里了，還沒有看過呢。

　　米嬌心里一驚，不由替鐘蘭惋惜起來。

　　這個鐘蘭，還沒成年就被人輪了，長大了又得了胃癌，真的好可憐，米嬌是不喜歡她，討厭她，但也沒想要她這么年輕就死了啊。

　　“呃，過來，換點紙巾。”

　　米嬌吩咐著，就示意沈霓塵跟著她的步伐往茶幾的方向諾過去，她一手抽了好幾張，迅速換掉另一只手摁住傷口。

　　“不然，我們還是去醫(yī)院吧。”

　　心里有些小后悔，看看地上鮮紅的紙巾，聽到沈霓塵的解釋，米嬌的眼里滿是愧疚。

　　“小塵塵，我看，不但要縫針，還要打破傷風(fēng)呢，我們趕緊去吧！”

　　沈霓塵嘴角直抽抽。像他這么卓爾不凡的男子，演習(xí)的戰(zhàn)場都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偏偏在家里被自己老婆打的要出去縫針。堂堂一軍之長，鐵血錚錚的男子漢，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

　　沈霓塵嘆了口氣道：“先讓陳嫂把醫(yī)藥箱拿來，拿點棉花跟碘酒消炎一下，我再看看傷口，到底需不需要縫針。”

　　“哦。”

　　沈霓塵的大手換上米嬌的小手示意她松開。

　　米嬌趕緊轉(zhuǎn)身就去找了陳嫂。

　　本來陳嫂是在廚房里忙碌的，聽到客廳里打情罵俏的畫面，也沒好意思出去打擾，一聽米嬌說，少爺受傷了，這才緊張起來。

　　本該被秋陽與各種植物裝飾的溫馨的客廳，此時一片狼藉，幾朵花一樣的紙巾一團一團沾著血跡隨意丟在地板上，蘋果香蕉獼猴桃，全被砸了一地，每一個水果上面都有傷口。

　　陳嫂嘆息一聲，真是兩個小祖宗阿，二話不說蹲下身子開始收拾。

　　秋日如詩，點綴著每一個生活的小情調(diào)，寫滿每一個生動的故事。

　　米嬌跟沈霓塵坐在沙發(fā)采光最好的拐角處。沈霓塵安靜地坐著，米嬌沾著碘酒，一點點小心翼翼幫他擦洗傷口，拿了棉花附上，觀察了一會兒，不出血了，于是給他換了個創(chuàng)可貼貼上。

　　“縫針去吧？”

　　米嬌此時的語調(diào)，說不出的溫柔。

　　那一雙盈盈清澈的眸子，飄起一層恍若夢境的霧氣，要哭不哭的，我見猶憐。

　　沈霓塵看了她一眼，心下便明了了，這丫頭，八成是內(nèi)疚了。

　　莞爾一笑：“呵呵，這樣就行了，它自己會恢復(fù)的。不過就是破了個小口子，縫針，太夸張了。”

　　浸滿了擔(dān)憂，米嬌深深望著他，咬了咬唇，主動撲進沈霓塵的懷里投懷送抱著。

　　“小塵塵，對不起。”

　　受傷的男子淡淡笑著，輕輕擁她入懷，心里拼湊著，想要轉(zhuǎn)移話題的句子。

　　抬眸一看窗外，天色似乎已經(jīng)不早了，要不然，還是不在這里吃飯了。剛才樓下這么大動靜，老爺子也沒有現(xiàn)身，想必對老爺子而言，想要說出真相，還是需要時間的。如果晚上他們還堅持留下，怕是除了尷尬，什么結(jié)果也得不出來。

　　“嬌嬌，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韓國料理，聽說還不錯，要不然，我們一起去嘗嘗？”

　　米嬌聞言，微微皺眉，抬起清眸瞧了一眼樓梯口的方向，心知，就算留下這樣耗著，估計也沒什么指望了。要是沈沫真的想說，怕是中午就說了。

　　懶洋洋地窩在沈霓塵的懷里蹭了又蹭。

　　“我們回家吧，我不想吃什么韓國菜，好累，就想睡覺。”

　　沈霓塵聞言，寵溺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賠上笑臉溫柔地回應(yīng)：“好，回去先睡覺，要是你餓了，我就給你煮面吃。”

　　心理滿足地一笑，這個男人，真的很疼她。

　　米嬌點點頭，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大手拉小手，曬在陽光下，這樣的感覺真好。落葉瑟瑟，沈園的院子里，種了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主干茁壯的需要兩個人的手臂合抱才能抱過來。

　　米嬌拉著沈霓塵，不自覺地走到梧桐樹下，仰望它秋枯的枝干，有感而發(fā)。

　　“還記得，西山軍校，只要有路的地方，路邊都會種滿高大的法國梧桐，秋天來了，地上鋪著一層厚實的金色落葉，放眼望去，像是雍容華美的地毯。”

　　沈霓塵安靜守在一邊，傾聽她訴說著自己的心事。

　　“剛剛開學(xué)兩個月就跑路了，怕是，西山軍校的歷史上，還沒有出現(xiàn)過我這樣的逃兵吧？也不知道，那些曾經(jīng)一個寢室的姐妹們，都怎么樣了。”

　　淡淡的哀愁與向往，糾結(jié)在米嬌的眉宇之間，她輕輕觸上梧桐樹斑駁的主干，眼神幽遠(yuǎn)而迷離。

　　沈霓塵輕柔地補充，生怕她心里徒有任何遺憾：“呵呵，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回去看一看。”

　　米嬌走后的兩年，沈霓塵幾乎每個月都會抽上一點時間去西山軍校走走，獨自一人開著有西山軍校出入證的車，穿著隨意的便裝，看著那里的夕陽依舊，梧桐依舊，晚霞依舊，那個曾經(jīng)有她的基礎(chǔ)部21隊依舊。他不止一次深情凝望著21隊二樓，那個米嬌總會在那里露出個頭，翹首而盼他的窗口，多么希望，米嬌明媚的小臉可以奇跡般的出現(xiàn)。

　　深刻的相思，沉痛的代價，濃濃地凝聚在秋風(fēng)里，化作陣陣凄涼，深入骨髓。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沈霓塵喃喃自語，看著身邊曼妙的小人，眼底滿是感激。

　　感激她的堅持，才會帶回兩個那么可愛的孩子，正是她堅持生下了孩子，才會給他敲響可能不是近親的警鐘。

　　感謝她這兩年委屈無助的時候堅持自我，沒有因為一時心軟或是受不住現(xiàn)實的打磨而投入樂啟楓的懷抱。

　　想到米嬌這兩年有可能經(jīng)歷的各種苦難，沈霓塵就想哭，就想狠狠扇自己兩記耳光。

　　盡管，這兩年里他也不好過。

　　甜美的少女之音天籟般地飄起，打斷了沈霓塵的思緒。

　　“曾經(jīng)，我們在五食堂門口的梧桐樹下一起跳華爾茲，你還記得嗎？”

　　米嬌忽然沖著他莞爾一笑，像秋的精靈，迅速驅(qū)散了沈霓塵心里的寂寥。

　　“記得，怎么會忘。”

　　氣宇軒昂的男子，退后一步，微微俯身，優(yōu)雅地伸出一只手臂，向米嬌做了個“請”的動作，米嬌會心一笑，剛想要附上小爪，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汽車奔馳的聲響，越來越近。

　　微微轉(zhuǎn)身，米嬌側(cè)目而望，沈霓塵也走至她的身后，遠(yuǎn)遠(yuǎn)眺望。

　　一輛淺咖啡色的寶馬轎車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米嬌瞥了一眼車牌號，嚇得小心肝不由撲騰撲騰直跳，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米睿！

　　“我爸爸來了，怎么辦？”

　　女子的音調(diào)很低，聲音隱約有些顫抖，有點怯。

　　畢竟這個時間點，米睿根本就不應(yīng)該一個招呼也不打，就殺了過來的。開車跨了一個省，雖說不是很遠(yuǎn)，但是，也不近啊！

　　沈霓塵大掌搭在她的肩上，淡淡安撫：“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尊貴的寶馬車與沈霓塵的車一起，并肩停在了鐵門之外。米睿下車，神情嚴(yán)肅，沈清秋抱著剛剛在車上睡醒的小思辰，緩緩跟了過來。

　　米嬌一見思辰，久違的思念席卷而來，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

　　“思辰！辰辰！乖寶貝，媽咪在這里！”

　　米睿一路向前，與米嬌擦肩而過的時候，看見她想念女兒的樣子，不由心里一疼。腳下踩著穩(wěn)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著沈霓塵的方向。

　　與此同時，小思辰看見米嬌，歡喜地立刻全身亂扭，從沈清秋的懷里掙脫出去，張開雙臂就朝著米嬌的懷里奔過去。

　　“媽咪！辰辰抱抱！媽咪！”

　　母女倆剛剛抱到一起，身后不遠(yuǎn)處就傳來一聲悶哼，沈清秋驚得站在原地大叫了一聲。

　　米嬌預(yù)感不妙地回過頭，就看見沈霓塵身子歪歪地向后傾斜著，嘴角滲出了血，而米睿則是一只拳頭剛剛揮霍完畢，又想要一拳再揮上去的架勢！

　　“爸！別打了！”

　　米嬌下壞了，抱著孩子就沖到前面去，擋在沈霓塵前面。

　　“爸，別打了，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別打了！”

　　眼圈紅紅的，米嬌看見米睿這個架勢，心想八成是海南的事情叫米睿發(fā)現(xiàn)了，而自己跟沈霓塵的這段戀情也不攻自破了。

　　米睿看著小思辰一臉驚恐的表情，忍了忍，捏緊了拳頭憤憤地瞪著沈霓塵：“你小子，剛從海南回來是不是？海南好玩嗎？玩到網(wǎng)上報紙上全都是！你想把我女兒給毀了？”

　　“爸，不是這樣的！你先消消氣，我再跟你解釋！”

　　米嬌說什么也不肯退開，任沈霓塵在他身后勸著，她也不理，直直瞪著米睿，生怕他一時沖動又對沈霓塵下手。

　　開玩笑，沈霓塵是什么人，十幾歲就當(dāng)兵了，體能，格斗，力量，各方面都比米睿不知道要好多少，今天米睿要是動手，沈霓塵明擺著是自我束縛，任他打罵也不會還手的。這么打下去，他額角還受了傷，豈不是要被打成腦震蕩了？

　　“老米，有話好好說，不要嚇壞了孩子！”

　　沈清秋終于緩過勁來，沖上來一把保住自己的丈夫。

　　米睿痛心地看著米嬌：“你這丫頭！就會對你自己老爸兇！被別人欺負(fù)成這樣了還幫著別人說話！”

　　“爸！”

　　米嬌的眼淚奪眶而出，今天這一鬧，米睿是真的怒了，這一下，要怎么收場？

　　秋風(fēng)蕭瑟，沈霓塵也不躲，米嬌也不退開，米睿也不肯讓，連沈清秋也不肯松開自己的丈夫。

　　每一季飄零的落葉，都滿載著一季淺舞的憂傷，流光炫舞，他們就這樣僵持著。一指纏綿，阡陌紅塵，縷縷心痛，暗自神殤。多少愛恨情仇，多少心疼無奈，都化在著傍晚的秋風(fēng)里，越吹越冷，最后向刀子一樣，刮過每個人的臉頰。

　　半晌，天籟般靈動甜美的女童音飄起，如點點細(xì)雨，灌溉在眾人心間。

　　“舅公公，嘴巴破了，頭破了，痛不痛？思辰幫你吹吹吧！”

　　米嬌百感交集地看著小思辰，撅著屁股就從自己的懷里扭了起來，順著她的身子慢慢下滑到地上，跑到沈霓塵的身邊，兩只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褲子，一下一下，搖擺著。

　　“舅公公，思辰給你吹吹！”

　　沈霓塵眼眶泛紅，感動地蹲下身子，淡淡微笑：“好。”

　　思辰嘟起自己粉嘟嘟的小嘴巴，湊到沈霓塵腦袋邊上，很是小心翼翼，很是認(rèn)真謹(jǐn)慎，一點一點輕輕吹著沈霓塵嘴角出血的地方，米嬌微微側(cè)過身體，眾人看著眼前這樣的畫面，無不動容，無不雙眼濕潤。

　　“舅公公，還疼嗎？”

　　思辰瞪大了眼珠子烏溜溜看著沈霓塵，沈霓塵一把將她抱在懷里，聲音有些哽咽：“不疼了，思辰一吹，我就不疼了。”

　　米睿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米嬌道：“你外公呢？”

　　米嬌一怔，淺淺答著；“在樓上。”

　　流光似錦，華美絢爛的晚霞之下，米睿的臉上揚起一抹決然的神色，叫米嬌心生不安。

　　他向前走了兩步，沈清秋就拉住他的手，擔(dān)憂地看著他。

　　“放心吧，他是我的岳父，我的長輩，我怎么著，也不會動手打他吧？”

　　米睿溫聲對沈清秋說著，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風(fēng)塵仆仆而去。

　　剛剛被陳嫂收拾好的一樓大廳，沈清秋抱著孩子坐在一邊，看著電視里播的動畫片。

　　米嬌拿著剛剛才使用過的醫(yī)藥箱，準(zhǔn)備幫沈霓塵清理一下嘴角的傷口。

　　可憐的沈霓塵，額角跟嘴角都火辣辣地疼得厲害，卻在碘酒的刺激下，一聲也不敢吭，生怕眼前的小人兒，那雙盈盈秋水辦的眸子里的霧氣，就這樣落成了細(xì)雨，飄灑下來。

　　揚起一個無謂的笑，沈霓塵淡淡道：“不疼，沒事，這點小傷，以前當(dāng)小兵訓(xùn)練的時候沒少受過。”

　　米嬌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就是悶悶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憋屈。

　　沈清秋坐在一邊，滿肚子的話想要問問這兩個人。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實在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怎么會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明明前段時間，米嬌還帶著樂啟楓回去看過他們的，怎么說變就變了？

　　還有小思辰嘴里說著的，念宸弟弟，沈念宸，這是個多么震撼人心的名字啊！

　　“媽，您別急了，我跟沈霓塵，剛做的，我們不是近親，沒有血緣關(guān)系。媽，我到底是不是你跟爸爸親生的？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了，千萬不要瞞著我！”

　　米嬌看出沈清秋眼神里的不對勁，干脆就開門見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了。

　　沈清秋聽的一陣錯愕，開什么玩笑，她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怎么就不是親生的？

　　“你在說什么，你是媽媽親生的，怎么可能有假？”

　　此言一出，沈霓塵也是一陣錯愕。

　　之前看老爺子的反應(yīng)，明明米嬌不是沈家的后人啊，不然，沈沫看見小念宸照片的時候，脫口而出的，應(yīng)該是“重外孫”而不是“我沈家的嫡孫啊！”，這明顯是不合理的。

　　但是，如果米嬌身份有問題，那么身為母親的沈清秋，又豈會一點也不知情？

　　沈霓塵微微皺眉看向自己的姐姐：“姐，我跟米嬌確實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在演習(xí)前專門帶米嬌去做了DNA檢測，我跟她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表明，連近親的關(guān)系都不存在。姐，你看看小思辰，多么可愛，還有小念宸，你沒有見過的孫子，米嬌在美國，給我生了一對龍鳳胎，他們每一個都很健康，很活潑，姐，對于這件事情，你真的不知情嗎？”

　　龍鳳胎？

　　沈霓塵的話，宛若晴天霹靂一樣，驗證了沈清秋在來的這一路的種種遐想。

　　原來，思辰口中的念宸弟弟，確有其人！

　　但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這一條，卻是沈清秋從來沒想過，也完全不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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