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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纖柔之死三


  光潔如新的青石地面上,一對金燦燦的手鐲靜靜躺著,鏤空雕花的鐲身嵌著溫潤的羊脂白玉,看起來既華貴又素雅,正是先前裴元歌戴在手腕上的金鐲。而剛才眾人也看得清清楚楚,這金鐲的確是從紅玉身上掉下來的……

  最驚訝的莫過于紅玉本人,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對金鐲,張口結舌。

  青黛得理不饒人,冷笑道:“這下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你還有什么好說的?我早說了,粗使的人猛地到了富貴窩,哪有不眼饞起黑心肝的?你也不看看這鐲子你偷得起嗎?”說著上前拾起手鐲,精心擦拭后,幫裴元歌戴上,“皇子妃,這種敢偷盜主子東西的奴婢,斷不能輕饒。”

  紅玉轉頭去向李纖柔求救:“皇子妃,奴婢……奴婢沒有!”

  迎著紅玉焦慮的眼眸,李纖柔沉默不語。這紅玉雖然原本只是灑掃丫鬟,但為人機靈有眼色,又深諳宮中之道,正是這些長處,才讓她看中,將她帶在身邊,漸漸倚為心腹。而有了她后,李纖柔在柳貴妃那里的確越來越體面,在德昭宮的地位也越來越高。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去偷盜裴元歌的赤金手鐲?

  但是,如今這手鐲的確是從她的身上掉落下來的……

  這件事怎么想都覺得奇怪。

  紅玉慌亂地思索著,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指著青黛道:“我想起來了,之前我看九皇子妃這邊人手緊張,上前幫忙,曾經(jīng)跟你撞在一起,你扶我起來,當時我沒在意,現(xiàn)在想想,定是你趁著那時候,將這對手鐲放在了我的袖袋了,故意栽贓陷害我!我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這樣害我?”

  青黛眉眼鋒利:“真是笑話,我和你第一天見面,你有什么值得我陷害的?果然是灑掃出身的,沒有規(guī)矩,做賊被逮個正著,居然還想攀誣別人,真不要臉!”

  “你”紅玉氣急,揮手就想打人,忙被蔚藍等人攔下來。

  裴元歌靜靜看了這許久,終于開口道:“夠了!”等周圍都安靜下來,這才道,“這鐲子原是我戴的,現(xiàn)在從你身上掉下來,眾目所睹,也沒有冤枉你。既然你之前賭咒說,如果真從你身上搜出手鐲,你就到御刑監(jiān)去做苦役,看在七皇嫂的面子上,我也不難為你,你就自個到御刑監(jiān)去吧!”

  聽到她又叫回“七皇嫂”,再看看裴元歌那飽含深意的笑容,李纖柔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驟然間全明白過來裴元歌根本就沒有原諒她!非但沒有原諒,反而想要親手將她推入地獄!之前為了溫逸靜這個側妃,有些事情,她要親自到溫府打理,走在溫逸蘭原本居住出嫁的院子里,想著當初溫逸蘭添妝時的情形,百感交集。那時候她被眾人鄙夷,只有裴元歌和溫逸蘭對她伸出援手,裴元歌告訴她說要有一顆強大的心,要勇敢地去迎戰(zhàn)眾人的眼神……她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再加上紅玉的提點,這才想要和裴元歌講和……

  殊不知,元歌居然狠絕至斯!

  這些天她對紅玉的突然器重,以及行事地位的變化,裴元歌定然知道,以她的聰慧,當然能夠猜到是這個叫紅玉的丫鬟在中間起作用,所以她今天故意安排了這么一手。之前她存心求和,裴元歌跟本就沒打算跟她將和,卻故意裝作猶豫的模樣,又故意讓手上沾染了青苔要洗手,料定了她為了討好裴元歌,定然會跟著前來,又故意做出了人手緊張的模樣,她當然會將身邊得利的宮女拍上前去幫忙,然后趁機安排下了這場陰謀。

  讓紅玉有接觸裴元歌的機會,然后再將手鐲放在她的身上,污蔑她偷盜。

  不是太復雜的計謀,卻干脆利落。

  而對付紅玉這么個根基未穩(wěn)的宮女,裴元歌也不需要太復雜的算計,只要人證物證俱在,讓紅玉無法辯解脫身也就夠了。然后,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紅玉從她身邊弄走,她如今的處境雖然比之前稍微好些,但都是紅玉的提點,絕對離不得紅玉。裴元歌這樣做,是要把她往絕路逼!

  因為偷的是裴元歌的金鐲,又是九殿下送給她的,那么裴元歌要處置紅玉就順理成章,讓她無法包庇。

  這是李纖柔第一次真正和裴元歌交手,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她明明知道裴元歌在栽贓陷害,也明明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卻仍然無能為力,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夠保住紅玉。“元歌妹妹……這紅玉服侍我素來周到,這次想必也是一時糊涂,你”

  “七皇嫂,這宮女偷盜手鐲,如果再留在七皇嫂的身邊,難免會讓人詬病,反而連累了七皇嫂的聲譽。好在這宮女跟你沒多久,想必也不會有多深厚的主仆情意,乍然失了她,也不會讓七皇嫂太過不適。”裴元歌櫻唇微彎,笑意盈盈,眼眸中全是關切。

  言語之中盡是“我為你好”,卻聽得李纖柔幾乎吐血。

  這番話,將她所有的后路都堵住了。

  李纖柔咬牙,做最后的努力:“也是,這宮女這般眼皮淺,得罪了元歌妹妹,你放心,等我回到德昭宮,定然不會輕饒她,也好給德昭宮的下人做個警戒!”卻是想要拖延時間,等到回到德昭宮,如何處置,就只是她的一念之間,頂多事后再給裴元歌配個不是也就是了。

  “七皇嫂這是想要維護這個宮女了……”裴元歌沉默許久,淡淡笑道。

  李纖柔沒有想到裴元歌會說得這般直白,愣了一愣,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也罷,這宮女本就是德昭宮的人,按理說,我這個九皇子妃也無權處置……”耳邊傳來裴元歌輕飄飄的話語,李纖柔正自心中驚喜,以為過了這關,便又聽到裴元歌說,“紫苑,你去講鄭修容請過來吧!說起來,紅玉是德昭宮的人,卻是偷我的金鐲,還是請鄭修容來決斷吧!如果鄭修容不在,就請她身邊的李嬤嬤過來。”

  紫苑應了聲,便離開了。

  李纖柔想要攔阻,但紫苑根本理都不理她,徑自走了。李纖柔心中不由得大急,鄭修容是分了柳貴妃的權,本就和柳貴妃有著心結,而她和裴元歌的地位懸殊,紅玉偷盜又證據(jù)確鑿,種種加起來,鄭修容絕對不會站在她這邊,反而因為鄭修容的到來,將事情鬧大,到時候傳出她身邊宮女偷盜的留言,于她,于德昭宮臉上都不好看。

  “原本我還想就這樣私下處理,也顧全了七皇嫂的顏面,誰知道七皇嫂卻不能理解的苦心,既然如此,還是請鄭修容來處置吧!”裴元歌淡淡笑著,也不再理會她,徑自在旁邊坐下,閉目養(yǎng)神。

  李纖柔心中忐忑,對著蔚藍使了個眼色,指了指長春宮的方向。

  這紅玉她眼下必須要保,更要將這件事壓下來,否則傳出什么流言,對德昭宮不利的話,柳貴妃想必也不樂見。更何況,這次請了鄭修容,如果柳貴妃能夠將事情壓下來,便是將鄭修容壓了一頭,也好讓宮中眾人知道,柳貴妃如今雖然稱病,但仍然是后宮真正的主人。希望柳貴妃能夠念在這兩點,前來助她。

  不多一會兒,鄭修容便帶人到了。

  正如李纖柔所預料的,鄭修容巴不得拿和柳貴妃有關的人事來開刀,好昭顯她如今協(xié)理六宮之權,當即道:“這還了得?小小宮女,竟然偷盜到九皇子妃身上,還是九皇子妃隨身佩戴之物,這膽子未免太大了,正應該發(fā)配到御刑監(jiān)做苦役去,也好讓她長個記性!”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道嬌媚的聲音:“這是怎么了?”

  卻是柳貴妃前后腳的功夫也到了。

  鄭修容雖然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但論品級,卻還不如裴元歌和李纖柔的皇子妃。但柳貴妃就不同了,論品級論輩分論地位,都比她們要高,因此屋內(nèi)眾人聞聲,都站了起來,紛紛向柳貴妃行禮問好。柳貴妃笑容嫵媚:“剛剛在外面,就聽到鄭妹妹好大的聲音,看起來,本宮因病修養(yǎng)這段時日,鄭妹妹的嗓音倒是比從前響亮了許多。”

  鄭修容有些尷尬,知道柳貴妃在諷刺她弄權跋扈。

  裴元歌卻上前道:“回母妃的話,這事原本和鄭修容沒有關系,是宮女偷盜了妾身所戴的赤金嵌羊脂玉鐲,因為這宮女是七皇嫂身邊的人,妾身不敢擅斷,因此請了鄭修容前來評斷。”雖然叫著母妃,但神情平靜,眼神和話語中也沒有多少恭敬之意,顯得頗為冷淡。

  芍藥花宴的事情,她和柳貴妃已經(jīng)差不多翻臉,不過是顧著面上情罷了。

  “說起來這事也巧得很,原本是九弟妹不小心污了手,我好心帶著宮女來幫忙,誰知道就這么巧,九弟妹放得好好的手鐲竟然就從紅玉身上掉下來。妾身倒也知道紅玉的為人,覺得她不像是這么眼皮子淺的人,因此也正疑慮呢!母妃來得正好,您素來聰慧果決,定然能夠明斷的!”李纖柔也笑著道。

  柳貴妃早在來前,就聽蔚藍說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為事情牽扯到裴元歌和李纖柔,又找來了鄭修容,柳貴妃也不得不謹慎對待,要揣摩著這是不是裴元歌設下的什么計謀,這才前來走一趟。這時候聽李纖柔的話,柳貴妃何嘗聽不出來她言語之中的暗示,表示這件事都是裴元歌在栽贓陷害?

  想著,慢慢走上前去,在主位坐下。

  “還以為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竟然聚了這么多人,沒想到只是一對手鐲而已!”柳貴妃淺笑著道,“元歌不必心疼,本宮前些日子剛好得了一對上好的白羊脂玉手鐲,原本就想著你戴正合適,正巧今兒遇上。周嬤嬤,將那對手鐲拿來,給九皇子妃。”

  也不問對錯,先擺出一副慈愛寬厚的模樣,示恩于裴元歌。

  芍藥花宴上,裴元歌和她算是鬧翻了,對她不假辭色,連日常請安都免了。但是柳貴妃卻不能就這樣破罐子破摔,那豈不是像皇帝承認,這件事的確是她做的?說不定還會聯(lián)想到冷翠宮之事。因此,她仍然要擺出一副慈母的模樣,希望能夠隨著時間流逝,將這件事漸漸消弭于無形。

  “母妃說笑了,難道妾身這樣追究,竟是心疼這對手鐲不成?手鐲再貴重,也只是物件,但偷盜之罪如何處置,卻是牽扯到整個皇宮制度的問題,又豈能大意?母妃來得也好,也好處置這宮女,讓宮中其余宮女有個警戒。”她想要將話題轉開,裴元歌偏不如她的意,仍然將話題轉了過來。

  柳貴妃微微皺眉,知道轉移話題這種方法,對裴元歌來說是無用的。

  沒有辦法,她也只好詢問起事情的經(jīng)過,希望能夠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但是,事情就這么簡單,裴元歌洗漱時候,人來人往的,誰會去特意注意那對手鐲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但手鐲從紅玉身上掉落下來,卻是眾人都親眼看到的……柳貴妃的眉頭頓時越皺越緊。

  這件事多半真是裴元歌設計的,但問題在于,沒有證據(jù)。

  不過,裴元歌很少主動出手對付誰,更不會為了對付李纖柔身邊的一個普通的宮女就這樣大費周折,而以李纖柔的性情,也不會為了一個普通的宮女請她前來解圍……再想想這宮女出現(xiàn)在李纖柔身邊的時間,以及李纖柔最近的言行舉止,柳貴妃心中漸漸有了輪廓,裴元歌這樣做,多半是為了斷李纖柔的臂膀。

  這紅玉,只怕是李纖柔如今的心腹。

  但這件事證據(jù)確鑿,就算她想要庇護,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入手。

  就在這時候,李纖柔忽然身體一軟,軟軟地就要跌倒,幸好被身邊的紅玉和胭脂扶住,連聲問道:“皇子妃,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李纖柔一副很虛弱的模樣,輕聲道:“我頭暈!”

  這個李纖柔還不算傻到家,知道這時候裝病來轉移視線!柳貴妃心中難得對李纖柔浮現(xiàn)出一絲贊賞之意,貴賤有別,李纖柔眼下若是病了,自然要先給她看病,處置宮女之類的小事,當然要往后拖……如果說裴元歌還緊咬著不放,那就是不敬嫂嫂,會給人刻薄的印象!

  柳貴妃想著,臉上早擺出一副焦慮的神色,連聲道:“來人,快去請?zhí)t(yī)來!纖柔你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頭暈,差點昏倒?”

  她故意將事態(tài)說得嚴重,這樣裴元歌就更不好再追究紅玉。

  不多一會兒,太醫(yī)請到。

  原本柳貴妃還想著李纖柔是裝病,正要給太醫(yī)暗示,讓他將事情說得嚴重些,好將紅玉這件事掩蓋過去,誰知道太醫(yī)診脈過后,卻給了她一個喜出望外的消息:“恭喜貴妃娘娘,恭喜七皇子妃,恭喜七殿下,七皇子妃這不是病,是有喜了!如果卑職診斷無誤,七皇子妃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柳貴妃和李纖柔都怔住了,隨即李纖柔驚喜地道:“太醫(yī),你不會弄錯吧?”

  從嫁進德昭宮開始,她就期盼著能夠有身孕,不過七殿下并不喜歡她,和她同房的機會也很小,因此李纖柔不敢報太大希望。這段時間,她雖然葵水推遲,整個人也有些昏沉,卻只以為是心緒郁結,沒有想到,居然是懷孕了!有個身孕,若再能生個男孩,她才真正在德昭宮站穩(wěn)了腳!

  “多半不會錯了!”太醫(yī)笑著道,“恭喜了!”

  柳貴妃也欣喜若狂,她比誰都清楚,在皇室,子嗣有多么重要!當初,先皇早就被其父皇屬意,想要立為太子,只是因為一直沒有子嗣,而同為兄弟的寧王卻早早有了世子,這才游移不定,甚至差點讓寧王得逞。后來先皇過繼了如今的皇帝,這才順利被立為太子,繼位。

  之前六皇子妃杜若蘭先有身孕,柳貴妃已經(jīng)很是心焦。

  但宇泓燁和李纖柔夫妻不睦,除了催促燁兒多去李纖柔的殿內(nèi),柳貴妃也沒有別的辦法。沒想到眼下李纖柔居然有了身孕,這可是嫡長子!一時間,柳貴妃對李纖柔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溫和慈愛:“纖柔,你居然有了身孕,這太好了!你這孩子,怎么也不告訴本宮一聲?若知道了,本宮的病只怕早就好了。”

  “妾身也不太確定。”李纖柔含羞道,心中卻是欣喜不已。

  有了這個孩子,有了柳貴妃如今的態(tài)度,往后她才真正有了依靠。

  柳貴妃笑著道:“也難怪,畢竟還是個孩子。往后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跟本宮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虧待了本宮的孫子!”說著,笑容之中欣喜無限。

  “多謝母妃!”李纖柔笑著道,忽然心中一動,轉頭看著裴元歌,原本秀麗而微顯怯懦的臉,這時候也煥發(fā)出淡淡的光澤,很是溫和地道,“元歌妹妹,如今我懷了身孕,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紅玉伺候我一向周到,比我這幾個帶過來的丫鬟都好,如今實在離不了她。之前紅玉得罪你,我代她給你配個不是,你就看在我的顏面上,饒過她這次吧!”

  笑容雖然溫和,卻帶著淡淡的篤定。

  如今她懷了身孕,柳貴妃視若珍寶,也是她真正扳回地位的時候,裴元歌也不好在這時候故意違逆她的意思,非要處置紅玉吧?有紅玉在,又有自己肚子里的孩兒庇護,無論是溫逸靜還是袁初袖,都不能夠再成為她的阻礙了!

  柳貴妃也趁機道:“元歌丫頭,既然纖柔用慣了這個宮女,就讓她繼續(xù)服侍纖柔吧!本宮將這對羊脂玉手鐲送給你,再送上兩對赤金手鐲給你。”既有威逼,又有撫慰,畢竟如今李纖柔有孕,一切應以李纖柔為重,她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裴元歌思索良久,忽然一笑:“妾身明白了。”

  柳貴妃和李纖柔都以為她知道厲害進退,心中暗自得意,尤其是李纖柔,她還是第一次在和裴元歌對峙之中占了上風,再加上她如今懷了身孕,而裴元歌不曾,更覺得壓了裴元歌一頭。

  “七皇嫂如今懷了身孕,自然是貴重的,妾身如何敢不從?別說只是個服侍七皇嫂沒多久的灑掃宮女,又只是偷盜了妾身的手鐲而已,如今就算有天下的事端,也該以七皇嫂的身孕為先。”裴元歌笑盈盈地道,“說起來原是妾身的不是,不該戴著這對手鐲出來,更不該惹了七皇嫂身邊的宮女。青黛,代本宮向紅玉姑娘配個不是,原是本宮這手鐲丟得不巧,不該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惹得七皇嫂如今憂心,都是本宮的不是!”

  青黛當即出列,朝著紅玉盈盈一拜,道:“紅玉姑娘,奴婢代九皇子妃給您賠不是!”

  裴元歌和青黛這番做作,何止是讓了步,簡直是委曲求全。

  而她話語之中的含意,卻更令人深思,紅玉偷盜手鐲,本就該依法處置,如今卻因為李纖柔有了身孕而不得不遮掩。若紅玉是李纖柔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也就罷了,偏偏是德昭宮里的人,原本更只是灑掃的粗使宮女,跟李纖柔沒有多長時間。這樣一來,分明是李纖柔仗著懷了身孕,想要拿裴元歌立威,逼迫得堂堂皇子妃,要向一個偷盜她手鐲的宮女賠不是。

  尤其,裴元歌命人代她賠不是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青黛。

  青黛是誰?當初芍藥花宴上,被人污蔑與九殿下有私,從而污蔑九皇子妃嫉妒狠毒,被逼迫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驗身,幾乎因此而撞柱自殺的丫鬟!她給紅玉賠不是,自然而然會引發(fā)人們對于芍藥花宴事情的記憶,同樣是皇子妃的宮女,青黛被人冤屈,被逼驗身,幾乎要撞柱自殺以證清白,最后事情卻不了了之;而紅玉偷盜九皇子妃的手鐲,證據(jù)確鑿,卻因為懷有身孕的六皇子妃求情而安然無恙……

  甚至,青黛還是裴元歌的陪嫁丫鬟,而紅玉不過是跟著李纖柔沒多久的宮女而已……

  為何處境卻是這般天差地別?

  而這兩件事,柳貴妃的處置又是何等的偏頗?果然是親子和養(yǎng)子的區(qū)別,才會有這樣懸殊的結果……

  若是這殿內(nèi)再沒有旁人也就罷了,偏偏鄭修容正目光灼灼地在那里站著,柳貴妃相信,如今事情真的就這樣了解,這番情形真的傳了出去,定然會再度喚醒芍藥花宴上的話題,讓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謠言再度興起……這個裴元歌,和她撕破臉后竟然如此的棘手,真真和宇泓墨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這番話看似在委曲求全,實則將柳貴妃和李纖柔都逼到了絕路上。

  眼看著鄭修容正躍躍欲試地要開口,柳貴妃忙搶在她前面:“元歌你說得對,這金鐲事小,但皇宮之中的秩序要緊,既然這紅玉偷盜金鐲,就該發(fā)落,傳本宮的命令,將紅玉打發(fā)到御刑監(jiān)去做苦役。”

  李纖柔心中一急,正要說話,卻被柳貴妃按住。

  就算此刻將紅玉打發(fā)到御刑監(jiān)做苦役,只要人活著,李纖柔如今懷有身孕,事后隨便找個借口也能再將人調(diào)回來;相反,如果此刻不這樣說,反而讓鄭修容搶在前頭,義正詞嚴地處置了紅玉,還能給柳貴妃扣個出事偏頗,欺辱皇子妃的罪名,再勾起芍藥花宴的話題,事情會更加棘手。

  “多謝母妃!”裴元歌這才恢復了平靜,站起身來。

  立刻有人上前,將紅玉押了下去。

  沒想到她如今懷了身孕,有柳貴妃撐腰,竟然還是無法從裴元歌手里救下紅玉!對于這件事,李纖柔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郁結,雖然事后柳貴妃跟她分析過利弊,但是她總覺得不甘心,尤其,當她事后再派人去御刑監(jiān),想要找紅玉商量時,更被傳回來的消息氣得七竅生煙。

  御刑監(jiān)說,紅玉被送過來的當晚,便突發(fā)疾病而死。

  這當然是明面上的說法,而根據(jù)李纖柔的打聽,是御刑監(jiān)得了九殿下的吩咐,這個紅玉送過來后,便被秘密處死,只報了暴斃。御刑監(jiān)暴斃的人多得是,誰也不會去探究,而紅玉頂著偷盜的罪名到那里,李纖柔也不好為她出頭,只能咬牙忍下了這個啞巴虧。

  沒想到裴元歌比她想象得還要狠,還要絕,直接就將紅玉弄死,不給她留絲毫挽回的余地。

  雖然失了紅玉這個得力幫手,李纖柔很是心痛,但紅玉之前已經(jīng)將大局分析得極為透澈,討好柳貴妃,無視溫逸靜,對付袁初袖。她如今懷了身孕,柳貴妃將她看得如眼珠子般,而袁初袖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妾,她想要對付袁初袖易如反掌,接下來就是溫逸靜……李纖柔想著,神情又慢慢平靜下來。

  李纖柔懷孕之事,自然在德昭宮引起了無數(shù)風波。

  一時間就連宇泓燁,也因為子嗣對李纖柔稍微好了些,再加上柳貴妃的鄭重其事,李纖柔在德昭宮的地位立刻竄了上去,沒有半個人敢怠慢。看著李纖柔每每耀武揚威的臉,袁初袖和溫逸靜都是又氣又恨,尤其李纖柔懷孕后絲毫也不收斂,正室皇子妃的架子擺得十足,兩人的處境更是倒霉。

  兒媳婦有了身孕,柳貴妃“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隨之“病愈”了。

  這天,柳貴妃又大擺筵席,宴請相熟的貴婦和誥命,說是八月初的螃蟹好吃,實則眾人都知道,柳貴妃這是為了慶賀七皇子妃有孕。這件喜事,將之前七殿下“寵妾滅妻”的謠言一掃而空,又為七殿下添了層聲勢,加上本就是件大喜事,也難怪柳貴妃要大張旗鼓了。

  裴元歌自然也在受邀之類,盛裝赴宴。

  席間說到李纖柔的身孕,柳瑾一的夫人便笑著道:“說起來宮里這幾年真是喜事接連不斷,前幾個月六皇子妃剛剛傳了喜訊,沒想到七皇子妃進門沒幾個月,也跟著有了身孕,眼下只剩九殿下的春陽宮了。九皇子妃,聽說您和九殿下恩愛無比,怎么七皇子妃都傳了喜訊,您這邊還沒有動靜呢?”

  神情之中煞是不懷好意,顯然是在擠兌裴元歌。

  “柳夫人這話,本宮就不解了。”裴元歌早料到李纖柔懷孕后,定然會有這種擠兌,畢竟,她和李纖柔大婚時間相近,難免會被人相提并論。“七皇嫂比本宮早入門,比本宮早有身孕也很正常。新婚夫妻,哪有不恩愛的,怎么柳夫人特特地挑了本宮來說?倒好像本宮和九殿下恩愛,七皇嫂和七皇兄不怎么恩愛似的?”

  說著,掩袖一笑,似乎渾不在意。

  柳夫人一怔,沒有想到這位九皇子妃言辭竟然如此伶俐,一下子就抓到了她話語中的把柄,不動聲色地就將話題轉移到了七殿下之前“寵妾滅妻”的流言上,一時間張口結舌,想要解釋些什么,卻覺得不管說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再看看旁邊柳貴妃驀然沉下來的臉色,心中焦慮無比。

  只怕貴妃娘娘已經(jīng)惱了她這話……

  “元歌進門也沒幾個月,倒也不急,不過也還是要找太醫(yī)看看,如果有毛病,就早些調(diào)養(yǎng),免得將來吃虧!”柳貴妃笑著轉開話題,掃了眼裴元歌,也掩袖道,“不過嫂子這話也不算錯,若說恩愛,元歌你和墨兒認第二,還沒人敢認第一。前些日子,墨兒來給本宮請安,本宮見他面色冷冷的,還以為怎么了,問了許多,墨兒也不答話,本宮還納悶,以為出了什么事?結果打聽了才知道,竟然是……”

  說著,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紅,頓口不說,直笑個不停。

  見柳貴妃行為古怪,便有人好奇地道:“是怎么回事?俗話說得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貴妃娘娘別自個笑,倒也說出來讓我們都聽聽啊!不然吊得心里癢癢,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既如此,本宮說了,你們可不許傳出去,本宮打聽了許久,才知道原來那幾天元歌身體不舒坦,結果這墨兒,就跟聞了腥卻吃不到的貓兒似的,急得火燒火燎的,連帶好幾日,對誰都沒有好臉色!而且還不知這幾日,聽說春陽宮里,每個月都有幾天,誰也不敢去招墨兒,生怕撞到槍尖上去!”

  柳貴妃笑著說道,神色之間似乎很為裴元歌和宇泓墨的恩愛而開心。

  雖然芍藥花宴的事情已經(jīng)傳揚得人盡皆知,但柳貴妃在人前依然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這樣時間久了,總會讓人懷疑,認為她對宇泓墨是真心疼愛。

  立刻就有夫人接口道:“哦?九皇子妃倒是好本事,居然能把九殿下收得服服帖帖的,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們來著!”

  這話就有些不懷好意,明著是在夸裴元歌,實則是在說她嫉妒兇悍,不為九殿下著想。

  九皇子妃和九殿下恩愛之說,眾所皆知,尤其聽柳貴妃說這番話,竟是九皇子妃來葵水時,九殿下也不曾收用通房丫鬟,因此才會火燒火燎的難受,在座都是貴婦,同為女子,豈有不羨慕的?而羨慕又最容易滋生嫉妒,難免就想要刺兩句,畢竟任何事都有兩面,往好里說,這是九殿下和九皇子妃恩愛;往不好里說,這就是九皇子妃嫉妒兇悍,不許九殿下沾惹其他女子。

  “夫人這話倒叫本宮有些不解,難不成夫人對待夫婿,竟然是想要收服不成?本宮可沒這么大膽子,出嫁從夫,自然一切都是九殿下做主。本宮也曾經(jīng)勸解,無奈九殿下執(zhí)意不理會,本宮也很無奈。”裴元歌笑著道,她何嘗不知道這夫人的心思,不就是羨慕嫉妒,想要她好看嗎?

  如果說柳貴妃和這位夫人,以為以此能夠逼迫她松口,說到侍妾通房之事,那就大錯特錯。

  自顧以來,只有不得丈夫恩寵的女子才要羞慚的,從沒聽說,夫妻情深反而妻子要慚愧自己不夠大度的!既然她們羨慕嫉妒她和泓墨的恩愛,那她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認了,任由她們羨慕嫉妒去,只要不被她們抓到口舌的把柄,又有何懼?

  “呀,九皇子妃這話說得讓人好生艷羨,倒不知道九殿下竟是如此兒女情長之人?”那夫人被裴元歌默認的姿態(tài)堵得一口氣噎在喉嚨之中,上不去,下不來,只能強忍著說話,言外之意,似乎在暗指裴元歌嫉妒兇悍,卻將一切都推到九殿下身上。

  裴元歌彎眉一笑:“九殿下的為人,我自然得比夫人清楚些,不然豈不是糟糕了?”

  聞言,眾人哄然大笑。

  這位九皇子妃當真好凌厲的口舌,她是九皇子妃,九皇子的正妃,和九皇子親密無比,當然要更加清楚九皇子的為人,這是理所當然的。而這樣一來,就顯得這夫人的疑問和挑釁很沒有道理,她和九皇子沒有絲毫瓜葛,憑什么去論斷猜想九皇子的為人?

  上次芍藥花宴,裴元歌是個全然的受害者,令人同情。

  但這會兒,眾人看到她不動聲色,玩笑間便將柳夫人和柳貴妃以及這位夫人不懷好意的話語全頂了回去,有沒有絲毫授人以權柄,這份機敏應變,當然令人欽服。

  在座眾人,或許因為九殿下夫妻恩愛的傳言對這位九皇子妃心懷畏懼,或許因為上次芍藥花宴的事情,對這位九皇子妃心懷同情,但畢竟都是因為外物而強加于她身上的,到時候這會兒,看著九皇子妃的應對,才讓她們真正開始正視敬服裴元歌本人。這般美貌,又這般聰慧得體,也難怪九殿下會愛若珍寶。

  莫昭儀的母親莫夫人當即道:“九皇子妃這般人物,連我這個女子都忍不住心生喜歡,寧可多聽她說說話,也不想理會別人,何況九殿下?什么樣的人才能要什么樣的福分,這是羨慕不來的!”她和柳貴妃不睦,由來已久,又見裴元歌應對得體,便忍不住開口,暗指說話那婦人心中羨慕嫉妒,這才出言不遜。

  被說中心事,那婦人頓時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裴元歌卻只是笑著,低頭輕啜了口茶。

  她和泓墨成親還沒有幾個月,柳貴妃就這樣急著想要為她戴上妒婦悍婦之名,會不會太心急了些?

  見裴元歌三言兩句,就將她話語中的機鋒饒過,反而弄得那夫人十分沒臉,柳貴妃心中暗自咬牙。雖然說李纖柔已經(jīng)懷孕,但是……如果說這個機敏聰慧的女子,是燁兒的正妃,又能夠遂了燁兒的心思,該有多好?夫妻一體,裴元歌在這些夫人心中地位升高,夫妻一體,宇泓墨在這些夫人的夫婿心中的地位也自然會隨之拔高……

  當真是,后悔莫及啊!

  不過,雖然沒有明言,但今日宴席的主角正是懷孕的李纖柔,怎么她遲遲都還沒有露面?

  而就在這時候,忽然有個綠衣宮女匆匆跑進來,綠色的裙衫上似乎站著隱隱的血跡,正是李纖柔的貼身宮女蔚藍。只見她滿臉是淚,進來對直接跪倒在地,不斷磕頭,哭著道:“貴妃娘娘,不好了,我家皇子妃流產(chǎn)了,如今情形十分危急,您……您快去看看吧!”

  柳貴妃聞言,心神大亂,霍然起身,喝道:“怎么會這樣?太醫(yī)不是說,纖柔的胎很穩(wěn)固,不會有意外嗎?怎么會突然間流產(chǎn)?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蔚藍淚流滿面道:“回貴妃娘娘,是靜側妃見七皇子妃懷有身孕,心中不忿,故意跟七皇子妃產(chǎn)生爭執(zhí),推了七皇子妃一把,才會害得七皇子妃流產(chǎn)!如今血流不止,太醫(yī)說情形很是危機,求貴妃娘娘為七皇子妃做主,救救我家皇子妃,嚴懲靜側妃!”

  裴元歌在旁邊聽著,心中忍不住微笑。

  這個蔚藍果然是李纖柔帶過來的陪嫁侍女,一點都不懂得權貴皇宮中的忌諱,越是尊貴的門戶,越是忌諱這種事情,遇事只有遮掩,很少有當眾解開的。蔚藍這番說辭,卻是將德昭宮里妻妾不合的事情坐實,更會讓人想到前段時間宇泓燁“寵妾滅妻”的謠言,畢竟李纖柔是正妃,又懷有身孕,溫逸靜身為側妃,居然敢跟她起爭執(zhí),甚至推到懷孕的李纖柔,若不是七殿下極為寵愛她,溫逸靜又哪里會有這樣的底氣?

  果然,在座眾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有私交好的已經(jīng)在竊竊私語。

  對于李纖柔這個孩子,柳貴妃抱著很深的期望,因此聽說流產(chǎn),心頭已經(jīng)緊緊揪起來,再聽到這個蔚藍如此不識大體,竟然當眾就將這話說了出來,更是氣得心口疼,一口氣哽在喉嚨之中,幾乎喘不上來。周嬤嬤急忙上前幫她順氣,連聲叫人去請?zhí)t(yī)。

  “不必了!”柳貴妃揮手道,“去德昭宮,本宮要去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說著,便當先朝著門口走去。

  裴元歌忍不住挑挑眉,雖然說德昭宮不適合她去,不過有柳貴妃在,就算碰上宇泓燁,她也不擔心,因為柳貴妃絕不會讓她出事,影響到宇泓燁的名聲。再說,這種熱鬧,她若不跟過去看看,豈不是太可惜了嗎?當即也起身道:“本宮也去看看七皇嫂!”

  有她帶頭,在座的貴婦誥命也就跟著起身,想要去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昭宮里已經(jīng)是兵荒馬亂,誰也沒有想到,七皇子妃這金貴的一胎,居然就這樣沒了?雖然晴空萬里,但眾人卻都感覺到了重重陰霾,正是暴風雨前來的征兆,因此盡管人進進出出,卻沒有一個人敢喘口大氣,使得德昭宮寂靜得近乎壓抑。

  柳貴妃趕到李纖柔所在的殿內(nèi),看到太醫(yī)便問道:“情形如何?”

  “回貴妃娘娘的話,七皇子妃已經(jīng)流產(chǎn)!”太醫(yī)滿頭大汗地道,“更讓人擔憂的是,七皇子妃流產(chǎn)后出血不止,眼下情形十分危急,只怕……只怕……”他不敢再說下去,唯恐說得太明顯,讓眼前這位貴妃娘娘遷怒于他。

  但“已經(jīng)流產(chǎn)”這四個字,已經(jīng)足夠讓柳貴妃惱怒。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有些站立不穩(wěn)。

  就在這時,帷帳內(nèi)傳出一陣驚呼聲,隨即哭泣聲成片,充滿了不祥之意。而原本在床邊為李纖柔施針的太醫(yī),也神情哀痛地收起金針,轉頭向柳貴妃磕頭道:“貴妃娘娘請節(jié)哀,七皇子妃已經(jīng)過世了!”

  柳貴妃早就被流產(chǎn)的消息弄得頭暈,一時之間完全沒有反應。

  裴元歌卻眉頭緊皺,微微近前,見帷帳內(nèi)的李纖柔的確沒有了升級,忽然厲聲喝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皇嫂有胎尚不足三月,就算不幸流產(chǎn),也不可能危急性命。怎么會出血不止,有性命之憂呢?太醫(yī),是不是你們醫(yī)術不精,弄出了差錯,才會害得七皇嫂喪命?”

  在場的貴婦聞言,都暗自點頭。

  懷胎前三月,胎不穩(wěn)固,容易流產(chǎn),這都是有的,但是卻很少有人因為這樣的流產(chǎn)而危及性命,最多也就是身體因此而虛弱取來,需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畢竟不是七八九月份時的胎像,要是有了意外,很容易一尸兩命。

  幾位太醫(yī)聞言,額頭汗珠涔涔而落。

  他們真的很不想攪進這趟渾水之中,但是聽九皇子妃的話,赫然要將七皇子妃的性命之危算到他的頭上,這可是他承擔不起的!無奈,一人上前回話道:“回九皇子妃的話,若只是被人推搡,因而流產(chǎn),的確不會有性命之危,但是……但是微臣趕過來為七皇子妃診脈時,發(fā)現(xiàn)七皇子妃體內(nèi)有著大量的紅花。七皇子妃流產(chǎn),本就出血,紅花又有活血之效,兩廂疊加,才會弄到如今這等地步!”

  “紅花?”裴元歌失聲驚呼,“七皇嫂體內(nèi)怎么會有紅花?難不成七皇嫂流產(chǎn),不是因為和靜側妃起了爭執(zhí),而是因為被人下了紅花?這可要好生追查!”

  “九皇子妃誤會了,七皇子妃的確是因為被人推搡,因為動了胎氣,才會流產(chǎn),問題在于……七皇子妃動了胎氣后,曾經(jīng)有人熬燉安胎藥給七皇子妃,而安胎藥里被人下了紅花,才會……”太醫(yī)不得不說,額頭汗珠涔涔而落,眼下的情況,既然已經(jīng)說了,便也只有將事情說清楚才好。

  “安胎藥?”裴元歌眉頭緊皺,厲色環(huán)視四周,喝問道,“誰去熬燉的安胎藥?”

  早有人指著擁簇在床邊的胭脂道:“是胭脂!”

  聽說事情牽扯到她身上,胭脂嚇得魂不附體,忙跪著爬過來,連連磕頭道:“九皇子妃明鑒,奴婢是跟著七皇子妃進來的陪嫁丫鬟,對七皇子妃一直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在七皇子妃的安胎藥里下紅花呢?那豈不是奴婢自斷生路?還請九皇子妃明鑒!這安胎藥里,怎么會有紅花呢?”

  先前回話的太醫(yī)忙道:“回九皇子妃,之前眾位同僚為七皇子妃診斷出紅花時,卑職便注意了四周的東西,紅花的確是下在安胎藥內(nèi),千真萬確,如果九皇子妃不信,可以再召太醫(yī)前來確定。”

  胭脂聞言,頓時傻了眼。

  “胭脂是七皇嫂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七皇嫂如果出事,對她也沒有好處。”裴元歌沉吟著道,又問道,“那么,在你熬燉安胎藥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

  胭脂想了想,立刻道:“奴婢想起來了,奴婢在熬燉安胎藥的時候,靜側妃身邊的陪嫁丫鬟碧云曾經(jīng)來過小廚房,還因為奴婢占了爐火的事情,跟奴婢吵了起來。當時奴婢被她弄得頭昏腦脹的,曾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看著藥爐,定是靜側妃,她推了七皇子妃還不夠,還要講七皇子妃置諸死地,這才在藥內(nèi)加了紅花,想要謀害七皇子妃,是她!是她!”

  裴元歌眉頭緊皺:“靜側妃和碧云呢?”

  胭脂正要回答,門外已經(jīng)傳來溫逸靜不耐煩的聲音:“你們別唬我,就我推的那一把,還能把李纖柔推死了?簡直是笑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不過是她仗著身孕驕橫,故意虛張聲勢,想要給我好看罷了!這段時間,我吃她的虧還少嗎?這會兒又裝模作樣?”

  正說著,忽然看到殿內(nèi)黑壓壓的人群,神情沉肅,溫逸靜頓時一怔,心頭涌起了不祥的預感。

  胭脂立刻上前,揪住溫逸靜身邊一個宮女,又是大又是哭喊道:“碧云,你好狠毒的心思,居然故意和我吵架,借機在七皇子妃的安胎藥里下紅花,害得七皇子妃過世!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是靜側妃指使你的,是不是?以為害死了七皇子妃,靜側妃就能夠做正妃?做夢!”

  安胎藥是她經(jīng)手的,如今出了事端,胭脂知道她定然逃不過的,只求將罪責推到別人身上,能夠求得活命。

  碧云神色慌亂:“你在胡說什么?”

  “難道不是嗎?我好好的在那里熬燉安胎藥,偏偏你要過去跟我爭爐火,說什么靜側妃身體不適,要熬燉補品!她推了七皇子妃,害得七皇子妃流產(chǎn),又怎么會身體不適?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分散我的注意力,好在安胎藥里動手腳!”胭脂哭喊著道,揪著碧云不住地廝打。

  聽說安胎藥里被人下了紅花,害得李纖柔死了,別說碧云,連溫逸靜也愣住了。

  之前這樣的事情,李纖柔弄過好幾次,故意擠兌她,跟她搶東西,她稍有動作,李纖柔就說自己身體不適,被她氣得動了胎氣,張揚著請?zhí)t(yī),又說要告訴柳貴妃。溫逸靜被她折騰了幾次,心里越來越窩火,因此這次再也忍耐不住,才會去推了李纖柔一把。

  她當時并沒有用力,李纖柔又怎么會流產(chǎn)?

  至于安胎藥里下紅花,更是從何談起?她的確派碧云去了小廚房,但從來沒有讓她下紅花啊!

  “你這個宮女,你不要冤枉我,我才沒有害李纖柔!”溫逸靜倒也知道事情輕重,眼看著現(xiàn)在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她,頓時也害怕起來,當即哭著跪在柳貴妃面前,哭訴道:“貴妃娘娘明鑒,這些天,七皇子妃借口懷了身孕,將小廚房的爐子都占了去,這個說要熬燉補品,那個說要熬燉安胎藥,這是個貴妃娘娘賞賜的東西,那個是修容娘娘送來的藥膳……自從七皇子妃有了身孕,妾身就連一頓應時的熱飯菜都沒有吃上過,今天實在忍不住了,這才派碧云去和胭脂理論,可絕沒有派胭脂去下紅花!貴妃娘娘明鑒啊!”

  說著,不住地磕頭。

  原本看李纖柔已經(jīng)被害得流產(chǎn)身亡,溫逸靜這個側妃還這樣囂張,眾人已經(jīng)覺得這德昭宮忒不像樣子,如今再聽溫逸靜這樣說話,紅花暫且不論,這克扣飯菜只怕八成是真的。雖然說七皇子妃懷孕金貴,但因為懷孕就將側妃的例菜擠兌成這樣,也未免有些過了吧?

  難怪溫逸靜會懷恨至此呢!

  “那本宮來問你,你可有推七皇嫂?”見柳貴妃沒有做聲,裴元歌便問道。

  當著眾人的面,她巴不得溫逸靜再說出些什么事情來,讓德昭宮顯得越亂越好!反正丟的都是宇泓燁的人,她權當作看戲。

  溫逸靜瑟縮了下,不敢否認:“是!”隨即又辯解道,“可是妾身也是氣不過,這些天七皇子妃仗著有了身孕,處處欺辱我,今天又故意說話刺我,我忍不住,這才……可是,我沒有用多大力氣啊!我只是……我只是……”她越說便越覺得自己說不清,心中惶恐不已。

  “你確然推了七皇嫂,又確然派碧云去跟胭脂爭吵過……”裴元歌嘆了口氣,搖搖頭,轉頭向柳貴妃道,“母妃,妾身已經(jīng)問完了,或許還有疏漏之處,請母妃繼續(xù)追查,并加以處置。說句不該說的,這德昭宮,未免也太亂了些!”

  最后一句話,根本就是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原本已經(jīng)混混沌沌的柳貴妃,聽到裴元歌的話,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她不該被李纖柔流產(chǎn)的消息沖昏了頭,竟然沒有攔阻宴請的眾人,讓她們跟著來到德昭宮,更不該昏昏沉沉諸事不理,任由裴元歌發(fā)問,將德昭宮里的爭斗完全鋪展在眾人眼前。

  如今,主母不慈,側妃不敬,妻妾相爭,亂成一團,這恐怕就是眾人對德昭宮的印象吧?

  俗話說,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在最前面,如今燁兒連一個德昭宮都打理不好,當眾弄出這樣的丑聞,別人又會怎么想燁兒?柳貴妃真是后悔莫及,她明明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就不該坐視李纖柔在德昭宮沒有體面,應該從開始就好好地教導她宮中的心機和規(guī)矩,以及如何處理宮務,如何處理妻妾關系……但凡她有一絲的遠見,事情也不會鬧到現(xiàn)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時間,柳貴妃的心如同被刀扎一般,鉆心鉆心的疼,鉆心鉆心地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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